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大师姐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 19、昔年诡影
    置于眼前的是一片硕大如墙的桃木料子。

    若绕至前边,便可发现这其实是一张桃木制成的奉神台,台上堆满了数不胜数的饼馕瓜果,在成山的供品之后是一尊金色的神像,此时正拈花坐莲,睁着两只似笑非笑的眼睛往外头窥探。

    洞房花烛,香火袅袅。

    身形仍有些青稚的新娘端坐帐前,红盖头下的脸庞羞得通红。她有些不安地抚摸着膝头精美的喜帕,这是她迄今为止得到过的最好的手帕,纵然再羞再局促,新娘子都不敢用力搓揉,生怕将这方帕子上精美的绣样弄坏了。

    也是奇怪,怎的过了这许久,新郎官都不曾过来。

    这边新娘子又喜又羞,犹在猜测是不是请来的亲眷灌了新郎官太多酒,拖住了脚步。前厅一片觥筹交错声拉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自然是没听见离她几步之遥的桃木神台后传来的悉窣啃食声。

    景应愿望着手中的肉馕,心中一阵无奈。

    方才那阵风声过后,她便到了此处。非但不能挪动,就连视野也受了限,似乎是被拘在了旁人的身体里。

    大师姐与她似乎是双双附在了这具藏在神台后的身体内,在这层婚房幻境之中,她们能做的只有借原身的眼睛旁观。

    任景应愿如何挣扎,原身都只是小口小口偷吃着馕,时不时瞟一眼坐在帐前的新娘子。

    这具身体的主人至多不超过五岁,于成人而言都有些高度的神台成为了她最好的藏身处,如若不是刻意绕到台后,压根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一个偷吃贡品的小丫头。

    正当她旁观得生出几分倦意时,身旁忽然一阵阴冷的风拂过,传来奇异的腥湿气味,她一时间觉得有些熟悉,却因整个附在这具小童的身体上而有些神思滞钝,迟迟记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闻过。

    就在这一瞬迟疑中,帐前的新嫁娘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脸上飞起红霞。

    一只赤金色的大手伸过来,轻轻掀开了她的盖头。

    *

    冬柔年方十六,到了婚嫁的年纪。

    家中早早给她说了一门婚事,据说是街头卖桂花饼那户人家的家中三郎。冬柔曾佯装买饼牵着妹妹去看过,对上摊子后小郎君的眼神,相顾无言,两个人都红了脸。

    能嫁这样一个人,冬柔是乐意的。只是不知为何,这桩喜事办的太过仓促,爹爹说是要借一借城内祭祀的喜气,这可是十年一度的大日子,能沾上光,她们全家都与有荣焉。

    虽觉得这番说辞有些奇怪,但婚嫁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冬柔便羞答答应了。

    她盖上盖头,踩上喜轿,临离家时两行清泪止不住地流。

    祭祀日果真一派热闹,冬柔倚在轿中,随着喜轿的颠簸,她盖头底下的脸蛋泛起一派娇羞。或许是错觉,从自家到新郎官家分明只是短短一段路程,她却觉得走了好远好远,远得记不清时间。

    好容易被扶下轿,拜堂的流程却也仓促,隐约间甚至听见了几声鸡啼。冬柔心中蓦然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刚想掀开盖头,却被身边的人强按下去了。

    现在掀开的确不合礼数,她按下忐忑劝说自己。怀揣着那点希冀与不安,冬柔被簇拥着送至了新房中。

    真是好一通等待。

    等得她一颗火热的心沁上了冰凉,等得外头的酒席从觥筹交错到落针可闻,冬柔终于等到了她的新郎。

    初嫁的少女面若桃花,轻轻睁开了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睛——

    却看见了一张呈赤金颜色,笑容几乎咧到耳根的巨大神像。

    *

    “啪嗒。”

    小童手中的馕掉到地上。借着她的眼睛,景应愿看见一尊极为硕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神像!此时祂正挡在红帐之前,将被惊吓得状若癫狂的新娘遮掩得严严实实,从神台之后看去,只能看见这尊邪神如山般巨大的背影!

    景应愿心中骇然。

    这尊神像俨然就是顾宅中被精心供奉起来的毗密迦宗圣体!

    在幻境之中,不知为何它竟可随心所欲地移动……惊骇下,她心下飞速思量,不,不对!这绝不可能是香火供奉久后自生灵智的缘故!

    毗密迦宗修习的术法乃是至邪至阴之术,连带着宗中供奉的圣物都有其特殊的制作流程。别的不说,前世她出灵赏令时便因缘巧合听其他州土的修士提过,毗密迦圣体看似与普通铜铸或金铸的小像无异,实则铸造时所需的材料残忍至极。

    至真至纯童子血,七日夭折不化骨,如花似玉美人皮。相传需取其三者结合,才能铸出真正能召魂灵的毗密迦圣体。

    景应愿一阵反胃。她凝视着这具虽金光熠熠,但内里却不断散发出浓郁血气的神像,神像后女子的哭喊挣扎几息之后便猝然停了,此时再看这间遍布红囍字的新房,她只觉得心中恶寒——

    这哪里是婚房,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祭坛!

    “姐……姐姐……”

    神台之后的小童睁大了眼睛,手脚并用往外爬了两步,喃喃道:“姐姐……”

    红帐之中的庞然大物摇摇晃晃,扭过了祂笨拙的身躯。

    那一瞬间,他们在冥冥之中对视了。

    拈花坐莲的圣体一言不发,一双雕刻呆滞的眼却滴溜溜飞速旋转起来。在祂状似慈悲微微笑着的嘴边沾满了鲜血碎肉,几乎斑驳了祂整张面容!

    本应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上也溅上了血渍,此刻正顺着根茎缓缓流到祂拈花的宽厚手掌上。

    原身的喉咙中抑制不住发出恐惧的咯咯声,随着佛像的侧身,床榻上方才还鲜活的新娘子已然变成了一具狰狞的女尸,鲜血与肉块如瀑般从她被撕裂的身躯中漏出,将整张床铺濡得湿透。那些血正透过她手中攥着的帕子流到地上,一线,一柱,汇流成河——

    直到流淌至原身的脚边。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献祭。

    享用完祭品的神像依旧是那副悲悯的模样,祂再度对着这个方向“望”来,脸上的笑意似乎扩大几分,忽然朝这边直直冲来!

    躲在神台后的小童发出惊惧的尖叫声,她被吓得连连后退,几乎藏在了神台与墙壁之间的夹缝中。那尊神像贴得最近时,景应愿几乎能从祂打磨光亮的眼中看见原身的倒影!

    随着一声轻轻的落地声,祂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打开了。来人似乎早有准备,命人拿了一卷草布,将帐间的女尸卷起来带出了门外。快要离开时,似是察觉到了不对,他们往神台后张望一眼,脸色突变,将蜷缩在角落的女童拽了出来。

    “冬青?你待在这里多久了,都看到了什么?”

    ……冬青。

    景应愿心中微动,整件事忽然变得连贯了起来。而被强行拖拽出来的冬青只是傻愣愣地怔在原地,无论旁人如何打骂都一声不吭。

    迷茫中,她抬首往高高的神台之上看去。

    置于鲜花供品之中的神像拈花睥睨,似笑非笑,脸上有一滴未干的红痕。

    *

    犹至醒来之时,那一眼似笑非笑的直视都仿佛热烙般盖在了景应愿眼中,久久难以消散。

    她与身旁同时醒转的谢辞昭对视一眼。

    显然,大师姐也同自己一般目睹了这段过于离奇的幻境。此时她们又回到了方才饮交杯酒的红帐之中,景应愿略一思索,总结道:“心有执念,施展幻境之人是府中失踪的侍女冬青,或者说,是取代了顾家小姐的真正邪祟。”

    如今逐一回想入城之后的细节,景应愿眉眼微敛,面上不免带了几分厌恶:“看来玉殊城以人为祭乃是常事。”

    谢辞昭颔首,将方才独自在地窖的见闻告诉了她。微光中,小师妹素来美得凛冽的眉眼似乎都变得柔和了些,谢辞昭心中告罪一声,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却开始不自觉地描摹小师妹的五官,一时间竟是恍神了。

    景应愿毫无所觉,听罢她这番情报,将所有能捕捉到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十年前被献祭的新娘是冬青的姐姐,看情况,直到最后一刻她都不知情。而被供奉的神像正是第十三州的毗密迦宗圣体,看来这圣体不是一时流落至民间,而是已在这座城内被推崇了许多年。”

    她边说边在红绣褥上写写画画,神色凝重:“我初上花轿时便察觉有许多违背常理之处,这样琐碎的场景,并不是冬青一人能为之……大师姐,或许这只邪祟不只蛊惑吞噬了冬青一人,这是个杂糅了这十年来所有被献祭女子的幻境!”

    说到这里,景应愿发觉自己仿佛摸到了什么的边缘。冬青的失踪,顾府小姐的暴死,代替小姐后逃过所谓婚事的冬青——

    她蓦然抬眸,与眼中微微露出赞许之意的谢辞昭对视。

    “……明日将被献祭之人,是冬青!”她飞速道,“或许本来并不是她,但有人设法将她与其他人置换了,若换做常人,得知自己能与城内十年一度的祭祀同日出嫁,定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冬青目睹过十年前姐姐的惨剧,她怎能嫁,怎肯嫁?

    “若是直接选中了冬青,她直接逃了便是,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杀死主家的小姐再套上她的人皮?除非心有怨恨,留在此处是有什么事未曾做完……”

    说到这里,她了然道:“原定的新娘,十有八九是顾皎皎。”

    景应愿霍然起身,这才发现方才太过入神,自己与大师姐自从入最后那段幻境时相握的手竟到如今都没有分开。

    谢辞昭清咳一声,率先将手松开了。她示意景应愿将背上长刀拔出,平缓道:“此刀与其原主同名,都唤作西江。原主生前刚正仗义,曾言陨落后拾得此刀者亦要代她踏破旧山河,斩落不平事。”

    她微微一笑,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瞳暗流涌动:“小师妹,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千年前扬名修真界的西江公主之刀,如今借与她这金阙帝姬,倒是相称,不算辱没!

    景应愿执刀在手,屏息凝气。谢辞昭眼见着小师妹已无师自通进入凝神态,心中亦是生出几分期待。她不再出言教导,只是站在景应愿身侧,指尖凝起一道隐约泛起紫红色的灵力,若小师妹这边不敌,她自有后手。

    磅礴润泽的灵力汩汩运转,景应愿眉眼微阖,幻境中流动的邪气被她细细滤过一遍,她刀尖微颤,于紊乱不堪的茫茫黑气间找到了一点如血般的殷红——

    阵眼原来在这里!

    她凝神作刃,猎猎刀风劈开困滞住她们的这方虚无小境,直取阵眼深处蛰伏的那双黑色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