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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第十二晚

    ◎这场约会,不如不来。◎

    12

    姜织周末的补课时间在下午, 两人商量后定在周六早晨八点市图书馆见。

    比预期的沟通顺利,姜织肉眼可见的开心。从校门出来,沈译驰手插在口袋里用拇指一根根地压着指关节,心内琢磨别人谈恋爱都是做点什么。

    高三生下课晚, 早过了公交和地铁的运行时间, 他看着被夜色笼罩的冷清长街, 问:“你补完课怎么回家?”

    他要不送一下。

    “我爸来接我。”姜织正在查明天的天气,没雨没雪, 但倒春寒,顺势提醒沈译驰, “明天有点降温, 你记得多穿点。”

    有她爸, 那就不用他。

    沈译驰淡淡地应:“好。”走出几步,他想起来,“你之前说要带我去见你爸?”

    姜织记起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看完明日温度适合的着装,把手机收起来,望向他:“对。我感觉他会很喜欢你, 你想见吗?”

    “我觉得有点太快了。”

    沈译驰不太懂, 别人谈恋爱时要先见见家长吗?但姜织提了, 说明她或者她的家人需要这个礼数,他堂而皇之拒绝, 显得像是把感情当儿戏。

    他略一顿,改口:“如果你坚持的话,那我没问题。”

    “见不见都行, 以后再说吧。”姜织想要姜国山出马的原因是觉得自己搞不定沈译驰, 如今沈译驰答应周末一起自习, 就没必要见了。

    姜织身上可见纯粹的少女娇憨,想来在家里备受宠爱,那对他恋爱对象的审判标准势必苛刻严格。

    沈译驰若有所思,决定有备无患:“叔叔平时喜欢什么?”

    “我爸他喜欢摄影,也露营,对各地的美食有研究,电影喜欢看战争片灾难片或者纪录片,听歌的话听摇滚多一点。”姜织说。

    沈译驰大概脑补出一个成年男人的形象,逐渐放松下来:“说不准我和叔叔真能聊得来。”

    姜织莞尔,一副“我就说吧”让他相信她判断的眼神。

    说话间,两人进了小区,居民楼同一层,要拐向不同的方向。

    沈译驰关上门的下一秒就想扭头把门打开,问问非得拖到周末,不能现在说吗?

    他这样想,也确实把门打开了。姜织抬着手正准备敲对面的门,闻声回过头,走廊老旧昏黄的声控灯灯光照亮女孩迷茫的脸庞。

    他于事无补地飞快扫一眼门锁,圆场:“我看眼钥匙落在外面没。”

    我看是把脑子落外面了吧。

    姜织替他扫了眼锁芯的位置,说:“没有忘。”

    沈译驰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问:“你着急上课吗?你想说的那件事,要不现在聊一聊?”

    姜织面露疑色:“啊,你不是答应了吗?我们还需要确认什么?”

    “……”

    沈译驰重新关上门后,靠在门板上,不争气地叹口气。

    沈译驰啊沈译驰,你跟人家学学什么叫松弛感。不就是谈个恋爱吗,你整得跟上战场冲锋陷阵似的——真上战场他都不一定这么紧绷。

    他打算先洗个澡冷静一下再看书,刚迈进卫生间,只听身后的防盗门被叩响。

    又想聊了?刚刚拒绝得不挺自然的吗?

    沈译驰折回去拉开门,对上的却是另外一双眼睛。

    “诶——”忘带钥匙的周淮原本想夸一夸他开门的速度,四目相对时,感受到了明晃晃的嫌弃,“你这什么眼神,失望?你以为是谁?可能是你打开门的方式不对,要不你重新开一次?”

    沈译驰黑着脸进卫生间,砰一下把门关上。

    周淮站在饮水机旁喝了半杯水,过去敲了敲门,已经回过味来,调侃:“姜织要来家里找你?你在等她?”

    浴室里水声哗啦响着,沈译驰没回,但不耽误周淮抱臂靠在门上,自顾说道:“今天卢悦来问我,为什么是姜织。虽然姜织长得是不错,但卢悦也不差吧。姜织跳舞半途而废,学习努力但比起你来并没有很出色……女朋友不是活泼可爱一点相处起来才有趣吗?姜织心里以前只有舞蹈,现在只有学习,在个人成就和目标面前,恋爱都得靠边站,男人只是她往上爬的垫脚石——卢悦是这么说的。”

    周淮又敲了下门,“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

    沈译驰昂了声,表示自己在听,但被噼里啪啦的水流声烦得心里挺乱的,周淮的话听见是听见了,没怎么听到心里。

    工具人好歹有价值,哪像现在,沈译驰觉得自己没什么参与感。明明他也是当事人之一,却好像游离在这段亲密关系之外。

    门外周淮顾着接电话,没继续念经。

    沈译驰耳根清净些,盯着卫生间被唐湘汶找人做过彻底清洁的壁砖,心说,难道这就是患得患失?不能吧,沈译驰自小不是个需要别人提供安全感的人。

    沈译驰带着一身水汽从卫生间出来,周淮正巧结束和女朋友的视频通话。

    是上次给他送姜汤的那位,好像也是艺术班的,听他聊天时的称谓,对方身份从暧昧对象升级了。

    沈译驰擦了几下头发,边回房间找这周换下来要洗的衣服收进洗衣机里,边问:“你每次恋爱都有确认关系这个步骤吗?还是彼此心照不宣地默认?”

    “如果两个人一直心照不宣,说白了就是暧昧,表个白确认关系的步骤还是要的。你这么注重仪式感的人,为什么能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周淮跟女朋友的通话断了,但线上还进行着文字聊天。周淮这人很神奇,说他深情,他盯着谁看时确实能给人这样的印象,但避开人,私下里,丝毫不留恋这甜腻的感情,他一改通话时春风和煦的状态,草草回了几句,便没什么耐心地把手机丢到一旁。

    他想找个电影看,但见沈译驰设置完洗衣机,拿着几本书坐到书桌前,便把刚拿起的遥控器搁回去,过去坐到他对面,找到件比电影更有趣的事,“是不是姜织没给你名分?”

    这张书桌原本是餐桌,容纳六个人,如今被当成两人的书桌,区域对半划分。沈译驰看着坐在斜对过的周淮,道:“原本是要说的,但她可能觉得我理解她的意思,就……略过了。”

    也怪他,当时有点沉不住气。说好周末聊,结果被他话赶话单方面取消了。

    沈译驰按开护眼灯,柔和的光线在书桌上笼出一块区域。他铺开要写的卷子,不怎么费事地解决了选择填空,大概跟周淮说了情况。

    周淮打算垫点吃的再开始学习,手里拆着桶泡面的塑封膜,正在等水开:“阿驰,你相信我的判断吗?她绝对就是在钓你。就像放风筝,把风筝线松几下再紧一紧,风筝能飞得更高。她这是要你主动表白呢。”

    沈译驰倒不在意谁先表白的事,过去是他有顾虑,因此犹豫,自己暗示了她几次,想要遏制她的念头,但似乎都失败了。

    想着她既然如此坚持,自己也不是不能答应,明确利害关系,说不准能找到更好的出路,感情这种事,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

    这些话沈译驰没跟周淮说,只强调:“她不是耍心机的人。”

    “情人眼里的心机都是调情。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被狐狸勾了魂的白面书生。”饮水机加热模式下不是全然静音,客厅里挤满咕嘟咕嘟的水声,周淮这话却说得清楚。

    沈译驰俨然不认同,反驳道:“别说得我多恋爱脑似的。我就算是白面书生,也是在你这只狐狸身边修炼过的。”

    周淮对他的盲目自信笑两声,起身接了开水泡面。

    等他吃碗面,房间里只落了唰唰写字的声音。

    老小区楼体隔音比较差,楼道里有人走动或者对面邻居开门关门,都是听得见的。

    沈译驰今天对声音的捕捉可谓敏锐,大概知道姜织补课时间,一到那个点便竖尖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周淮起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叼着根细细的巧克力棒在写题,余光注意到他笔杆停下来,以为他是中途休息,想找他闲聊几句时,抬眼才察觉他在发呆。

    想什么呢。

    周淮瞥了眼设置了静音但因为不断有消息进来屏幕时不时亮一下手机,把它倒扣过去,眼不见为净,顺势提起:“明天我生日,中午出去聚一下。”

    沈译驰注意力没在周淮身上,回:“行。去哪吃,我到时候直接过去。”

    “你要回家的话就别着急出来跟我们吃饭了。”周淮正说着,听到走廊里姜织跟亓老师告别,女人叮嘱她注意安全的声音。再看正走神的沈译驰,他突然明白什么,翘了翘唇,刻意又做作地清嗓子,故意道:“还是你上午有别的安排?”

    “不回家,上午姜织找我有事。”听着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弱,沈译驰视线才重新回到试卷上,数秒后,对上周淮似笑非笑的眼睛,坦然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估计都没你笑得这么傻,淮哥,当心中风了。”

    周淮是见他这幅严谨又郑重得仿佛在写开题报告的模样,突然就想明白一件事:“哈哈这怪我吗,主要是太罕见了。我算看出来了,学霸好胜的钻研精神作祟,越是纯粹地喜欢你的人,你反倒越觉得没有挑战性,偏偏喜欢这种玩手段的。你不是喜欢姜织这个人,是喜欢她给你制造的难题吧。”

    周淮抱着双臂靠在椅子上,巧克力棒上上下下地晃着,慢悠悠道:“你这个状况还有个形容,叫抖M。”

    沈译驰凉凉地瞥过去:“……等你哪天栽在感情上,我一定去市中心租电子屏替你纪念。”-

    市图书馆藏书众多,有单独的一层设为自习室。姜织没怎么来过,不清楚上座率如何。那年政府还没用上电子预约占座,姜织在家吃过早饭后,便早早地出了门。

    沈译驰按照姜织信息中描述的位置找来时,她已经做完了四篇英语阅读理解。

    旁边的座位被拉开坐上人,她抬眼正看到沈译驰将手里的奶茶放到她面前。

    “谢谢。”姜织小声说完,注意到他今天比平日看上去要讲究些,也可能是穿了件之前没见他穿过的牛仔外套的关系。

    她注意到他搁下奶茶后,手里再没有东西,肩上也没挂包,不由得疑问:“你没有带作业吗?”

    沈译驰确实打扮过,用心了也是无心的。升入高三后,时间大都用在学业上,生活品质能简则简,寒假他在别墅没住几天,唐湘汶给他新添置的衣服都没带过来,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他平时衣服不少,在学校穿的还是校服,更省事了。

    今早出门找衣服时,一心想找件平时不常穿的,找来找去穿了唐湘汶让卢悦捎来的那几件。尺码是合身的,风格突然就看顺眼了。

    瞧着姜织突然亮起来的眼神,沈译驰突然觉得,这个风格是讨女孩子喜欢的。

    沈译驰清了下嗓子,别开视线注意到她面前摊着的各科试卷和笔记,再看她放在背后的还装了很多书的书包,对比自己两手空空,觉得自己太没有高三生的自觉了,挽尊道:“我去借阅本书。”

    几分钟后,沈译驰带着书回来,见自己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小型的纸质手提袋。

    “这是我和你提过的那家糖果店里卖的比较好的几种口味,平常结账的队排得很长,早晨我经过时看客人少便先买了,”姜织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本国外导演的自传,是她没听说过的导演,视线移回他脸上,继续说完,“你尝尝看喜欢吗。”

    见她眼神有种“一定要他现在吃”的恳求感,沈译驰没扫兴,坐好后搁下书,去勾纸袋,里面是分包装的各种口味的牛轧糖,草莓雪花酥、焦糖花生糖、坚果奶糖……色彩明亮,看着心情就好。

    他从中挑了一块,扭头见姜织眼睛亮亮的正盯着自己。

    “还不错。”他又拿出一个小包装,指腹划着包装边缘被切割锋利的棱角,要拆不拆地问她:“要尝尝吗?”

    姜织刚要说“我在店里试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买的”,便见沈译驰动作快,不止替她拆了一块,而且手臂移近,将糖块递到她面前。

    姜织下意识要躲,十七八岁的年纪,也就只有冯敏和吴桐雨还会把吃的直接喂到她嘴边,对上沈译驰探究不到复杂含义的目光,她沉默片刻,克制着自己的反应,抬手接走了他指间拆封的糖块。

    甜味在齿间溢开,姜织冲他弯了弯嘴角,说:“好吃。”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图书馆各处都安静,自习室里不乏考研考公,也有高三生。含着的这颗糖还没融化完,姜织便已经进入到学习状态。

    沈译驰看了会书,抽走她压在笔记本下面的英语试卷时,姜织才抬眼看他,见他借来的书合着,不打算再看的样子,悄声问:“书不好看吗?”

    沈译驰抽试卷时笔记本移动了下,为了避免碰倒水杯,他抬手拿起笔记本。做这个动作时,身体朝姜织那边歪了歪,回答:“一般。”

    姜织哦了声,看到自己的英语试卷想起:“我还没对答案。”

    “需要我帮你对吗?”沈译驰偏头看她,才觉得距离过分的近。

    姜织占的这个座位很好,晌午的阳光从身后照进来,暖洋洋金灿灿的,不刺眼。

    女孩白皙的皮肤被光笼罩,细腻光滑,睫毛浓密卷翘,根根分明。他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些。

    “你无聊的话,那就对吧。”姜织从笔袋里拿出红笔递给他,英语是她比较擅长的科目,但比起沈译驰的成绩,心里没什么自信,在想自己不会错太多道吧。

    沈译驰捏着笔杆一头,却因为她迟迟不松手没抽动。

    有话要跟他说?

    他盯着她,笑了下,明知故问:“做什么?”

    男生的眼睛黑而亮,染了笑意的桃花眼多了几分温柔,眉宇间的锋利和锐气被削减几分,但依旧有力量,要把人看穿似的。

    姜织避开直视,撤回手,解释:“没事。”

    沈译驰觉得女生的心思其实挺难懂的,还是考题这种有标准答案的简单点。他低头对答案时,说:“中午一起吃饭吧,周淮生日要请客。”

    姜织这会儿盯着沈译驰拿着的在试卷上方移动的红笔笔头,问:“我跟着去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都是你认识的。”周淮想到上学期末在篮球场,她要请他朋友喝水的事,不太理解此刻她怎么突然又矜持出分寸感了,现在不比上学期熟悉?

    难道这就是欲擒故纵?

    近几年文旅局给力,各区挖掘数个旅游点造势宣传,吸引全国游客前来打卡,捎带着周遭城镇的经济有蓬勃之势。

    宿营在市区打造的吸引游客的文化街区就在附近,张灯结彩,好生热闹。

    两人掐着聚餐的时间从图书馆出来,姜织朝那方向望望,主动提出:“要逛一逛吗?”

    沈译驰瞥她,想说时间会不会太赶,他记得这个街区不算大,但其中有几家手工店还挺有趣的,进去体验的话会比较耗时间,要不等下次陪你逛。

    就听姜织把话说完:“我想给周淮挑件生日礼物,你方便帮我出出主意吗。”

    沈译驰中止脑内的思绪,淡定说:“去吧。”

    两人就近进了家精品店,商品琳琅满目,当礼物送很合适。

    姜织琢磨着以自己和周淮的关系送什么妥帖,目光一样样地扫过,同时问道:“明天上午还来图书馆吗?”

    “可以。”沈译驰对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没女生那么大兴致,落后几步跟在姜织身边。

    姜织觉得今天的沈译驰意外的好说话,趁机和他确认道:“之后每个周末都可以来吗?”

    每周吗?还学不学习了。沈译驰觉得自己不止没有男朋友的名分,还得操着班主任的心,满打满算一百多天就高考了,周周来图书馆约会,合适吗?

    不过姜织在图书馆确实在学习,上午那个专注劲头儿,饶是班主任真来了也挑不出毛病。

    沈译驰没什么骨气地回道:“来吧。”

    这会儿姜织看中一套陶瓷杯,里面有两只,是熊猫的样式,把手处是竹子的设计,很有新意。

    她一向难以抗拒有滚滚元素的东西,但周淮未必喜欢,再看看其他的吧,嘴上不忘提醒沈译驰:“那你明天记得带作业来写,不到半年就高考了,你千万别因为和我来图书馆自习也影响到自己的成绩。”

    “帮你检查错题,不闲。”倒被她提醒上了,沈译驰这话说得有点情绪在。

    与此同时,随着姜织的视线,沈译驰也注意到这套情侣杯。

    她看了这么久,是想买这个?

    没等他确认,只见姜织突然停顿脚步,扭头瞥他,认真问道:“是暗示我错的很多吗?”

    沈译驰:“……”

    她是对浪漫过敏吗?还是自己这话说得伤她自尊了?

    沈译驰突然觉得有些没劲儿,女生的思维模式敏感细腻得多,他感觉招架不来。

    “是和你在一起,做什么事都觉得很有趣。”沈译驰把这套陶瓷杯取下来,无奈懒散的语气有种干巴巴念台词的意味。

    但谁让这句话本身足够动听呢。

    果然,姜织杏眼微微瞪圆,露出喜色。

    姜织确实意外沈译驰说的这句话,在心内不禁夸赞一句,沈译驰你是情话大师啊!你刚刚看的不是自传,是诗集吧。

    不过她没深想,也不会联系到自己身上,更不可能调侃出口。

    自打周四那晚沈译驰让她喂了颗糖起,她就觉得怪怪的。就像判断不出那颗糖到底是她主动的,还是沈译驰暗示的一样,她暂时说不出哪里奇怪。

    她大概真的不擅长跟男孩子相处,尤其是独处。

    又或者是因为对方是沈译驰,姜织总克制地提醒自己保持不给他添麻烦的礼貌距离,因此对自己所言所行谨慎的同时,过度紧张了。

    姜织继续回到挑礼物的思路上。她看了一圈,没挑到合适的,主要还是怪她对周淮不熟悉,纠结了会儿才想到自己有个现成的人求助。

    “就这个吧,挺实用的。”沈译驰很快替她拿定主意。

    姜织看过去:“插座?”

    是一款快充插座,复刻经典的红白机配色,潮玩设计。她看了价格,确定不会显得太草率,便同意了他的建议。

    去结账时,姜织注意到沈译驰手里的陶瓷杯,眼睛亮起来:“你什么事后拿的?”

    “觉得可爱就拿了。”沈译驰注意到她的神情,猜自己拿这个她是开心的。

    姜织笑笑,由衷道:“你眼光真好。”

    她这是夸自己,还是夸他呢。沈译驰没接茬,不由得想到涂鸦那天,周淮要乱点鸳鸯,姜织说自己眼光高的事情。

    得了,我们俩眼光都好,行吧。

    这种捉不住摸不准猜来猜去的状态,挺折磨人的。沈译驰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还是该摊开了聊聊。

    周淮说得没错,他是个挺注重仪式感的人。从小时候父母连生日都能忘记给他庆祝,给出的承诺常常难以兑现,沈译驰渐渐不再依赖,不抱希望于从他们那寻找安全感。所谓的安全感、仪式感,他自给自足,像全天下尽职的父母一样,善待自己。

    所以表白这件事,处在如今就差一层薄薄窗户纸的阶段,无所谓她主动开口还是由他说。

    他们还需要聊聊未来的目标规划、交往时注意的尺度,关于学习和感情孰重孰轻,得尽早明确。

    “我高中不打算谈恋爱,”沈译驰起了个头,便觉得自己这个头起得非常差劲儿,这要是高考作文,他算是废了,略一停顿,亡羊补牢道:“但……”

    但——姜织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姜织原本盯着货架旁竖着的宣传易拉宝上看,上面提到的商品正是沈译驰拿的那套陶瓷杯,说是可以用店里的机器在杯子的空白处diy想要的图案,用人物照片也行。

    对沈译驰的话,她只听到个大概,没注意到转折的语气,自顾雀跃道:“那太好了,我也只想纯粹地和你一起学习。”

    什么情况?沈译驰彻底不懂了。

    他确认道:“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啊。我现在只想好好复习,没有早恋的计划。”姜织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入党。

    怕沈译驰觉得自己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谣言,她再三强调:“而且我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你也不可能喜欢我。”

    沈译驰:“……”

    你挺厉害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姜织觑着他,拿不准他此刻眼神什么意思,为公平起见,“如果你觉得跟我一起自习很麻烦,我可以付你课时费,就当我请你做我的补课老师。”

    很好,他们的关系从感情交易,扭转成了金钱交易。

    沈译驰扫了眼姜织刚才一直在看的易拉宝,没什么心情,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些什么根本看不进去:“我看着像缺钱还是缺赚钱能力的人?”

    姜织觉得自己还是把事搞砸了,还得姜国山出马:“不像。那就当我欠你个人情,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需要解决,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摆平。”

    沈译驰对姜织爸爸的形象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她这江湖气的行事风格多少有些遗传吧。

    他此刻心情有点复杂,比昨晚的心情还要复杂,多少有点挂脸:“你在咒我?”

    作者有话说:

    厌厌来啦!

    昨天没有入V小作文,这里补上:

    首先,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其次,因为三次事情比较忙,码字时间有限。不保证日更,但连载到现在大家应该能感觉到,只要更新,几乎每章都会很肥。为此给追更的宝贝道个歉!但厌厌保证一定会认真完结啦,绝不坑。

    接下来是追更浮力!!!!

    一为感谢,二为道歉,章节更新24小时内的2分评论,都有红包,每一章都发!多少条评论都发!厌厌请大家看文!感谢你们捧场!陪伴我连载!不用为我省钱!你们的支持是我讲故事的动力!爱大家~~~~

    13☪ 第十三晚

    ◎其实很想,将错就错。◎

    13

    沈译驰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沉不住气。他盯着手上的情侣陶瓷杯, 自我安慰——不就是放风筝嘛,不就是她一不留神把线松多了。

    沈译驰看着结账队伍后面新缀上的两拨客人,也不急了,还吃什么饭, 今天这事掰扯不清楚, 就给我钉在这。

    沈译驰换了种问法:“一起自习的回报, 包括你亲手喂我吃糖?”

    看你怎么解释,嘴上说不喜欢, 行为上倒不清白。我怎么没注意你对其他男生也这样。

    姜织还在思考自己好好跟他说话怎么就成“咒他”了,她没见过沈译驰动怒, 但刚刚他脸色确实有些难看, 是被她气到了?难道学习搭子的事要黄?

    姜织绷着唇, 正思索补救方法呢,听到他这个问题,隐约窥见一丝生机,像溺水前遇见的浮木,这不得紧紧地抱住:“如果你要求,我是没问题。但最好是私下, 在学校同学面前的话, 我担心对你影响不好。”

    她慎重思索一番, 对沈译驰也对自己强调,“嗯……避开人怎么样都行。”?什么叫怎么样都行?沈译驰看她, 瞳孔不自觉放大,有些站不住了。

    为了成绩就这么豁得出去?明年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没你我不看。

    他被强行带入地下情的刺激模式,破罐子破摔的摆烂姿态反倒显得像是迅速适应了:“你倒是说说能牺牲到什么程度。”

    姜织的脑回路固定在“劝说沈译驰成为学习搭子”的主线任务上, 怎么可能知道沈译驰和自己领取的任务不同。

    被这样一问, 她有点懵, 需要她牺牲到什么程度?有比喂糖还过分的要求吗?姜织克制住抬臂捂住自己身子的冲动,心说沈译驰这样清风明月般的男生脑子里想的不能是什么危险话题吧,不管真假,自己这手臂一抬,肯定挺伤人的。

    她沉默片刻,小心试探地询问:“……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沈译驰觉得,自己真玩不过姜织,要是她哪天心血来潮把他睡了估计都不会承认喜欢他。

    她刚刚眼睛从上往下盯着他看的动作别提有多熟练,小姑娘家家的想什么呢,还脸红了。

    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他一个坦坦荡荡的五好青年,能有什么特殊癖好。就算是不自爱,他还怕被她爸找几个江湖大哥谈话呢。

    沈译驰没有糖吃,只能咬了下舌尖清醒清醒,然后才回:“……没有。”

    姜织倏地松口气。那就好。

    沈译驰瞥见她的反应,非常不理解。听他说“没有特殊癖好”,怎么还失落起来了。

    非得玩点花样助兴是吗?

    这时沈译驰的手机响起,打断两人一时半会儿聊不到同一条轨道上的天。

    周淮给他发消息收不到回复,打电话确认他什么时候到,主要目的还是关心:“那谁跟你一起来吗?一会儿你该重新给大家介绍一下了。我不介意我的生日宴让你俩做主角。”

    听着他滑不溜秋的语气里洋溢着算无遗策的自信,沈译驰注意到姜织过去结账队伍那边排队,应该是想把礼物包一下,正盯着旁边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看。

    “介绍什么,又不是不认识。”沈译驰顿了下,提醒,“况且八字没一撇的事,别‘我俩’‘我俩’的,败坏女生的名声。”

    周淮脑子活络转得快,哪能没听懂:“哈?你被人当备胎了吧,还是她只想睡你。”

    周淮在人前挺有分寸的,人模狗样的绅士,但在熟悉的人面前口无遮拦惯了,沈译驰习惯,直到听见电话那头背景音里史唐大舌头地说着绕口令“谁睡谁”“你不是在跟阿驰打电话吗”“谁要睡阿驰啊,白日宣淫啊”……

    “你身边有人?挂了。”沈译驰果断结束通话。

    结果周淮倒打一耙,反过来恶心他:“挂呗,还非要我先挂,你现在跟我打个电话都这么腻歪了吗。”

    “滚。我现在就把今天要送你的那双球鞋挂闲鱼出了。”

    …………

    马上要排到自己时,姜织偏头去看打电话的沈译驰,想提醒他过来结账,刚要开口,便见沈译驰款步过来。

    “是周淮催了吗?那我们快点。”

    沈译驰低头看了眼一上午攒的消息,淡淡地嗯了声,说:“不急。”

    看完消息,他点开打车软件叫了辆车。姜织注意到,问:“你现在就叫车?我还想问你要不要找一张照片印在杯子上?”

    照照片?

    沈译驰在经历了巨大打击后,刚刚接电话时为转移注意力,盯着易拉宝上的字耐心读完,知道陶瓷杯能印照片的服务。

    但吃了自个儿瞎猜的亏,沈译驰直截了当地问:“照谁?”

    姜织说:“找一张周淮的,或者你跟周淮的合照。”

    哦是“找”不是“照”。沈译驰却不解:“为什么突然提他?”

    姜织一脸疑惑,反问:“这不是你给周淮的生日礼物吗?

    沈译驰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个显眼包,脑袋短路没想到更妥当的解释,硬着头皮应下:“嗯……是。照片就不用了。”

    姜织指了指旁边的画纸,问:“那你要简单包一下吗?”

    沈译驰这会儿想到了更妥当的解释,改口道:“算了。突然不想当礼物送人了,我留着自己用,就不包了。”

    沈译驰叫的车距离这里两百米,但因为要调头又有红绿灯卡着,两人结了账在店门口等了会儿还没见车过来。

    半天时间,沈译驰早没了早晨出门时的恣意,像是有什么满减活动,两人关系的进度条重新拖回到昨晚之前,还是在他保留着当下记忆的前提下,莫名有一种失去方向的迷茫。

    出租车四座,停靠过来时,沈译驰让姜织先上。姜织在副驾和后排没有纠结,径自钻进了后座,顺手带上车门,发现沈译驰伸手扶住,紧跟着矮身坐进来。

    姜织慢吞吞地往司机后面的座位挪,给他腾位置。精品店的包装袋是粉白色的,沈译驰没包,拎着有点不搭调。

    姜织给周淮的礼物可以拎在手里,一会就送出去了,书包里空间很足:“需要先放到我书包里吗?正好那袋牛轧糖也在我这,吃完饭一起还你。”

    沈译驰没推辞,刚刚结账时就觉得这杯子多余买,犹豫要不要

    依誮

    搁回去,拎着傻,搁回去显得更傻,一犹豫就把款付了。

    出租车开到地方,下车时姜织书包还没来得及背到肩上,沈译驰顺手帮她提了下,才发现:“你装了多少书,这么沉,我帮你拎着吧。”

    姜织下车关车门,习惯性地跟司机师傅道了谢,才回沈译驰:“我原本就打算吃完饭去补课,所以要用的比较多。”

    沈译驰应了声,没多话。提到补课,他难免想到姜织为了一起自习牺牲自己的魄力,心情复杂,以至于两人到了包间门口,他还拎着姜织的书包忘记还。

    姜织顾着回吴桐雨问她到哪了的微信,同样没有意识到。

    周淮去年生日排场大,叫的人多,聚会的照片到场的人每个人发一次在朋友圈刷了好几轮。今年高三,没特意庆祝,男生只有他们四人组,女生有吴桐雨,姜织,再加个殷茹。

    包间里是张圆桌,七个人坐空间绰绰有余。殷茹自然挨着周淮坐,姜织和沈译驰到时,只有周淮旁边和殷茹旁边有空位,谁坐哪俨然已经安排好了。

    周淮看热闹不嫌事大,抻着脖子看前后脚进来的俩人,刻意道:“你俩挺有缘啊,这是在门口碰见了?”

    沈译驰丢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心说,你是弱智吗,戏还能再多一点吗:“……”

    姜织状况外地看向沈译驰:“……”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在场的人都望过来,一起看着沈译驰把手里马卡龙配色的女士双肩包递给姜织。

    周淮笑容纹丝不动没有丝毫破绽,补了句:“阿驰今天怪热心的。”

    沈译驰:“……”

    谁给他点药,能把周淮毒哑的那种。

    在沈译驰拉开凳子坐下后,周淮身子歪了歪,脸朝他侧到一个姜织看不到口型的角度,用气声说:“哥们这是帮你呢,一是如你所愿维护人家女生的名声,二是她如果反驳说上午就跟你在一起,摆明了是钓着你。”

    “……”沈译驰目不斜视,自顾拆了湿巾擦手,“所以现在你看出什么了。”

    周淮回了下头,朝姜织方向看眼。姜织进门还没坐下就被吴桐雨拽着说话,压根没机会接周淮的话。

    吴桐雨这个傻姑娘是来增加攻略难度的吧,小嘴叭叭叭叭说啥呢。

    周淮看回沈译驰,面带微笑,不承认自己策略失败:“她一直在朝你看。”

    沈译驰哦了声,压根没信,他这会颇有点封心锁爱的架势。

    周淮对沈译驰难得的铁树开花好奇死了,一门心思要挖出点什么看点,哪还顾得上什么生日不生日的:“怎么会‘八字没一撇’呢?是不是你架子摆得太高了,把人吓走了?”

    沈译驰不太想跟周淮说话,如果原本对姜织的好感值有两分,那周淮添油加醋地一通分析,硬生生拉高四分,这虚假繁荣让沈译驰险些自乱阵脚。

    他不客气地踢了周淮一脚,嫌弃道:“老实坐好吧你。”

    “挡着你俩眉目传情了是不是,得嘞,我马上让开。”周淮嘴贱人设不倒。

    “……”

    一顿饭吃得并不舒心,沈译驰只想回家写份卷子冷静一下,不太想一抬眼就能对上姜织的目光。

    怎么就这么巧,回回都能对上,他俩也不是正对着啊。她故意往这看呢吧。

    沈译驰刻意减少自己抬头的频率,就差找顶棒球帽扣上挡着脸了。

    沈译驰不太想掺和进大家聊的话题里,里里外外把自己分析了一遍,得出结论:他过去从来没有像面对姜织这般非得要哪个女生跟自己扯上关系。

    他是挺自恋的。人家怎么就非得喜欢他,就不能是想吃他面前的哪道菜了吗。

    沈译驰觉得这事还要怪自己,上学期末姜织站着篮球场边,自己怎么就注意到了呢。要是跟过去一样,听完对方的话,拒绝了,然后再遇见时避着点,就没这档子事了,他一向不是能处理得很好吗。

    怎么偏偏就喜欢了呢?

    卢悦也是他妈的学生,还隔三差五就去他家别墅串门。姜织不过是被他妈在家里提过几次名字,说“可惜了这个舞蹈家的苗子”,就被他记到心里去了。

    追根溯源,难道真的是沈译驰对唐湘汶自小不喜欢自己的态度耿耿于怀,就迫切地想看看能够被她称赞的学生到底是和沈一星一样只会嘴甜地哄人,还是确实有真才实学,所以才上了心?

    然后这个名字一点点地,蚕食着,占据了他的心。

    沈译驰始终低着头,周身气场冷到周淮怀疑他跟自己置气,几次跟他搭话都被敷衍过去。

    一直到姜织掐着补课的时间需要提前离开,把自己准备的礼物给周淮,正式地祝他生日快乐,沈译驰都没抬头。

    倒是姜织走出门口后,周淮把礼物收好,撞了撞兄弟的肩,质问:“你刚刚低着头干嘛呢,手机里有颜如玉啊?姜织临走前看了你好几眼,明显是有话要说。”

    沈译驰对周淮已经没有丝毫信任了,哦了声,继续看手机。

    手机是没什么好玩的。

    他巡逻似的切换了一个又一个软件,平时总用来看资讯的平台今天说好了似的,推送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无聊。

    周淮订的这是桌什么菜,也不好吃,这家餐厅明明总来吃,今天是换厨师了吗。

    沈译驰就像个煤气罐,给他点儿火星,立马就炸。

    周淮的目光刚移开,沈译驰的手就不听使唤地切到了微信的页面。

    一上午收到了好几个人的消息,早晨跟姜织聊过的对话框已经被压到底下。

    沈译驰划着屏幕,找到,姜织的头像是个头戴花环的樱桃小丸子。下一秒,她头像所在的那一行突然不见了。?

    被删好友了?还是被拉黑了?

    沈译驰陡然坐直,随后才注意到,哦是她给我发消息,对话框跑到最上面去了。

    甜的姜汁:“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沈译驰戳开对话框,回:“有事?”

    如果文字有情绪,姜织大概能感觉到丧,很压抑的丧。

    沈译驰发完消息,盯着屏幕,丧气才一点点收敛。一秒,两秒,三秒,对面越久不回复,沈译驰越煎熬。

    叫他出去做什么?说发现他一整顿饭心情不好,要哄哄他,方便继续钓着他暧昧,免得他不跟自己一起自习了?

    正当沈译驰气急败坏地起身,打算出门问问清楚时,手机微震,新的消息弹出来。

    甜的姜汁:“你的杯子和牛轧糖还在我书包里。不出来也行,我上完课把东西放在亓老师家或者挂在你家门口。”

    沈译驰:“……”

    14☪ 第十四晚

    ◎有人的嘴,比铁还硬。◎

    14

    沈译驰从包间出来, 视线本能地寻找姜织。他脸色算不上好看,因为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理性,不想带情绪处理事情,结果适得其反。

    唐湘汶和好友聚餐结束, 见到的正是他一副冷脸的样子。成天不着家, 整天垮着张脸, 多酷似的。

    临娴紧跟着看到他,熟络地招呼:“是小驰啊。我跟你妈正说你呢, 你是来接你妈的?”

    “临阿姨。”沈译驰视线在鬈发女人身上短暂停留,然后看向旁边的唐湘汶, “妈。”

    唐湘汶应了声, 把手腕上的铂金包往小臂上推了推, 说:“正巧碰见,你没事的话跟我一块回家吧。你爸今天出差回来,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说话间,唐湘汶注意到沈译驰穿的衣服,前几天小悦陪她逛商场买的。他以前总穿黑白灰这些暗色系,看着冷冰冰的, 衣服有点亮色人看着有朝气。

    “不是说明天才回吗?他感兴趣的那块砚台我找到了, 要回出租屋取一趟。”沈译驰说。

    唐湘汶:“行。司机在门口等着, 一起下去吧。”

    考虑到唐湘汶添油加醋的联想能力,沈译驰打算让姜织先走。消息编辑到一半, 又觉得自己过于心虚了。他还不能有异性朋友了吗?没必要为唐湘汶的臆断诚惶诚恐。

    唐湘汶看他一直盯着手机似乎很忙的样子,皱了下眉,碍于有外人在场, 没太下他面子:“今天和谁吃饭?”

    “给周淮庆祝生日。”沈译驰没再发消息, 把手机收起揣回口袋里。

    临娴受唱歌剧的影响, 声音悠扬欢快,富有感染力,但架不住话密时令人觉得吵闹:“小淮过生日啊,诶我看小悦今天没有出门啊?这孩子最爱热闹,估计是忙忘了。她这几天闷在家里学习,那劲头儿饭都顾不上吃。小驰你见面替阿姨好好劝劝她,学习哪有身体重要。”

    临娴只有卢悦这个宝贝独女,从小就宠,不管人前和人后,一提到就安耐不住夸赞炫耀。

    …………

    姜织按照沈译驰信息里说的,在餐厅门口等他,却没料到他跟他妈妈一起出来。

    姜织原本百无聊赖地发呆,登时站直,等人走近,礼貌地喊人:“唐老师,临老师。”

    唐湘汶一如既往的冷淡,点下头,错身而过时,不知是察觉到姜织落在沈译驰身上的目光,还是记起什么,脚步顿了下,问:“最近还跳舞吗?”

    正如吴桐雨的印象,唐湘汶在舞台下给人的观感并不亲切,有种与普罗大众格格不入,居高临下的傲慢气场。姜织从开腰踩胯便被她带,对她的记忆是伴随着骨头响和无数血汗泪的,比起校园教师精神层面的传道受业解惑,唐湘汶的老师身份显得沉重很多。

    “没再跳了。”

    “文化课能打多少分?”这是唐湘汶带艺考生时,问过最多的问题,分数在某种意义上等于前途。

    姜织受唐湘汶高要求多年,企恶君羊易乌儿儿七舞尔吧宜本能地自责过去辜负她的期待,因此在文化课成绩上,答得非常不自信。

    哪怕这个分数,对于艺考生而言,足够出色,但姜织不是艺考生了。

    如今不太拿得出手的文化课成绩,衬得她放弃跳舞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

    姜织迟钝地想,唐湘汶这个复杂沉默的眼神大抵是这个意思,唐湘汶始终没说话,就像过去每一次她越是沉默,学生越自觉检讨的效果一样。

    高三生的家长对分数都有概念,再不济也会对比自家孩子的分数看出差距。临娴心说这分真不低,但嘴上又不承认有谁比自家女儿优秀。

    只见临娴像是费了些心思才记起姜织是谁,脸上扬起标志性的笑容,优雅又疏离:“你一直都是这么省心。不像小悦,去北京考个试还得我陪着,非说要带我见证一下自己的重要时刻,我看她就是紧张怕发挥不好。好在小悦平时没定性,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这不拿了四个学校的专业第一。”

    一直没打扰师徒叙旧的沈译驰闻言,微微蹙起眉。饶是他这个外人,也听出来临阿姨话里话外,暗指姜织平时训练再出色有什么用,临到关键时候直接放弃连上考场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姜织,还有心思笑。

    笑得这么甜干嘛,傻啊你。

    察觉到姜织慢吞吞望过来和自己四目相对的目光,沈译驰一时忘记明明是自己先盯着她看的,恶人先告状般不解地歪了歪头。

    突然看他做什么?不是不喜欢他吗?找他帮忙倒是很趁手,需要解围就直说。

    姜织并没有这个意思,人的情绪是有温度的,她只是感觉周围的气压突然冷下来,下意识寻找原因,便看到沈译驰不知为何在生闷气。

    此时,临娴一个人说得起劲不行,还要把唐湘汶拉入话题。她望着好友,笑道:“小悦还说呢,好歹是没给老师丢脸,之后出去敢说是你的学生了。”

    唐湘汶笑了下,算是附和了这句话。

    过去姜织处处压卢悦一头,还被歌剧院的高层领导赏识。这事临娴记了好久。

    但人生很长,妙就妙在谁也不知道当下耀眼的成就是个人不可复刻的高光点,还是绽放前的蛰伏期。

    临娴看回姜织,缓慢仔细地瞧着,不说话胜过千万辞藻,有种横扫千军后深藏功与名的低调气势。

    偏偏姜织对此无知无觉。

    “卢悦是大赛型选手,越大的场面心态越稳,发挥得越好,我一直很羡慕她这点。”姜织对长辈态度端正,话得体,“油盐不进”般礼貌笑着,仿佛感觉不到卢悦妈妈的潜台词,像一团棉花挡住了刺过来的尖刀利刃。

    这让临娴为自己跟一个小孩儿计较的行为感到羞愧,但只是一瞬,她一向骄傲,从不低头审视自己,张张嘴,下意识要回击。

    唐湘汶习惯了临娴精致的利己行为,过去上课时,临娴总借着看课的名义让她给卢悦特殊照顾,唐湘汶和临娴私下关系不错,无所谓这样的“偏心”,但次数多了,她也会四两拨千斤地下一下临娴的面子,护着别的学生。

    但今天没有,因为沈译驰比她动作更快。

    “临阿姨,您家司机到了。”沈译驰毫无征兆地突兀提醒道。

    临娴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恢复镇定,也觉得自己计较下去过于小家子气,拢了拢披肩,跟唐湘汶作别。

    趁这功夫,沈译驰看了姜织一眼,她身上有容乃大的格局不是假装,而是分外真诚。

    他见过脾气温和得没有棱角的女生,但总觉得性子过于柔软好拿捏;也见过言行惹眼锋利的女孩,但又觉得莽撞中暴露几分幼稚。

    姜织是他很少见到的一类女生,有棱角,但没有攻击性,温和,但不会失去力量,冷淡,却又有人情味。好似一切矛盾的形容词,都能和谐地用来修饰她。

    送走临娴,唐湘汶叫沈译驰也上车。沈译驰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姜织身上的目光,果断地表示:“妈,你跟临阿姨一起吧,我去出租屋取了东西就回去。”

    唐湘汶在剧院当首席做老师,在家里也有话语权,不喜欢被人拒绝。

    她下意识蹙眉,但就在这时注意到了姜织。其实她对姜织的印象很好,除了她对舞蹈的态度,还有她的脾气和自己很合。唐湘汶没有临娴那么盲目的优越感,她清楚自己性格中多少有点词不达意的尖锐,往好听了说刀子嘴豆腐心,往坏了说,就是控制不住时容易阴晴不定。她到如今这个岁数和社会地位,性格中不体面之处便称得上是个性,算不上恶习。但人心是软的,偶尔也会觉得抱歉。姜织是她带过这么多学生中,对她脾气包容度最高的人,其他学生背地里吐槽她脾气差,姜织是唯一一个会替她说话的人,有种单纯耿直的傻气。

    唐湘汶看向儿子,平静地答应:“行,别太晚。”

    接连送走两个大人,沈译驰觉得再就刚才的话题聊点什么都是小瞧了姜织,他低头看眼时间,见姜织盯着他家轿车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回神了。”他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问,“怎么走?”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姜织望来时,眼神里丝毫没有被什么事困扰的情绪。她抬了抬手腕,要把手里的两个手提袋交给他,见他一脸“你这什么问题,我刚刚吐字不清吗”的疑惑状,知道答案是“是的”,又把手缩回去,摘下书包,把东西搁好,“还是我给你装着吧。公交车?你着急的话我打车也行。”

    正好来的时候是他付的车费,没要她A。

    沈译驰心说出发点目的地相同的两个人,用得着选两条路线?

    他这个心怀不轨的人还没不自在呢,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对他没想法的人,闹什么脾气。

    “去等车。”沈译驰抬抬下巴,示意她去公交站牌。

    等公交时,姜织琢磨了下沈译驰的眼神,觉得他似乎有别的情绪,慢半拍确认道:“你是真的要回家取东西?”

    还是单纯找借口支开唐湘汶,从姜织这里取完东西,然后再回包间和周淮他们继续聚餐?

    “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送你去补课找的借口吧。”沈译驰没什么情绪地瞥过来。

    “我以为是借口……”姜织脱口说完,后知后觉他刚说了什么。

    他怎么还曲解她的意思,这是什么理解能力,理解了又没完全理解,理解个百分之五十,就是误解啊,这误会可大了。

    为了送她补课?她多大脸啊,是弱智不认识路吗?

    姜织斩钉截铁地强调:“当然不可能这样想。我又不是你的谁,你也不是喜欢我,补个课有什么好送的。”

    沈译驰:“……”

    句句扎心。

    她故意的吧,提示的这么明显,几个短句,句句都是陷阱,沈译驰回答哪个都不对。

    非得让他承认对她有想法是吧。

    小姑娘家家好胜心怎么这么强,以后结婚了怕不是要成你的一言堂。

    这时沈译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周淮,估计是问他怎么还没回去。

    沈译驰不想也知道,周淮要是知道他说不回去要脑补些什么,果断按下挂断。

    但这并不耽误周淮输出观点:“靠!你这电话挂得让我不禁怀疑你俩此刻没干正经事。”

    沈译驰:“……”

    早知道接了。

    你淮爷:“猜你一定是不回来了。去送她?饭都没吃完就去送人,贴心啊。”

    沈译驰觉得周淮这人谈什么恋爱,自己一个人自问自答,自话自说,肯定不会无聊。

    沈译驰无意义地垂死挣扎,也不知道跟谁较劲:“她给我发消息,叫我出去的。”

    你淮爷:“你什么时候这么好约了?”

    “……”就不该回。

    15☪ 第十五晚

    ◎我们阿驰,真好哄呢。◎

    15

    不知道周淮是故意的还是无心, 沈译驰回出租屋一趟再打车到别墅的路上,周淮把沈译驰和姜织拉到一个群里,当然,群里还有吴桐雨、史唐、方时序, 连殷茹都没落下。

    群名设置的是“南京五月天演唱会股东内部群”。

    沈译驰前一瞬还在嘀咕周淮出什么馊主意, 后一秒, 哦,吃饭时确实聊过去看演唱会的事。

    沈译驰捧着手机看群里聊得火热, 面前的门开了,唐湘汶劈头盖脸的一句, 好似要把在餐厅门口反常的宽容平衡回来:“到家了不进门, 堵在门口怀疑自己走错了?你爸在书房等你呢。”

    他适才收起手机, 进门。

    父子俩眉眼有七八分像,沈敬衷站着桌前俯首写字时,感觉像见到了年长二十来岁的沈译驰。外人常常说他们父子俩像,偶尔沈译驰看着沈敬衷,会想自己二十年后的样子,不是指个人形象, 是经历了一次次人生选择与舍弃后被岁月成就的那个成年人, 他的职业是否是最初追逐的梦想, 他的选择是够守住了一直以来的本心。

    沈敬衷是个喜欢往长远看的人,沈译驰也喜欢, 但他看到的是一团久久不散的雾。

    十八岁的年纪,人生是向上的,朝气的, 充满希望的, 可也是迷茫的。

    尤其是面对沈敬衷时, 沈译驰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爸。”

    沈敬衷见他过来,往旁边让让,给他递笔:“来,让我看看你现在的字。”

    沈敬衷过去是高中老师,经商创业后,保留了很多以前的习惯,写书法是一项。

    沈译驰读小学时,正是沈敬衷最忙的那几年,他对家人的陪伴减少,沈译驰在唐湘汶身上体会不到母爱,书法就是那时候偷摸着练出来的,说是偷摸,因为没人知道,小沈译驰抱着讨好的目的,想跟爸爸有点共同语言,想在学成后得到一句夸赞。

    沈敬衷确实注意到了,不止注意到他能写一手好字,还注意到他更多的优点。

    沈译驰本该是高兴的。

    但就像此刻沈译驰站在书法桌前,悬腕写完沈敬衷刚刚所题之字的后半句。沈敬衷背着手,欣慰的目光毫不掩饰:“‘川不辞盈’,写得好,一看平时就没少练。巍峨的高山不拒绝细小的尘埃,壮阔的河流不嫌弃细小的流水。这不仅仅是做人的道理,也是经商之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和沈敬衷聊什么总能被他绕到商人思维上,沈译驰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管理公司是门学问,大学校园里教的东西有限,都是纸上谈兵,等你学了这个专业就知道,还是需要你亲自上手才行。你高考完有什么打算?有感兴趣的项目吗,我给你组些人练练手。”见沈译驰有话要说,沈敬衷添了句:“还是你想自己组人,那也行。”

    沈译驰发现小指腹不知什么时候蹭了墨汁,被他错手一搓,晕的区域更大了。他收回视线,说:“爸,我不想学经济管理。”

    “是觉得A大经管专业一般?出国也行。”

    “我想……”学计算机。但话还没有开口,楼梯上噔噔噔响起一阵轻快脚步声,紧跟着一道黑影耗子似的蹿过来。

    “哥!”沈一星紧紧抱着沈译驰的大腿,仰着头,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暖,“我好想你啊!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沈敬衷望着小儿子,无奈地提醒他:“上周末刚见过你哥。”

    沈一星眼睛亮亮的,委屈巴巴地在沈译驰衣服上蹭:“那也有六天没见了,好久的。”

    父子俩的谈话被打断,沈译驰自知如今不是一个合适的聊天时机,便没再提,被沈一星拽去游戏房玩了一下午。

    住家阿姨知道沈译驰回来,准备的晚饭都是他爱吃的,但他没太有什么胃口。

    吃完饭沈译驰便回了房间,不怪唐湘汶一迈进他那小出租屋就皱眉,这里亮堂宽敞,有样板房失真的整洁,但又不缺少家庭的温馨。

    他从书架上那个被唐湘汶刻意塞到最里面的、他小学参加编程比赛获得的奖章上收回视线,捡起屏幕一直亮着有新消息弹出来的手机——股东内部群内消息分分钟99+,沈译驰还没来得及设置免提醒。

    除了群消息,姜织的对话框也出现在屏幕上。

    沈译驰心像被猫尾巴轻飘飘地扫了下,春天还没正式到来的,有什么翠嫩的植物顽强地破土而出,拱出细芽。

    但很快,兜头一阵冻雨领来了倒春寒,发芽是不可能让你发的。

    甜的姜汁:“明天上午我有事,没办法去图书馆了。”

    甜的姜汁:“不好意思啊,刚和你约好就爽约。”-

    几十分钟前,姜家。

    姜织给沈译驰发完消息便继续收拾去南京要带的东西,因为不是去旅游的,衣服没怎么带,就带一套换洗的。主要是书本卷子。明天周日还好,如果周一一早赶不回来,还得跟学校请假。

    尽量不要请假,姜织匆匆把背包拉好,开始看南京回宿营的高铁票,时间合适的话,她可以自己回来。

    正查着,姜国山敲开她半掩着的房门,视线从她红彤彤的鼻尖上划过,把自己手机递过来:“你妈要跟你说话。”

    姜织用袖子摸了摸眼角,确定没有憋不住哭出来,才转身去接,嗓子被复杂的情绪堵着,“妈”这个称呼还没叫出,便听到冯敏斩钉截铁地交代:“你不用来,高三了,瞎跑什么,还嫌自己的成绩不够难看是吗?”

    “我周一一早就搭高铁回来,不耽误上课。”

    “不耽误什么,你来回折腾能休息好?我只是做个连风险都几乎等于零的手术,还没到你不得不来的地步。你老实在宿营呆着,叫你爸也不用来,一个两个光给我添堵了。”

    姜国山眼看火气要烧到自己身上,急忙把手机要回去,很有眼力劲儿地让步:“姜织说不去了,你先缓缓,别急吼吼的发火,心平能愈万千疾……”

    他到客厅又说了几句,才折回姜织卧室门口:“你就听你妈的,再拗下去,连我也不让去了。”

    姜织负气地把背包往床尾一丢,瞪了老爸一眼,说:“爸你好烦啊,都怪你提前跟我妈说,你直接带我过去我见一面就回来了。”

    姜织敢对着姜国山撒娇、使小性子,但面对冯敏,一向敢怒不敢言。

    而且她很早前就发现了,老爸老妈才是统一战线的,默契起来把姜织耍得团团转。

    姜国山本想借口有工作上的事偷偷走,结果冯敏发给他的信息被姜织不小心看到,她知道母亲做手术的事,坚持要一起。

    姜国山知道自己劝不住姜织,所以不着痕迹地透漏给冯敏,让冯敏来骂退她。

    听到姜织说“我不去了”,姜国山心说这法子烂归烂,但是好用。他给姜织留下这几天的生活费,又交代几句:“你有事就去对门找吴桐雨爸妈,或者我叫奶奶来照顾你?”

    “不要奶奶来!”老太太要是来了,估计得就姜国山去南京看望做手术的前妻一天念叨四十八小时,她还学不学习了。

    听电话那头母亲生气的架势,姜织知道自己不听劝阻地去了,对方只会更生气。

    姜织催促姜国山快点出门,又提醒他路上不要着急,姜国山一时不知自己该急还是不该急,哭笑不得地被女儿推出了门。

    家里只剩她自己,那种为母亲身体状况担忧的情绪越发强烈,也会思考高考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排在家人之后。

    但随着她自虐似的在脑内把冯敏骂她的话回忆几遍,效果立竿见影,姜织很快找到学习状态。

    其实高三生也能劳逸结合,像吴桐雨那样,追剧看小说,每天轻松乐呵,除非高考时出什么概率极低的突发事故,一定能有条不紊地考个看得过去的成绩。

    怪就怪姜织自己,她以前跳舞要做到最出色,如今学习,也总想着拼尽全力,考一个不让冯敏失望,对得起自己的分数。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对不对,可能需要百年之时,才能盖棺定论。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奋力往前。

    翌日一早,吴桐雨妈妈准备自家早餐的时候,给对门也送来了一份,帮正在阳台背书的姜织解决了早餐问题。

    等吃完,她掐着时间收拾书包出发去图书馆自习,才后知后觉,昨天着急忙慌之时给沈译驰发了信息,后来她没去成南京,忘记跟沈译驰再说一声了。

    幸好没说,自己出尔反尔的言行,显得自己行事过于草率了。

    眼看去自习的东西都收拾好,姜织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按原计划去了图书馆。

    一个人自习也是自习-

    姜织到得早,很顺利地坐在了昨天自习的座位上。

    她学了会儿,自习室渐渐上人。临近八点的时候,姜织才搁下笔杆,从题海里走了走神,她位置靠窗,正冲着进出自习室的门。

    所以她第一时间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沈译驰,他又穿了身姜织没见过的衣服,款式简单的棒球服和牛仔裤,他单手抄兜,书包单肩挂着,另只手正在拨头发,身型好穿什么都很吸晴,自带蓬勃少年气,又英俊逼人。

    姜织常常在想,如果沈译驰不是个学神,没有年级第一的光环,在校园里依旧是个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主要是他形象好,眼底不露怯,看不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却能感觉到没什么是他不会的,准确地说,是他学不会的。

    好吧,又绕回学习上了。姜织觉得自己学习学得有点魔怔了。

    沈译驰长这么大没来过市图书馆几次,近期就昨天那一回,因此进门后,本能地朝昨天坐的位置望去,就这么撞上了姜织的目光。

    四目相对,惊讶的同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有点尴尬。

    沈译驰今天带了书包,不太想承认昨晚住在别墅的自己是一大早回出租屋收拾了书本过来的——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姜织的话,其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觉得图书馆氛围好突然想去自习不行吗?

    可就这么出乎意外地看到跟自己说有事来不了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是有些尴尬的。好像自己那点儿矫情的小情绪,猝不及防地曝晒在大庭广众之下。

    要真是大庭广众就罢了,他一向不惧落在身上的打量,偏偏这个“众”中有她。

    不是说不来吗?

    沈译驰心中的疑惑还没有得到解释,紧跟着又有点生气。人看问题太通透了就会活得累,他思维敏捷,极其擅长发散思考,不由得开始思考昨天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她撒的这个谎。

    就这么不想跟他一块学习?

    之前看上去挺乐意的啊。

    总不能是她突然醒悟沈译驰不可能喜欢自己,觉得打着自习的旗子自欺欺人挺没劲的,连面都不愿意见了?

    一时间,沈译驰越想越糊涂,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女生。

    姜织的尴尬体验得稍微迟了点。

    她之所以会这么凑巧地抬了下眼,是因为她在学习上遇到了难题。正想沈译驰如果在这就好了,沈译驰就这么啪叽出现在她沉默叹气时。第一反应是惊喜,她有种随便许个愿就能灵验的自信,如果她这会儿有走神,一定会许愿冯敏手术顺利身体健康。但她没有,因为她没等开口打招呼,便注意到沈译驰眼色沉沉,似乎在生气。

    她嘴角刚扬起的笑,缓慢地收起来,这时才记起按照他的理解,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不由得感受到了尴尬。

    是误会自己故意支开他吗?

    姜织看沈译驰每走近一步,都有种随时要转弯,找个远离她的座位坐下的气势。

    就这么一步步的,眼看距离她越来越近。沈译驰确实想随便找个座位算了,她不是不想跟他自习吗。但姜织眨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满含期待地望着他。距离还有一排桌椅时,姜织嘴角的笑更深了些,从旁边的椅子上——也就是昨天沈译驰坐的那个位置上——拿走了自己的书包,一副邀请他快点过来坐的模样。

    还是给他占了座的。沈译驰心里,突然拨云散雾,天光大亮。

    迈过去的脚步轻快几分,沈译驰拉开凳子坐下。他心里瞎较着没什么意义的劲儿,不太想开口说话。

    主要是他没想好说什么,怕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但又觉得自己跟女生较劲挺跌份的,还是问了:“不是说今天有事?解决了?”

    姜织眼里,他一直与别人隔出距离感,很拽的一个人,因此没觉得他除了心情不好还有别的反常。

    她把自己铺得到处都是的书本收拢一下,说:“还没有,但不需要我了。”

    见沈译驰盯着自己等答案,一副很重视的模样,姜织觉得自己草草敷衍不妥,却又不想仔细提,犹豫之后,小心翼翼地问:“具体原因我可以不说吗,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随你。”沈译驰一副我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解释就不解释呗,他又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还以后……“以后”这个词用的就很微妙,就像林徽因回答梁思成的那句“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给他的感觉似的。

    她如果不是天生浪漫,那就是有意暗示了。

    姜织哪里知道自己权宜之言被贴上“情话”的标签,她瞧着沈译驰似乎又不像是生气,便慢吞吞地把手臂下的习题册往他面前推推,问:“方便吗?帮我看个题。”

    16☪ 第十六晚

    ◎把人拐跑,整整一天。◎

    16

    沈译驰没觉得自己是工具人, 准确地说,他并不介意当这个工具人。

    同学间互相讨论题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又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就比如一起讨论题目的对象是邓廷, 他就聊得很憋屈, 说多了显得装逼得瑟, 说少了人家又觉得你敷衍没诚意。

    周淮是懒,方时许是没时间, 这俩人的观念,分数够用就行, 学习上的交流几乎等于零, 他也就能跟史唐尽兴地聊聊题。

    姜织是认真在学, 也聪明,因此沈译驰不藏私,很认真地讲。

    姜织自然不会白占用他的时间,姜国山常说的一句话“人情是最容易得到的,也是最不该欠的”。

    作为讲题的答谢,姜织主动提出:“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姜织说这句话的前一秒还在嘀咕某道物理公式, 说话时头也没抬, 捏着笔杆在题目旁写了行注解, 才慢吞吞地偏头看他。

    沈译驰在她看试卷时看向她,而她抬头时他正盯着她笔尖写就的内容, 隔着时差般沈译驰慢了半拍才对上她的目光。

    姜织弯了弯嘴角,一双杏眼因为掌握住新的知识点异常明亮精神,隐隐翻滚着喜悦。

    沈译驰不动声色地把要用到的试卷文具从包里拿出来, 坦然地应下:“可以。”

    快到中午饭点时, 姜织才从题海中抽身, 捧着手机开始选餐厅。她选择的标准简单粗暴,要隆重,体现出重视来,因此在价位上十分舍得。

    见沈译驰从试卷中抬头,姜织问:“吃淮扬菜可以吗?”

    他没意见,说:“可以。”

    可当两人收拾东西离开图书馆,到达姜织确定的餐厅时,沈译驰抬了抬眉,有点意外又不意外。

    这家餐厅他听周淮说过,因为装修上下了功夫,很契合当下时髦的年轻男女的审美,因此在大众点评上是什么情侣约会餐厅top1,也不知道谁评的。不过只要前缀的定语够多,top1可以有很多家。

    到底真实品质配不配得上top,沈译驰不关心,姜织选这家餐厅就有点暗度陈仓。

    姜织取了号,神态自若地和沈译驰说话:“前面还有四桌,需要等一下。”

    等吧。

    两人在门口塑料椅上坐着等。姜织注意力在手机上,研究这家餐厅主打的几道菜品,在心里先有个概念,一会儿让沈译驰先点,她再添。餐厅开在商场里,室内暖气开得足,姜织腰受过伤,因此格外注重保暖,这会儿很快觉得热,白净的脸上两颊泛着令人遐想的粉色。

    沈译驰坐在旁边,视线从眼前不绝的人流落回她脸上,还以为她看手机的举动不过是一种掩饰。

    沈译驰把被她搓皱了角的号码纸抽走,姜织看得差不多,把手机收起来,盯着他看了会,突然问:“你觉得我目前的成绩再提高四十分,难吗?”

    沈译驰把皱皱巴巴的号码纸一角捋平,问:“有想考的大学?”

    他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姜织倒没觉得,低头盯着并在一起的短靴,说:“没有。”语气里有点迷茫,接下来的话又有些坚定,“但我想尽可能地考高一点,这样需要面临选择时,机会能多一点。”

    没毛病。分数就跟存款似的,自然是越多底气越足。

    姜织伸直腿,肩膀往椅背上靠,盯着正前方中央天井上悬挂的光彩夺目的水晶吊灯看了会,然后偏头问沈译驰:“你对未来是不是有很清晰的规划?”

    虽然句子是问句,但不论神情还是语气,她已经给出答案。

    沈译驰不意外别人对自己滤镜,这大概证明了他擅长伪装。

    他记起和沈敬衷被迫中断的话题,想到书架储物格最里层的奖章,想说是,可细究起来,又不是。

    “很了解我?”沈译驰避重就轻地把问题丢回去,嘴角扬着笑。

    姜织觉得沈译驰其实挺爱笑的,但仔细一想,自己并没有经常见他笑。有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人的存在令她感觉到向上的力量,所以哪怕他平时又拽又酷,她也不会觉得冰冷。

    “大概是你太优秀,感觉你的未来一定已经被开了光。”姜织不是个扫兴的人,但就她和沈译驰目前的关系,夸赞太多显得虚浮。因此她没深聊,巧妙地打断:“你故意听我夸你的吧。”

    被开了光的未来,谁能这么幸运。沈译驰笑笑,没说什么。

    这时服务员叫到他们的号,两人进餐厅就餐。

    姜织下午还要补课,吃完饭见时间差不多要到了,便没回家午休,和沈译驰一起回去。

    两人一路有的没的聊着天,比过去同班半年说的话都多。

    以至于姜织补完课从亓老师家出来,转身面对沈译驰的房门,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跟他打声招呼。

    甜的姜汁:“我下课回家了,周一见。”

    姜织下课的时候,沈译驰听到了。对面门打开,姜织像往常一样跟老师及其家人告别。他心里有蠢蠢欲动的想法,四肢舒展地靠在书桌前,人却没动。

    如果不是这条信息,沈译驰会在竖尖了耳朵听姜织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后,再次进入到学习状态,然后在暮色四合肠胃叫嚣时出去觅食。

    这条信息像是一个信号,类似那天周淮递过来的剃须刀,也类似那晚学校最后一节自习结束,沈译驰看姜织从座位起身背书包便风风火火地从后门出去,然后掐着时间,让自己刻意从容地和从前门走出教室的姜汁在班牌下相遇,就为了那句“回家吗?要一起吗?”

    沈译驰不是个喜欢让人下不来台的人,他的家教和个人素养不允许他龌龊。此刻他也知道,自己接住姜织递来的话,并不是为了维护女孩的自尊。

    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地想着,期待着。

    echi:“要一起吃晚饭吗?”

    姜织看到这条消息时,人已经下到一楼。她盯着手机停住脚,站在栏杆边回复。

    沈译驰发完这条消息其实有点后悔,上午一起自习,午饭一起吃的,小区是一起回的,接下来再一起吃晚饭的话,夸张点儿讲,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半时间都在一起行动。

    周淮跟女朋友谈个恋爱都没这么黏糊。

    沈译驰像油锅里的鱼,正面煎完反面煎,怎么都不得劲。好在消息发出去,他也没打算撤回,只在心里吐槽着自己没点儿数。

    直到对话框里有新的消息弹出,沈译驰垂眼瞥过去,突然抖着肩膀笑了。

    沈译驰突然觉得不管“卧龙凤雏”是褒义还是贬义,形容他俩就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准确。

    甜的姜汁:“吃完可以一起自习吗?”

    很好。不用夸张地讲,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俩有一半时间都在一起行动。

    他自然是没能拒绝。

    一直到沈译驰从单元门走出来,姜织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天里沈译驰的存在感过于高了。

    她的思维模式还沉浸在刚结束的补课内容上,精神上有些晕和累,只想到姜国山去南京了,她回去也是一个人吃饭,跟沈译驰吃完还能一起自习,是她赚了。

    老小区的墙体被岁月留下斑驳的痕迹,单元门被推开时发出一道尖锐的吱悠声。沈译驰单肩挂着书包,少年身形如青柏挺拔,下颌线紧绷,往下几寸处,青涩的喉结突兀顶出。

    他眼神干净,不喜不厌,没有多余的情绪,走出来几步,才抬眼寻找姜织。

    单元门出来往左看是两个深绿色的垃圾桶,姜织站在另一边,背对着单元门,似乎在讲电话。

    是姜国山的电话,掐着他下课的时间打过来。姜织报喜不报忧,没提自己晚饭及之后的几个小时暂时不回家的事情,只问妈妈的情况。冯敏做的是妇科方面的小手术,风险确实约等于零,姜国山说她状态不错,没有大碍,隔着几百公里,姜织也听不出他是不是也在报喜不报忧。

    沈译驰走过来时,姜织正好说完“我不偷懒,会好好吃饭的。爸你快去忙吧”,挂断电话。

    女孩儿平时说话细声细语的,跟家人讲话时又添了几分娇嗔。沈译驰听着她跟家人报备,有些出神。

    还是姜织先问了句:“一会儿吃什么?”

    沈译驰往肩上提了提书包,说:“想在这附近吃,还是市中心,回请你。”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姜织饶是正经地思索半天,说,“吃面吧。”

    沈译驰瞥她:“……”

    姜织眨眼:“怎么了?”

    沈译驰:“在想哪家面馆能让你吃回本。”

    午饭是她请的,姜织装没听出他在意这个,只说:“就小区门口那家吧,我好几次经过都闻着特别香,一直没机会去吃。”

    这家店早晨卖早点,其他时间卖面食、肴菜、麻辣香锅,夏天的时候傍晚还会卖烧烤,很生活化的一家店,味道就是家常菜的味道。

    沈译驰要了碗牛肉汤面,姜织吃西红柿鸡蛋面。没吃几口姜织左眼皮开始跳,她搁下筷子用指腹压了几次,还是觉得心慌得厉害。

    说起来沈译驰跟她同桌吃过几顿饭,明显看出她此刻状态不对,疑惑地问:“吃不惯?”

    家里的事解释起来麻烦,说出来沈译驰也帮不上忙,关乎家人的身体健康,再多安慰的话都是徒劳。姜织抿出个笑,摇了下头,说:“想起道题。”

    沈译驰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问:“什么题?也为难一下我。”

    店面不大,靠门窗的地方摆了一排桌子,几步路就是玻璃柜台,再后面是半开放后厨,油烟机嗡嗡运作着,有人点了海鲜,辛辣味被热油一激,香味溢满店。

    姜织隔着店里油腻闷热的空气,稳稳地对上沈译驰的目光,由衷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就很有水平。

    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也不会漫不经心得令人感到敷衍。

    店里桌子是那种最简易的折叠桌,交叉的铝合金桌腿比手指还要细,感觉不太稳,桌面也小,他俩的碗之间摆不下第三个碗。

    一米八几的男生手长腿长,坐在那略显局促,但就很奇怪,他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百搭气质,姜织觉得,他一定是个很宽容的人。

    姜织可能不小心沾了他的光,为家人焦虑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他一打岔,突然就抛之脑后,没那么忧心了。

    后厨油烟机停工时,姜织挑了挑碗里的面,瞥他一眼,说:“等吃完拿给你看。”

    虽说这是借口,可想要和他讨论的题目姜织有不少。饭后两人没走太远,去隔壁奶茶店要了两杯喝的,便蹭着店里的桌子自习。

    傍晚时分,街上的路灯亮了。奶茶店里音响一首接一首地切着歌,客人却始终只有他们这一桌。

    这家店的桌子比面馆的大了点,而且是一边能容纳两人的长桌,但宽度不太够,姜织和沈译驰面对面坐着时,试卷铺在中间正方便,这也导致桌底下两人的腿很容易碰撞到。

    姜织在不小心踢了沈译驰一脚后,说了声“抱歉”,有意识地将两脚收到凳子下面。

    怪就怪她腿长,这个姿势并不太舒服,学着学着小腿又踢出去了。

    沈译驰条件反射地避开,以为她有事,抬眼见她一副无知无觉专注于学习的状态。

    真不是故意的?他身体往后靠,坐远些,心想。

    他这一眼没及时往回收,正琢磨呢,余光注意到姜织搁在一旁计时的手机亮起。

    静音设置下,并没有响铃,来电显示“姜老板”。跟她一个姓,他爸吗?

    沈译驰屈指扣了扣桌子提醒她,姜织抬头,茫然地看向他,然后才循着他的眼色注意到手机。

    是姜国山的电话。

    她正要起身出去接电话时,沈译驰比他动作更快:“你接吧,我再去点个吃的。”

    目送他走开,姜织接通来电的同时,低头写着没解完的题目。

    暂时还没从学习状态中彻底抽神,姜织只当是老爸有什么事忘记叮嘱,听见对面火急火燎的语气,又以为是医院那边有什么事,仔细一听,才听清他是发现姜织到现在都没回家。

    “你吴叔叔说给你送吃的,敲了两趟门都没人开,你是没回家还是没听见。”姜国山耳朵灵,劈头盖脸地问完,听着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找到了答案,“这么晚了不回家在外面干嘛呢?”

    “……”

    作者有话说:

    姜国山:我闺女呢,我那么大个闺女呢。沈译驰是吧,我记住你了。

    17☪ 第十七晚

    ◎默契得离谱。◎

    17

    姜国山周三傍晚回来, 陪姜织草草地过了个正月十五。

    姜织倒不介意他在南京多待几天,一是方便照顾冯敏,二是她总觉得父母在各自冷静下来后,会有复婚的余地。

    不过这只是她心里的期许, 没拿到姜国山面前说, 也是害怕大人的答案是否定的, 无情地戳破她的美梦。

    新的一周高一高二的学生开学,校园里一下热闹了很多, 一到吃饭时间,餐厅人满为患, 全靠抢。

    姜织恢复中午去校门口取姜国山送来的营养餐的待遇, 这天姜国山送完饭盒后没着急走, 抻着脖子朝校园里望了一眼,不知对什么好奇。

    姜织起初还觉得奇怪,等拎着饭盒往餐厅走时,才听吴桐雨提起:“吱吱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姜织眼神迷茫,轻轻地啊了声。

    “你爸今早去了趟我家,好像是送什么东西, 我起来时听见他跟我爸聊一张, 我没当回事。毕竟一张在学校里是年级第一, 在各种省里国家的比赛中都获过奖,咱们市几所重点中学的高三生应该不少听过他大名吧, 我一边刷牙一边听我爸夸他如何如何厉害,我刚醒脑袋昏昏沉沉不太在状态……”

    吴桐雨铺垫这么多有的没的,姜织猜她接下来要说件猛料, 还是一件对姜织不太有利的猛料。

    顶着姜织的注视, 吴桐雨搓了搓手指, 叹道:“叔叔问了我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就在我不设防的时候,突然问我你跟一张是不是走得很近,我寻思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说你们周末会一起自习。你爸脸色就怪怪的,好像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了似的生气。”

    姜国山是挺会套话的,小时候姜织能骗得过冯敏,却瞒不住他,他和颜悦色东扯西扯就把你隐瞒的事问出来了。

    姜织明白姜国山刚刚一个劲儿地望着校园里找什么了:“没事,怪我周日回家太晚了。”

    “是挺晚的。”吴桐雨帮她回忆:“你俩在外面待到十点呢,这个点我爸妈都睡下了。不过一张成绩好,家教好,简直没得挑,你要是真跟他在一起,你爸也不能说什么吧。”

    …………

    饭后姜织和吴桐雨站着四楼楼梯间旁边的露台上说了会话,才各自回教室。

    班里学习氛围浓厚,姜织一进教室就开始琢磨趁上课前的时间梳理一下哪一科哪一块的知识点,没太注意到教室里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邓廷正和站在他课桌旁边手腕搭在他书立上的史唐说话。

    姜织坐回位子,察觉邓廷瞥了自己一眼,四目相对时,她抿着笑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刚要问下午体育课还上吗,就见邓廷冷漠地别开脸,姜织只觉莫名其妙。

    姜织被翻了一个白眼后,按部就班跟史唐确认了体育课的事,找出要写的卷子,捡起那根最常用的中性笔,一个“解”字还没写完,只听邓廷摔摔打打不管什么动作都要将声音放到最大。

    姜织原本眼都不偏一下自顾写自己的,直到他拖着自己的课桌往另一侧刺啦挪开一两指宽的距离,拉出楚河汉界似的,将自己和姜织的区域清晰割开,姜织把写一半的公式写完,同时一脸茫然地闻声瞟过去。

    看的是那道裂缝。

    邓廷整理着书本,把姜织当死人似的,跟史唐嘀咕:“写字动作能轻点吗,没觉得桌子晃啊。老班还不调座位吗?真是在这个位置坐够了。”

    身为他同桌的姜织:“……”她写字动作哪里大了。

    姜织是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让他看不顺眼了,隔几天闹一次情绪,该无语的是她。

    史唐能胜任班里的班长,性子像活络油,背后吐槽归吐槽,当着邓廷的面,从没指责过什么,还处处帮扶。就比如今天在办公室里撞见邓廷被老班提醒最近学习状态过于紧绷,几次小测验都不理想的事,回到教室史唐这不怕他有情绪,第一时间找过来有的没的跟他聊着天放松心情,结果便撞见这一幕。

    史唐此刻也觉得尴尬,犹疑地看了眼遭无妄之灾的姜织:“……”

    同班半年,姜织在班里的存在感不算低,甚至在整个年级都是“名人”——厚脸皮霸占着重点班名额的“名人”。

    但接触过她的人清楚,就是个很低调的女孩子,不作妖不找事,口碑很好。

    人长得恬静,乖顺,就没听她尖着嗓子大声说过话,挺不错的女孩儿。

    史唐正要委婉地提醒邓廷这话说得不合适,只听女孩柔弱清晰的声音——

    “打个赌怎么样?”

    史唐一脸疑惑。

    邓廷怀疑自己没听清,多此一举地问了句:“什么?”

    姜织从头到尾连姿势都没换一下,保持着捏着笔杆解题的样子,在邓廷大脑混乱时,干脆利落地甩出:“就接下来的一模吧。要是我考不过你,我自己去跟班主任请求调座位,他不同意我就自己搬到讲台旁边,不在你面前碍眼。”

    姜织钝感力强,但不是傻。她被姜国山带在身边社交,在人际交往上多少有点眼力劲儿,只不过她不爱乱找存在感,不喜欢把问题摆在明面上说。

    邓廷上周给她甩过一次脸,今天就差指着她鼻子骂了。现在怎么说也是高三,时间本来就不够用,她不太有时间处理和他的同桌关系。高三生情绪敏感,重压之下容易焦虑,姜织理解邓廷的阴晴不定,但不惯着。

    她稍一停顿,把赌约说完:“如果你考不过我,就老实闭嘴。班长正好在这,麻烦你当个见证人。”

    明明她语气算得上温柔,也是笑着的,可气势强硬,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史唐已经看呆了。

    邓廷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被人拆穿后多少有点挂不住脸,说白了,就是敢做不敢当。他口齿磕绊了一下,被姜织乱拳打蒙了:“一模有什么好赌的。”

    “赌什么重要吗?还是你怕考不过我?”姜织轻飘飘地瞥他,嘴角的笑慢慢地收走,眼神严肃,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邓廷的成绩和她的相比,可以说是碾压,偏偏他此刻被唬住,不自觉慌了神。

    …………

    “你有信心考过他吗?”

    这话是吴桐雨问的,在傍晚的餐厅内。她俩过来的时间不凑巧,打完菜半天没找到空位,最终是史唐注意到招呼她们过去拼了个桌。史唐等姜织坐下,很坦诚地解释“我正跟阿驰聊你的赌约呢”。

    吴桐雨也担心着,因此问道。

    “没有。”姜织答得笃定,不仔细听光凭语气还以为她对此信心十足。

    史唐这下不解了,没人做生意挑铁定赔的项目投资:“那你为什么要赌?”

    一桌四个人,两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过了会儿,沈译驰也慢慢悠悠地看过来。

    男生反应不亲近不疏离,这是两人在学校里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偶尔碰见会打个招呼,碰不到就碰不到,不会刻意找对方说话。但晚自习后,一起回小区成了件约定俗成的事情,那时他们才会聊几句。

    姜织视线从他脸上,落到他面前餐盘里快吃完的菜肴上,然后收回,竹筷拨着饱满的米粒,简单解释:“这个办法最有效。”

    有效什么?有效地让邓廷安分点儿。

    史唐悟了。

    “而且还能让他坚定备考的决心和态度,至少一模或者高考考砸后别把锅甩到我身上。”姜织补充完才夹了口菜。

    噗——史唐笑了,觉得姜织真是个人才,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人,其实挺通透的。

    但关键是……史唐看看同桌的其他人,还是问姜织:“等一模完,你打算怎么办?”

    狭路相逢,谁也不想当输家。

    姜织嘴里嚼着食物,没立刻说话。吴桐雨皱着眉,踢了史唐一脚,正要说什么。沈译驰抢先了:“还没考呢,你怎么知道考不过。”

    吴桐雨立马跟腔,冲史唐昂昂下巴:“就是就是。”

    沈译驰来得早,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贯彻落实光盘行动,除了几块姜片,盘子干净得被简单一冲只要把油渍洗净就能再次使用,他没有强迫症纯属无聊慢悠悠地将竹筷首尾并齐摆正,又说:“有这个赌约,邓廷估计要卯着劲儿生怕被赶超地学习,等成绩进步,一琢磨就明白赌约的用意,感谢姜织还来不及呢。要是琢磨不明白,那趁早让他称心如意地换个同桌,换个人祸害。”

    姜织抬头看他,觉得沈译驰眼光毒话说得也毒,大概因为是替她解释,因此姜织丝毫不觉得他世故。

    “要是一模成绩不理想,他还一味地随意埋怨人,那才是真的分不清轻重缓急。”沈译驰不紧不慢地说完,眼皮一撩,对上姜织的视线,问她,“是这个意思吗?”

    姜织不喜欢卖弄,也不想在这个可以犯错试错的年纪显得老成,因此不情愿领这个功劳。只见她一脸无辜地嚼两口青菜,咽下去,眨着一双干净的杏眼,装傻:“我这个行为原来这么妙呢。”

    沈译驰上半身往后,靠在椅背上,拉远两人对视的间距,但不妨碍精准地对上她的目光。

    问题丢出去又被丢回来,沈译驰噎声,但瞧着女孩儿眼底轻盈的笑,又品出点儿别的意思,他没事找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眼时间,再抬眸时,递给她个眼神,不动声色地把这份谦让推回去:“少来。”

    别说你做决定时不是这样想的,让我当这个坏人是吧。

    同桌的吴桐雨和史唐互相交换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往没人的那侧挪挪。

    吴桐雨用手半遮着嘴,压低声:“你发没发现……”

    不等她说完,史唐迫不及待且笃定地点头:“发现了。”

    发现什么?

    发现这两人格外有默契。

    …………

    不止他们几个在聊这个赌约的事,中午姜织说话声音不大,就正常聊天的音量,跟问体育课还上不上的语气相差无几,但不妨碍除两个当事人加史唐外这事被别人听了去。

    大多数同学当乐子似的聊,也有人跟史唐求证:“真的假的?”

    得到肯定答案后,齐刷刷表示:“姜织疯了吧,这么想不开,过于自负了,上学期比较大型的期末考中,邓廷年级排名十七,姜织可是掉出了重点班前三十的线,考多少来着,有三十五吗?”

    史唐欲言又止,要不是沈译驰都觉得这个赌约没毛病,他都要跟大家一起怀疑姜织是不是疯了。

    大家就这个赌约聊得再凶,没被姜织听到,她就当没有,聊到她面前,那她就笑笑,说:“高三复习太闷,定个目标刺激一下也挺好。”

    话说得不卑不亢,还挺乐观。

    倒是吴桐雨沉不住气和十班某几个说风凉话等着姜织闹笑话的同学顶了几句,带头的女生就是上次嘴贱造谣姜织考试作弊被方时序泼了一脸水的那位。

    吴桐雨新账旧账,一次性怼了个痛快。她呛人就是小学生水平,周淮路过听见笑得不行,把自己这丢人的同桌拎回来座位。

    作为公证人的史唐对这个赌约还挺上心的,观察了几天,邓廷确实比之前安分了,跟姜织较着劲儿似的,生怕比她少学一分钟。

    姜织要是比他多做出来一道题,他能失眠一晚上。当然,这只是一句形容,事实如何史唐不知道。

    姜织这学期的学习状态始终不错,至少端正,不像上学期史唐进出教室时,总能见到她站在走廊上吹风,看样子成效显著,否则也不会让一直看轻她的邓廷频繁地跳脚。

    “要不,咱俩也赌一把?你说他俩谁的分高。”这天课间,史唐学得无聊,休息时盯着前排的两个后脑勺,跟沈译驰没话找话,“让你先选,你压谁?”

    得到沈译驰的答复前,史唐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身体朝他歪歪,声音故意低下去,神神秘秘地说:“周淮说,你周末都是跟姜织一起自习啊?是在帮她补课?姜织学习的积极性很高啊。”

    史唐认真思量后,又道:“我原本还以为她对你有点那方面的想法,但经过她和邓廷这个赌约再看,她一心只有学习。”

    “……”

    沈译驰已经做好史唐调侃“你俩不对劲”的准备了,可偏偏人家没往这方面想。

    自己装得这么好了?连熟悉他的史唐都没察觉。

    沈译驰思来想去,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

    如果说周淮是月老,没事喜欢牵红线点鸳鸯谱,那史唐就是孟婆,甭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你打他跟前路过,哐哐哐就是给你灌三碗孟婆汤。

    沈译驰就他妈无语,难受就难受在还不能反驳什么,只能敷衍地点头,嗯嗯两声:“你说得对。”

    史唐没就这个话题多聊,改口说起演唱会的事:“话说,姜织要是顾着学习的话,演唱会还去吗?”

    …………

    姜织去的。

    在吴桐雨的提醒下,她提前和姜国山说了去南京看演唱会的事,并且报销了演唱会的门票钱和来回车费。

    姜国山对她的教育方式一向如此,期末考前会带她去露营看星星,在高三这个紧要阶段也允许她出远门,只一点:“不要告诉你妈。”

    听到他的叮嘱,姜织点头如捣蒜,捧着手机等着他给自己打钱。

    姜国山嘀咕着“否则她又得跟我吵”,一边点开手机,在姜织眼巴巴的注视下,输了个完全富余的金额。

    姜织嘴甜:“老爸,你真好!”

    “真好骗是吧。是谁仗着我不在家就一整天不着家,幸好你妈不知道。”在宝贝女儿“我又不是玩了一整天”的嘟囔声中,姜国山的手指输到最后一位密码时顿住,他想到什么,抬头,警惕地确认:“桐雨说你们好几个人一起,有男有女,很安全,男生都有谁?那个沈译驰也去?”

    姜织:“……”

    18☪ 第十八晚

    ◎又是姜爸爸没能如愿见到沈译驰的一天。◎

    18

    别看姜国山在冯敏面前没什么主见、不担事, 就连闹离婚吵架那段时间都没说出什么戳肺管子的狠话,武力值堪忧,但在外头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面前,威信还是不小的。

    很多人因为爱好凑在一起便容易形成圈子, 圈子又被拉出一些小团体, 团体内部, 团体与团体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 姜国山就是那个但凡有什么协商不了的矛盾会被叫去主持公道的人,让人又敬又畏又服气。

    但姜织连姜国山发火都不怕, 所以丝毫没感受到此刻的气氛多么严肃。

    她只是愣了愣, 疑惑他对沈译驰的兴趣程度, 然后照实说:“应该去吧。”

    主要是他没在群里说去还是不去,周淮他们默认大家是一起行动的,而他去不去不影响姜织的决定,所以她就没关心。

    姜国山盯着女儿,她从小领出去就被夸好看,皮肤白得跟瓷娃娃似的, 抽条后五官长开, 眨眼就成大姑娘, 更出挑了。

    他和冯敏离婚的事,对她打击不小, 整个人跟着沉稳了很多,人一沉稳,就容易想得多, 难免有心事, 还变得不跟他分享了。

    “爸, 钱。”姜织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岔开话题提醒。

    姜国山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哪能看不出宝贝女儿躲闪的目光,他心里琢磨着这个度该怎么把握,不能问太多,青春期的小孩叛逆,惹急了容易冲动行事,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在身边盯着,但冷不丁冒出个不知根不知底的臭小子,又不能不防。

    姜国山收回视线,输完最后一位支付密码,在姜织扬着笑飞快地把钱领走时,语气如常道:“哪天走?我送你去高铁站。”

    姜织揣着手机,见姜国山没对她去南京的事起疑,很知趣地明白多亏“沈译驰”这个挡箭牌,不免觉得幸运,语气轻快地说:“要下个月6号,开完百日誓师大会后。”-

    教室一进门挂着的小黑板上,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姜织的生活三点一线,学校、补课、家,日复一日。

    百日誓师大会定在周六上午,因为没安排课程,又是周末,学生的状态比平日要轻松活跃很多。

    姜织到校去教室时,因为在琢磨题目有点走神,在楼梯上遇到几个打闹的男生,其中一个人没留神,推搡间从后面撞到她,姜织及时扶了下栏杆才堪堪站稳。

    不止撞到,还泼了半罐可乐在她书包上。姜织束着马尾,露一截白皙的后颈,可乐溅过去时第一时间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凉意。

    “不好意思,我……”杨霄牧在姜织拧过身时,开口道歉,认出是个熟人,眉梢抬了抬,及时道,“不小心把可乐泼你书包上了。我们加个微信,你把链接发给我,我赔你一个新的。”

    姜织手摸了把后颈,在对方提醒下摘下书包确认。

    这是新书包,她等了近半年的预售期才拿到的,给他链接也买不到货了。如今被褐色的饮料染得面目全非。姜织担心弄湿里面的试卷,慌里慌张检查擦拭时,杨霄牧已经递过微信加好友的二维码。

    姜织简单收拾,将书包背回去,扫一眼下面平台几个男生脸上毫无歉意一副做了天大好事的神情,没掏手机,还算客气地说:“不用了,怪我脑袋后面没有长眼睛,没避开。”

    “……”

    这话不悦耳,换个人说杨霄牧早回怼了,但姜织语气柔柔的,眼神扫过来,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他就丝毫没脾气了,腆着笑脸接话:“赔还是要赔的,女孩子的微信是不能轻易给人哈,要不放学我带你去商场,你挑个新的款式?”

    …………

    彼时,沈译驰正从十班出来,回自己班级。按道理说走西侧的楼梯更近,但沈译驰临时记起早饭没吃要去趟超市。

    他顺着走廊,逐渐逼近“事故楼梯”。

    来到楼梯间,应该下行的沈译驰耳尖地听到姜织那句“脑袋后面没有长眼睛”的话,心说这人语气温柔话说得却刺,下一秒才觉得耳熟。

    沈译驰撤回下行的步伐,扭头跨上上楼的台阶。

    先是注意到楼与楼之间的平台上像是望风又像是看戏的几个男生,顺着他们的视线指引,看到被杨霄牧拦着去路的姜织。

    她垂眼抱着书包,今天气温回暖,长袖校服外面没加外套,整个人高挑又单薄。楼梯间的墙壁凿空镶着大块大块的玻璃,外面发新芽的高树筛过细腻的阳光,将她笼出一层金色的光。

    沈译驰神色如常,走完这半截台阶,拐上另半截。

    杨霄牧注意力放在姜织身上,还在纠缠不清。他只在开学那天撩过她几次,没尝到甜头便放弃了,可偏偏最近在校园墙上刷到姜织高一跳古典舞的视频。节目是她和卢悦合舞,不同于整个高中阶段在学校不乏话题的卢悦,姜织显得非常低调,但明明她样貌、实力哪哪都不差,如今被推到话题洪流中,暗号裙一五耳二漆雾而爸义更新漫话视频广播剧“低调”反而显得越发特殊,让人有征服欲。

    杨霄牧这不就坐不住了,高考在即的紧迫感丝毫没成为他的束缚。

    余光察觉到有人上来,杨霄牧掀起眼皮看了眼。

    沈译驰一副只是碰巧经过,没像刚开学在餐厅那次似的插手。

    没等杨霄牧松懈,只见马上要错身而过的男人突然停住脚,脸微侧,睨了姜织一眼。

    “老班说教室集合,你还不回去吗?”少年嗓音紧劲磁性。

    姜织的目光正尾随着他的身影,打算等他走远些,再跟杨霄牧掰扯,没想到他会停下,愣了半拍,因为不耐烦紧紧抓着书包的手指松开些,顺势看了杨霄牧一眼,说:“真不用你赔,我现在需要回去上课。”

    随后姜织跟上沈译驰走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楼。

    从楼梯间出来,沈译驰扭头确认她跟没跟上时,视线落在低处。

    没等他发问,姜织先说:“脚在台阶上滑了下,不小心扭到,没事。”

    …………

    楼梯间,连被坏了两次好事的杨霄牧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消失在他俩离开后,他脾气暴躁地当即来了句国骂:“怎么哪都有他,沈译驰跟她走得很近吗?”

    底下的几个小弟立马凑过来,七嘴八舌:“没听说啊。估计是顺嘴问了句,都是同学说句话挺正常吧。”

    “正常个屁,我看就是故意找茬。上次在餐厅就是他多事。牧哥,还有周淮找人堵你那事,你可不能就这么忘了。他们几个明显就是一伙的。”

    “牧哥,我有主意帮你挫挫他的锐气……”-

    姜织之前练舞时总受伤,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确认脚踝没大碍便不再管。

    各班由班长组织到操场参加誓师大会,史唐见沈译驰心不在焉,特意提醒了句:“你演讲稿打印了吗?别忘记带。”

    沈译驰确实走神,盯着姜织和班里女生结伴离开教室的身影,主要看的是她的脚踝,有些担心:“我待会儿打,现在要去趟十班要个东西。”

    “你是真不急。你是不是打算来不及打印就捧着手机上去念?稿子给我,正好我要去办公室,替你打了。”

    “靠谱。”沈译驰感激地拍了下好兄弟的肩膀,就往教室外走。

    史唐目送他从后门出去一拐弯就去了楼梯间,而自己的手机静悄悄并没有文档发来,正要探出脑袋提醒他快点,叮一声,手机收到了文档。

    高三生一切校园活动都被取消,除了上学期初的高考动员大会,今天这是第二场全年级集体出动的活动了。

    本着都没学习我就不算在浪费时间的原则,大家今天的状态看上去的格外放松。

    史唐到操场后,确认完班里同学的出勤情况,把打印稿交给沈译驰时,被对方塞手里一支云南白药喷雾,刚说一句“拿给姜织”,就被学校老师叫走,交代一会儿的流程。

    沈译驰要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然后带领大家宣誓。眼看活动开始,史唐知道他忙,便没多问,拿着东西回一班的队伍。

    每个班学生按照个子从矮到高,排完女生,再排男生,而班与班挨着站在一起。本应该一班左手边是二班,右手边空着,但学校为了体现对一班这个重点班独苗苗的重视,将其安排在正冲主席台的位置,其他班级按单双数分布在其左右。

    史唐站着队伍朝前面望望,觉得自己挤过去是不现实的,便拍了拍前一个同学的肩膀,让他把喷雾往前传。

    做串场的老师捏着话筒指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时,姜织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下,她扭头,见后面的女生递过来一支红瓶的云南白药喷雾。

    “给我?”姜织疑惑。

    对方点点头,又说:“班长传给你的。”

    姜织道谢,隔着层层叠叠的同学朝后望了眼,不指望看到人。

    姜织想了想,蹲下身冲脚踝处简单喷了几下,才重新站起来。

    史唐怎么知道他脚扭了?是沈译驰跟他说,或者让他把药转交的吧。

    没想到他还挺细心。

    主席台上,沈译驰已经走到话筒旁边,他顶着各处投来的目光,自若地调整着麦架高度,然后笔直地站定,将手里对折的演讲稿翻开的同时,驾轻就熟地说开场白:“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上午好——”

    麦克风尖锐电流声响起的同时,少年锋利的眉头微微动了下。

    怎么了?单纯地对麦有意见?

    姜织正疑惑时,只见沈译驰将薄薄的演讲稿一合,手腕垂到裤缝处,另只手重新扶了下麦,开始脱稿演讲。

    明明是三月春回,气温和煦,少年独身站在高处,姜织第一时间发现他微表情的变化,隐隐感受到一股冷峻的寒意。

    好在誓师大会很顺利的完成,没有丝毫纰漏,那股异样仿佛只是姜织的错觉。

    队伍解散回教室的路上,姜织就云南白药的喷雾跟史唐道谢,对方摆摆手,如是说:“阿驰让我给你的。你哪里受伤了?”

    姜织轻描淡写地说:“上楼时脚不小心扭到了,没大碍。”

    “那就好。要是严重你今晚就得拄着拐看演唱会了。”史唐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走出几步,朝周围看看,暂时没找到沈译驰,“说来也奇怪,阿驰准备的演讲稿我看过,没用以前的模版,也不是刚刚脱稿讲的内容。难道是看着底下站着的乌泱泱的同学,突然有了灵感,就现场写了一份?”

    姜织正琢磨脚踝扭到的事怎么不被姜国山发现,身上喷了云南白药,他肯定能闻到,早知道不喷了,不喷估计得不到缓解,一时半会儿走路不太利索,还是有可能被发现。

    听到史唐的话,姜织愣了下,迷茫地啊了声,但对方没深聊。

    史唐捏着手机打算给沈译驰发个消息确认一下这事,结果看到群里周淮说话,立马将演讲稿的事抛之脑后,话题一转,问姜织:“你和吴桐雨行李带了吗?打算怎么去高铁站?周淮方时序殷茹他仨已经提前溜了,真牛,誓师大会都能提前跑,他们在群里说给大家打包了麦当劳当午餐。你我吴桐雨阿驰,咱四个叫辆车一起?”

    关于沈译驰演讲稿的事,他不说,姜织更无从得知,也没觉得哪有不对劲。她回:“我爸车停在校门口,一会儿让他送我们吧。我打电话确认一下,应该能坐下四个人。”

    …………

    姜国山特意推了个饭局送姜织去高铁站,他开了辆商务车,何止能坐下四个人,七个人都能坐下。

    姜织和吴桐雨先从学校出来,坐在第二排,屁股还没做实,姜国山头转过来,朝后面嗅嗅,问:“你俩谁受伤了?”

    姜织知道瞒不住,弱弱地往回缩了缩脚:“……我扭到脚了。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好,走路感觉不到痛了。”

    姜国山瞧着女儿语速飞快的解释着,一副生怕他不准她带伤出远门的架势,板着脸,偏头看向校门口,冷声问:“那俩同学怎么还不出来?”

    姜织偷瞄着老爸的反应,见他没深究,放下心来,刚要说我打电话问问,自个儿手机先响了。

    是史唐。她接通,问:“你们出来了吗?”

    电话那头说话的人不是机主,声音来自是半个钟头前站在主席台上脱稿演讲的人,他嗓音低沉清晰:“是我。”

    “沈译驰?”姜织出声确认了一遍。

    吴桐雨原本百无聊赖地翘着腿,刷一刷校园墙上的投稿,主要是看一看她投稿姜织新生晚会演出视频后有什么后续,正咯咯笑着,突然觉得车身晃了下,惊愕间抬头,发现是驾驶座上的姜叔叔如临大敌地陡然坐直,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姜织手里的手机。

    吴桐雨:“?”

    姜国山盯着接电话的女儿,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姜织神色有些纠结:“你们大概需要多久,要不再等等你们吧,省得一会儿你们不方便打车。或者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我现在回去。”

    磨磨唧唧的,这个叫沈译驰的一看就不让人省心。

    对面又说了什么,姜织才咬咬唇,应下:“行,那我们先走。”

    她这不情不愿的语气,是想多等会吧。

    姜织挂断电话,刚要说不等他俩先走的事,抬眼对上姜国山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到嘴边的话磕绊了一下:“爸,你有事?”

    19☪ 第十九晚

    ◎你俩不般配谁般配。◎

    19

    沈译驰起初并没把事情往坏了想, 当他站在主席台上,在全体高三师生的注视下,发现手里的演讲稿是一篇《少年中国说》,第一时间把锅甩给帮他跑腿打印的史唐, 班长嘛, 被老师叫来叫去, 还要盯班级出勤率,这不忙中出错了。

    等他应付完跟进此次誓师活动的记者采访, 回教室见到史唐要狠狠宰他一顿,就见史唐接住这两页轻飘飘的演讲稿后, 神情先是莫名其妙, 反应过来这是他“演讲稿”后表示震惊, 在短暂的沉默后,发现关键问题——

    “少年中国说?打印这个干嘛,教育局给你压的高考语文默写重点?这不是初中的知识吗……(有反复看看这纸)你演讲稿?你说这是我给你的那份演讲稿?……靠!哪个傻逼把你演讲稿给掉包了?”

    “……”

    “不可能打印错文档啊,我打印完还站在打印机旁边帮你检查了遍错字。从办公室到操场交给你,一路都没离手。”

    听史唐这般说,沈译驰才察觉出点不对劲儿:“从你手里拿来后, 到上台, 我确实没一直拿在手里。”

    期间学校找来负责活动拍摄的无人机飞手有事耽搁在路上, 倒是有业余玩无人机的老师能顶上应应急,可临时找来的机器不好用, 沈译驰被叫过去帮忙。他要用两只手捣鼓机器,随手把演讲稿搁到后勤部的桌子上,倒是细心地用不知谁放在那的充电宝压着免得被风卷跑。

    等他处理完无人机, 和那老师一起确认了拍摄取景的最佳方位, 再回来时演讲稿还在充电宝下面压着, 薄薄的两页不起眼的白纸,他没料到能出事故。

    “人来人往的,还露天,查起来麻烦了。”史唐比当事人还要上心,当即决定趁学校老师没撤去办公室调监控。

    “监控又跑不了,下周再说。”沈译驰看眼时间,提醒:“十一点十六的高铁,从学校到高铁站打车不堵车的情况下最快也要半小时。现在已经过十点,演唱会还看不看了?”

    “你不能不当回事。他今天能偷换你的演讲稿,明天就敢给你喝的水里投毒。你难道不害怕高考时因为中毒缺考吗?哪怕不是中毒,让你摔个胳膊,拉个肚子好操作吧?”

    “……”沈译驰丢过去个眼色示意他消停点,“你看我像这么好欺负的傻子吗?”

    史唐阴阳怪气:“今天对方这不就得逞了。”

    沈译驰面不改色:“活动顺利结束,得逞什么了得逞。”

    “我不查到是哪个王八蛋使得阴招演唱会都看不舒坦。”史唐冲动归冲动,做事还是有章法的,往办公室去的路上,拿出手机给姜织拨电话:“咱俩十点半出发。我先跟姜织说一声,她爸的车还在校门口等我们呢。”

    史唐正说着,迎面碰见老班从办公室离开,担心他走,立刻把刚刚接通的手机塞到沈译驰手里,嘟囔了句“你跟姜织说”,自己脚步飞快冲到老班面前说明情况。

    于是这通电话是用史唐的手机由沈译驰打的。

    顶着史唐和老班的注视,沈译驰没提具体的原因,只说了结果。

    不过电话临挂断前,沈译驰被老班叫过去说话,离得近了,姜织依稀听到一句“你演讲稿被故意换了?”-

    候车厅外车子不能停太久,姜国山把两个女孩送到后,耳提面命的一番叮嘱,拖到最后时间才把车开走。

    这一路姜织并没有琢磨沈译驰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一心计划着到南京后要去冯敏工作地点或者居住地点偷偷看她一眼。

    适逢周末,高铁站人流不断,姜织过了安检,看到周淮他们仨已经所搭乘班次所对应的入口处的排椅上等着。

    周淮见他们过来,打了个招呼,问姜织:“喷雾管用吗?”

    “已经好多了。”姜记起还没就喷雾的事跟沈译驰道谢。

    姜织一向不喜欢欠人情,正懊悔刚刚该在校门口多等他们一会的,这时才记起自己在电话里不小心听到的,像是老班的声音,似乎是在处理沈译驰演讲稿就被掉包的事。

    演讲稿被掉包?姜织回忆上午沈译驰那番流畅从容的演讲,觉得难以置信。

    会是谁干的?姜织倒不担心沈译驰处理不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就是担心他们赶不上高铁。

    每天宿营到南京南的高铁班次不少,但为了赶傍晚的演唱会,最合适的选择便是这趟。

    应该等他们一下的,她跟吴桐雨早过来,也是干等。

    一会儿他们从学校出来好打车嘛,出租车司机的车技如何,要不让老爸回学校接一趟?

    …………

    吴桐雨挨着姜织坐,聊了几句酒店订房的事,想起什么,扭头看过去:“殷茹,我们在选酒店房间,我看到有三人间的房型,你要不要一起啊?”

    吴桐雨出发点很简单,女生嘛,课间上厕所都要叫个同伴手挽手,大家一起出去玩,就三个女生,为了不显得孤立谁,大家住一块儿比较好,还安全。

    殷茹却不这么想,隔了会儿才慢吞吞地抬头回,拒绝:“我已经订好了,就不跟你们一起啦。”

    吴桐雨心说好吧,盯着她跟周淮打闹的场面忘记收回视线。殷茹不介意或者可能压根没注意她的目光,侧坐着将手臂搭在扶手上,上半身探到周淮这边:“晚上我们一个房间好不好?”

    周淮靠在椅子上翘着腿玩手机,避开她抽自己手机的手,按下锁屏键,漫不经心地撩了下眼皮:“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殷茹笑着,大概是说了这么一句,下一秒凑近周淮,鼻尖对鼻尖。

    …………

    姜织正用高德地图查从学校到高铁站的道路状况,最省时便捷的选择,不经意注意到吴桐雨失落悲伤的眼神:“怎么了?”

    吴桐雨吮了下鼻子,胡乱扯了个话题:“沈译驰和史唐怎么还没来?”

    她这语气里带情绪,好像是这俩人没到把她气得跺了下脚。

    姜织:“……”

    和姜织的不同,吴桐雨偏感性,容易情绪化,泪点极低,而且非常敏感。姜织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焦躁,出于对闺蜜的担心,不敢怠慢地切到微信,戳开沈译驰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后把手机拿给吴桐雨看,告诉她:“我帮你问了,你先别急。”

    顿了下,她端详着闺蜜的脸色,说:“有哪里不舒服吗?”

    吴桐雨缓过那股劲儿来,盯着姜织的手机屏幕,后知后觉自己的情绪化,压了压眼睛,摇头道:“……我没事了。”

    姜织思维慢半拍地朝周淮的方向望了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将吴桐雨的脑袋往自己肩上拨了拨,说:“那你靠着我休息会儿。”-

    沈译驰收到姜织发来的消息时,人已经和史唐坐上了出租车。

    十点五十分打到的车,司机听他们要赶高铁,粗略估计了路上的时间,劝他们改签下一趟。

    史唐不死心,扒着驾驶座的靠背要说什么,沈译驰眼瞅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旁边的快车道嗖一下,甩开他们一大截,出声:“师傅,旁边那是辆什么车,跑得真快。”

    师傅瞥了眼车,油门一踩,说:“等着!我这出租车不比他差。”

    “好嘞!”史唐应着,见速度提上来,冲沈译驰比了个大拇指,还是他有办法。

    后者垂眼划着手机消息,矜持地翘了翘嘴角,隔了会儿,头也没抬,道:“今天的事,谢谢。”

    “啥?”沈译驰正经八百的语气让史唐一愣,没等史唐发问,只见沈译驰从手机里抬眼,盯着史唐说:“有种自己在学校受了委屈,家长来学校讨公道的感觉,挺不错的。”

    搁平时,男生间占起给对方当爸爸的便宜来乐此不疲。但沈译驰这甘愿给人当儿子的语气,把史唐整不会了,愣了愣,学起他的口头禅:“少来。要真是那谁的人找事,问题的根源指不定在谁身上呢。”

    见沈译驰一直在看手机,史唐不经意瞟了眼,只看到周淮的头像,随口问:“周淮在群里发消息,还是你俩私聊这事?”

    “没说。”他俩说的确实是别的事,周淮压根不关心他和史唐为什么拖拖拉拉还没到,话题围绕的是姜织。

    周淮先是把近期校园墙上提到的舞蹈视频发给沈译驰,然后又提起他好几个外校的朋友都在跟他打听姜织。

    在史唐“也对,就怕周淮坐不住□□,他人在南京,这下不在场证明都有了”的嘟囔声中,沈译驰盯着周淮那句“你效率不行啊”的嘲讽捏了捏山根。

    沈译驰承认自己脾气确实不太好,周淮没说几句他就开始烦:“你很闲?”

    隔着屏幕,周淮当然感受不到他的气性,自顾挑衅:“短途旅行什么的,最容易培养感情了。要是经过这周末,你还没有进展,我看不起你。”

    沈译驰正准备回“进什么展,谁没事高三不搞学习搞对象啊”,只见周淮继续:“话说你跟史唐怎么还没到,腿着来的?连车都赶不上活该你追不到人。”

    周淮恶意制造焦虑时,通知栏上弹出姜织的消息。

    甜的姜汁:“你们出发了吗?”

    不是群消息,是私发给他的。

    周淮再开什么嘲讽都没半点儿威力。

    沈译驰一刻也不停留切换对话框,指腹戳着键盘,敲击得精准又迅速——“担心我赶不上?”

    指腹悬在发送键上空,如果目光有力量,他的直板手机已经被戳了俩窟窿。

    这时手臂被史唐捣了下:“一会咱俩下车就跑。”

    沈译驰手指“膝跳反射”似的从发送键上空移开,确认消息没误发出去。

    他其实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遗憾,连戳几下删除键清空输入框,然后才应了史唐一句表示听见了-

    站台上人肉眼可见的变少,没一会,高铁发动,而姜织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原本该坐在这里的是殷茹,对方要跟周淮挨在一起自作主张和沈译驰换了座位。

    姜织从站台上收回视线,继续看手机。宿营是小站,停留时间本来就短,上车的乘客还有部分没有安置好行李,万向轮的声音摩擦在地板上骨碌碌的很清晰。

    下一秒,她听到了史唐的声音,呼哧呼哧喘着,人倒在斜前方空着的座位上,长叹一声:“跑死我了,真是差一点就上不来了。”

    姜织慢半拍抬眸,便看到沈译驰站在左手边空着的座位旁。

    他们这群人都是在学校参加完活动过来,都默契地脱掉校服换回日常的衣服。沈译驰一身棒球服配牛仔裤,身高肩宽,松垮地斜背个包,没有史唐那夸张的反应,依旧是体面又出挑。

    坐在姜织前面座位的周淮,就换座位的事跟他打招呼。沈译驰说完话,垂眼正巧对上姜织投过来的目光:“喜欢天文?”

    姜织正准备问他事情解决了没,被他抢了先。她愣了下,在他眼神示意下记起自己前一瞬在手机上看的资讯:“随便看看。”

    沈译驰摘了书包抬了抬手轻松放到置物架上,然后挨着她坐下,放下小桌板:“明天有空,要去看看吗?”

    姜织想了想,摇头:“算了。”

    沈译驰瞥她一眼,心说,我就随口一问,没在约你。好吧我就是在约你。

    “我妈在那工作。我一个人去都怕被她碰见,要是被她看到咱俩一起,还以为我周末不止不复习,还跟男生一起,她会生气的。”姜织提到冯敏,语气里难免带着担忧。

    沈译驰记起姜织之前几次提起她爸爸的状态,说:“你爸妈对你的教育方式差距还挺大。”

    “你看出来了?”姜织意外地看向沈译驰,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冯敏,他就能发现,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姜织不喜欢跟人分享自己的事,除了难做到感同身受,有的人理解都未必理解,沟通起来更是费劲儿。久而久之,倒显得她这个人干净,不事儿,好相处。

    因此沈译驰的特殊便显出来了,姜织免不了多提几句:“我妈……属于‘虚假放权,过度干涉’的教育方式,大多时候管我管得比较紧。前几天她在南京做了个小手术,我原本要去看她的,但我妈说我分不清轻重缓急,让我留在家里好好复习。”

    姜织把手机锁屏,揣进口袋里,人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眼沈译驰,无奈地笑下:“我有时候挺想不通的,高考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女孩儿声音低低软软,似是随口的抱怨。沈译驰认真想了想,说:“我觉得,高考分数就像是一个在日后几年会用到的凭证,这个阶段的我们,处在一个纯粹且安全的环境,有父母的庇护,学校的监督,这个分数是个人学习能力的象征。虽然不是唯一的凭证,却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你妈妈在做的,大概是尽自己所能给你提供最纯粹的学习环境,必要时候宁愿牺牲自己感受。”

    姜织确实挺困惑的,这个问题她之前思考过,但一直没琢磨明白。

    听沈译驰说完,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期间乘务员过来查票,又离开,吴桐雨戴着耳机看了会樱桃小丸子,又把手机收起来。

    姜织看着她将外套蒙到脸上开始睡觉,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沈译驰,说:“我感觉自己能理解你说的,但有点担心我妈,我不需要她牺牲什么。我这次去南京,除了看演唱会,还想去看看她,就偷偷地看一眼,确定她身体没有大碍,我也能安心复习。”

    姜织其实很纠结这件事,去还是不去。

    “你觉得我该去吗?我去了不被她发现还好,被逮到她肯定会生气,我倒不在乎被训斥几句,主要是担心她气急伤身。”应了那句硬币不能替谁做选择,但被抛起来的瞬间人们便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姜织说着说着,自己坚定了答案,“好吧,假设这么多,我还是想去。”

    “那就去。就像你说的,了了这桩心事,就能安心复习。”沈译驰顿了下,又说,“说句扫兴的话,人在每个阶段都有烦恼、纠结,钻牛角尖,大大小小烦恼中,总有一个显眼包被你注意到,然后你越在意,它就越困扰你。当你解决了这个,就会冒出下一个。与其被其囚困,不如试着和解,当思想明朗了,烦恼不过是人生中用来平衡得意的调剂品。”

    车厢算不上安静,噪音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方时序跟史唐在聊天;前排的周淮不知说了什么,殷茹又气又笑地打了他一下;吴桐雨还没睡着,挪动时手机从她衣服下面溜到地上。

    姜织闻声转头,本想帮她捡,吴桐雨动作更快,被外套盖着头不耽误扯着耳机线把手机拉回去。

    姜织看回沈译驰,他这话没有说教意味,也不是在讽刺。姜织越发确定,他的未来一定被开了光,哪怕要涉险跋山,他也一定是轻装上阵,不战而胜。

    就像那个成语——百折不挠。

    姜织觉得自己想法有点多,打算写张卷子冷静一下。她从书包里抽出练习册和文具,铺开前,问他:“要两个小时才到南京,需要借你份卷子吗?”

    沈译驰脖子上挂着短短的耳机线还没塞到耳朵里,这会儿正连了高铁无线网找要看的电影。闻言,拇指的动作快于大脑的指令,在姜织瞥见他手机页面前把屏幕一锁:“你带的哪套练习册?”

    姜织推过去点,方便他看。

    沈译驰随便指了套自己没写过的,问:“上周日你说不去图书馆自习就是因为打算去南京看你妈?”

    她点头的同时,撕了一套试卷,又推过来支中性笔。沈译驰道谢,在心里回忆起周日一早自己在图书馆见到她时弯弯绕绕的脑回路,一时无语。

    “我刚刚说的那话,你听听就好。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做不到和解,就像你说的,虽然不知道考什么大学,学哪个专业,但尽全力把分数考高,该选择时机会多,我相信只要往前走,等再回头看时,会发现这些烦恼不会是绊脚石,而是垫脚石。”

    为了照顾乘客对光线变化的适应能力,即便是白天,高铁车厢里也亮着灯。

    刺白的灯光修饰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五官,眉眼锋利又深邃,眼神锐利却不冰冷。明明几句寻常的词语,姜织听得热血沸腾,恍然大悟他们这个年纪,就该如此啊,只要站在这,就该是充满希望的。

    往前走就好,把每一脚都踩实,每一步都坚定,想那么多干嘛,走过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姜织将试卷铺开,在沈译驰习惯性地浏览大题题型时,毫无征兆地问道:“你们乐队真的没有原创曲吗?”

    沈译驰把试卷翻回来,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织:“听你说话,觉得你写的歌词一定不差。”

    沈译驰瞥她一眼,眼神探究:“讽刺我说的比唱的好听?”

    姜织:“我明明在夸你是煲汤大师,鸡汤的汤,感觉你说什么都很有说服力。同样的话要换个人说,我可能就不信,”

    沈译驰不是没被人夸过,这是经常性的事情,但防不住他这次被夸得飘飘然,轻嗤了声,说:“说明我们合拍。”

    很普通的一句话,很寻常的时刻。偏偏沈译驰说完后,才发现四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异常安静,而姜织也没接话,有种微妙的气氛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悄然滋生。

    沈译驰觉得人得意果然容易忘形,两人中间不管隔得是纱网还是铁窗,现在都不是揭开的时机,他刚刚一个不小心力气用大了。

    沈译驰沉默着勾了道选择题的答案,想把扯歪的地方拽回来,结果偏头见姜织已经写完第三道选择题,状态专注,对此刻的异样无知无觉。

    “……”

    姜织把第四道题读完,才偏头:“你刚刚看我了?是笔不好用吗?”

    “……笔能用。我刚看了眼外面的风景。”沈译驰头偏都没偏,连答完两道选择题。

    沈译驰不喜欢为难外人,就拿演讲稿的事来说,哪怕他知道并非拿错而是被人为换掉时,也丝毫不急。不是因为他要吃这个哑巴亏,确实是不急在这一时。他受挫能力很强,别人越急他就越平静。

    但他非常擅长跟自己较劲,安逸就会生出娇气,难伺候得要命,要说对情绪捕捉的敏感值,他不比吴桐雨弱,只不过沈译驰自制力强,大多时候不表现出来。而克制不住的时候,外人看来,就是情绪有点阴晴不定。

    不过姜织钝感力强,没有感觉到。她哦了声,低头写题:“周淮说你带相机了,明天要出去拍照吗?”

    沈译驰:“看情况。应该就是在附近的街上逛逛吧。”

    写作业呢,聊什么天。

    姜织哦了声,不说话了。结果沈译驰心里那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题目都看不进去:“你确定明天去找你妈妈?之前来过南京吗,别迷路了。”

    姜织这会儿进入到答题状态,听不太进去声音,模模糊糊的听着他的话,唔了声,给了个百搭的答案:“再说吧。”

    顿了下,怕沈译驰再跟自己说话,姜织未雨绸缪的地立规矩:“谁也别说话了,比一比谁做完得快,写得慢的请吃饭。”

    “……行。”

    临近十二点,午饭时间,周淮站起来准备看眼哪边接热水方便泡面,扭头瞧见后排的三人座,除了蒙着头睡觉的那个,另俩一人一份试卷一根笔一张草稿纸,答题的状态直逼正规考试。

    他朝被脱口秀逗得呲个大牙笑的史唐使个眼色:“你看看人家。”

    史唐探探头:“卷不过卷不过。”

    沈译驰听他们在说话,没听清说什么,从试卷中抽神时,自己的手机震了下。

    他茫然地点开,看到周淮发来张照片,并排的小桌板,黑漆漆的两个脑袋顶。

    你淮爷:“你俩不般配谁般配。”

    20☪ 第二十晚

    ◎拉手手了!嘤……◎

    20

    对于周淮这条消息, 沈译驰并没开心多少。

    他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然后放大姜织在写的试卷,上面字迹密密麻麻的,像一群蚂蚁爬在他心上。

    沈译驰觉得姜织真的挺难懂的, 猜不透她讨厌什么, 好像什么本该讨厌的事物或者人到她那都无知无觉;也看不出她喜欢什么, 除了学习,

    沈译驰吃饭时在想这个事, 后半程写完试卷后又在想这个事。

    还有半小时到南京南站,姜织写完最后一道题, 看了沈译驰一眼。

    后者饭点吃饭时浪费的时间多。这会儿也刚停笔没多久。

    沈译驰被逮到视线也不慌, 顺势道:“参考答案我看下。”

    姜织未作他想, 翻出答案递给他。他对答案时姜织就盯着看,期间还从笔袋里找出红笔方便他用,结果试卷翻了个面,沈译驰连笔都没捡一下,沈译驰一道道对完剩下的题目,很快把答案还给姜织。

    姜织嘴角微抽:“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就不该多此一举。”

    你写的不就是标准答案吗。

    沈译驰笑了笑, 说:“只有对一遍才知道没错。信心是一次次达成成就后累计的, 不是盲目萌生的。”顿了下,他抽回递到一半的参考答案, 觑了眼姜织的答卷,说:“是挺没体验的,要不我帮你批一下?”

    “不用。”姜织斩钉截铁, 生怕他上手抢, 立刻把试卷护住, 然后抽走参考答案,自个儿开始对。

    红笔笔杆被她手指攥得热乎乎的,每落笔划一道,便觉得沈译驰投过来的目光深一分。错题数量是可接受的范围内,可对比沈译驰还是要逊色。姜织心内叹气,对完答案开始逐个攻破出错的题目。

    带着答案逆推,姜织很快弄清自己其中几道题目失误的原因。

    也有百思不得其解的。

    “方便吗?帮我看个题?”姜织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译驰。

    沈译驰嗯了声,坦然得让姜织怀疑他就是在等这一刻,两人写的卷子不同,沈译驰花了点时间看题,便扯过她的草稿纸写思路。

    女孩子笔迹秀气,字符小小的。沈译驰的要张扬些,笔画大开大合,更遒劲锋利。

    听他讲了遍,姜织又找了道同类型的题目巩固,把问题彻底掌握后,语气轻快些:“是我写完得慢,你记得想想要吃什么,我请你。”

    姜织很公正,不打算耍赖,旁人不知道,这饭她请得很乐意。

    沈译驰不知道在跟谁聊天,盯着手机一直没抬头:“打算我每给你讲次题,就请我吃顿饭?”

    “我不喜欢欠人情,请吃饭是我想到最直接的方法,你如果想让我帮其他忙也行。”姜织把习题册和文具归纳好,收进放在座椅一侧的书包里。她抱着书包,抬眼看向旁边时,认出沈译驰聊天对象的头像,是卢悦。要怪就怪沈译驰没用防窥膜,以及姜织的视力太好,卢悦在问为什么不叫她一起去演唱会,她也很喜欢这个歌手之类的。

    沈译驰还没回,似乎察觉到什么,有意识地偏头看过来。

    被抓包的姜织故作镇定地把视线落在他小桌板上的试卷,没话找话,“我帮你装?你还要的话回学校再给你。”

    沈译驰把试卷给她,没说自己要还是没要,话题停留在:“为了还人情啊。那……我辅导你功课到高中毕业,让你做我女朋友也行吗?”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像是话赶话带出来的玩笑话。

    姜织拉拉锁的动作一顿,她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沈译驰的思路。

    姜织的性格好就好在宠辱不惊,她没多纠结,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其实挺心动的:“是以女朋友的名义帮你挡桃花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没问题。”

    沈译驰锁掉手机屏幕,觑她一眼,说:“你还挺豁得出去。”

    姜织没太懂他这个眼神的意思,也没见怪,掏心窝子地说:“大概是因为觉得你人不错,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被发好人卡的沈译驰:“……”

    并没有很开心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到靠站时间,没用姜织叫,蒙着头睡了一路的吴桐雨窸窸窣窣地有了动作。姜织看她无精打采的脸色,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吴桐雨摇头,说:“预感晚上要熬到很晚,所以提前补一觉。”

    姜织感觉她还是有点不对劲,出来玩是件开心的事,要搁平时她得蹦跶一路。不过见她没说,正举着手机沉浸地拍照,姜织也没多问。

    姜织看回沈译驰,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我们要绑定学习直至毕业吗?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沈译驰都忘记这茬了,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哪知她如此执着,他被她一句话钉在座位上。

    就想问问她,这句话跟告白有什么区别?

    瞥见她一副“我会给你点儿甜头”的慷慨架势,他觉得就她这魄力,假以时日,去谈判桌上就没有拿不下来的生意。

    沈译驰在她注视下,站起来,把自己的包从行李架上拿下来,心情不太好:“这么有上进心?打算考北大还是清华?”

    刚要问问上面哪个包是她的,一块给拿下来时,就被靠窗坐的吴桐雨狠狠地瞪了一眼。

    吴桐雨是听到沈译驰的话猛然扭过的头,她这会儿正是情绪敏感的时候,本就不喜欢别人拿闺蜜的学习成绩当谈资,只听语气下意识以为他在开嘲讽,跳出来护犊子:“姜织爱考哪就考哪,要你管!管天管地还管人学习了?”

    沈译驰:“……”

    姜织:“……”

    沈译驰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姜织:我管你了?

    姜织也在状况外,思绪回笼后,要跟吴桐雨解释。

    高铁速度慢下来,从窗户往远了看,能瞧见站台。吴桐雨哐一下把小桌板推回去别好,打断姜织到嘴边的话,动作夸张地像是把它当成沈译驰的脑袋拧,然后一手拽着包,一手拉着姜织:“织织我们走,靠近男的只会变得不幸。”

    “……”

    “……”

    沈译驰把视线从两个女生背影上收回,撞见周淮一脸无奈又同情地冲他摇摇头,直叹气:“就差临门一脚,被人垒了堵墙。”-

    奥体附近的酒店爆满,他们订得晚,近处的没订到,住在新街口附近。搭地铁去酒店的路上,姜织被吴桐雨拽着,离沈译驰远远的,不止如此,还一口一个“他瞧不起人”“太自大了”“以为就他学习好啊”吐槽着。

    何止姜织,连殷茹都发现吴桐雨脸色不好,在酒店办理入住时,殷茹关心道:“是来事了吗?我带了暖宝宝和冲剂,你需要的话来找我拿。”

    吴桐雨周身的怨气适才收敛些,接下来别扭了一会,到房间后扑倒在床上,跟姜织抱怨:“啊!她怎么还关心我啊,这么热心肠我都讨厌不起来了。”

    她说的是殷茹。

    姜织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街景,走回另一张床边坐着,一针见血:“问题本来就不在她。”

    吴桐雨拖长长音叹了一声,自怨自艾:“都怪我眼光太差,干嘛要喜欢这么一个人啊。啊好烦啊,我都不想去看演唱会了。”

    这次说的是周淮。

    姜织爱莫能助,安静地在一旁陪着她。

    过了会房门被敲响,姜织先问是谁,然后才去开门。殷茹化了个适合演唱会拍照的妆,头发编进了细细的发带,笑起来时,眼尾亮晶晶的碎片闪着光。她提了提手里的东西,说:“我给吴桐雨送这个。”

    是暖宝宝和暖宫冲剂。姜织友好地让她进来:“是准备出发去场馆了吗?”

    “还不急。”殷茹把东西给吴桐雨,又问她带没带保温杯,吴桐雨半推半就,没澄清这个误会,道了谢,又问:“你头发是自己编的吗?手好巧,眼妆也好看。”

    殷茹落落大方:“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弄,挺简单的。姜织也一起来啊。”

    女孩子熟起来很简单,没一会就打成一片。殷茹给吴桐雨画眼线时,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她歪头夹在肩膀上应了几句,跟她们说:“周淮买了一些小吃,怕我们晚上饿,你们想吃吗?我去拿——”

    不知道是因为听见周淮的名字,还是不适应眼线笔戳在睫毛根上的感觉,吴桐雨毫无征兆地躲了下,殷茹哎呀一声,看着化出来的眼线低头找棉签。

    这么一弄,她走不开,求助地看向姜织:“姜织你有空吗?男生房间跟我们在同一层。”

    见姜织应下,殷茹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姜织过去拿。挂了啊,我忙着呢。”

    跑腿拿个东西倒没什么,姜织担心吴桐雨一激动哭出来,打算快去快回。

    虽说一块办的入住,但因为酒店剩余房间不多,他们一行人的房间没被安排在相邻。

    姜织循着门牌号找了会,敲开目标房间,应门的是周淮,姜织潜意识以为来开门的也是他,以至于门板被从里面拉开,她看到沈译驰的一瞬间,愣了下,硬生生忘记要说什么。

    沈译驰扬扬眉:“见到是我很失望?”

    “没有。”姜织要解释什么。

    沈译驰已经把路让开,示意:“先进来吧。”

    姜织犹豫了下,跨进去,站在玄关处停下。

    周淮在打游戏,跟她打了个招呼,朝电视机下面的桌子上抬抬下巴,说:“原本要给你们送的,但买了挺多样,你们过来挑喜欢的比较方便。你先挑女生爱吃的,剩下的我们男生再分。”

    如他所说,大大小小的外卖袋,来自不同店,连袋口都封着没拆。

    姜织没扭捏,逐样拆了看过后,腾出一个手提袋单独装了几盒。

    周淮顾着玩游戏,听音效这局是顺风,已经推到敌方水晶了,他得空看眼姜织的动作,提醒了句:“牛肉锅贴你多拿一盒酸甜口的给吴桐雨,来之前她嚷嚷了好几天要吃这个。”

    姜织扭头望过去,欲言又止:“……”

    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渣男啊,端水大师都没他会端,真不怪吴桐雨栽在他身上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姜织按他指示拿完,克制地问了句:“有什么是特意给殷茹的吗?”

    周淮原本盯着大大小小的外卖盒看,不确定姜织到底拿没拿对,闻言,撩起眼皮看她一眼,靠在床头没动。

    他似乎在想,但姜织等了半天,只听见他说一句:“你拿三盒酸甜口的吧。”

    姜织没什么恋爱经验,但不妨碍杂七杂八的事情听多后这一刻竟然懂了周淮的用意,周淮显然是知道她那一问什么意思,让拿三盒是为了就算姜织回去不特意指明,吴桐雨也能有的吃。

    行。

    姜织在他的注视下又添了两盒,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没多停留。

    她提着东西转过身,才发现刚才一直没出声的沈译驰正靠在鞋柜上玩手机,酒店房间门被地吸吸住大敞着。

    这个角度望过去,男生显得格外高大,肩宽腿长,下颚线流畅紧绷。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译驰从手机上移开视线,站直了些。

    受周淮这番操作的影响,姜织看沈译驰时神色复杂了些,暂时不太想跟他说话。一直到被他送出门,姜织迈出半步,顿脚,转了身。

    是想解释下吴桐雨在高铁上发脾气不是冲他,但这件事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姜织还有个顾虑,总觉得自己刻意拎出来解释,倒显得沈译驰多小心眼似的。

    她这一犹豫,沈译驰松开关到一半的门跨出来,身后的门掩着条缝,问她:“有事?”

    姜织语气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一会几点走?”

    沈译驰百无聊赖地低头,扫见她脚上穿着的一次性拖鞋,鞋面是白色的,女孩儿船袜和裤脚间露出的那截脚踝比鞋子还白:“休息会儿,走的时候在群里叫你们。”

    姜织搓了搓手提袋,琢磨着现在自己可以转身离开了,结果脚还没挪动,便听沈译驰又出声:“演唱会结束得晚,气温低,记得穿得厚一点。”

    姜织应了声好,转身。

    走廊上铺着地毯,软绵绵的,酒店的一次性拖鞋鞋底也是软的,还不跟脚,姜织拧身时还在琢磨事情,一不留神,左脚踩住右脚的拖鞋鞋跟处,重心偏移,她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完了。

    沈译驰一直盯着姜织的拖鞋看,因此反应特别快,第一时间抬手,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扯回来。

    被姜织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提袋在空中画了个流畅的抛物线,打在沈译驰另一条手臂上,听着都疼。而姜织本人,短短几秒间,两脚步伐变化得快出了虚影,最终尘埃落定般,额头直直地撞上沈译驰的胸膛。

    砰砰砰——

    是姜织惊魂甫定的心跳声。

    砰砰砰——

    也是沈译驰的心跳声。

    “抱歉……”姜织堪堪站稳,往后退了半步。

    沈译驰垂眼看她:“脚没事吧?”

    姜织出门没套外套,单穿一件浅紫色的紧身针织衫,露着平直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细长的天鹅颈。

    学舞蹈不止让她拥有修长的身形和眼神姿态中的韵味,穿衣风格也比普通高中生更吸晴,不是说有多张扬,就像她今天这一身基础款的方领针织衫搭配浅色的窄脚牛仔裤,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身形曲线,不媚俗也不扭捏,

    因为殷茹要给她编头发,姜织把头发散开了一直没管,这会儿低头活动脚踝时,有几缕散下来。

    沈译驰嗅着鼻息间淡淡的山茶花的气味,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没事。”姜织答完,感受到手臂突然被紧紧攥了下,后知后觉沈译驰还抓着她没放,往回抽,没成功,低声提醒:“……我的手。”

    女孩小臂窄薄,不堪一折。隔着单薄的针织衫,沈译驰仿佛能感受到她动脉跳动的频率,被提醒后,烫了下似的,适才松开。

    沈译驰将手揣进口袋里,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回去的路是走到头左拐,别走错了。”

    姜织觉得自己的生活能力被嘲笑了:“……我知道。”

    “最好是。”沈译驰接话。

    姜织:“……”

    感觉他就是在嘲讽。

    沈译驰目送姜织走远,才进了房间。一直打游戏的人终于舍得从床上起来,这会儿抱着肩膀靠在玄关处,见沈译驰进来,两手抽出来啪啪拍了几下,脸上的笑非常欠揍:“这是不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拉女生的手,值得纪念啊我驰哥。”

    “……没拉。抓了下胳膊,谢谢。”沈译驰从他身边经过。

    周淮对答如流:“你看上去挺遗憾?”

    沈译驰丢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