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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陆行渊被琅煌绑架了,这个消息飞快地传到妖族,又从妖族传到外面。世人众说纷纭,最后不约而同地得出一个结论:琅煌疯了吧?

    如果琅煌没有疯,他为什么要绑架陆行渊?也不是说他做的不对,而是他身为天地三圣之一,毫无理由地屈尊去对付一个小辈,实在是让人觉得荒唐。

    陆行渊新任魔君,闯祸闹事也是在人族的地界,和妖族八竿子打不着。虽然人族不少人恨他恨得要死,但这和琅煌有什么关系?陆行渊即没有对妖族出手,也没有挑衅妖族。

    硬要说有什么过节,也就是喜宴上墨祁站出来帮了下师无为。但最终因为谢陵的缘故没有打起来,琅煌难道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出手?

    三圣的地位是高不可攀的顶峰,早已脱离红尘俗世,他们是实力的象征,除非关于到族群的生死存亡,不然他们不会轻易出手。

    比起他们插手俗世,众人更希望他们就这样站在云端,不要下来。

    因为他们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留给世人的只会是恐慌。世人会想,圣人今天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付陆行渊,来日又想对付谁?众生在他们眼中,和蝼蚁毫无区别。

    为圣者,理应有更多的约束。

    外界因此诸多揣测,墨祁身为妖王不能坐视不理,在事态发生后,连夜拜访琅煌,可是却连风月无边楼的大门都没走进去,琅煌谢绝访客,墨祁吃了闭门羹。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琅煌传音此为私人恩怨,不涉派别之争,谁有意见就来找他聊。

    被挡在门外没能进去的墨祁:“……”

    他就是想找人好好聊聊,结果却是这个样子。说是聊,其实完全不给机会,傲慢狡猾。

    “我为什么要摊上这样的圣人?”墨祁有些气恼,和另外两个会为了族人考虑的圣人相比,琅煌更加随心所欲。他不干涉妖族这一点对墨祁而言很好,可是同样的,他也不会为身为妖王的墨祁考虑。

    上一次谢陵的事是这样,这一次陆行渊的事还是这样,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琅煌私怨的解释打消了不少人心里的顾虑,虽然还是让人无法理解,但起码他没有牵连旁人的意思。世俗利己者在知道不会成为目标后,剩下的就是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魔族没有按照计划前往饶河,而是在梅洛雪的带领下举兵进攻妖族,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琅煌把陆行渊交出来。

    魔族的军队浩浩荡荡而来,从妖族的边境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兵临城下的压迫感让妖族内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梅洛雪亲自压阵,她手上握着妖界的地图,如果真的打起来,不让妖族掉层皮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虽然妖族早有预料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但真正等魔族大军逼近时,他们没有商量出对策。应战是不得已的下下策,因为一旦打起来,性质就变得不一样了。

    无奈之下,墨祁派出身为左膀右臂的墨流光去谈判。恰逢夏季,又是最麻烦的事,墨流光觉得自己浑身的鳞片都在骂人。

    他苦哈哈地接了任务,还没有说明来意,就被梅洛雪揪着领子炮轰。

    “你们妖族是什么意思?就那么想打架吗?墨祁那个怂货自己不敢来,派你这个没长毛的小子谈判有什么用?还是他就等着我砍下你的头颅祭旗,然后挥军直入?”

    魔族大军在边境待命,相比其他两族,他们的体格更高大强健,黑色的铠甲充满了肃杀的意味。

    墨流光难得的放弃了自己人身蛇尾的样子,以人族的形象出现在梅洛雪面前,眼尾附近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他站在笔直,毫不在意胸前的那只手,视线在梅洛雪身后的魔族身上。

    陆行渊是魔君,魔族敬他爱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们上下一心,就像是从内到外拧成一股绳。

    “什么啊……这不是挺好的吗?”

    墨流光喃喃自语,陆行渊是混血,又在人族长大,虽然最后叛离了人族回到魔族,但因为在喜宴上,他和师无为两败俱伤魔族无动于衷,墨祁以为魔族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只是觉得丢面子,佯装叫嚣两声。

    亲眼看见魔族的愤怒,墨流光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美人,道:“我只是个使臣,你杀了我也没用。圣人的心思我们同样难以揣摩,不如你随我亲自去问圣人。”

    魔族是那么的在乎陆行渊,见不到陆行渊他们不可能退兵。墨流光想到墨祁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就更烦了。他不想多费口舌,谁惹出来的麻烦就应该让谁来解决。

    梅洛雪手上的力道一僵,道:“这就是你们的计策,想要请君入瓮?”

    “啊?不是。”墨流光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一副完全没有睡醒的样子:“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可以为你开道,这点小事对我而言不难。”

    琅煌住的很偏,梅洛雪想要硬闯也行,但局势会对她很不利,有个人质在身边,情况就会截然不同。

    梅洛雪打量眼前这张没什么干劲的脸,猛然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给他喂了一颗丹药。丹药入口即化,墨流光被呛了一下,甩开梅洛雪的手咳嗽起来。

    梅洛雪擦着手指,道:“你也知道,我是医修圣手,想要给你吃点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是难事,别跟我耍花招。”

    墨流光摸了摸喉咙,身体并没有任何的不适,他微微蹙眉,道:“我是王蛇,毒对我没用。”

    玄乌王蛇,本身是无毒的存在,同时他们免疫任何一种毒素。

    梅洛雪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他一眼,道:“我可没说是毒药。”

    墨流光在妖族地位不低,他有资格和梅洛雪谈判,做人质也有足够的重要性。梅洛雪有他开路,走的十分顺利,那些妖族就是看见了,畏惧梅洛雪的实力和墨流光的存在,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与此同时,风月无边楼,差点被琅煌用酒放倒的陆行渊用手肘靠在桌子上,手指撑着额角,胃里火辣辣地难受。

    琅煌袒胸露乳,大马金刀,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你爹当年和我不醉不归,那是何等痛快!你才喝了多少,这就趴下了?”

    陆行渊看着眼前数不清的酒坛子,闻到自己一身的酒味,头痛欲裂,一句话都不想说。

    那日琅煌说要绑架他,还真把他带回风月无边楼,到了也没说别的,就是让陆行渊喝酒。

    陆行渊已经记不清喝了多少,身上一阵发热,皮肤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已经快要醉倒睁不开眼了。

    琅煌见他确实到了极限,放下酒坛子朝他的方向靠了靠,道:“行吧,践行酒就喝到这里,准备准备,你该出发了。”

    陆行渊皱眉,努力分辨琅煌的话,道:“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琅煌除了灌他酒,什么都没说,现在突然让走,陆行渊一头雾水,他完全不清楚琅煌在做什么。

    琅煌盯着他看来一会儿,道:“你身上的东西太多了,不能带进去,不然没有意义。”

    琅煌伸手,浓郁的灵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化作轻柔的手靠近陆行渊,在他身上摸索。

    腰间的玉佩,手上的储物戒,刻画阵法的外衣……陆行渊身上一切可以保护他,供他驱使的东西都被琅煌拿走。

    陆行渊不解地看着琅煌,没有动作。

    灵力嗅到另一股气味,摸索上陆行渊的脖颈,抓住他带着的狼牙。

    陆行渊酒意散了两分,一把抓住被带出衣襟的吊坠,那双赤色的瞳孔闪烁着危险的光泽。

    琅煌轻咦一声,被取走护身玉佩都没有反应的陆行渊,竟然护着一个坠子。琅煌顿时起了好奇心,灵气控制了陆行渊的手腕,迫使他松开手。

    坠子暴露在琅煌眼前,上面残留着谢陵的气息。他同为狼族,不难看出这是谢陵换下来的狼牙。

    成年时的这一颗狼牙对于他们狼族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不是自己留下做法宝就是送给伴侣,守护伴侣。

    这样亲密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陆行渊的身上。

    看着陆行渊为此反抗灵力束缚的模样,琅煌啊了一声,眼神古怪,摸着下巴道:“这个可以带进去。”

    话音刚落,束缚陆行渊的灵力就散开了。陆行渊紧紧地握着狼牙,眼神冰冷地瞪了琅煌一眼。

    琅煌莫名的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子,扫了眼桌上的东西道:“我不要狼牙,你把破厄交出来。”

    陆行渊没有犹豫,神念一动,长剑破空而出。此剑养在他的体内,早已和他合为一体。

    琅煌满意极了,抬手在剑上落下一道封印,隔绝它和陆行渊的联系。陆行渊心里一颤,那种失去感应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

    他从周岁起,就再也没有和破厄分开过,这还是第一次。

    琅煌又提过一坛子酒,猛地灌了一口,道:“东西收的差不多,你该上路了。顺便一提,储物空间在里面打不开,希望你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圣尊就算要我性命,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陆行渊把狼牙放回衣襟内,贴着自己的肌肤,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舒适。

    他淡漠地看着琅煌,镇定自若,没有对他的话产生恐慌。

    琅煌并未解释,他抬手在虚空中一抓,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出现在陆行渊身后,强大的吸力像是无形的触手,瞬间包裹陆行渊全身,把他拖入黑暗深邃的漩涡中。

    琅煌摆手,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压下去的酒劲上涌,陆行渊眼前一黑,瞬间跌入深不见底的空洞中。失重感将陆行渊吞没,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有了落地的踏实感,眼前的黑暗散去,朦胧的光晕透出来,无数嘶吼声震耳欲聋。

    陆行渊定睛看去,他站在一个仅容一人的山洞内,一层薄薄的光晕挡住洞口,而洞外是密密麻麻的兽潮,它们仰天长啸,目光凶狠地盯着陆行渊,张着血盆大口,涎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仿佛陆行渊是什么山珍美味。

    赤|裸的密集的视线让陆行渊背脊发寒,下意识地想要抽剑,手握了个空才想起琅煌拿走了。妖兽们盯着他没有轻举妄动,似乎是忌惮那层薄薄的光晕。

    陆行渊撑着石壁,忍着酒意的眩晕,再次看向密密麻麻的妖兽。这一次他看出不同之处,他也没少和妖兽打交道,里面的这些家伙似乎是某种特殊的能量凝聚,而不是真正的实体。

    不仅数量繁多,有些他根本就没见过,再往后甚至还有荒兽的影子。

    “这是考验吗?”陆行渊揉着额角,看着这些妖兽,周身魔气荡漾。没有剑,道法被压制,那就让他用魔躯撕碎这一切。

    秘境外,风月无边楼,送走陆行渊的琅煌心满意足地抱着酒坛子,准备睡上十天半个月再看看陆行渊的情况。谁知他刚躺下,一股巨大的灵力冲击波就撞上风月无边楼,整座楼抖如筛糠。

    “琅煌,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女人妩媚而又饱含怒意的声音从楼外传来,穿透墙壁,像是利刃一般刺入琅煌的耳膜。

    琅煌抖了抖耳朵,睡意全无,这声音他很熟悉,一如当初给他治伤时那么有活力。

    琅煌把手揣在衣袖里,抱臂胸前。他没有下楼,而是站在阁楼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结界挡在外面的梅洛雪,打着哈欠道:“梅洛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客套寒暄,单刀直入,但听起来却更像是装傻充愣。

    梅洛雪悬空而立,和琅煌视线齐平,怒目而视:“你把我家孩子带走了,却问我怎么在这里,几百年不见,你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那都是你的功劳,没有你当年的悉心照料,我早就半截入土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和你厚脸皮。”琅煌不痛不痒地回道。

    梅洛雪自嘲道:“我没毒死你,我真是善良。”

    琅煌往身旁的柱子上一靠,尾巴轻摇,露出雪白的犬齿,笑道:“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

    梅洛雪眉头一皱,面露愠色,再次挥出一道灵力。楼外的结界只是微微荡漾,没有丝毫的损耗。

    圣人境是一个完全超凡的境界,和真君期比起来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除了当年的陆晚夜,还从来没有真君期能撼动圣人境。

    梅洛雪有些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恶意,等有人来赎他,我自然会放他回去。”琅煌晃了晃狼耳朵,打着哈欠,眼角沁出泪光。

    “赎?”梅洛雪注意到这奇怪的字眼,眼神变得古怪。

    琅煌道:“我在实施绑架,我现在是绑匪,那有绑匪没有拿到赎金就把人放回去的道理?”

    “那你要什么?”

    琅煌扫了梅洛雪一眼,道:“别白费力气了,回去等个三五年,说不定就有人来赎他了。反正你这位魔君也当的很好,没有陆行渊也没关系。”

    三五年的时间不长,琅煌的意思是陆行渊至少要在这里呆那么久。他一个圣人境无缘无故把人绑来关几年,还闹的人尽皆知,倒像是故意的。

    梅洛雪压下心头的怒意,隔着结界和琅煌遥遥相望,她生的媚,又有魔族的野性,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那双深色的眼睛格外的迷人。

    梅洛雪撩了一下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道:“你见过云棠了?”

    琅煌身体一僵,避开了梅洛雪的视线,打着哈哈离开露台,道:“好困,我该睡觉了。你慢走不送,让蛇族的那个小子带你出去,他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一天天的净想着偷懒?”

    回避已经是最好的答案,琅煌作为三圣中最通透的一个,并不像另外两个有着天大的野心。他早已看透生死,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陆晚夜曾和他把酒言欢,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趁着现在这幅身体还能动,他能做一点是一点。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家里的狼崽子很喜欢他师尊,为了狼崽子的安全,陪在身边的人当然是越强越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日升月落,花开花谢,年华转眼而逝,四年时光弹指过。

    自从陆行渊被琅煌绑架后,魔族没有回饶河,他们直接在妖族的边境上安营扎寨,以边境为据点,不断地朝着四周扩展自己的势力。

    他们凶猛好战,又积压了一肚子的怒气,势如破竹,很快妖族的边境就沦陷了,魔族成了横在妖族和人族中间的利刃,在两股势力之间撕开一条裂缝。

    领土沦陷,墨祁亲自找梅洛雪谈判,却被梅洛雪冷冷地挡回来。碍于梅洛雪的修为,墨祁又去找了惹出这些麻烦事的琅煌,谁知琅煌根本就不管。

    “既然是抢来的东西,当然得还回去。”

    比起没有态度,琅煌理所当然的口吻更让人愤怒。他觉得妖族从魔族身上得到的利益,是时候还回去,所以那么的随意,根本就没有插手的意思。

    “我们妖族就不需要发展吗?他到底是妖族的圣人还是魔族的圣人?当初围攻魔族时他也没有反对,现在站出来充什么好人?”

    被堆积的事务压的喘不过气的墨祁愤怒地扫落桌上的信件,打碎了墨流光刚给他端来的茶盏,茶水浸湿了那些东西,墨迹晕染成一团团不规则的污渍,碍眼又烦躁。

    事情是琅煌惹出来的,收拾烂摊子的却是他。而且说是绑架陆行渊,这四年来没有人在妖族见过陆行渊,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真是越来越碍眼了。”墨祁撑着案桌,因为愤怒,手背青筋暴起,面色阴沉。

    帮忙收拾东西的墨流光动作一顿,打了个哈欠,继续做自己的事,仿佛没有听见这种危险的发言。他和墨祁都是蛇族,还是本家,结丹后就在为墨祁办事,随着修为增长,位置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但在他们这种冷血的族群中,相互可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他这种讨厌麻烦的性子,轻易不会去沾染麻烦的事,就因为一直吊儿郎当,没有野心和欲望,才能成为墨祁的左膀右臂。

    “流光,我听说狼族那边最近不太安分。”

    墨流光把书信重新摆上书桌,墨祁擦去手上的水渍,眼神泛冷。

    妖族的妖王一向是能者居上,因为要统率全部的族群,没有点实力真的很难坐稳。但是墨祁这儿比较与众不同,他是前任妖王推举的人。

    前妖王在对付陆晚夜的战斗中受了重伤,为了继续维持蛇族在妖族中的优先地位,墨祁被推上这个位置。

    而在这之前,最强盛的当然是因为琅煌的缘故,而备受推崇的狼族。

    墨祁讨厌狼,所以谢陵的母亲才是从狼族里选出来的人。

    熟悉这种肮脏事的墨流光知道墨祁已经对狼族很不满,不太安分只是一个找茬的理由。

    “不清楚,但你知道我身边有一个狼族,他最近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墨流光避重就轻,道:“他最近很烦躁,而且很不安……”

    墨流光顿了顿,陷入了回忆中。老实说,艾五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状况,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仰天长啸,回应狼王的呼唤一般。

    狼族那边的状况和艾五差不多,即便是身为族长的曲无忧也难以抗衡那样的状态。

    墨流光之前怀疑是因为琅煌,但探子说琅煌最近都是喝了酒就倒头大睡,没有异常。

    “那种小子身上能看出什么。”墨祁嗤笑一声,拿起笔,心情不顺又扔在桌子上,墨弄脏了墨流光捡起来的书信。

    墨流光眼角微抽,垂首不语。

    墨祁整理衣襟,冷笑道:“看来我该请曲无忧……”

    话音未落,一股奇异的,来自血脉上的威压突然笼罩在整个妖界上空,就像是毫无征兆的浪潮,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所有人。

    墨祁呼吸一颤,心惊胆战,他撑着案桌,勉强维持身形,墨流光却完全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他额上冷汗阵阵,瞳孔骤然拉长,变成竖直的一条线,脸上的鳞片覆盖了大半张脸,看起来有些可怖。

    这诡异的,不同寻常的气息让人难以反抗,不仅仅是墨祁和墨流光。如果此刻他们能走出房间,就会看见外面的妖族也不受控制地跪倒一片。

    视线更远甚至能看到狼族早已变成原型,匍匐颤抖,神魂战栗。

    风月无边楼,醉酒而眠的琅煌抓了抓自己的胸膛,猛然清醒过来,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下一刻就消失在此,等他再现身,他已经出现在妖族的边境上。

    魔族修建的高墙没有阻拦他的步伐,他立在虚空中,和神情戒备的梅洛雪打了个照面。

    梅洛雪不是防备他,而是今日妖族的气息让人有些不快,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讨厌的东西诞生一般。

    “难怪我今天一大早就觉得晦气。”梅洛雪疏散聚集起来的魔族,让他们继续像往常那般巡逻。

    琅煌扫了一眼,坚固的防御让魔族抢来的领土牢不可破,魔族井然有序的训练让他们从里到外地强大起来。

    琅煌并没有像墨祁那样感到威胁,反而颇有闲情逸致地赞许道:“不错。”

    梅洛雪白了他一眼,并没有把他的恭维放在眼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如果继续拘着我家孩子,我还能做的更好。”

    最好是一路打下去,把妖族抢过来,

    琅煌今日没有嬉笑,若有所思地看了梅洛雪一眼,道:“你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话音刚落,让人不快的气息越来越近,梅洛雪神色一凝,抬头看向天际。白色流光闪电般冲破云霄,朝着妖族的方向疾驰而来。那光如梦似幻,在光影中包裹着一头巨大的银狼。

    银狼高大威武,四肢矫健修长,油光水滑的狼毛上沾染了斑斑血迹,有些地方甚至凝固在一起,看上去狼狈又血腥。在银狼强健有力的尾巴上,一只鸟紧紧地抓着尾巴尖,被强大的气流吹的东倒西歪,不用看也知道是满脸的惊恐。

    但即便如此,鸟也没有放开狼尾巴,甚至在努力地朝着反方向拉扯,想要抓住明显发狂的狼。

    可它拽不住,反而被拖着走。

    银狼蔚蓝的眼睛充斥着冰冷的神性,它的移动让充斥在妖族上空的威压更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就连魔族也感到压抑,情绪波动明显,戒备之中多了很多敌意。

    梅洛雪秀眉微蹙,若有所思。

    半空中,银狼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和琅煌对上,琅煌瞬间妖化,变回原形缠上去。他伸出利爪,比银狼要大一些的身躯狠狠地撞过去,用武力碾压。

    吊在银狼尾巴上的疾风顿时不乐意了,它松开尾巴冲向琅煌,却被琅煌一爪子拍飞。琅煌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解决眼前的这头狼,把它拦下来。

    疾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向梅洛雪所在的方向,被梅洛雪伸手抓住爪子,才没有吧唧一下摔在地上。惊心动魄后见到熟人,疾风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梅洛雪认出疾风,它被陆行渊丢去保护谢陵。它出现在这里,不难猜出它抓着的狼是谢陵。

    但谢陵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韵就算是梅洛雪,也会有种轻微的刺痛感。这也难怪琅煌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想在谢陵冲到妖族之前把他拦下。

    梅洛雪晃了晃疾风,傻鸟还晕着,没有苏醒的迹象。梅洛雪干脆把它揣在袖子里,抬头看向高空中相互撕咬的两头狼。

    谢陵愤怒地嘶吼着,虽然气势迫人,但本身的修为不敌琅煌,在那奇怪的力量不断地减弱后,他完全不是琅煌的对手。看着他浑身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梅洛雪不由地皱了皱眉。

    数日前,怀竹的情报得知皇朝的秘境历练关闭了,并且关闭当天出了事。具体情况探子没有打探道,只知道历练的结果并不理想,似乎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谢道义封锁了消息,也是从那天开始,狼族这边就不太对劲。

    谢陵身上那股让人不快的气息,是把琅煌吸引过来的重要原因。琅煌动了真格,几乎是把谢陵压着打。血雨从半空中洒下来,气韵完全消失的谢陵最终不敌琅煌,身躯撞上魔族修建的高墙,强大的灵力威压下坚固的防御瞬间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半空中,琅煌低吼,目光凌厉,爪子上沾满了鲜血。

    魔族神情紧绷,他们看向梅洛雪,询问道:“梅大人,现在怎么办?”

    梅洛雪挥退他们,闪身到了谢陵跟前。深受重伤的狼恢复了人身,双目紧闭,狼耳朵和狼尾巴褪去,墨色的长发凌乱地铺在地上,衣衫被鲜血染红,就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身上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不多时就好的只剩浅浅的印子。

    琅煌踱步而来,真身散去,等他到了梅洛雪身旁,又是一贯的模样。他揣着手,正欲俯身查看谢陵的状况,就见雪白的剑光一闪,躺在地上的人猛然睁开眼,闪电般袭向他的咽喉。

    这一次琅煌没有抵抗,他被谢陵压倒在地,三尺青锋就在他的颈部,入地三分。剑气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脖子边凉嗖嗖的。

    谢陵俯身,长发垂落,目光凌厉,愤怒道:“我师尊在哪儿?”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谢陵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记忆停留在他走上白塔的台阶时,漆黑暮色中的台阶层层往上,一望无际的尽头充满了未知。他意识到自己坠入了黑暗之中,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呼唤他,他本能地去追寻那道声音。

    等他好不容易有了点理智,眼前一片血色,谢萱搀扶着浑身鲜血淋漓的谢遥,地上躺满了□□的人,残肢断臂的伤口处是被野兽撕咬的痕迹,谢陵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粘稠恶心。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皇宫里的人,在他人恐惧的眼神中他看见自己化身巨狼,沐浴着晨光,踩着庭院的琉璃瓦,爪子上沾满了鲜血。谢道义看他的眼神带着惊诧,有种漆黑的欲望在里面。

    谢陵感到很不舒服,并没有完全清明的脑子又很快陷入混沌中,本能地从皇宫中逃出来,毫无理由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妖族。

    在他只剩下本能的前行途中,他听见了陆行渊的消息。

    陆行渊被琅煌绑架,四年来杳无音讯,魔族不断施压,在妖族边境建立了新的大本营。

    陆行渊的消息让谢陵变得更加迫切,他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陆行渊。

    他穿过云流,不分昼夜地前行。直到在边境上被琅煌拦下来,他被琅煌重创,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问出陆行渊的下落。

    “你这个臭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睁眼闭眼都在找你师尊。他是三岁小孩吗?用得着你给他操心。你能不能先看看你那副千疮百孔的样子?自己的问题都还没有搞清楚,操心别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风月无边楼,因为失血过多被梅洛雪缠了一层厚厚绷带的谢陵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琅煌提着酒坛子坐在床边骂骂咧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梅洛雪站在一旁打量这间风雅的阁楼,数百年不见,还是原来的样子。

    落日很美,余晖照射进来,整个房间都被映成橘红色。

    谢陵没有力气挣扎,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琅煌,似乎是想问点什么。

    梅洛雪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询问琅煌道:“你这会儿倒是挺能说,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都准我进风月无边楼,没道理还要继续瞒着。”

    几个时辰前,谢陵提着剑和琅煌对峙,琅煌还没说什么,他身上愈合的伤口又再一次崩开,整个人像是装满水溢出来的水桶,因为承受不住体内的灵力,身体四处开裂飙血。

    那个场面实在是壮观,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琅煌没有办法,直接伸手把他打晕带回风月无边楼,顺便拐带了身为医修的梅洛雪,请她前来救治。

    这要是别人,梅洛雪说不定已经高兴地揣手看戏,根本不会伸出援手。可偏偏是谢陵,是刚睁眼就能提着剑追问陆行渊下落的人。

    经过梅洛雪简单的治疗后,谢陵很快就醒了过来。看到是梅洛雪在给他疗伤,他倒是很乖。褪去妖族特征的他,黑发黑眸,眉目俊朗明媚。他不像谢道义,更多的是像他娘亲。

    琅煌又灌了一口酒,戳了戳谢陵动弹不得的手臂,在谢陵不满的眼神下意味深长道:“听说谢家手中的那个秘境里面有上古传承,若是有缘继承,便有可能一步飞升。现在看来飞升有些夸大其实,但改变血脉却是事实。”

    琅煌活了那么久,对各方的秘密还是有所了解。谢家的秘境是从仙界带出,一直以来不许外人进入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传闻里面有上古传承,谢家不想落入别人的手中。

    可是他们历经数代人马,别说传承,就是传承的影子都没见到过。久而久之,他们也会怀疑传承的真实性。

    这次谢家允许天衍宗一起进入,既是因为秘境到了极限,也是想看其他人有没有这个机缘,没想到最后的机会会落在谢陵的身上。

    谢陵的记忆还处在一个混沌的状态,关于秘境的事他依旧想不起来。琅煌说的话他无法回应真假,只能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不要卖关子。

    琅煌耸了耸肩,道:“你现在这个状态是血脉进一步强化产生的后遗症,应该是传承强行提升了你的血脉之力,但你太弱了,无法消化,在力量的冲击下完全丧失了理智,身体被力量穿透成了筛子。”

    狼族之上是天妖,天妖之上是古妖。谢陵如今的血脉之力已经完全能够影响妖族,可见传承之力不低,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只有谢陵自己清楚,琅煌没有办法准确判断。

    他能看出来的就是实力差距太大,谢陵的身体不是一个合适的容器,传承强行注入,想要把他的身体打造的更合适,结果反而让他的身体变得破破烂烂。

    但即便如此不适,传承还是强行在谢陵的体内扎根。

    琅煌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赶到边境,他用战斗消耗掉谢陵体内多余的力量,强制解除他妖化的状态,让他恢复理智。

    不仅如此,他还用威压覆盖了谢陵身上的气息,他还不能让妖族的人发现谢陵身上的变化。

    对于有妖王的妖族而言,此刻出现一个实力不足,血脉威压却完全凌驾于族群的人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的存在很有可能会导致妖族分裂,打破妖族现在的平衡。

    琅煌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把视线引导在自己身上,让旁人误以为是他释放了威压。

    谢陵听着琅煌的解释,眨了眨眼。他体内的经脉被灵力冲击的一塌糊涂,丹田内也是一片混乱,灵力完全聚集不起来,相比之下飙血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琅煌让谢陵好好养着,有什么话等他能下地再说。

    谢陵没有理他,而是把视线转向梅洛雪。他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梅洛雪给他止血还给他止痛,这让他感觉良好,也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陆行渊。

    琅煌没有给他答案,却愿意把梅洛雪带上,那应该是要见陆行渊的意思。

    谢陵想见陆行渊,不能亲眼确认他的安危,他会不安。

    梅洛雪看懂了谢陵的眼色,道:“我家阿渊在哪儿?”

    琅煌没有回答,他靠着谢陵的床,往旁边的桌子上一倒,直接假装睡过去。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想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琅煌这一躲就是四五天,而且不仅是躲梅洛雪和谢陵,还躲着墨祁和其他询问的妖族。

    梅洛雪四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这四五天,她尽心尽力地照顾谢陵,修复他的经脉,调养丹田,让他能够早日下地,开口说话。

    在梅洛雪的这等精心照顾下,谢陵很快就拆了绷带,可以下床,虽然身体里的灵力还没有恢复,但身体的机能一一好转,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先生,你还想躲到什么地方去?”

    谢陵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阁楼上堵住想要跑路的琅煌,一脸和善地看着他,礼貌笑道:“我师尊在哪儿?”

    短短几日,琅煌算是见识了谢陵对陆行渊的执着,谢陵死活不愿意拜他为师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这孩子恋旧,舍不得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尊,现在看来,这可不是念旧那么简单。

    同样是传道授业解惑,凭什么陆行渊就比他更受偏爱?

    琅煌莫名的有些酸,狼族的孩子总是胳膊肘往外拐,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又不会吃了他,只是让你等两天,你用得着那么急?”琅煌往屋子里走了两步,看见一反常态安安静静捣鼓丹药的梅洛雪,没好气地呛声道:“我两这交情,你还用得着指使孩子来问?”

    梅洛雪冷笑不语,她除了帮谢陵疗伤外,可没有提过半句关于陆行渊的话。狼崽子自己心急,和她有什么关系?

    “先生,是我要见师尊,你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谢陵往前拉进和琅煌的距离,没有可爱的狼耳朵狼尾巴,他黑沉沉的目光锁定某个人时,有种异样的压迫感。

    琅煌拗不过他,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圆。

    谢陵能明显感觉到,随着他手指的弧度划过,四周的空间产生了强烈的波动,灵力奔涌汇聚,在半空中形成力量漩涡。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从里面散发出来,隐隐还有妖兽的嘶吼。

    琅煌伸手一抓,一道血色的身影从里面掉出来,屋子里的血腥气更重了,隐隐还有一股犹如实质的煞气。

    谢陵瞳孔骤缩,看到那个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四周都是鲜血,顿时心漏半拍,一个箭步冲上去。

    “师尊……”

    谢陵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人就连忙抬起一只手,制止道:“别过来!”

    他的声音是少有的急切,带着沙哑的腔调,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谢陵停住脚,但也只是顿了顿,很快又下定决心扑过去。他抓住陆行渊的手,跪坐在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手往什么地方放。恐惧和愤怒攥住心脏,他握着陆行渊的手在发抖。

    他失去灵力,浑身飙血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害怕过,鼻子发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伤在陆行渊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有让他心如刀绞的魔力。

    陆行渊握住谢陵颤抖的手,从地上坐起身,他的眼底布满了血色,那双赤色的眼睛异常可怖。凌乱的长发贴在脸上,呼吸有些灼热。

    他凝视着眼前黑发黑眸的谢陵,抬手擦拭他带着泪珠的眼尾,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他嘴角微扬,道:“不是我的血,你别哭。”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陆行渊被琅煌丢进兽群,四年来,除了短暂的休息外,他的时间都被用来和兽群战斗。每一只妖兽死亡,关于妖兽的信息就会流入他的脑海,从低阶妖兽到高阶妖兽,荒兽,灵兽,准神兽……

    兽群的等级越来越高,陆行渊对付起来也就越困难。他不断地受伤,修炼,再受伤再修炼,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他可以独自面对那些被琅煌复刻出来的不可战胜的存在。

    绝对封闭的空间,战斗和鲜血成了陆行渊这四年来的全部,身上的煞气和血气过于浓郁,心性也受到一些影响。那双比任何时候都要璀璨的赤瞳,是他压不住体内戾气的结果。

    突然被琅煌从兽群中放出来,他的眼前依旧是缠|绕不散的血雾。他让谢陵不要靠过去,是因为自己一身血污,不想吓到谢陵。

    狼的嗅觉如此敏锐,他不愿看见谢陵皱眉。

    可是谢陵误以为那是他的血,颤|抖地握着他的手,因为恐惧而不敢出声。

    四年未见,竟是这样糟糕的重逢。陆行渊擦去谢陵的眼泪,下一刻就被谢陵抱了个满怀。熟悉的气息缠|绕过来,是浓浓的眷恋和不安。

    陆行渊抬手落在他的后背,不忍推开,终究还是把人搂在怀里。

    风雨无边楼的后院有一个天然的灵泉,水流从山谷上流淌下来,在低洼处汇聚成池。因为灵力的滋养,四周生长了不少药草,繁花似锦,团簇雍容。

    陆行渊和谢陵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琅煌扔进水池子里,水流温热,雾气氤氲,清澈的水面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按照琅煌的意思,他是想让陆行渊能够控制自身血气和煞气后才把人放出来,如此一来陆行渊至少还要在兽群里待半年。

    但是没想到谢陵这边出了状况,来的比琅煌预计的早。面对一心只想见陆行渊的谢陵,琅煌自认没有坚持的立场,权衡之下他选择放陆行渊出来。

    收敛血色和煞气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就算在外面也可以做的很好。比如眼前这片灵池的药力,就可以剥离陆行渊身上浓郁的血气。

    陆行渊不着寸缕,任由水流冲刷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流动的活水更换一池的鲜血,热气让陆行渊白皙的面容染上两分绯色。

    他靠着石壁,放松姿态,长发垂落在水中,浓烈的黑色,耀眼的白皙,在朦胧的视线下显得格外的诱|人。

    谢陵坐在水池边的竹椅上,手里拿着古籍,视线却完全落在陆行渊的身上,没有办法移开双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行渊,从上一次的分别到现在,因为遗落了很多记忆,大脑里的那块空白承载了不安,这让他更加思念陆行渊。因为看见陆行渊后,他会变得很安心。

    “小狼,你的眼神让我有些吃不消。”陆行渊难以无视那样赤|裸的热切,抬头看向谢陵。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过道,距离并不远,这让脸上细微的神情都能被轻易捕捉。

    谢陵干脆地放下手里的古籍,专心致志地欣赏眼前人:“师尊怎么会在这里?”

    谢陵进入秘境没多久,陆行渊就被琅煌绑架,谢陵可不认为这是巧合。琅煌那边支支吾吾不肯多言,谢陵就只好来问另一个当事人。

    “我是为了蛮荒秘境。”

    陆行渊没有隐瞒谢陵,把他从佛宗手上得到第二张地图的事娓娓道来,从妖兽到双鱼异变,以及他爹和无尘之间的关系,只不过这个部分说的比较含糊。

    对于无尘而言,非他所愿的降生也是一种痛苦。他被陆晚夜带出那个囚笼,在他幼小的心里,陆晚夜是神佛一般的存在。

    他让出地图时,除了没钱,也有陆晚夜的原因在里面。

    陆行渊还没有拆开那半张地图,他原本的打算是来妖族寻找关于荒兽的线索,为五年后的秘境之行做准备,谁曾想琅煌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我也算是得偿所愿,就是这个方法……”

    琅煌囚禁陆行渊,让他和妖兽战斗。这个方法简单粗暴,而且非常有效,不断的征战杀伐让陆行渊记住每一只妖兽的弱点,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

    而且因为佩剑被取走,道法封存,利用魔躯战斗让陆行渊有种无限接近妖兽的错觉,他在一段时间内也仿佛是只有战斗本能的妖兽,那种状态其实十分危险,但好在最后他有惊无险地度过。

    他有种直觉,琅煌对他的行踪早已了然于心,这一切都是有意而为。

    “先生不似其他圣人,比起圣人不绝对的中立,他更遵循本心。”谢陵起身靠近陆行渊,在水池边席地而坐,目光落在陆行渊布满伤痕的胸膛上,平静道:“先生是选择了师尊。”

    谢陵了解琅煌,正因为了解,他才敢和琅煌谈条件。许是厌倦看不到尽头的飞升,琅煌更倾向死亡。但他又不甘心自己的衣钵无人继承,一心只想拐谢陵当徒弟。

    外界的风云诡谲琅煌不感兴趣,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愿意帮助陆行渊,看的不是谁的面子,也不是站在任何族群的立场上,而是更深远的考虑。

    “是选择了我,还是选择了我爹?”陆行渊低声轻语,之前琅煌也提到陆晚夜,看的出来他们关系不差。

    而且当年那场战争,琅煌没有参与,就像是有意的回避。

    陆行渊越是深入就越会发现他爹的布局无处不在,他走在父亲安排好的道路上。可笑的是他不觉得那是压力和束缚,反而很轻松,似乎一切就该是这个样子。

    那种被父亲庇佑的感觉很好也很糟糕,陆行渊的心情有点奇怪。他仰头看向谢陵,伸出手沾湿了他肩上垂落的长发。

    谢陵温顺地俯身,让陆行渊能够更好地触碰到他。陆行渊的手指穿过长发抚|摸上谢陵的耳朵,不同于兽耳毛茸茸的感觉,指尖的触感细腻,能够感觉到热度一点点上来,然后染红了耳垂。

    谢陵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非但没有回避这份亲昵,还歪头在陆行渊的掌心蹭了蹭。

    “师尊喜欢什么?狼耳朵还是狼尾巴?”谢陵面露狡黠之色,久违的这个模样褪|去年少的青涩,散发着朝气,明媚而耀眼。

    他用这幅模样诱|惑陆行渊,眼底一片深情。

    陆行渊抚上他的后颈,压得人不得不低下头来,他仰头靠过去,轻声道:“你。”

    谢陵瞳孔骤缩,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近在咫尺的呼吸被热气渲染,变得灼热。他有些难以呼吸,依然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固执描绘眼前这张沾了雾气的脸,怎么也看不够。

    陆行渊侧身把人拉下水,跳动的心脏在诉说着无处安放的思念,他扣住谢陵的后颈,把人压向自己,吻了上去。

    吻是热的,滚烫灼人。

    肺里的空气被压榨,呼吸的节奏也被掌控,仿佛要融化在水里。

    谢陵闭上眼,手掌划过水流,拥抱眼前人。他不想放开,哪怕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他也只想沉溺在此刻的温柔中。

    在水流不断的冲刷下,池水彻底清澈,雾气氤氲,两岸的繁花带上雾珠,娇艳欲滴。

    风月无边楼,梅洛雪开炉为陆行渊炼制祛除煞气的丹药,琅煌蹲在一旁的假山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梅洛雪。

    陆行渊被他放出来后,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梅洛雪说话,二人之间只有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流。谢陵霸占了陆行渊身边的位置,而梅洛雪就那样看着。

    “我以为你会说点什么。”琅煌没忍住心里的疑惑,道:“就这样放着不管也可以吗?”

    炼丹炉内丹火耀耀,梅洛雪头也不抬,道:“四年前让你放人你不肯放,说要有人来赎才行。怎么,你等的人就是谢陵?”

    琅煌装傻道:“不清楚,大概是。毕竟除了魔族和谢陵,不会有第二个人会来赎。”

    魔族赎不走陆行渊,但是谢陵可以,这就是谢陵的不同。

    梅洛雪冷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挺爱多管闲事。”

    琅煌到底把陆行渊关在什么地方梅洛雪不确定,但从陆行渊的状态看,他这几年应该在不断的修炼中,除了血气和煞气,他身上的气息也稳定增长不少,突破渡劫中期指日可待。

    渡劫期的修行有多难,梅洛雪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灵力枯竭,她曾在渡劫期卡了很久。大乘之后已经不是单纯靠天赋或者努力就能提高修为,还需要一点运气,或者说天道的眷顾。

    陆行渊突破渡劫的时间不长,常人像他这个样子,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没有精进都有可能,而他却在稳定提升,眼看着又要有所收获。

    琅煌掏了掏耳朵,丝毫不在乎梅洛雪的不悦,道:“他现在还差得远呢,不是吗?”

    梅洛雪抬眸,目光幽暗。她清楚琅煌在说什么,而正是清楚,她反而很不爽。

    陆行渊行走在一条十分艰难的路上,他如果想要撑下去,就必须不断地变强。渡劫不够,真君勉强,他的目标是圣人境。

    但如今这环境,想要成为圣人谈何容易?

    传统的修行帮不上忙,他就必须另辟蹊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暖春的尾巴赶上了盛夏的热潮,绿荫成林的季节苍山青翠欲滴。

    琅煌没有放陆行渊离开,不知不觉陆行渊和谢陵就在风月无边楼住了两个多月。这次对于琅煌的决定,梅洛雪表现的很平静,她炼制好丹药,确定陆行渊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后就离开了,两个月来只露面了两次,都只是为了给陆行渊送药。

    她一反常态地让陆行渊待在琅煌身边,仿佛是和那个男人达成了某种共识。

    “你就当我相信的是你身边的狼崽子。”

    面对陆行渊的不解,梅洛雪利用谢陵做了挡箭牌。不管是用眼看,还是用心去感受,在妖族的地界上,最不会伤害陆行渊的人就是谢陵。

    他的记忆没有找回,增强的明明是妖族的血脉,身体却保持人族的模样,没有办法变化。梅洛雪来看陆行渊,也会给他检查身体,但是毫无异样。

    他自己看起来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相反他更担心陆行渊,即便陆行渊比他好太多。

    他的关心和热切让梅洛雪说不出拒绝的话,原本应该让他离陆行渊远一点,结果却无法阻止。

    “师尊,你在想什么?药浴的时间已经到了。”

    氤氲的雾气遮掩了陆行渊的面容,谢陵递过来叠放整齐的衣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今天是最后一次药浴,两个月的时间里,陆行渊完美的收敛了身上的煞气,那双赤色的眼睛恢复如常,暗红而深邃。整个人明显的脱胎换骨,不似他刚从兽群出来那般,让人肝胆战栗。

    陆行渊回眸,思绪还有点飘,视线没有完全聚焦。他从水中起身,接过谢陵手上的衣服。谢陵愣了一下,目光扫过水珠滚落的胸膛,默默地移开视线。

    “最近挺热闹。”陆行渊换上衣服,思绪逐渐回笼。

    这两个月风月无边楼很安静,但外面快要吵翻天了。

    先是谢陵从秘境出来后,打伤了在场的所有人,一路直奔妖族而来,直到被琅煌拦下。谢道义派人前来交涉,希望琅煌能把谢陵送回去,因为发生了很多事,谢道义很担心谢陵的安危,但琅煌拒绝了。

    他以圣人的身份留下谢陵,扬言他能把谢陵照顾的更好。

    谢道义并没有就此罢休,之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说客——谢家老祖,谢问。

    当然他们二人没有在妖族见面,而是在边境,在魔族占领的地区。两大圣人会面,就算努力地收敛了自身的气息,那个氛围也不怎么好。

    谢家突然对谢陵格外的执着,但即便谢问出面,琅煌还是没有放人。他态度坚决,丝毫不把谢问明里暗里的威胁放在眼里。

    二人的谈话不欢而散后,墨祁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不惧人族势力,但他憎恨琅煌为了谢陵我行我素的性子。加上谢陵出现那天,在妖族上空出现的威压让他很不安。虽然琅煌解释是他的缘故,但墨祁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墨祁找过琅煌几次,最后一次看见了陆行渊和谢陵在风月无边楼。这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冲击,风雨无边楼没有主人的邀请不能进入,他和琅煌谈事都是在外面的庭院,陆行渊身为一个魔族却可以光明正大地住进去。

    那一天墨祁和琅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之后妖族就变得不太平,边境上的魔族也受到了冲击。

    好在墨祁还有点理智,没有把这些消息完完全全地透露给人族。

    这两个月算得上是鸡飞狗跳,一天都没得消停。

    “墨祁那个蠢货,大概是王位坐到头了,开始想要挑战先生的权威。”谢陵下意识地抬手替陆行渊整理衣襟,他有妖族的耳目,消息比陆行渊灵通。

    本来妖族就有不少人对墨祁心存不满,他一闹起来,无疑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当然,为了促成这样的局面,谢陵小小地使了点手段。妖族的其他部落他不敢轻举妄动,狼族却是牢牢地握在手中。

    “王位更替是大事,如今这个局面,圣尊不会坐视不理。”

    琅煌也有自己的原则,从他隐藏谢陵的情况来看,不难发现他还没有让墨祁下台的打算。所以就算只是一个傀儡,他也会让墨祁在那个位置上坐着。

    陆行渊没有插手妖族事务的想法,他垂眸俯视谢陵的面容,描绘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心痒,问道:“那个位置你想要吗?”

    谢陵上辈子做过仙皇,在杀死自己的兄弟后,从谢道义的手里接过染血的王座。他其实并不喜欢那些事,做那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囚禁陆行渊。

    这辈子他不需要再囚禁这个人,权利的虚名反而成了阻碍。

    “不要,如果做了妖王,我就不能和师尊在一起了。”谢陵环过陆行渊的腰,熟悉的气息让他变得安心。

    陆行渊是魔尊,魔族和妖族有着不小的血仇,谢陵不想走到对立的位置上,即便那个位置掌握了生杀大权,可以随意丢弃用来讨好人的棋子。

    不过不坐那个位置不代表他就不插手,在幕后操纵一切也很有意思。

    两个月的时间,陆行渊完成了琅煌的一切考验。琅煌归还了从他身上拿走的玉佩,佩剑,视线在他颈部转了一圈,隐隐能看见他身上带着的狼牙坠子。

    自己的后辈就这样轻易地把重要的东西送人,琅煌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快,看见谢陵一双眼睛完全落在陆行渊的身上舍不得移开,他心里的郁闷就更深了。

    他不知道陆行渊到底有多好,才值得谢陵心心念念。

    “几年前就传出消息的那个秘境,开启的时间应该就在这几个月内,你们两得分开了。”琅煌半醉倚靠在软塌上,抬眼看向谢陵和陆行渊。他护了他们两个月,剩下的应该他们自己去解决。

    陆行渊的视线从古籍上转移,落在琅煌的身上。从他进入妖族起,琅煌就一直在提供帮助,不管是了解妖兽,还是控制煞气,调息灵力,琅煌称得上是雷厉风行,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在此地叨扰了圣尊四年,确实该走了。但我心中仍有疑惑未解,要是得不到答案,我怕我会忍不住再来叨扰圣尊。”陆行渊面带笑意,一脸平静地说着威胁的话。

    他感激琅煌所做的一切,但也不能让对方就这样含糊过去。

    琅煌料到有此一问,觉得大不了就是些为什么帮忙

    的话,满不在乎地喝了口酒,不耐烦道:“想问什么?”

    陆行渊思索片刻,道:“或许圣尊见过云棠夫人?”

    琅煌愣住,慢腾腾地从躺椅上坐起身。

    云棠夫人,这个称呼从陆行渊的嘴里说出来是陌生的。

    一旁的谢陵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担忧地看了陆行渊一眼。

    早在六七年前,云棠就因为谢道义下落不明,此后了无音讯,大陆上没有人再见过她。

    陆行渊问的当然不是从前,而是现在,亦或者是四年前。

    “你这个问题倒是很别致,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你?”琅煌道:“是告诉你她的情况不太好,还是瞒着你说我没见过?”

    琅煌没有否认,陆行渊不自觉地握了握拳。他其实不确定云棠有没有掺和其中,会想到她身上是因为梅洛雪古怪的态度。

    按理他被琅煌带走,梅洛雪一定会对他充满敌意,但事实上他们二人关系还不错。一旦见面不是斗嘴就是抬杠,说话带刺却又留有余地。

    陆行渊能够感觉到,在他们之间,有一个隐形人维系这段关系,他想过陆晚夜,但最终确信是云棠。

    梅洛雪不讨厌云棠,琅煌更没有讨厌的理由。云棠身为活人站在他们中间,成了很好的平衡。

    “所以让人来赎我是开玩笑?就算没有人来,到了时间你也会放我走。”陆行渊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这是特别的特训,就算他不来妖族,说不定也会被琅煌绑架。

    “不。”琅煌摸着下巴,看向谢陵道:“那是句真话,做为赎人的代价,谢陵需要留在妖族。我刚才就提醒了,你们该分开了。教唆狼族暴动的人,不去解决那个麻烦怎么行?”

    狼族现任族长曲无忧,完全听命于谢陵。因为谢陵和墨祁不对付,曲无忧这些日子没少煽风点火,给墨祁找不快。

    琅煌对此心知肚明,他一开始没有插手不是睁只眼闭只眼,而是要罪魁祸首自己去解决。

    听到要和陆行渊分开,谢陵的不悦流露出来,眉头紧蹙:“狼族暴动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墨祁先挑起的事端吗?他从来都不待见我,而且他对狼族也很过分。”

    “他毕竟是妖王,你总是驳他面子,他也很难和你和平共处吧?”琅煌无奈地看着谢陵。

    “那是他没有容忍的肚量,他也总是针对先生,为何先生就从来没有生气呢?”谢陵一脸认真地说出墨祁对琅煌的不满,骂墨祁的同时也不忘夸琅煌两句。

    琅煌叹了口气,谢陵说的他当然明白,但这都不是理由,甚至不怎么重要。

    “你不能和陆行渊一起离开,但你要是想和我一起待到秘境开启,我也很乐意。”

    谢陵愣了一下,解决暴动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分开他和陆行渊。短暂的重逢,长久的分别,他们总是在重逢和离别之间做选择。

    察觉到谢陵情绪低落,陆行渊握住他的手,抬头看向琅煌,问道:“为什么?”

    琅煌放下手里的酒坛子,笑了一声,道:“你得去见顾诀。”

    第一百四十六章

    琅煌确实见过云棠,时隔多年再见面,昔日冠绝天下的美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状态并不是很好,谈话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她语气上的停顿,似乎是透支了太多的精力,没什么精神。

    她会出现,琅煌并不意外。她是陆晚夜亲手选的妻子,要说她什么都不清楚,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在陆晚夜的计划中,参与了陆晚夜的布局,甚至延续了一切。

    她来找琅煌就是为了陆行渊,蛮荒秘境是一个从来就没有人涉足过的地方,它所处的北苍大森林聚集了无数的妖兽,可谓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陆行渊没有这方面的战斗经验,所以云棠需要琅煌的帮助。因为在这天底下,没有比琅煌更了解妖兽的人。他活过漫长的岁月,见证仙界的陨落,荒兽的死亡。在他成为圣人,无限地接近天道后,他清楚地认识到天道已死,飞升是无望的徒劳。

    他们的修行是一条死路,等待死亡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凌迟,越是修为高深越是绝望。本该无欲的圣人因此恶念迭起,被陆晚夜绕进名为东皇钟的局里。

    狩天计划是殉道补天,也是逆天夺道。前者依赖外物,后者要道骨。

    拥有道骨的人是天道宠儿,以他的身体为道基,可以夺天之造化,另辟蹊径。

    但这一切听起来可行的方法,都只是陆晚夜布下的棋子。

    天道被陆晚夜分为了天和道两个部分,天不生道,道不从天,他们面临的真正的困境是天,道只是人前的障眼法。

    陆晚夜为了隐藏天的问题,自愿殉道,让众人相信天道还有的救。

    只有让充满野心的人在错误的道路上徒劳,才能让需要走在正确道路上的人有时间成长。

    琅煌身为半个知情者,完全没有拒绝云棠的理由。陆晚夜对他的信任也让他不能置身事外,必要之时需要站出来。

    不过对于云棠不和陆行渊见面这一点,琅煌很是不解。大概是母子之间的关系太差,他唏嘘之余找不到合适的话以做安慰。

    云棠倒是不在意,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她的路途早就没有可以停靠的避风巷,无尽的前行才是归途。

    送走陆行渊后,风月无边楼变得格外的安静。

    琅煌大大咧咧的躺在露台上,晚风凉爽,圆月如盘。他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鲜花。

    谢陵坐在廊椅上,月色垂落在他绸缎般的黑色长发上,他看着月光笼罩的妖界,觉得天高地阔,那么的孤独。

    他习惯了陆行渊在身边,闲下来后不自觉地就会去想陆行渊在做什么。琅煌让他去见顾诀,这个要求有些不合理,可他没有拒绝,这会儿应该是在前往天衍宗的路上。

    谢陵自知帮不上忙,那种无力让他感到郁闷。他已经在很努力地追赶,但那个差距一点都没有缩小。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陆行渊变得越来越强,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困在大乘期,无法突破。

    夜里的晚风送来淡淡的花香,谢陵枕着手臂,靠在廊椅上。月色清冷,光辉如雪。

    看着眼前无边的夜色,谢陵闷声道:“先生,云棠夫人为什么不姓顾?”

    上一世,陆行渊的身份没有暴露,云棠夫人的来历也少有人提及。久而久之,大家只知道他们都来自天衍宗,更多的似乎就是没有意义的答案。

    陆行渊不爱提云棠,和云棠有关的一切都是点到为止,谢陵每次都会忍不住担忧。复杂的感情往往难以用常理来推断,这辈子的陆行渊,上辈子的云棠,他们对这份感情的态度让人看不清。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琅煌诧异地看向谢陵。

    谢陵沉默了一下,道:“就是觉得先生应该知道点什么。”

    谢陵不了解云棠,小时候因为她在宫里举步维艰,但也是她把他送到陆行渊身边。谢陵对她谈不上恨,只是偶尔想起上一世云棠递给他卷轴,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云棠知道卷轴里的光阴之术吗?她为什么要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谢陵?她想杀谁?想救谁?

    谢陵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无法解答,他想了解制造谜团的这个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至于全无准备,下一次碰上又束手无策。

    而且他不希望陆行渊再因此而受到伤害。

    琅煌了然,道:“没有什么复杂的想象,不过是因为和顾诀闹翻了,隐了姓氏而已。她全名顾云棠,云是她母亲的姓,倒是正合适。”

    “发生了无法原谅的事吗?”谢陵问道。

    琅煌面色古怪道:“和其他的事情比起来,那反而是可以原谅的部分。”

    谢陵投来不解的眼神,琅煌瞥了他一眼,道:“你真的没听说过吗?她和顾诀闹翻是因为顾诀威胁她去魔族做卧底,顾诀手上握着她娘的魂魄,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本来打算搞砸了就回来,却被陆晚夜挽留。那个人可是看她的第一眼,就想着要成亲!命运般的重逢后,过去的一切就像是蓄谋已久。”

    谢陵只知道云棠在魔族做过卧底,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更深的纠葛。琅煌起了话头,在夜色中把往事娓娓道来。

    云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悲剧,她的母亲不是修道者,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和她的父亲相爱。

    就像所有狗血的话本子一样,这段不能长相守的爱情遭到了顾诀的坚决反对,云棠的父亲选择离开天衍宗,他厌倦顾诀安排的完美人生,叛逆激化了矛盾,也招来了灾祸。

    在云棠带着特殊的体质诞生后,来自祖父的屠刀落下。云棠亲眼看见顾诀杀死了她的爹娘,他拆散了这对恋人,从轮回之中取走了云棠母亲的灵魂,让他们就算是死也不能在一起。

    云棠遭此变故,感情上的缺陷变得更加明显。正常人的感情对她而言是模糊的,最简单的喜怒哀乐她都需要不断地去学习记忆才能正确的理解。

    为了体验人世的情感,顾诀不使唤她的时候,她就会隐藏身份行走世间,仗剑抱不平。她从未想过要参与那些阴谋诡计,她一直都记得爹娘的教诲,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可命运终究是残酷的,她的感情成了顾诀掌控她的枷锁。她想拿回她娘的灵魂,就得听顾诀的话。凡人灵魂的脆弱程度,经不起任何的一点损伤。

    顾诀要她接近陆晚夜,她干脆地说自己是细作。没有人会细作留在身边,她以为那样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她被命运眷顾了一次。

    陆晚夜温柔体贴,他用爱弥补了云棠的人生,教会她人世的真情,也教会她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只可惜命运短暂的赠予她世俗的情感后,再一次残忍地剥夺。

    谢陵静静地听着云棠的前尘过往,不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琅煌没有情感的叙述透着残忍和冰冷,就像是一个诅咒,顾诀抛妻杀子,利用血亲,而云棠杀夫弃子,祖孙二人行为映照,就像镜子的里外两面。

    “对于顾家的人而言,动情是十恶不赦的罪孽吗?”谢陵想到上一世的陆行渊,心里有点闷。陆行渊没有杀死任何血亲,但他逼死了自己。

    琅煌想了一下,微笑道:“是的。顾家所修的无情剑诀是从天道法则中演化而来,顾家人是卫道者,卫道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

    谢陵愣住,陆行渊是养在顾诀膝下,他修的也是顾家的无情剑诀。按照琅煌的说法,他也会面临情深不寿的局面。

    不,谢陵心里一颤,面色微白,陆行渊已经面临过了,上一世他就走上绝路,难道这一世也会如此?

    谢陵胸腔里一阵钝痛,光是想一想陆行渊会再一次因为他受到伤害,他就心痛到难以呼吸的地步。

    琅煌察觉到他不对劲,意识到可能是因为陆行渊,坐起身挠了挠头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此间天地已无道可证,卫道者名存实亡。动情没有错,又不是佛宗的那群秃驴,讲究了断尘缘,六根清净。”

    琅煌能想到不需要情欲的人就只有佛宗,但这话明显没有安慰到谢陵,反而让谢陵想起无尘坠魔,和凌玉尘双死的结局。

    情深不寿四个大字就像是魔咒在谢陵的脑海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谢陵坐起身,揉了揉额角,转移话题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顾诀杀子眼都不眨。他如此冷酷而危险,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让我师尊去找他?难道在他身上,还有我师尊需要的东西?”

    琅煌挠了挠下巴,避开谢陵的视线,含糊道:“算吧。”

    琅煌明显透着心虚的模样让谢陵心中警铃大作,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琅煌,抓住琅煌的胳膊道:“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琅煌哈哈两声,想要糊弄过去,可是谢陵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他,漆黑的瞳孔内闪烁着幽光。

    琅煌见状,干咳一声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师尊就要突破渡劫中期了。我这风月无边楼真的很脆弱,扛不住雷劫,天衍宗家大业大,给他劈一次没关系。再说了,他上次渡劫时不就想试试?”

    陆行渊收敛煞气后,气息出现过明显的浮动,那是晋级的征兆。琅煌说是让他去找顾诀,实际是让他去天衍宗。以他如今的身份,很容易受到阻拦,打一架在所难免。

    而在打斗的过程中,他的气息最容易爆发,能够很快引动天劫。

    虽说渡劫的时候旁人帮不上忙,还很容易被牵连进去,但依然有靠外力降低雷劫风险的方法。

    琅煌身带隐疾,插手别人的雷劫有些困难。所以他祸水东引,让顾诀去头疼。

    渡劫中期的雷劫远比初期强盛,有一个圣人出手相助,陆行渊能够轻松很多。

    第一百四十七章

    曾为宗门之首的天衍宗,自从陆行渊暴露身世离开后,在其他人不满的声讨中,逐渐失去宗门之首的威信。虽然实力依旧强盛,但已经不能再如从前那般随心所欲地领导其他宗门,偶尔还会和一些宗门产生摩擦。

    天衍宗从云端坠落,内部的矛盾也逐渐暴露,弟子间的内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师无为有意放任这样的厮杀,训练狂热的信徒。

    昔日的平和一去不返,秀美的群山间,看不见仙鹤闲游,宗门上下陷入紧张的气氛,随时都会演变成剑拔弩张的局面。

    陆行渊多年未归,如今再次踏上此地,站在巍峨的宗门前,看着高耸入云的楼台亭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在这里生活了两百多年,最后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他于天衍宗,是一颗被舍弃的棋子。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他是陆行渊,不是陆隐川,更不是以宗门弟子的身份回归。轻车熟路地跨过天衍宗的山门,陆行渊看向守山的弟子,在他们震惊的神色中,气定神闲地朝着山中走去,熟悉的仿佛是回家一般。

    守山的弟子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阻拦,他们只能飞快地回宗报信。越来越多的弟子闻讯而来,他们就像是密不透风的人海,远远地围在陆行渊身边,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去。

    陆行渊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各峰长老赶来,在宗门大殿前将他拦下。

    “陆隐川,你不是被琅煌绑架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四年来杳无音讯的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吃惊的不止是那些弟子。曾经相熟的同门,长老此刻站在陆行渊的对立面,对他的到来诧异不已。

    陆行渊淡然拂袖,他锦衣如火,一改往日不入红尘的高冷。魔族的野性让他多了几分桀骜,灼人目也动人心弦。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这次是不是太夸张了些?”陆行渊环顾四周,弟子们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的声音混在一起变得格外的嘈杂。

    长老要求他们离开却无济于事,在这样的热情下,陆行渊第一次审视自己对天衍宗的影响。

    如芒在背的视线掺杂了许多的情绪,憎恨,憧憬,震惊,失望,喜悦……

    在陆行渊如同标杆一般插入天衍宗的心脏时,冲着他的名声而来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的身份,他的离去是从天到地的落差,他的形象在无数人的心里破碎。

    太多冲着他而来的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难以接受心目中的明珠坠落凡尘,甚至走到了对立面。

    在陆行渊没有生出魔角时,他们还能努力的说服自己,但现在陆行渊毫不避讳地展示自己的魔角,告诉众人他的身份。

    他是魔族,是天衍宗的敌人。

    “陆隐川,你不该来。”平日里尚有几分交情的长老轻声叹息,道:“趁宗主还没来,你快走吧。”

    “ 齐长老,不能放他离开,我们要替大师兄报仇!”

    齐长老话音刚落,就有几人从人群中跳出来,为首之人手持长剑,杀气腾腾,他怒视陆行渊,道:“陆隐川,天衍宗养育你多年,对你情深义重,你却不识好歹,忘恩负义。你初入此地时,我们大师兄也曾照顾过你,你却在他大婚之日,置他于死地,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愤怒的声音到了后面有些哽咽,怒火并未湿润在眼泪中,周围喧嚣的声音因为这句话而出现短暂的安静。

    吕年是个好人,起码在众多弟子心中他不骄不躁,十分平和。他在修行上赶不上众人,但从来没有因此自暴自弃,反而更加谦逊地对待每一个同门,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修道之路。

    他本来可以不死,只要他不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来,陆行渊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动手,那一剑不是你们师尊刺的吗?”陆行渊面不改色,吐露出残忍的事实。

    杀死吕年的那把剑属于他,可是挥出那柄剑的人是师无为。他的错是没有召回自己的剑,放任它在师无为的灵力下穿透吕年的胸膛。

    怒气冲冲的弟子被这句话哽住,那一日的真相在会场里的人看的清清楚楚,是师无为误杀。可是天衍宗的弟子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宁愿怪罪在陆行渊的身上,相信这是陆行渊早就算计好的阴谋,也不愿意承认看见的事实。

    吕年之于师无为,是师徒也是父子。他是师无为捡回来的孤儿,是师无为为数不多的良心。

    天衍宗如何能够承认他们的宗主灭杀了自己的良心,暴露出残忍而自私自利的一面呢?

    “分明就是你有意陷害,你现在已经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吗?”手持长剑的弟子是吕年的师弟周峰,大概是平日关系亲近的缘故,在众人沉默之后,他依旧不依不饶。

    “我已经不是天衍宗的弟子,但你们让我当替罪羊的习惯还是没变。虚伪懦弱的到底是谁?”陆行渊抬手一挥,周峰手中的长剑瞬间四分五裂。携裹着陆行渊灵力的碎片飞溅,锋利而危险。

    周峰被吓了一跳,无力反抗的重压瞬间将他锁定,让他动弹不得,双股战战。他仗着一腔怒意质问陆行渊,完全没有考虑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

    陆行渊还是剑尊时,天衍宗上下就少有敌手,如今他已入渡劫,修为直逼师无为,在场的人能和他打的加起来还不到两个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愤怒只是徒劳的挣扎,无用而可笑。

    声讨的声音低下去,一开始劝陆行渊离开的齐长老拂袖扫去周峰身上的威压,神情复杂地看着陆行渊。

    “如今再称你一声破厄剑尊有些不合适,那么不知魔君大人此次前来有何指教?”齐长老往前两步,站在诸位弟子面前,直面陆行渊散发出来的威压,言语间还算客气。

    面对还有一点人情味的故人,陆行渊敛了气焰,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是身为晚辈前来拜访长辈罢了。就算我不是天衍宗的弟子,我也流着顾家的血,我前来拜会曾外祖父,你们横加阻拦反而没道理。”

    陆行渊和云棠,和顾诀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只是离开了天衍宗,不再是天衍宗的弟子,但这并不影响他以另一个身份回到天衍宗。

    而且以晚辈的身份前来,这就是家事,天衍宗反而变成了外人,古往今来还从来没有外人干涉别人家事的道理。

    齐长老面色微僵,局面有些尴尬。就在他迟疑之时,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天衍宗的后山爆发出来,雪色清亮的剑光如虹直坠云端,朝着陆行渊横扫而来。

    恐怖的威压让周遭的空气一滞,离得近的弟子们纷纷憋红了脸,呼吸困难。

    陆行渊目光一凝,面色泛冷。剑气上熟悉的气韵让他很不舒服,他握拳挥拳,灵力和拳风缠绕在一起,形成一条白色的巨龙冲向迎面而来的剑气。

    两股力量相互碰撞,爆发出轰隆的巨响,灵力疯狂撕扯,狂风怒号。

    周遭的长老连忙运气抵御,弟子们纷纷往后逃去。

    “陆隐川!”剑光之后是愤怒的嘶吼,一道身影从后山爆射而出,咬牙切齿地念着陆行渊的名字,手上的剑挥出杀招。

    “师宗主,你的待客之道未免太独特了。”陆行渊没有退,他活动手腕冲上去,赤手空拳接下师无为的剑,

    四年不见,师无为苍老了许多,面相上更显得刻薄。原本他就卡在渡劫后期难以突破,陆行渊杀死吕年后,他心魔缠身,更加看不到突破的希望。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师无为对陆行渊的恨意达到一个顶峰,他自后山察觉到陆行渊的气息,想也不想地一剑杀来。

    二人灵力皆是鼎盛浩瀚,就算是精心修建的大殿也禁不住这样的灵力摧残,大地沟壑纵横,高楼摇摇欲坠。

    天衍宗的长老们连忙疏散周边的弟子,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忧心忡忡。

    “师宗主,我只是想见一见我的曾外祖父,以尽孝道。你这般横加阻挠,简直蛮不讲理。”

    陆行渊熟悉了自己的魔躯,修炼的又是至高的功法,单凭□□也能很好地对抗。在他掌间,灵力的倾泻犹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每一次挥舞的掌风都能形成狂暴的灵力流。

    师无为的剑没有切开他的防御,他明显地感觉到,比起上一次的交手,这一次陆行渊难对付多了。

    陆行渊战斗的同时也不忘刺激师无为,仿佛他真的很想念顾诀这个曾外祖父。

    师无为暴跳如雷,下手越发狠辣,如虹的剑气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虚虚实实。恐怖的气息吞噬了周遭的掌风,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默兽,危险可怖。

    陆行渊被剑气所吞没,剑刃破开他的防御,割破他的魔躯,鲜血喷涌而出。

    陆行渊胸腔鼓动,目光微暗,低声道:“我真的不想这样。”

    话音刚落,他被压制的气息猛然高涨,一股熟悉的让人战栗恐惧的威压瞬间在天衍宗上空凝聚。

    师无为往前刺出的剑一顿,吃惊地看向万里无云的苍穹。平地惊雷闷响,墨色的云层翻滚而至。

    这一幕让人如此的熟悉,因为它曾在此地发生过一次。

    陆行渊嘴角微扬,面带笑意,戏谑地看着师无为道:“我每次渡劫你都想陪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渡劫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还是在天衍宗的地界上,

    陆行渊知道自己已经在突破的界限上徘徊,他之前出于考虑,并没有在风月无边楼直接引动雷劫,

    琅煌让他来找顾诀,他没有问为什么,反而是考虑到自己的状况,远离妖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着修为的增加,雷劫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上一次陆行渊渡劫所在之地被雷劫肆虐,一塌糊涂,他知道雷劫的威力,就算只是渡劫中期,也会给天衍宗造成不小的打击。

    厚重的云层疯狂地凝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天衍宗天昏地暗,恐怖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头,被雷劫锁定的陆行渊更是扛着巨大的压力,全身的骨骼在雷劫下发出响声。

    师无为半只脚踩在陆行渊的雷劫范围内,这种久违的惊悚感让他汗毛倒竖,然而这都不算什么,比起雷劫,更让他恐惧的是陆行渊的修炼速度。

    他上一次渡劫是从大乘中期直接跨一个大境界,强行突破,那个时候因为时机的问题,众人对他的突破心存疑虑,以为他是殊死一搏,无异于引火自焚,就算真的突破也会留下很强的后遗症。

    但他们不知道陆行渊并非逞能,而是借助古魔精血的力量提升修为,之后在魔族的两年,他又有了新的奇遇,跨境界造成的不踏实感被完全填平。

    大乘之前,陆行渊的修行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点特别之处,就是他修炼的速度很快,同时期的天才和他比起来也要逊色很多。

    而在大乘之后,陆行渊的修行越来越奇特,天地间的灵气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开始从其他地方获得强盛的灵力,一点点充实他的身体。

    别人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没有突破的境界,他只用了不到七年的时间。

    这已经不能用天赋来形容,完全就是恐怖。

    师无为眼角抽搐,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被他踩在脚下,俯视,虐待,强行利用控制的孩子已经强大到他需要直视的地步?他飞快地蜕变,就像是摆脱枷锁,不断朝着苍穹生长的参天巨树,囚笼再也困不住。

    他行于天地之间,是自由的灵魂。

    高空之中,天雷滚滚,狂风怒号,瓦砾哗哗作响,被灵力摧毁的楼台摇摇欲坠。

    天衍宗的弟子远远的逃离,他们惊魂未定,忧心忡忡地看向雷区。这是他们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渡劫大能的雷劫,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觉得呼吸困难。

    雷区的中心,陆行渊承受着莫大的压力,而被牵累的师无为同样好不到那儿去。他所在的位置,稍微有一点移动,雷劫就会把他也视为渡劫者。

    早在陆行渊有渡劫征兆的时候他就应该离开的,但他太过震惊,不敢置信,所以慢了几步。

    渡劫中期的雷劫非同小可,如果放任陆行渊在这里渡劫,这座主峰会被夷为平地。

    “陆隐川,你究竟想把天衍宗毁到什么程度?你就那么恨我们吗?”师无为不敢轻举妄动,无数纷乱繁杂的思绪在他心头交织,他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

    陆行渊抬头扫了他一眼,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我在天衍宗生活了两百多年,我却对这里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师无为,这是我的问题吗?”等待雷劫降落的时间,陆行渊不能移动,他看着和他一起困在雷劫中的师无为,道:“云棠是我娘,顾诀是我曾外祖父,我并非不能原谅,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纳我。”

    十二岁的陆行渊正是需要亲人的时候,天衍宗明明可以结束他独自飘零的人生,让他有一个新的出发点,让他重新开始。可他们没有那么做,他们默认师无为的欺凌,对一个孩子毫无保留地释放恶意。

    利用,恐吓,迫害,因为师无为的嫉妒,他把陆行渊推下深渊。

    “师无为,你屠我手足烹肉做羹逼我吃下去,满足你变态的愉悦之时,你就该想到你也会有同样的下场!杀死吕年的滋味爽吗?看着自己视如己出的弟子死不瞑目痛快吗?你救了他,养大他,杀死他,你可真是个好父——亲。”

    陆行渊拖长了调子,声音就像诅咒一般,一字不落地钻进师无为的耳朵里。那充满恶意的调子把师无为拼命想要忘记的一幕翻出来,一遍遍地提醒他,是他杀死了吕年。

    他的弟子死在大婚之日,就算不断地把过错推到陆行渊身上,也无法抹去那是他挥出剑刃的事实。

    师无为气息翻滚,双目赤红,明明清楚陆行渊是在故意激怒他,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吕年是不同的,他是他的第一个弟子,是他从未对任何人诉说过,却无时无刻不在炫耀的战利品!

    他引导了一场天灾,他掌控了凡人的生死。只要他愿意,他想要谁活着,就让谁活着。

    可是现在的一切都被陆行渊毁了,他让他打碎了自己的作品,那是不完美的落幕。

    师无为握紧了手里的剑,瞥了眼蓄势待发的雷云,烦躁的心情又像是窥见了曙光,神经质地笑起来。他安慰自己没关系,就让陆行渊再嚣张一会儿,渡劫期的雷劫会越来越强,他只需要让陆行渊死在雷劫下,他就还是胜利者。

    陆行渊察觉到师无为的愉悦,不禁冷笑。不用猜他也知道师无为在想什么,但要让他失望了,他不会死,因为有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毕竟他现在和天衍宗捆绑在一起,不救他,天衍宗也得玩完。

    黑的发红的雷云完成凝聚,水桶般粗壮的闪电轰然砸下,阴暗的天空被照的雪亮,雷电如同树枝一般疯狂地在苍穹上闪现,四周充满了雷元素,噼里啪啦作响。

    陆行渊正面抗下这一道雷,挥出的拳影被雷霆撕的粉碎,狂暴的力量撞上他的□□,拳头瞬间被麻痹。多余的雷霆之力砸向四周的建筑,天衍宗的大殿瞬间分崩离析,山体破碎,巨石冰雹般坠落。

    站在附近没有离去的那些长老,眼看着大殿坍塌而无能无力。

    师无为更是怒不可遏:“陆隐川,你有种别跑!”

    雷云不会给渡劫者喘息的机会,第一道雷霆试探般落下后,后面的雷霆接二连三。恐怖的危机感让陆行渊头皮发麻,他此刻完全没有时间去搭理师无为。听见师无为的叫嚣,他想也不想地朝着师无为的方向奔去。

    雷霆也像是长了眼睛般掉头追过去,可怕的灵力风暴疯狂肆虐,在这黑暗深邃的空间中不断碰撞,闪现出刺目的闪电,照的四周煞白。

    因为师无为所在的位置属于雷区边缘,他要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只是受到一点点波及。可他偏偏要出声,要提醒陆行渊他的存在。

    追在陆行渊身后的雷霆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短暂地停顿后,分出一股力量朝着师无为的方向劈去。

    师无为的眼底闪烁着滔天怒意,他没有办法像陆行渊一般对抗,因为他只要出手,就会招来成倍的雷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防御,直接扛过去。

    然而他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便是陆行渊不会善罢甘休。

    一道雷霆之后还有无数道雷,不断蠕动的云层中,毁灭的力量越来越浓郁,天地之间除了轰鸣的雷声,就是大地崩塌,建筑碎裂的脆响。

    陆行渊不断地靠近师无为,把雷霆引过来。就算是分散的力量,雷霆的恐怖丝毫未减。

    “你这个疯子!小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

    只能被迫防御的师无为逐渐感到吃力,而头顶上的雷霆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仿佛是不劈死雷劫下的生灵就不甘心一般。

    大殿所在的主峰已经被全部摧毁,随着陆行渊的移动,雷霆开始转移到相邻的第二峰。看着宗门基业毁于一旦,师无为的心在滴血,咒骂的声音和雷霆混在一起,又狼狈又颇有气势。

    陆行渊对此充耳不闻,他利用魔躯扛了几道雷霆后,不得不抽出破厄。他内修道法,外修魔躯,两者合二为一时,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然而这份力量在铺天盖地的雷霆之下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雷霆狂落。陆行渊挥剑而上,天地间的灵力受到破厄的牵引,铺天盖地地汇聚在剑刃上。

    “给我开!”

    恐怖的力量凝聚,破厄通体晶莹璀璨,无数的晶体闪耀着。陆行渊毫不犹豫的挥剑,剑刃的恐怖灵力狠狠地撞上雷霆。

    “轰!”

    两股不同的灵力相撞,形成一股可怕的风暴,那力量以陆行渊为中心朝着四周席卷。天衍宗的山峰脆弱的就像一面镜子,在这股力量下泯灭。

    山峰附近的弟子发疯般朝着四周逃窜,一开始还打算坚守的长老们,此刻也被这毁天灭地的力量震撼,肝胆俱裂,不敢久留,纷纷后撤。

    师无为力有不敌,在陆行渊连翻牵累下,他衣衫褴褛,发冠破碎,披头散发,好不狼狈。在灵力的轰炸中,他被雷霆砸向地面,掉落在碎石之间,被尘土掩盖,不知生死。

    陆行渊后退一丈有余,反震的余波让他持剑的手臂鲜血淋漓,虎口处伤口崩裂,破厄被他的鲜血染红。

    雷霆还在凝聚,它积蓄最后一次攻击,不再是水桶般的雷电,而是细小的只有手腕粗细,却是血一般的猩红。

    陆行渊瞳孔骤缩,瞬间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他从这道雷霆山感受到了非常强烈的生死危机。破厄有所察觉,发出剑鸣,仿佛是想要警告陆行渊。

    与此同时,陆晚夜给陆行渊打造的长命锁一颤,突然和陆行渊神识相连。

    赤色的雷霆轰然而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陆行渊的眼底一片赤色,狂暴的雷霆犹如燎原之火,周遭的空间承受不住灵力的冲击,扭曲破碎,裂缝中狂风怒号。

    天衍宗的山峰在雷劫下化为尘埃,焦土遍地。

    陆行渊无路可退,提剑而上。眼看如虹的剑气就要和赤色的雷霆撞在一起,一声叹息从天际响起。

    充满寒意的力量瞬间横在陆行渊和雷霆之间,周遭的空间一颤,赤色的雷霆微顿,下落的速度一凝。

    四周不知何时飘起雪花,晶莹的雪花晶片内蕴含着毁灭的气息,寒意如同刀锋一般,它们凝聚在赤色的雷劫周边,一层层地削弱雷劫的力量。

    陆行渊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哪怕只是一息也足够他重新积蓄力量,再次挥剑。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就在陆行渊挥剑的刹那,赤色的雷霆穿过雪花的封锁,直接注入陆行渊的胸膛。

    雷霆之力是毁灭,是不可磨灭的印记。

    赤色雷霆是规则,是不可掌控的存在。

    半空中出手相助的人轻咦一声,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他特意选在最后一道雷劫出手,既不会引动更多的雷霆,也不会视为插手规则。他完全可以阻止这道雷霆,不曾想雷霆穿透他的防御,击中了陆行渊。

    这是从未有过的诡异。

    陆行渊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被雷霆穿透的地方没有任何的损伤,仿佛他的身体变成虚幻的存在。然而下一刻雷霆的力量骤然在体内爆发,疯狂地涌入他的识海。

    它们狂暴,粗鲁,犹如飓风过境,陆行渊痛的面色惨白,浑身的力气被抽的一干二净,整个人跪下去。破厄撑住他的身体,雷霆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浓郁的雷霆磁场噼里啪啦作响,把他周围的一切变得焦黑。

    陆行渊大汗淋漓,额角青筋暴起,他痛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在他的意识近乎溃散之时,和神识相连的长命锁浮现在识海中,它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将闯入识海的雷霆一口吞没。

    陆行渊神识剧痛,短暂的空白后,他完全失去和长命锁的联系,长命锁孤零零地躺在识海内。

    从雷霆入侵到长命锁异样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陆行渊却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此刻正虚弱,动弹不得,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破厄身上。

    幸运的是赤雷之后,天空中的劫云逐渐消散,漆黑的天幕又照进亮光,黑暗被逐渐驱散,他不用担心还有下一道雷。

    不幸的是天衍宗大殿所在的主峰和相邻的几个长老次峰毁于一旦,最后出手相助的人没打算放过陆行渊,天空中的雪花骤然调换方向,朝着陆行渊所在的塌陷之地飞来。

    陆行渊动了动手指,丹田内一阵剧痛,全身的经脉也在抗议,灵力未能成功凝聚。他自嘲一笑,干脆放弃抵抗,席地而坐。

    他毁了天衍宗,重伤师无为,顾诀想杀他也是情理之中。他不想去思考能不能逃出去,眼看寒意逼近,无动于衷。

    “这里可真热闹,我来的不巧,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们叙旧?”压抑着笑意的声音让空气中的寒气一滞,琅煌的身影出现在天衍宗上空。

    他嘴上说着不巧,实际却是挑着最合适的时间露面。他穿过天衍宗的人海,旁若无人般走向陆行渊,中途看见天衍宗的惨状,啧了一声道:“真壮观。”

    琅煌说着狼耳朵一抖,身后的尾巴愉悦地摇晃起来。

    他预料过眼前的这一幕,但亲眼所见比想象更开心。面对围困陆行渊的那些雪花晶片,琅煌满不在乎地伸手一弹,无形的力量就像水波一般荡漾出去,周遭的寒意尽数瓦解,雪花融化。

    陆行渊抬头看向这个指使他来天衍宗的男人,神情意外的平静,就连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都不惊讶。他的状态谢陵不清楚,但是琅煌清楚,临近突破值就该找个合适的地方突破。

    很显然,琅煌觉得天衍宗就是最合适的地方。他指使他陆行渊来这里,明显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还以为我打扰到你们叙旧了,没想到是根本就没开始。”琅煌环顾四周,啧啧两声道:“再怎么说也是曾外祖父,怎么能够即不要宗门也不要曾外孙?顾诀,你这样不行啊!”

    琅煌抬头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外力渡劫可以借助法宝或者阵法,他原以为顾诀哪怕是为了天衍宗,也会开启护山大阵抵御一二,没想到他完全不顾天衍宗的存亡。

    雷劫没有劈死陆行渊,但是天衍宗损失惨重。

    “琅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顾诀显露出身形,他为人清瘦,一身灰色的道袍,凌空而立,像个充满智慧的智者。

    他并非看不出琅煌是为了陆行渊而来,他问为什么,问的不是目的,而是理由。

    他们三圣的力量过于强大,一直以来都是互不干扰的状态,除了特殊情况外,一般不会越界到另一个人的地盘。这是领地意识,也是身为圣人的尊严。

    如今琅煌为了陆行渊过界,不请自来,这让顾诀很不满。

    “我的家事我自会处理,我相信你也不是为了插手我的家事而来。”顾诀态度强硬,每一个字都咬字清晰,隐隐透着威胁。

    他承认他之前小看了陆行渊,他以为在师无为的干涉下,陆行渊的命运会像昙花一般,极致而短暂的顶峰之后,就是不断往下的深渊。

    但没想到陆行渊不破不立,戒律台上毫不犹豫地挥剑断情,斩断自己内心的脆弱。

    他的潜力远比顾决想象的厉害,他是陆晚夜倾尽一切守护的存在,或许在他的身上,当真有让众人度过危机的契机。

    顾决需要这份力量,不仅如此,他还想要这个孩子回到他的棋盘上。他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感觉,那会让他有所迟疑。

    “你的家事是什么样我不感兴趣,我只是闲得无聊接了一份委托,我的委托人想见魔君,我当然得满足这个要求,毕竟我收了钱。”

    琅煌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他大大咧咧地伸手把陆行渊从地上拽起来,对他道:“给你曾外祖父打声招呼,就说这次没时间了,下次一定还来看他。”

    琅煌抓着陆行渊的手传递过来温暖的灵气,这让陆行渊干涸的丹田为之一振,恢复了一点气力,不至于连站起来都困难。

    “我想见曾外祖父,但是阻碍太多了,下次去掉了这些阻碍再来吧。”陆行渊平静地配合琅煌,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长睫低垂,遮去眼底的悲伤之色,仿佛是为他人的阻挠而难过。

    他到天衍宗到底有几分是为了顾决,说到底只有他自己知道。

    “既然很好地打过招呼了,那就走吧。”琅煌始终抓着陆行渊的手腕,给他灵力支撑,让他不至于太过狼狈。

    陆行渊知道他的好意,很是配合。

    琅煌伸出另一只手对顾诀挥了挥,一副你回去吧,人我带走了的模样,丝毫没有把顾决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顾诀哪里能让他就这样糊弄过去?冷哼一声,周遭剑意密布,每一寸空间都锋利无比,只要琅煌和陆行渊往前踏一步,就会被刺伤。

    琅煌抬头,满不在乎地活动手腕道:“真的把这里毁了也没关系吗?”

    圣人的战斗力不会亚于雷劫,如果琅煌真的和顾诀打起来,不仅这里,天衍宗的其他地方也会夷为平地。圣人也没有随心所欲到会自毁基业的地步。

    顾诀看向已经满目疮痍的天衍宗,那些被雷劫赶出来的弟子正一脸希冀地看着他。身为天衍宗的太长老,又是圣人境,他在众人的心里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一言一行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需要在陆行渊和天衍宗之间做一个选择,是抢夺陆行渊还是护着天衍宗?

    顾决稍做权衡,收敛自己的剑气,他不能再拿天衍宗去赌,他需要陆行渊,也需要天衍宗。

    “琅煌,这可是你自己掺和进来的。”顾决低声警告,话里有话。当年的狩天计划琅煌并没有参与,现在却因为陆行渊搅和进这滩浑水中。

    琅煌不以为然,道:“我何曾置身事外?”

    第一百五十章

    琅煌就是不想麻烦才让陆行渊来天衍宗,他把陆行渊推进秘境训练四年,对他的实力心里有底,区区渡劫期的雷劫还不至于要了陆行渊的性命。

    琅煌想过,陆行渊最多吃点苦头,给天衍宗找点不快,他已经做好了撒手不管的准备,就等着陆行渊自己闹个天翻地覆,结果架不住家里有一个一心向着师尊的狼崽子,知道他的打算后不管不顾地就要来。

    狼崽子自己身上都还有一堆麻烦没有处理,现在来只会是火上浇油。

    面对陆行渊的雷劫面不改色的琅煌,轻易地因为谢陵的这个决定变了脸色。

    谢陵并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他对自己的实力心里有数,而且他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说不定刚走出妖族就会被谢道义盯上。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因为他明白只有以自己为筹码,才能让琅煌投鼠忌器。

    琅煌明知受他威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选择自己走一趟。他露面他能全身而退,但是谢陵不行。

    陆行渊跟着琅煌离开天衍宗,他们这一路上察觉到好几股熟悉的气韵从天南地北汇聚到天衍宗。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因为雷劫而来。

    在这个灵气日渐枯竭的特殊时期,渡劫期的雷云就是被忌惮的信号,来人不可能是单纯的为了恭喜,更多是为了探听虚实,早做防范。

    琅煌遮去陆行渊的气息,没有和这些人碰面,既然他们的目标是天衍宗,那就让顾诀去头疼。要怎么解释是顾诀的事,陆行渊是他曾外孙这一点跑不了。

    琅煌带着陆行渊一路疾行,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放慢速度。他只答应谢陵把陆行渊从天衍宗带出来,没说要把人带回妖族或魔族。

    谢陵心疼他师尊,他可不心疼。

    陆行渊看出他身上那点微妙的不悦,谢过他出手相助的好意,没有让他过多为难。

    他们二人就此别过,陆行渊寻了个荒凉的山头,往深山密林里一钻,布置好隐匿气息的阵法后,一头扎进小世界中。

    赤色的雷霆被长命锁吞噬,只是在现世失去了身影,并没有完全消失。长命锁在短暂的和陆行渊失去联系后,又开始慢慢地复苏。

    等陆行渊进入小世界,漫天而来的雷霆把这里变成了充满雷元素的世界,轰隆的雷鸣声充斥在耳边,狂暴,混乱。

    陆行渊心里一紧,连忙去查看陆晚夜沉睡的小院。所幸这个院子是特殊构成,院子四周的灵力结成荧光透明的结界,把整个小院护在其中,让它免受雷霆的摧残。

    陆行渊松了口气,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小世界的雷霆中。赤色的雷霆和雷池里溢出来的雷霆交织在一起,相互撕咬吞噬。

    陆行渊此前借助雷池的力量融魂时,因为是借器引雷,并不觉得雷池的力量恐怖。但如今雷池的力量积蓄爆发,整个空间电闪雷鸣,强大的威压让人汗毛倒竖,浑身战栗。

    两股雷霆斗的难舍难分,所幸它们只是凌空而罩,没有波及到陆行渊。但置身这样的空间还是让人容易喘不过气来,陆行渊走向庭院,庭院的结界没有拒绝他。

    海棠花未眠,偶有残花垂落在树下的器鼎上。院内察觉不到雷霆的气息,仿佛是置身事外的桃园。

    陆行渊先去查看陆晚夜的情况,他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神魂凝实和常人无异,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大概是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再见恍若隔世,陆行渊在床边坐了许久。

    从无尘到琅煌,无形间推动一切的手是陆晚夜的布局。他明明在给陆行渊铺路,却什么都没有告诉陆行渊,而是让陆行渊一步步去了解。

    那种身在局中雾里看花的感觉并不好,但也不算太糟糕。陆行渊所知道的一切,是随着修为的不断增加而增加。

    围绕着天道所展开的一切,用东皇钟故布迷阵,在众人的视线都围绕着天道而行时,陆晚夜提醒陆行渊不要相信东皇钟。

    其实在这句话里,陆晚夜承认了东皇钟的存在,他见过东皇钟,甚至是了解。东皇钟有什么问题才能让他如此忌惮?是不能补天修道,还是它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东皇钟的传闻从上古起就开始存在,却少有人得见真颜。它如此神秘又不常被人所见,倒像是一种深刻的记忆,让人不断去加深印象,不能遗忘。

    仿佛一旦遗忘以后,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陆行渊的思绪就像是一团杂线,他还没有从中找到最关键的一点,他隐隐觉得发生的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但是又不够真切,这其中还缺点什么。

    他父亲的忌惮,魔族的牺牲,母亲的离开,在他失败的第一世中,这些东西没有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而在这一世,他开始去了解。

    “轰隆!”

    轰鸣的雷声打断了陆行渊的沉思,整个小院随之晃动,刺目的银光划过天际,直挺挺地劈在小院外面。

    剧烈的摇晃让陆行渊连忙起身查看,雷云吞噬了赤雷壮大,形成螺旋下降的雷霆光柱,草木伏倒,叶脉上也流淌狂暴的雷霆之力。

    天地仿佛被笼罩在雷池之内,小院的结界摇摇欲坠,陆行渊从雷霆之上感受到了抹杀一切的毁灭之意。

    那是天道的意志,冰冷地毫无感情,众生皆草木,无欲则无求。

    眼见小世界的雷霆吞噬赤雷而进化,陆行渊心底一颤。

    这块被他当成遗物留用的长命锁,其用来锻造的胚胎并不是陆晚夜锻造出来的,而是陆晚夜偶然所得,陆行渊抓周时一眼相中。

    这东西在成为长命锁之前是什么?

    陆行渊的心底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他的父亲从未提及过长命锁的来历,是不知道还是故意没提?

    苍穹之上,轰隆的雷霆一颤,原本蔓延的速度一顿,飞快地往回收缩,不多时就全部回到一开始的雷池。

    陆行渊用神识查看,只见墨色的云层内逐渐泛起赤色。雷霆的威压更加恐怖,隐隐蕴含新的规则之力。

    小世界内又恢复一贯的安静祥和,仿佛刚才昏天黑地,电闪雷鸣的景象只是陆行渊的错觉。

    陆行渊不禁打了个冷颤,一种没由来的陌生情绪占据了他的内心,他的理性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吞噬,脑海里所有的情感都被抹去。

    那份诡异来的突然而又迅猛,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他整个人飘飘然,仿佛成了雷霆的一份子,无情无欲,无知无觉,世间的规则闪过他的脑海,条条框框不带丝毫的温度,维持绝对的公平公正。

    那种连人性都要舍弃的冲动无法抗拒,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陆行渊心口传来寒意,他一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

    被控制的身体骤然一轻,贴着心口的狼牙泛着凉意,陆行渊一阵心悸。

    刚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不是他的思想,倒像是雷霆的意志。如果不是谢陵的狼牙护着他,他说不定已经被雷霆所控制。

    那种防不胜防的危机感让陆行渊心有余悸,此刻小世界内只有他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

    但如果他此刻不在小世界内呢?雷霆迅猛突然,倘若他操控自己去对付其他人该怎么办?

    陆行渊面色瞬间阴沉,然而还不等他生怒,神识内突然多出来一样东西,闪闪发光。他福至心灵,神识一动,一股雷霆之力出现在他掌心。

    那股力量还很微弱,像是一条刚刚破壳的小蛇,只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并没有太大的威力。它在陆行渊的掌心欢呼,就像是陆行渊与生俱来的力量一般。

    陆行渊怔了怔,刚才的猜测和防备都卡住了,小世界吞噬雷霆后,他和小世界的联系增强,原本不受控制的雷霆此刻竟然能为他所用。

    他此刻握在手心的,是蕴含天道意志的规则之力。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最近大陆有些不太平,除了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外,还发生了一些牵动各方的事。其中最轰动的就是销声匿迹四年,传闻被琅煌绑架的陆行渊再露面。

    他不仅身无枷锁,还在天衍宗渡了个劫,天衍宗连着毁了三座主峰,而陆行渊毫发无伤地被琅煌带走了。

    距离陆行渊上一次渡劫不过才几年,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再突破,无不让人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之前不清楚情况去天衍宗试探的那些人知道真相后都面色阴沉地离开,心里各怀鬼胎。

    而处在议论中心的陆行渊完全没有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他从小世界出来后就直奔魔族而来。这一路上他都在研究那道雷霆之力,等他到了地方,也研究的差不多了。

    小世界宿于长命锁内,它自孕万物,自生雷霆,看似和现实世界毫不相关,却和现实世界同样流速,雷霆共通。长命锁是小世界的载体,在血契的影响下,它和陆行渊是一体。

    之前雷霆只在雷池中,吞噬赤雷后生出意识,能够走出雷池,自然也能为陆行渊所用。

    陆行渊记得陆晚夜说过,小世界的雷池缺少天道之力,它既然能够吞噬蕴含天道威压的赤雷,是不是说明它能通过这种方法不断壮大,直到在小世界内诞生出新的天道意志?

    陆行渊不禁心脏狂跳,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再难消除。创造一个新的天道,这对于一个修道之人而言,是莫大的诱惑。

    魔族扎根在人族和妖族的中间,这些年非但没有挪窝的打算,还把势力往饶河的方向扩张,准备将两个据点链接起来。

    这一条道上门派不少,识时务的早早地放弃抵抗逃之夭夭,不识时务的联合起来想要和魔族一较高下。魔族好战,面对这种挑衅非但没有退让,反而斗志高昂。

    陆行渊脱困后,梅洛雪一心指挥战斗,一日征战千里,打的那些小门小派溃不成军。

    梅洛雪派人去给他们喊话,顺者昌逆者亡,不把地盘让出来,就洗干净脖子等着。

    梅洛雪的强硬让这些人军心溃散,拉起来的联盟很快土崩瓦解,没什么家底的纷纷撤走,反正到哪儿都一样。有些家底的明哲保身,不再参与征战,至于那些家底厚实的,舍不得放弃到手的基业,自然要拼个你死我活。

    怀竹粗略地算了一下,剩下的大宗门除了御兽宗还有三尸宗,而且三尸宗是一个二级宗门下分了三个三|级宗门,算得上是一方土皇帝。此外儒门也有一座分院,对方不打算妥协。

    “御兽宗和尊上有旧,这些年对我们也还算客气,派个人去问问……算了,我们直接去打三尸宗,打完了再问。”

    梅洛雪的作战部署说了一半,觉得一个个去问太麻烦,倒不如直接进攻无论如何都要宰的三尸宗,杀鸡儆猴,让其他人自行掂量。

    “御兽宗和三尸宗一向不和,倒是不用担心他们会出手援助,但儒门是个麻烦。”怀竹梳理手上的消息,道:“它表面上是个不沾是非的中立派,实际在众多浑水里都有它的身影。只怕三尸宗利益相邀,他们会出手。”

    怀竹秀眉轻蹙,儒门的势力和三尸宗旗鼓相当,就算是一座分院也不能小瞧。

    “区区一个分院而已,不如我去会会?”

    怀竹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屋子里的几人一愣,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

    陆行渊推门而入,阳光洒落在他身后,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他人如松柏,身姿挺拔,信步而来。

    魔族纷纷起身,行礼道:“尊上。”

    陆行渊走到梅洛雪身边,虚扶一把,随后冲众人摆摆手道:“虚礼就免了,给我说说眼下是什么状况。”

    陆行渊去天衍宗渡劫的事早就通过怀竹的消息网传入魔族的耳中,他这四年的失踪在大家看来就是去闭关冲击渡劫中期。大家心里没有怨怼,反而格外兴奋。

    怀竹简明扼要地说清楚眼下的战况,魔族要这一片区域,他们不会对在内的宗门赶尽杀绝,要去要留随意,但前提是承认这块地方主权属于魔族。

    “这天下还是识时务的人多。”梅洛雪幽幽道:“剩下的刺头也不足为惧。”

    陆行渊看向桌面上摊开的地形图,从人、妖两族的交界到饶河,山水环绕,形如卧龙,应是一方福地,而且梅洛雪划出来的区域还包括他和谢陵获得传承的山谷。

    那个山谷从外面看平平无奇,若非陆行渊神魂融合后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眼下说不定也会把它忽略过去。

    传承之地是一切的开端,躺在那里的三个人各自都有着非凡的来历,他们身后的秘密绝不简单。

    魔族能够把它夺来下,将来陆行渊有需要也方便。

    “我们和三尸宗不死不休,这次为了抢夺领地,三尸宗总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战况拉开,他们会派人增援。”陆行渊指着地图儒门所在,道:“儒门的位置正好是三尸宗的必经之路,我去会会他们。”

    “你一个人会不会太冒险?”梅洛雪道:“让游风和你一起去。”

    虽然陆行渊现在这一身修为在大陆上横着走都没有问题,但如果三尸宗不折手段增援,他一个人梅洛雪不放心。

    游风身为老将,本身也是渡劫期的修为,有他陪着陆行渊,就算陆行渊要试手不让他出面,有他在旁边看着,梅洛雪也放心些。

    陆行渊思索片刻,没有拒绝。他是去震慑,不是去拼命,带个人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作战计划很快部署出来,领了任务的魔族下去准备,屋子里很快就剩梅洛雪和陆行渊。

    梅洛雪惬意地倚靠着身后的座椅,双腿交叠,一双漂亮的眼睛落在陆行渊的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他,问道:“你那小尾巴舍得你一个人来?”

    之前在风月无边楼,谢陵和陆行渊形影不离,不管梅洛雪什么时候去,二人都是黏在一起,丝毫不在意楼里的另一个大活人。

    梅洛雪还以为陆行渊离开,谢陵也会跟着他走。

    “琅煌留他有事。”陆行渊解释道,不过心里清楚这只是琅煌分开他们的借口。

    琅煌是真心实意的对谢陵好,想要谢陵继承他的衣钵。在琅煌看来,他可以帮助陆行渊,这是为了道义,但他不乐意谢陵和陆行渊在一起。

    梅洛雪露出了然的神色,琅煌是什么人她一清二楚,会耍这种手段也实属正常。

    “有些事情瞒的太好反而不是好事,你自己也该考虑这些事了。”梅洛雪拢了拢臂弯上的披帛,意味深长道。

    陆行渊抬眸看过去,二人四目相对,梅洛雪眉眼带笑。对于陆行渊的感情,她有过迟疑和不安,但没有责备,这几次和谢陵接触她对这个孩子的感观也好。他不能选择他的出生,但他可以选择划清界限。

    陆行渊身为头领,这件事早晚要让魔族知道,比起瞒到最后突然说出来,倒不如一点点透露让大家慢慢了解。

    “我知道。”

    陆行渊没有拒绝梅洛雪的提议,之前是考虑到魔族没有站稳脚跟,他不想动摇大家,才会对他和谢陵的事隐而不谈。

    现在魔族有了和其他两族抗衡的实力,他和谢陵的事早晚要摆上明面,是时候找个缺口慢慢透露出去。

    梅洛雪见他心里有底,没再多言,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扒拉出昏昏欲睡的疾风。

    它被化妖后的谢陵拖着从皇朝飞到此地,一路上灵力耗尽,精疲力尽,加上没有吃人也没有补充雷电,肚子饿的难受,在梅洛雪怀里躺平后就没挪过窝。

    之前在琅煌眼皮子底下,梅洛雪不好把它拎出来还给陆行渊,在储物戒里给它找了半块能活的空间。

    疾风意识还不清醒,但它嗅到了美味的气息,扑腾着翅膀滑翔到陆行渊肩上,在他身上嗅了嗅,那双爪子踩来踩去,露出一副贪婪的模样,圆溜溜的眼睛斜看陆行渊,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

    那声音哀怨凄凉,直穿耳膜。陆行渊揪住疾风的翅膀,二话不说它塞进小世界。雷池变异,正好可以让疾风进去探探路。

    梅洛雪看着疾风消失在眼前,打了个哈欠道:“原以为是只猛禽,结果越养越憨。瞧瞧这粘人的性子,啧啧。”

    “它就没有聪明过。”陆行渊仿佛没听出来梅洛雪意有所指,不客气地评价道。

    虽然疾风身为荒兽,等级高,天赋强,但它独自在雷池孕育,没有亲族教养,仅有的传承不足以让它谋生,幼年还是经历了很多的危机。

    它看起来凶猛,实质心智不比一个孩子高多少,所以就算它有些时候犯蠢,陆行渊也不会计较。

    吞噬赤雷后的雷池有着不弱的威压,疾风刚飞进去准备大快朵颐就察觉到不对劲,它猛吸一口雷,浑身噼里啪啦作响,身上柔软的皮毛被电的焦黑,头上的翎羽根根倒竖,张嘴一吐,一口黑气冒出来。

    疾风呜咽一声,收起翅膀,踮起爪子,小鸡迈步一般朝着雷池边缘挪去,等站在雷池外,它歪歪头,朝着雷池吐出一口雷。

    轰隆,雷池轰鸣,疾风吐出的雷霆瞬间被吞噬。它害怕地又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尽在咫尺的美味无从下口。

    过了一会儿,雷池里的动静消停不少,疾风才重新站在雷池边缘,一边吞噬边缘溢出来的雷霆之力,一边观察雷池的动静,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它转身就跑。

    所幸雷池边缘的力量不会撼动中心,疾风确定自己不会被劈后,在边上刨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它跟着谢陵跑上跑下四年,终于能美美地睡一觉。疾风打了个哈欠,把头往胸脯上一埋,任由无数的雷元素冲刷它的身体。

    魔族的行动力一向彪悍,做出部署后没多久梅洛雪就带兵进攻三尸宗。陆行渊在据点布下防御阵,确保后方的安全后也带着游风离开。

    他们二人的目标看似儒门,实则是三尸宗的增援。

    游风话不多,随身带着个酒葫芦,安安静静地跟在陆行渊身后。这些年他一直负责魔族后辈的教导,很少和人动手,修身养性之下少了几分疯癫之态,多了几分沉稳。

    陆晚夜的牺牲对于魔族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在陆行渊失踪这些年,梅洛雪扛起魔族的大旗,游风和怀竹也没少帮忙。他们一动一静,是梅洛雪的左右手。

    “尊上,前面就是儒门分院,你看我们是直接打进去还是报上名号意思意思?”

    游风晃悠着手上的酒葫芦,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几分醉意,但眼神清明。

    他和陆行渊身在万丈高空之上,流云在他们脚边,垂首看去,儒门分院就在脚下。

    身为一流势力,就算只是一个分派,此地也修建的十分繁华,楼台亭阁依山傍水,仙草灵植郁郁葱葱,门下弟子怡然自得,似乎并没有受到魔族进攻的影响。

    “之前有派人来接触过吗?他们是什么态度?”陆行渊拂去附近的流云,让脚下的宗门看的更清楚一些。

    “儒门顾左右而言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看样子是想先观望后决断。”游风喝了口酒,不屑道:“反复无常小人也,在我看来这种人就算真的投诚也只是一时的妥协,不值得拉拢。而且当年在战场上,儒门没少在背后捅刀子。”

    魔族没有忘记自身的仇怨,但他们不是一出山就疯狂的报复,而是仔细挑选对手,逐个击破,让他们不会再度结成联盟。

    “既然不是朋友,就没必要礼尚往来。他想作壁上观,那就让他看个够。”陆行渊神识一动,从空间中取出一物递给游风:“此物名为紫金渡云铃,风叔应该不陌生。”

    紫金渡云铃,准天阶防御法器,就算是渡劫初期的雷劫也有一抗之力。想当年游风初次面对渡劫期的天劫束手无策之时,还是这个小东西帮了他一把。

    在游风的记忆里,这东西早就随着它的主人陆晚夜消失无踪,此刻看着陆行渊拿出来,他不免惊讶。不过那样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瞬,以陆晚夜的为人,不可能什么都没给陆行渊留下。

    游风接过东西沉默片刻,想到陆行渊两次在天衍宗渡劫的壮举,以为他是有此打算,认真道:“尊上是准备引雷劫?”

    陆行渊露出疑惑之色,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雷劫也不是说引就引。不过如今他手握一个雷池,倒是可以试试。

    “这个想法有点意思。”陆行渊摊开手掌,一簇雷霆在他手心闪现,看似细弱,却让人看一眼就感觉汗毛倒竖。

    游风吓了一跳,握紧了手上的紫金渡云铃,心想尊上果然要引雷劫,提前给他个法器防身。

    不过他这个念头还没完,又听见陆行渊道:“不过杀鸡焉用牛刀?”

    陆行渊收回掌心的雷霆,道:“紫金渡云铃被我改造后,可以防御也可以困人。风叔对它最是熟悉,烦请你用它困住整个儒门分院,我会布阵隐匿它的气息,让三尸宗的人看不出异样。”

    儒门想要隔岸观火,谁也不得罪,却不知道他们犹豫之时已经把魔族排除在外。陆行渊不和他们打,他要让他们困在紫金渡云铃内,出不来也不能插手,真正的只能看。

    只不过这个看和他们的权衡不一样,而是被架在火上。

    知道自己想错了,游风有些遗憾不能瞧见陆行渊引雷的风采,他小小的失落一下,很快又被陆行渊的计划吸引。

    用阵法隐藏紫金渡云铃,从外面看就像是儒门明哲保身故意不出手,不需要多余的话也能让他们互生嫌隙,简直太妙了。

    游风兴奋不已,灌了一口酒就去开启法器。

    陆行渊也没闲着,他仔细打量儒门分院的位置,用灵力化墨,凭空勾勒出数个小型阵法,随后又将它们糅合在一起,组成一个隔绝声音和气息的屏蔽阵,把儒门变成聋子。

    彼时的儒门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觉得苍穹之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待他们认真去辨认时,又什么都没看见。倒是有眼尖的瞧见了陆行渊,仔细确认身份后,惊讶地叫人去通知师门。

    陆行渊浮空而立,看见儒门因为他惊慌失措,他淡定地云端起高台,唤来流云做榻。

    游风回身而望,陆行渊拿出美酒杯盏,盘膝落座,笑道:“时间还早,我陪风叔喝一杯。”

    魔族的大部队还没有和三尸宗交手,三尸宗的救援也需要时间赶路。

    陆行渊对儒门分院的骚动充耳不闻,此地风景秀美,适合推杯换盏,推心置腹。

    游风晃了一下自己的酒葫芦,走到陆行渊身边的云台上坐下,他把葫芦别再腰间,看向陆行渊拿出的酒。

    陆行渊酒量欠佳,之前遇上喝酒的场合都是能避则避,今日相邀让游风有些意外。

    “我爹是个好酒之人,可我没有遗传他的酒量,恐不能陪风叔喝个尽兴,风叔不必顾及我。”

    陆行渊喝的酒杯,给游风的却是酒坛子。之前陆晚夜让他去小世界的后院挖酒,他没找着合适的时机,今天却正好。有些东西不需要他说的太明白,游风打开酒坛子一尝就知道这些酒是谁的藏品。

    醇厚的酒香里带着独有的辛辣,绵长的后劲让人回味无穷。就算过去了几百年,这酒还是勾起了游风的回忆。昔日把酒言欢的朋友,君王一一远去,唯有他还在原地等待着结局。

    过去的那些日子已经变成了梦和回忆,游风嘴角微扬,却也掩盖不住脸上的苦涩之意。

    他当初并不理解陆晚夜一意孤行的执着,他们并非没有别的法子,但陆晚夜还是选择开战,并且在开战前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他和魔族的死士冲在最前面,目的就是让其他人有时间撤离。

    从饶河外的战场回到荒域,枯竭的灵气,被封印的真实之门,大家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劫后余生,而是绝望。

    他们是因为走入绝境才离开荒域,不曾想还会有回去的一天。面对这块不适合生存的故土,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大家的士气是前所未有的低迷,可是渐渐的,随着荒域灵气复苏,游风慢慢地理解了陆晚夜的想法。

    在其余两族的眼中,他们始终是个威胁,战争无法避免,就算能躲一时也不能躲一世,魔族始终要找到一片合适的栖息地。

    荒域一向是最好的选择,既然能够一劳永逸地恢复荒域的灵气,又何必不断地疲于战争?再者,固定的家园也是合适的退路,有了退路,他们才不会再次走入绝境。

    陆晚夜不是一意孤行,而是算好了一切,从容地面对自己的结局。到最后不管是离开的人,还是留下的人,他们都是为了族群。

    “好酒,还是从前的滋味。”

    酒入喉肠,岁岁年年,如梦似幻,物是人非。游风喝的热泪盈眶,难掩胸中激荡,大笑道:“当初你爹说要请我喝酒,却一去不回,今日这坛酒我就当是你替他请了。”

    “这就是家父请你的酒,只是我回来的晚了些。”陆晚夜不曾忘记那玩笑般的约定,所以才会说出让陆行渊给游风挖酒的话。他不能赴约,让自己的儿子代劳。

    倘若陆行渊长在荒域,这坛酒应该在两百多年前送到游风手上。

    游风愣了愣神,道:“你对他还有多少记忆?”

    “两岁前的记忆已经很淡了,但他给我留下了比记忆更珍贵的东西。”陆行渊嘴角含笑,这句话说的不够直白,但游风听出来了他指的是魔族。

    在外人的眼里,魔族当年损失惨重,一度销声匿迹,就连陆行渊也以为他们全军覆没。

    但其实他们只是被陆晚夜藏起来了,他们留存大半的实力,是陆行渊最坚实的后盾。

    游风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道伟岸自信的身影,杯酒之间豪情万丈,畅谈这滚滚红尘。他总是那么自信张扬,游刃有余。就算他现在不在了,他的影响也没有消退。

    回忆有笑有泪,游风不是伤春悲秋之辈,小小地感慨一番后就很快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手里的酒,心里的情,该记得的人还记得,这就够了。

    一坛酒很快见底,陆行渊见状毫不犹豫地又拿出一坛,游风接过去却没有喝,他拿着酒看向云端之下的儒门分院。

    因为陆行渊遮掩了法器的身影,儒门的人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闻讯而来的长老看见他们,端着一脸笑意就打算迎上来。

    游风操纵阵法把人放出来,而他身后的那些弟子则被拦在里面。无形的壁垒将他们完全分开,长老没有往后看,自然瞧不见弟子们着急地东摸西摸的样子。

    “破厄剑尊,别来无恙。不知你大驾光临有何指教?”长老客气地拱了拱手,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陆行渊贵为魔尊已有数载,关系好的人,过去那些打心底尊敬他的人继续称呼他一声破厄剑尊倒也无妨,但这话从儒门长老的口中说出来就格外有意思。

    魔族派人喊话不是一次两次,陆行渊身边也跟着魔族,任谁看都猜得到他是为何而来。儒门长老不称他魔君,反而用这过去的称呼,倒像是有意忽视他的目的。

    陆行渊心道有趣,他前世也曾见识过儒门敷衍了事的态度,今日他姑且会一会。

    “辛长老多虑了,本尊只是觉得此地风景独好,是个和故人叙旧的好地方,谈不上指教二字。”陆行渊抬手施法,流云化座,他提起面前的酒壶,道:“饮一杯否?”

    陆行渊名满天下,认识他的人很多,但能被他称一声故人的却少之又少。辛长老莫名地觉得这个故人不是句好话,想到最近魔族的动向,他眼皮子一跳,试探道:“不知是哪位故人能劳剑尊在此等候?我可认识?”

    “那人自然认得辛长老。”陆行渊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辛长老一时也拿不准这人到底是谁,他故作高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陆行渊身上打转。面上依旧挂着那张和善的笑脸,只是笑意浮于表面,不入眼底。

    魔族的动向儒门一清二楚,梅洛雪那性子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对于陆行渊的到来,儒门心里自有思量,猜到他多多少少是为了劝和而来。

    战争没有打响,三尸宗尚未表态,儒门更不会急着选择阵营。

    所以儒门派了最会敷衍的辛长老前来打探虚实,可惜他们这次的如意算盘敲不响,陆行渊也很会敷衍。

    一来二去没问出点东西,换了其他人恐怕心里已经有了退堂鼓,但辛长老还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在陆行渊身上看不出异样后,他把目标对准了游风。

    “这位朋友眼生,不知如何称呼?”辛长老拱了拱手,自认礼数周全。

    游风冷哼一声,不屑作答,让他脸上的笑意一时僵住。

    陆行渊一旁道:“这位和贵派的罗雀子比较熟,辛长老眼生是因为你入门晚。”

    罗雀子乃是儒门大长老,多年前在战场上威风一时,和游风斗了个两败俱伤。游风的伤势在梅洛雪的调理下早已痊愈,但罗雀子就没那么幸运。

    据陆行渊所知,他暗伤未愈,这些年逐渐没了声息,儒门说他在闭关,但具体的情况只有儒门自己知晓。

    辛长老听了这一耳朵,顿时警觉。他入门晚是真,但对过去的那些事还是有所耳闻。身在这个位置,一些内部的秘密在他眼里就不算秘密,罗雀子当年在战场上遇上强劲敌手,境界跌落,多年来身受伤病折磨,对那个敌人恨之入骨。

    陆行渊话里有话,辛长老很快就联想到游风的身份,他鼻尖沁出细汗,隐晦地打量游风一眼。

    他们大长老这些年没少求医问药,但是一直旧疾未消,渐渐不在人前露面,而被他视为死敌的游风气息浑厚,辛长老根本就看不透对方的修为。

    同样的重伤,不同的境遇,这让辛长老对游风的修为有了直观的认识。

    他收敛了一开始的轻视,不敢掉以轻心。陆行渊故意带着一个和他们儒门有仇的人前来,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故人叙旧?

    但陆行渊摆明了不会说,就在辛长老挖空心思猜测时,陆行渊道:“算算时间,我的那位故人差不多该到了,我就不留辛长老了。”

    直白的逐客令听的辛长老心头一颤,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的气息靠近,不排除对方隐藏了气息他难以察觉。

    没有看见人影,辛长老心头始终不太踏实,道:“能劳剑尊大驾,我对这位熟人不免好奇,不见上一面心里有些不得劲,还请剑尊海涵。”

    “人生一张脸就是给人瞧的,你好奇我也拦不住你。”陆行渊看穿他的那点小九九,没有明着赶人,拐着弯道:“不过这人脾气不大好,他要是动手我可拦不住。”

    辛长老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想留下的那点决心开始动摇。陆行渊身边跟着的这位已经不是什么善茬,要是来的又是个魔族,他夹在几人中间,只怕小命难保。

    宗主只让他来探听虚实,如果陆行渊的目标是儒门就挡回去。可陆行渊表明了不是冲着儒门而来,他其实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想到自己也不是非在这里不可,辛长老心生退意,他嘴上笑着道:“剑尊真会开玩笑。”

    陆行渊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而不语。那个神态仿佛在说是不是玩笑,等下就知道了。

    恰在这时,一旁的游风眺望远方,道:“来了。”

    他神情严肃,声音浑厚,让人不自觉地跟着正经起来。辛长老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氛围,他顺着游风的视线看过去,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心里的退堂鼓打的越来越响,不愿久留。

    “既然剑尊有约在先,我还是不留在这里煞风景了。”辛长老拱了拱手。

    陆行渊客气地回礼,道:“好说好说,我一定不会忘记儒门的好意。”

    陆行渊声音响亮,隐隐蕴含了灵力在里面,辛长老觉得奇怪,陆行渊这句话像是在回他,又像是说给别人听,真深究起来,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辛长老想不出个所以然,以为陆行渊是在故意膈应他,没在纠结,转身而去。

    游风将阵法撕开一道口子,让他畅通无阻。

    阵法内出不来的儒门弟子看着辛长老来去自如,神色怪异,有人不信邪地又伸出手试探,果然触及到无形的屏障。

    辛长老心里揣着事,没有注意到弟子们的异样,急匆匆地赶去给宗主汇报情况。

    陆行渊看着他一路远去,眼底带着嘲弄的笑意,转头看向天际。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忽地墨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像是一大块阴影遮盖了苍穹。这些人不出意外就是三尸宗的援军,魔族和三尸宗的战斗已经打响,辛长老修为弱,自然察觉不到三尸宗的援军在不断地靠近。

    陆行渊刚才的话蕴含了灵力,可以传出很远,虽然不是三尸宗的每一个弟子都能听见,但那些修为高深又负责在前面探路的人一定能听个一清二楚。

    至于他们会怎么想,这就不在陆行渊的考虑范围内。

    儒门的弟子也看见天际滚滚而来的墨云,他们再迟钝也知道大事不妙,火急火燎地跑去通知宗门。

    游风加固了儒门上空的阵法,确保儒门的人不能逃出来后,他拿出酒坛子打开封泥,灌了一大口酒道:“尊上,你且坐着,让我去会会他们。”

    陆行渊知道游风厉害,但他还没有见识过游风的本事,魔族的这些人里面,他只见过梅洛雪出手,眼下是个了解的机会,他没有拒绝。

    游风上前两步,面对三尸宗的千军万马,他一拍酒坛,坛子里面的酒水被灵力牵引,凝聚在半空中,游风并指为剑,指尖燃起一簇紫色的诡异火焰,他看似轻描淡写地往前一划,火焰穿过酒水,每一簇都经过酒的沐浴。

    火焰和酒水交织,脱离游风的手指迎风而涨,眨眼之间化为万里火墙,横档在半空中。紫色的火焰格外诡异,人感受不到其上的温度,却不难看见周围的空间在扭曲。

    每一簇火焰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它们肆意地挥舞着火苗,将天空一分为二。

    汹涌而来的三尸宗感受到那股诡异的气息,黑色的棺木不安地躁动,这让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来者何人?竟然敢拦我们三尸宗的去路!”

    火焰遮去游风的身影,从那摇曳的火光中看不清面容,打头阵的三尸宗弟子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不入流的拦路者。说着就拍棺而起,一股阴寒的力量推出,四周的空气为之一冷,就连风也变得寒意刺骨。

    游风不爱搭理这些人,他手一挥,磅礴的力量倾泻而出,面前的火墙不断地膨胀,火焰飞速凝聚,一条火蛇猛地探出身子,蛇头一甩,直直地撞上那个弟子的力量。

    一击之下,阴寒之气瞬间四分五裂,火蛇乘胜吐着蛇信,喷出一口火焰,森然的獠牙寒光闪闪。

    那名弟子自知大意,连忙运起棺材抵御,但还是被火焰击中。看似毫无温度的火焰一点就着,瞬间将棺材吞没,噼里啪啦的声响从棺木上传来,僵硬的棺材被烧的滋滋冒烟。

    那名弟子大惊,连忙施法想要扑灭火焰,却不得其法,他想要召唤回棺材里的尸傀,却发现自己和尸傀失去联系,一股磅礴的力量直冲他而来,撞上他的胸膛,毫不客气地把他砸飞出去。

    轰地一声,漆黑的棺木在火焰中爆炸,那具还没出来的尸傀在火焰中安安静静地烧成灰烬。

    受了冲击又失了傀儡,撞上同门坚|挺下来的弟子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瞬间不省人事。

    三尸宗内顿时一片哗然,他们还没看见人影就损失了一个先头弟子,不由地神色戒备,不敢再掉以轻心。

    “我还以为是谁。”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一片漆黑之下,一口白色的棺材驮着一个老者慢悠悠地晃荡出来。他扫了眼前的火墙一眼,袖摆一甩,阴寒之气化为无数的箭矢飞射出去。

    箭矢穿透火墙,两股力量相互抵消,随着火墙的消散,游风和陆行渊的身影浮现在三尸宗面前。

    三尸宗的弟子不认识游风,但他们认识陆行渊,就算没有见过陆行渊的脸,也听说了陆行渊只有一只魔角的事。

    陆行渊屠过三尸宗不少分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尸宗的弟子此刻是又恨又怕。

    骑着白棺的长老对面前这个状况毫不意外,接到分宗求救的那一刻,他就应该预料到这个局面。

    他盘膝而坐,眼眸低垂,似不屑正面瞧一眼游风,道:“当年能和我等一较高下的魔将,如今已经沦落到只能欺负小辈的田地了吗?”

    “我没瞧见什么小辈,就看见一个不自量力的小虫子自己冲上来。”游风喝着酒,神情倨傲:“你躲在后面,等人没了才出来,也不见得有多疼爱小辈。我要是没品,你就是没种。”

    白棺上的人无关痛痒道:“能为宗门一战,是每个三尸宗弟子的荣耀,宗门会记得他的牺牲。”

    三尸宗弟子之间竞争残酷,没有多少同门情谊,但对宗门绝对忠心耿耿。长老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实际不近人情,但那些弟子却奉为真理。

    游风见不得他们作怪,淬了一口道:“见死不救就是见死不救,扯什么大旗?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白棺上的人抬了抬眼皮,阴鸷的视线扫向游风,随后又越过游风落在陆行渊身上。

    有游风打头阵,陆行渊乐得清闲,独自一人小酌。游风的话他听在耳中,笑在心底。

    魔族留下的这些人中,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察觉到白棺上那人的视线,陆行渊抬头道:“朝雀长老,别来无恙。不知尔等今日何去何从?倘若是我这个方向,那只能直达地狱,无处往生!”

    第一百五十二章

    陆行渊的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他和朝雀也是老熟人了,当日天衍宗审判他时,朝雀还帮着师无为说话。

    身为三尸宗德高望重的长老,朝雀在宗门地位不低,修为也不俗,三尸宗能把他派出来,可见对这件事还是很重视。

    可惜他注定到不了前面,陆行渊和游风就够他喝一壶。

    朝雀可以小瞧游风,却不敢小瞧陆行渊。不管是当初在天衍宗为了破局强行突破,还是时隔几年后再度突破,陆行渊带给众人的震撼都是只多不少。

    他是个强劲的敌手,朝雀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他可不想像师无为一样阴沟里翻船。

    面对陆行渊的阻拦,朝雀挥退身侧不知死活的弟子,皮笑肉不笑道:“破厄剑尊,你我也是老熟人了,今日之事一定要闹得不可收拾吗?”

    陆行渊抬眸道:“本尊留了时间给你们,是你们不识时务。”

    此战不在一日两日,魔族先礼后兵,是三尸宗负隅顽抗,不肯妥协才造成如今两相对阵的局面。

    朝雀的指摘未免有些可笑。

    眼见陆行渊态度强硬,朝雀面有愠色,道:“剑尊自小长在人族,对各方势力的分布再清楚不过。我们三尸宗在此立足已有多年,你们二话不说就要我们让开,如此霸道蛮横,当真不怕惹的天下人非议吗?”

    “天下人对我的非议还少吗?”陆行渊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自从他的身世真相大白后,对他有微词的人不在少数。他做人做事无可指摘,却因为身份备受争议。

    倘若人人的话他都放在心上,天天计较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岂不是活的太累?

    “朝雀长老,识时务者为俊杰,儒门尚且知道明哲保身,你们又何必自讨苦吃?”陆行渊气定神闲,有他和游风在此坐镇,朝雀讨不着好,倒不如就破下驴。

    不过话虽如此,陆行渊心里却很清楚三尸宗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果不其然,他越是一副为三尸宗考虑的样子,朝雀心里就越窝火。

    本来他也没指望墙头草的儒门出来帮忙,但陆行渊提了一嘴,他再看看静悄悄的儒门,心里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三尸宗睚眦必较,儒门今日袖手旁观,他们势必会在心里记上一笔。不过眼下不是纠结儒门之事的时候,朝雀朝雀抚摸身下的白棺,厉声道:“剑尊莫不是真的以为就凭你二人便能让我们打道回府?”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陆行渊喝了一口酒,啧了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成全你。”

    你字话音未落,陆行渊掷出手里的酒杯。装着酒水的杯子直冲朝雀而去,朝雀振袖抵御,酒杯炸裂,浓烈的酒香四散,醇香之下是喷薄而出的杀意。

    朝雀当即拍棺而起,白色的棺椁飞射而出。

    不等陆行渊出手,游风率先上前一步:“尊上莫管,让我来。”

    游风说着对着飞掠而来的棺材轰出一拳,凌厉的拳风携裹着火焰和棺材狠狠地撞在一起,只听得咔嚓一声,严丝合缝的棺盖掀开一条缝,无尽的寒气从里面溢出来,紧接着就是沉重的嗬嗬声。

    干瘦的枯爪从棺材内伸出,死死地扣在棺材板上。朝雀大喝一声,四周的弟子掠棺而起,黑漆漆的棺木整齐排列,指甲抓挠棺木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刺耳的韵律让人精神恍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雕虫小技,活人我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看我打得你们形神俱灭!”游风大笑着,又往前一步,一拳击中白棺,棺木上再度传来咚的一声,只见那只爪子暴起青筋。

    游风毫不在意,一拳,再一拳,毫不犹豫地又挥出数十拳。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原本醉醺醺的神态变得凌厉,仿佛是一柄出鞘的刀锋,力量之盛,让冲在前面的三尸宗弟子摇摇欲坠,完全站不稳。

    朝雀面色凝重,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啸,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面前的棺木射出一道黑棺,那只扒着棺材板的爪子就像是无限延伸的藤蔓,绷直了漆黑的指甲,狠狠地朝着游风抓来。

    游风感受到刺骨的阴寒之气,瞳孔骤缩,身影急退,三尸宗的弟子见状,立刻扛起棺木攻上来。尸傀纷纷从棺木中跳出,将游风团团围困。

    朝雀的尸傀也完全从棺木中爬出来,尸傀迎风而长,浑身的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青面獠牙,嘴里寒气凝结。

    朝雀和尸傀站在一起,刚掐了个诀,尸傀就凶性大发,喷出的气息让周围的植被纷纷枯萎。

    游风握住腰间的酒葫芦,正犹豫要不要以火攻,一柄长剑就浮现在他身侧。

    “风叔,把它交给我,你去对付那些弟子。”陆行渊抬手握住破厄,银白的剑身上,一簇簇闪电流转。

    三尸宗的功法阴寒,惧火,惧体修,更惧雷电。陆行渊也想试试,这能归他所用的雷霆在对敌之时究竟能发挥多大的灵力。

    游风眼见瞥见了那簇闪电,眼角微抽,没有多言,勾了勾腰间的葫芦,转身去清理那些弟子。

    眼见对手从游风换成陆行渊,朝雀的视线本能地扫过陆行渊手上的破厄。这把剑要了太多三尸宗弟子的性命,不管是长老还是分宗的宗主,只要被陆行渊盯上,就一定难逃祭剑的命运。

    对于很多弟子而言,这把剑就是阎王催命贴,足够让人肝胆俱裂。

    朝雀不敢大意,他操控身侧的尸傀,抬手就是杀招。尸傀一蹦三尺,利爪挥舞间,四周寒气凝结,灵气为之震颤。

    陆行渊淡然挥剑,剑刃之上,流光乍现,雷霆破竹之势穿透层层流云,直直地撞上扑过来的尸傀。一时间电闪雷鸣,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焦臭味飘散在风中,尸傀发出痛苦的哀嚎,握剑的利爪冒出黑焰。

    陆行渊掐诀引雷,雷霆从天而降,狠狠地劈在尸傀身上。

    雪白的雷光让朝雀面露惊骇之色,他连忙唤回尸傀,看向陆行渊的神色惊疑不定。

    陆行渊挥了挥剑,轻笑一声,望向朝雀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仿佛在说不值一提。

    尸傀浑身黑烟缭绕,朝雀来不及心疼,陆行渊的进攻紧随而来。一时间半空中云层凝聚,电闪雷鸣,尸傀的防御抵不过雷霆的劈打,引以为傲的身躯开始破碎,朝雀心痛不已,连忙将尸傀装回棺材里,亲自和陆行渊斗法。

    朝雀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也是有些本事,可是陆行渊的功法处处克他,让他讨不到半点便宜,加上陆行渊修为比他高出一线,他很快就落了下风。

    眼看自己就要和尸傀交代在此,朝雀不甘心地捏碎一块玉简,大喊道:“囚风长老,救我!”

    随着玉简破碎,朝雀身前的空间一阵扭曲,一口半白半红的棺木从黑洞中探出半个身体。浓烈的煞气迎面而来,朝雀半边身体染上霜雪,陆行渊刺出的剑为之一滞,剑刃前端被层层冰雪覆盖。

    “朝雀,让你去支援分部,你怎么被一个毛头小子拦住去路?”苍老的声音透着浓烈的不满,被朝雀称为长老的人虽然没有露面,半截棺材已经很有存在感。

    朝雀有苦难言,道:“他不是一般的毛头小子。”

    “哼,丧家之犬,确实不是一般的毛头小子。”囚风并未把陆行渊放在眼里,棺木中传出一阵嗬声,无数的冰雪在天地间凝聚,刹那间化作冰刃,朝着陆行渊激射而去。

    面对囚风来势汹汹的杀招,陆行渊挽剑在前,心念一动,手中握着万顷雷霆。他以雷霆为刃,长剑格挡,集天地灵气,朝着虚空中的棺木狠狠轰去。

    和对付朝雀的雷霆不同,这股灵力蕴含了微弱的赤雷。

    囚风本没有放在心上,冷哼一声就想化解陆行渊的攻击,不料下一刻浑身汗毛倒竖,半白半红的棺木发出咔嚓一声,竟然承受不住雷霆之力,裂开了细小的蛛网隙缝。

    朝雀站的近也受到波及,胸膛内气血翻滚。

    陆行渊在冰刃的冲击下后退两步,长剑的冰霜又重一层,阴寒之气顺着剑刃钻入他的身体,想要冻结他的血脉。

    陆行渊冷哼一声,运转灵力一震,那股阴寒之气瞬间化为飞灰,剑刃上的冰雪也层层融化。

    囚风轻咦一声,嘴里说着有趣,没有和陆行渊多做纠缠,从棺木中伸出一只干瘦的爪子,揪住朝雀的衣领把人拖入漩涡中。

    陆行渊见状,再度凝聚雷霆之力,毫不迟疑地以长剑送出,雷霆在漩涡关闭之时钻进去,狠狠地轰在棺木上。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闷哼,一簇血箭飙出来,囚风恶狠狠道:“今日之仇,我们三尸宗记下了。”

    “你要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说不定就把这点威胁放在心上了。”陆行渊收回破厄,扫了一眼游风那边的战场。

    三尸宗的人海战术遇上绝对的实力占不到半点便宜,被游风打的节节败退,尸傀和宗门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加上朝雀离开,更是军心溃散,不敢恋战。

    游风没有放过他们,高耸的火墙烧红了半壁苍穹,他喝着陆行渊给的酒,红光照亮他的身影,他矗立在天边,就像是一尊雕像。

    天罚火刑,这是三尸宗该得的。

    陆行渊没有出声打扰,他知道游风此刻的心情必然十分复杂。他们魔族在诡诞的荒域苟且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着今日。仇人的鲜血,是告慰亡灵的美酒。

    儒门的方向,被法器隔绝的他们姗姗来迟,面对的是已经一边倒的战场。

    长老在阵法中大喊,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来。

    陆行渊回头,抬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微弯的眼底是化不开的寒意。

    天际云开雾散,风卷残红,一切尘埃落定。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魔族以压倒性的力量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从人族和妖族的边境一直到饶河的领域不出意外的被他们收入囊中。

    此地的三尸宗没有等来救援,全宗覆灭,魔族毫不避讳地向三尸宗宣战。那些原本和三尸宗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见三尸宗如此狼狈,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纷纷给魔族让出一条道路。

    因为被陆行渊用法器摆了一道,儒门彻底的作壁上观,没来得及为三尸宗说上半句好话 ,加上陆行渊在他们宗门前杀死了来不及撤退的三尸宗弟子,他们未曾出言阻止,倒像是和魔族串通一气,白白吃了个哑巴亏,被三尸宗记恨上。

    儒门一时夹在魔族和三尸宗之间进退两难,宗门经过商议后,只好对魔族所行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他们已经得罪一方,总得给自己找补。

    解决了三尸宗和儒门,此地的大宗门就只剩下御兽宗。魔族对他们还算客气,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没想到他们的说辞还没送到对方手上,对方先派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使者。

    七皇子谢遥代表御兽宗前来和魔族和谈,他身侧就带了沈炽一个护卫,两手空空,充分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御兽宗这是几个意思?”

    魔族不是蛮不讲理之辈,对方彬彬有礼,他们自然笑脸相迎,更何况谢遥身边那个还是自己人。

    梅洛雪让人把他们引入会客厅,好吃好喝的招待,却没有第一时间露面,而是拉着陆行渊在客厅后方的居室里观察外面的两个人。

    也不怪梅洛雪多疑,区区一个二级御兽宗请动皇子和谈,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而且沈炽明明跟在谢遥身边,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他可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这种情况下,理应提前告知,让大家有所准备。

    梅洛雪恐其有诈,先让其他人去试探。

    陆行渊神识一扫,就将会客厅的情况尽收眼底。他不是第一次和谢遥打交道,对他的印象还好,知道他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沈炽是个有主意的人,小姑信不过人族还能信不过他?”陆行渊宽慰梅洛雪,让她不必担心。

    客厅里,谢遥是一贯的稳重,面上没有半点焦躁之色,只是偶尔低声和沈炽交谈,才流露出几分不安。

    魔族的弟子来来往往,客气是客气,却没有给二人透露太多的消息。

    陆行渊晾了二人好一会儿,才和梅洛雪从后面走出。

    多年未见,谢遥看见陆行渊神情复杂,一度欲言又止。沈炽倒是心情激动,他被丢在人族这些年,虽说过得随性,但日子一长还是浑身不舒坦,此刻看见老朋友,心里别提多高兴。

    他们二人纷纷起身相迎,陆行渊抬手道:“远来是客,二位不必客气。”

    陆行渊示意二人落座,他和梅洛雪居首座,魔族的弟子奉上茶水。一切看起来平静祥和,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半杯茶水下肚,面对陆行渊的沉默,谢遥有些坐不住,神色间略有焦躁之色。他为了御兽宗和谈一事前来,却又不完全只是为了这件事。只是以他的立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行渊看出他面有难色,道:“七殿下,你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陆行渊率先开口打破平静,这倒是给了谢遥一个很好的台阶,他环顾四周,魔族的其他人早已退出去,屋子里只有他们四人。梅洛雪懒洋洋的坐着,对他们的谈话兴致缺缺。

    谢遥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不会冒犯,糊涂到要避着她的地步,犹豫片刻道:“还请魔尊见谅,我此次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最艰难的话头已经说出来,后面的话谢遥说的就更容易了。

    他此次前来除了是为了御兽宗的和谈外,还是为了谢陵。

    御兽宗无意和魔族为敌,只要魔族约束族人,不提旧怨,他们乐意大开方便之门,承认魔族所占据的领土。如有必要,他们御兽宗也可以离开此地,把这片区域让给魔族。

    御兽宗诚意十足,和谈并不艰难,真正让谢遥觉得困难的是他所求的私事。

    数月前,皇朝秘境关闭,谢陵从秘境中出来时就是癫狂之态,它化身银狼打伤众人从皇朝离开,一路直入妖族,此后音讯全无。

    谢家老祖亲自上门来寻,却被琅煌三言两语挡回去。谢家不甘心,在陆行渊顺利渡劫后,派出和谢陵关系要好的谢遥前来相劝。

    说是相劝,其实也有威逼利诱的意思在里面。谢遥无形间成了谢家裹挟的人质,如果谢陵无动于衷,谢道义有的是办法借题发挥。

    谢遥不是什么傻子,就算对谢道义还有那么点虚妄的父子情义,也不妨碍他辨别出自己的处境。

    以他个人之力,想要进入妖族腹地并非易事,更何况还要劝回谢陵。权衡之下谢遥想到陆行渊,于是就有了今日帮二级御兽宗跑腿这一幕。

    他所求并不过分,只是想通过陆行渊见到谢陵。

    “你们谢家的人可真有意思,你们亲兄弟都难见一面,却指望我家阿渊一个外人给你们牵线?”梅洛雪听的荒谬,若非谢遥一脸真诚,他都要怀疑对方是有意拿陆行渊消遣。

    暂且不论陆行渊和谢陵现在关系如何,单是这种事请陆行渊出面就已经很离谱。陆行渊是魔尊,而谢陵是谢道义的儿子,他们之间隔着千沟万壑。

    “前辈莫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这件事干系重大,多方势力牵涉其中,我怕拖得时间越长对十七弟越不利。”谢遥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嘴上没有提及自己的处境,但现实却已经把他和谢陵绑在一条船上。

    谢道义已经不顾父子亲情把他推出来做饵,可见他的耐心在逐渐告罄。谢遥是在救自己,也是在救谢陵。

    梅洛雪微微挑眉,一旁的沈炽连忙给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问。沈炽身为半个知情人,知道这背后的浑水有多深。

    事关谢陵,陆行渊正襟危坐:“谢陵如今跟在琅煌身边,性命无虞,你倒是说说,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在琅煌眼皮子底下对他不利?”

    琅煌一手相护,就是妖王也只能恨的牙痒痒,不敢造次。陆行渊心里没有太大的担忧,但谢遥也不是那种会空穴来风的人,他所求之事必然是有迹可循。

    谢遥面露难色,此事干系重大,他心中还是有所犹豫。

    但这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他暗暗握拳,心中再度下定决心。从他踏入魔族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只有一直向前,和眼前这个坐在高台上的王达成共识。

    “我当然知道十七弟跟在圣人身侧性命无虞,但圣人也只能护他一时。魔尊有所不知,此次秘境之行,我们和天衍宗各有损失,天衍宗生还的弟子十之二三,而我们也折了几个兄弟在里面。天衍宗一口咬定遭了十七弟的毒手,不依不饶,非要我父皇给个说法。另外几个兄弟的家族听到消息也齐聚皇朝给父皇施压,要父皇交出十七弟。”

    提到兄弟之殇,谢遥语气平淡,并没有所谓的伤感之情,说到他们家族闹事,他甚至露出厌恶之色。

    秘境之中一向是危险和机遇共存,有人满载而归,就有人一无所获,甚至赔上性命。

    谢家手里的这个秘境是最后一次开启,因为面临消失,里面的危险比之以往更甚,九死一生也在情理之中。

    天衍宗和失了皇子的家族心里不平衡,想要找谢道义讨个说法也无可厚非,但找谢陵要说法,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陆行渊觉得有些可笑,道:“谢陵修为如何?”

    “刚突破元婴不久。”谢遥如实回答,谢陵进入秘境前是问道后期,在秘境中颇有机缘,突破元婴。

    “天衍宗进入秘境的弟子修为如何?出事的几个皇子修为又如何?”陆行渊再次问道,眼底掠过嘲弄之色。

    “最低也是元婴后期……”谢遥的声音不由地低下去,谢陵身为一群人中修为最低的一个,对上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胜算,更别说暗害他们。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甚至不需要多言,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稍微动一下脑子就能想明白。明明他是最不可能的人,现在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要说这其中没有利益纠葛,只怕也没人会相信。

    谢遥额上渗出一层冷汗,他之前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觉得有些荒谬,想了但没有去求证。现在心里的想法被人直白地点出来后,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当初在秘境之内,谢陵并没有完全跟着他们,而是说要自行历练,带着疾风踏上旅途。在分开的这段时间内,谢陵遇见了什么他们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离开秘境后,他完全狼化,丢掉了身上属于人的一面。

    身为两族混血,谢陵身上狼族的特征并不多,在他跳崖之前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他这种情况在混血中很常见,因为修炼条件的苛刻,混血很难完全觉醒两种血脉。有些甚至混杂在一起,无法修炼。

    但谢陵跳崖回来后,这个困境发生了改变,他觉醒了属于狼的部分,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那么完美,直到他进入秘境后有了更大的机遇,他的血脉更上一层楼。

    而这个机遇才是把他推上风口浪尖的根本原因,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的根本就不是公道,而是利益。

    陆行渊冷笑不止,道:“真是一出好戏。”

    谢遥有些汗颜也有些后怕,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请陆行渊帮忙。他失利还有御兽宗这条退路,他输得起,可是谢陵输不起。

    眼见谢遥有打退堂鼓的心思,陆行渊摩挲手指,略做沉吟。事关谢陵,他不可能不管,但不能用这个身份管。

    陆行渊瞥了沈炽一眼,御兽宗弟子这个身份是时候用起来了。

    “我不想掺和你们谢家的事,但为你修书一份给琅煌圣尊并非难事。”陆行渊道:“你要是能等,就等两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陆行渊说要修书一封给琅煌并不是假托之辞,只是信上的内容不是谢遥想象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是略带挑衅,话里话外都是让琅煌早点把谢陵放出来,他还有要事要办,不可能真陪着琅煌一直等到秘境开启。

    陆行渊能够预料到琅煌看到消息后不满皱眉的样子,说不定还会躲着谢陵,不让谢陵知晓。他想分开陆行渊和谢陵,但天意不遂他意。

    琅煌的回信左右也就一两日,魔族暂停迁徙的脚步,谢遥无惧人言,带着沈炽在这里住下来。沈炽虽为魔族,但他面具下的身份却少有人知,除了陆行渊也就梅洛雪和怀竹知道一二。

    魔族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凶残,他们极尽地主之谊,好吃好喝的接待谢遥,怀竹更是亲自作陪,带他领略魔族风景。

    谢遥盛情难却,本想着沈炽在身边不会太过尴尬,不料沈炽临阵脱逃,说自己最难消受美人恩,婉拒了怀竹的作陪,顺势溜之大吉。

    怀竹笑了笑,并没有和他计较,从始至终一脸期待地看着谢遥。谢遥心知躲不过去,倘若他继续推辞,只怕会惹人不快。他来此有事相求,还是不要闹的太难看。思及此,谢遥反客为主,抬手请怀竹先行。

    沈炽顶着一张鬼面具在魔族的大本营里溜达,看见熟人抬起手想打声招呼,话还没出口,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举起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不敢落在别人肩上,来往的魔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沈炽犹豫要不要伸个懒腰缓解一下气氛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放下手转身,映入眼帘的是陆行渊颀长的身影。

    “白道友看起来颇有闲情逸致,不妨陪我小酌两杯。”

    陆行渊相邀,沈炽岂敢不从?

    魔族在此安营扎寨四年,内部已具规模,陆行渊带着沈炽穿过营地去了后院,这里依山傍水,安静清幽,少有人来。

    沈炽难得有机会摆脱白泽这个身份恢复自我,兴奋地把脸上的面具一摘,长舒一口气道:“憋死我了。”

    他留在人族修行这些年演的是陆行渊,既要和谢道义周旋,又要和御兽宗打好关系,谢遥临走前还给他派了帮手,就怕他在皇城有任何闪失。

    说句心里话,沈炽这些年在谢遥的安排下过的还算如意。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免不了要谨言慎行,远远不如家里自在。

    陆行渊也知道这些年难为他了,从小世界取出酒水道:“辛苦了,再稳两日就能和大家好好叙旧。”

    “你要和我换过来?”沈炽若有所思,他盯着陆行渊,那双眼睛不似陆行渊目光冷冽,反而像鹰一般犀利。

    他在人族所见所闻,过耳过心,陆行渊能够抹掉自己记忆中和谢陵相处的部分,却不能抹掉别人眼中所见。沈炽多多少少还是听见了不少,一开始或许会搞不明白,但时间一长,他心中疑惑的种子自己就会开出花来。

    就比如这次谢遥出使魔族,一开始御兽宗并不打算让他跟着来,而是派遣修为更高的长老随行,这样既不会显得失礼也可以保障谢遥的安全。

    可是谢遥拒绝了御兽宗的提议,理由是如果他请陆行渊不成,就带着沈炽亲自去一趟妖族,求见琅煌。?

    谢家老祖亲自出面都说不服琅煌,沈炽觉得自己更不可能,但谢遥就是确信他可以。

    那一瞬间,沈炽这些年所见所闻的疑惑豁然开朗,他这个身份和谢陵之间一定有着非常特殊的关系,特殊到谢陵愿意为了他对抗琅煌。

    沈炽后来又仔细想了想,特殊的真的是这个身份吗?还是让这个身份诞生的人?在陆行渊给他的记忆里,关于谢陵的部分看似完整,实际抹去了那些存在在别人口中的亲密。

    那仿佛是一个不能给沈炽触碰的秘密,独属于陆行渊。

    加上今日谢遥又来求陆行渊相助,陆行渊没有拒绝,沈炽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尊上,你和谢陵之间真的只是师徒吗?”沈炽不是有话会憋在心里的类型,面对陆行渊,他干脆地说出自己的困惑。

    陆行渊给他斟酒,反问道:“你以为呢?”

    浓郁的酒香飘散在二人之间,酒的味道让这场谈话少了严肃和紧张。沈炽挠了挠头,面上浮现少有的犹豫之色。

    要说他心里没有想法,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经历过战争,失去了一切,他有权去怨恨当年的那些仇人,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他原谅。如果是以前的他,反对的话只怕不过脑就已经说出来。

    但这些年他一直留在人族,和那些人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不理解。”沈炽只说了四个字,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管是这份感情,还是陆行渊的选择,他都不太理解。

    陆行渊面带笑意,能够听见沈炽心里真实的想法他很开心。他和谢陵的事早晚要给魔族一个交代,沈炽也必然会知道。他今天愿意问出来,而不是闷在心里,就是愿意听听陆行渊的想法。

    “谢陵过去的处境就是我的缩影,只不过他有我。我把他从皇城的困局中带出来,又把他拖入我的困境。我们是兄弟,是师徒,是仇人,也是……”陆行渊顿了顿,把酒递给沈炽,剩下的两个字说的格外清晰:“恋人。”

    陆行渊带笑的眼底没有玩笑之意,他是如此认真又郑重地向沈炽解释。他和谢陵之间是复杂的关系包裹着复杂的感情,从头到尾就不是简单的几句话能说明白。

    他们始于算计的相遇,利益和威胁相互交错,是救赎也是深渊,彼此缠绵在痛苦中。一世是血和仇恨,一世是爱和相守。

    沈炽接酒的手一颤,抬眸看向陆行渊。恋人这两个字在世仇中显得突兀又沉重,沈炽的心跟着下沉。他敛了笑意,两道眉皱起来,默不作声地灌了一大口酒。

    祝福他说不出口,质问他也说不出口,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问道:“其他人会怎么想?”

    沈炽无法评价这段感情,站在他的角度,他最终能问出口的就是陆行渊打算怎么面对其他人,他们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

    陆行渊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沈炽这个问题。他和谢陵飘零一世,这辈子他有了归属,自然也希望他的归属能成为谢陵的归属。

    “我走了我爹的老路,但我相信不会是一样的结局。”

    怀竹能够成为魔族的情报头头,本就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她名义上是带谢遥领略魔族风光,实际就是从谢遥嘴里套话,谢遥防不胜防,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透露给怀竹不少消息。

    怀竹性情温婉,看人时一双剪水秋瞳柔情似水,谢遥想带声恶气都觉得自己过分。最后实在是招架不住,连声告退。怀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客房。

    谢遥推门而入,面对静悄悄的院子不禁长舒一口气。怀竹要是继续问下去,他都怕自己兜不住,让人察觉到另一个私心。

    谢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白师弟,没有人回答。不同寻常的安静让谢遥心里一紧,正当他以为沈炽出了什么事时,一道敲门声在身后响起。

    寂静的庭院,朋友不知所踪,突如其来敲门声着实把谢遥吓了一跳。他心里一瞬间转过很多念头,很快又镇定下来,转身开门。

    门外站着陆行渊,而他肩上是喝醉的沈炽,谢遥还没开口就先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他刚刚放松的心再度提了起来,懊恼自己不应该留沈炽一人。

    “不扶他进去?”比起谢遥的紧张,陆行渊很淡定。

    谢遥如梦初醒,连忙伸手去扶沈炽。

    “我这个师弟酒量不行,让魔尊见笑了。他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魔尊见谅。”谢遥把沈炽扛在肩上,嘴上是为他解释,心里却在想陆行渊把人灌醉想问些什么。

    陆行渊的目光落在谢遥身上,似笑非笑道:“你对你这个师弟还真是了解。”

    淡淡的一句话连威胁都算不上,谢遥却听的心底一颤,额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陆行渊和谢陵之间关系复杂,而白泽这个身份和谢陵是明里暗里的暧昧。谢遥上门打感情牌请陆行渊出手相助是一个法子,带白泽去妖族攻心又是一个法子。他本想着谨慎一些就不会被陆行渊发现,不想一顿酒的功夫就泄露出去。

    谢遥想要辩解,可被陆行渊知晓一切的眼神一盯,他的花言巧语顿时哑声了,

    好在陆行渊没有过多刁难,他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沈炽一眼,连茶水都没喝一口,转身告辞。

    谢遥目送他离去,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润湿了衣服。他不知道陆行渊那一眼只是单纯的警告,还是暗含威胁。他叹了口气,扶正快要滑下去的沈炽,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把人往上拉了拉,送他进房间休息。

    沈炽的酒量并不差,但今天这酒大概是喝的郁闷,他放纵之下,便把自己灌醉的彻底。陆行渊没有拦他,让他喝了个痛快。

    但他痛快了,谢遥却郁闷极了,坐在他床边一夜无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琅煌的回信很快,不到两日,他带着谢陵亲临妖族边境。陆行渊出门相迎,琅煌越过他把谢陵交到谢遥手上。

    “谢道义的儿子太多了,我没什么印象,谢陵愿意叫你一声七哥,可见你们平日关系还行。你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来妖族拜访,别给自己招惹麻烦。”

    琅煌意有所指地看了陆行渊一眼,只差把陆行渊居心不良这句话写在脸上。

    陆行渊被他揶揄也不生气,反而是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淡定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琅煌表演。

    谢遥不知道陆行渊信中格外挑衅,夹在二人中间不由地尴尬。

    之前陆行渊被琅煌掳走,四年内音讯全无,而他再次露面就是在天衍宗渡了个劫。关于他这四年的遭遇众说纷纭,谢遥私以为他和琅煌关系良好,眼下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琅煌晃着自己的狼尾巴,眼神挑衅,身有锋芒。

    陆行渊长身玉立,瞧着他这一脸不甘心的样子,不觉得威严,反而有些老顽童。

    “圣尊远道而来不妨小坐片刻,和故人叙叙旧?”陆行渊开口打破这份尴尬,他嘴里的故人是指梅洛雪。

    琅煌轻咳一声,抬头朝魔族大本营看了一眼。梅洛雪今日没和陆行渊一道前来,此刻不知道又在撩族中的哪个小情人。

    没有人斗嘴,琅煌也觉得无趣:“我看这位故人忙得很,没时间搭理我,我还是不在这里讨嫌了。”

    陆行渊知道他这话是故意说给梅洛雪听,笑了笑没有接话。

    因为谢陵关于秘境的记忆没有恢复,琅煌不放心地询问谢遥皇朝的情况,知道局面对谢陵很不利后,琅煌不由地看向陆行渊。

    他毕竟是妖族的圣人,偶尔插手一下谢陵的事无伤大雅,但要是真打到别人家里去,只会无形间激化矛盾,给谢陵招惹更大的杀身之祸。

    相比之下,陆行渊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如今这身份可比当初在天衍宗当剑尊自在多了,不管是多浑的水他都可以进去搅一搅。

    因有外人在场,琅煌没问陆行渊有何想法,他丢给谢陵一块玉简,道:“谢道义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让你在皇城出事。但眼下蛮荒秘境开启在即,离了皇城,很多事就说不准了。这东西你收好,里面有我的一道神念,以备不时之需。”

    谢陵乖巧地接过琅煌的东西,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下琅煌的面子:“多谢先生,有先生相助,相信我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这时候你知道嘴甜了?”琅煌嘴上不吃他这套,眉眼却柔和下来,道:“你这失忆始终是个隐患,走之前让梅洛雪再给你看看。到了皇朝可就没人依着你了,你也稍稍收敛一下脾气,别什么都和谢道义对着干。”

    琅煌和谢陵不是第一次分别,不同以往的干脆,他今日絮叨个没完没了,颇有一种送儿千里的不舍之情。

    谢陵满口答应,没有了狼耳朵和狼尾巴,他一头墨色的长发用玉冠高束,红色的飘带垂在两侧,配上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俨然是个元气十足的少年郎。

    琅煌见他都听见去了,一时高兴又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现在还小,别总想着风花雪月,好好修炼才是正道。”

    谢陵挑眉,不禁怀疑这才是琅煌想说的。

    一旁的三人神色各异,谢遥的目光隐晦地在沈炽和陆行渊之间来回流转,一面感慨关系复杂,一面又忍不住为谢陵捏把汗。

    琅煌只顾自己高兴,得意地扫了陆行渊一眼,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圣人一走,谢遥也赶紧抱拳告辞。他身侧一个谢陵一个沈炽,二人关系匪浅,加上面前的陆行渊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他深怕自己慢一步,这三人的关系就要打结。

    “七殿下着什么急?刚刚圣尊不是请我小姑替十七殿下治病?他们二人关系要好,这忙我小姑一定得帮。”

    陆行渊仿佛没有看见谢遥左右为难的神色,借着琅煌给的由头把谢陵拐进魔族。他和谢陵在一起那么久,还没让魔族的人好好看看他。

    谢遥有苦难言,心里巴不得马上离开。可事关谢陵的身体,他不敢马虎,求助地看向谢陵。

    “师尊盛情相邀,我这个做弟子的要是直接拒绝,倒显得是我不识抬举了。”谢陵大大方方地回话,外人以为他和陆行渊关系尴尬,却不知道他们二人分隔两地,各尝相思。如今小聚重逢,不免想要闲叙两句。

    琅煌的话正中二人下怀,他们神色流转间,情意藏于眼底。

    谢陵选择留下来谢遥不好多言,只得拉住身旁不在状态的沈炽,心中暗道一定会看好他,不会再让他和陆行渊有机会单独接触。

    魔族依旧是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只是在知道谢陵的身份后,他们间免不了窃窃私语。和没什么关系的谢遥不同,谢陵曾是陆行渊的徒弟。

    如今师徒二人立场各异,大家不禁唏嘘,脑补一出爱恨情仇。

    “我看你们是闲的发慌了。”梅洛雪推开窗户,看着毫无收敛之意,大大咧咧站在她窗户下面大声议论的怀竹游风等人,无奈扶额道:“没事做就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在这儿议论什么?”

    众人被抓包也不尴尬,反而齐刷刷地看向梅洛雪,一双双眼睛里写满了求知的欲望。

    游风几个大男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怀竹可没那么多讲究,她的眼线遍布皇朝,对白泽这个身份和谢陵的关系多少了解一二,此刻见了真人,直接问道:“阿雪,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尊上和你最是亲近,他和那徒弟关系如何,你倒是给我们透个底。”

    梅洛雪斜靠在窗边,柔若无骨,声音妩媚:“你们想听什么?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躲好了自己听。”

    琅煌让梅洛雪给谢陵问诊不是玩笑,他失了记忆也失了修为,明明强化了妖族血脉,却蜕变成了人形,梅洛雪来来回回看了很多次,解决了修为的问题,这失忆却无从下手。

    梅洛雪隐隐有所察觉,失忆是她治不好的症状,需要谢陵自己去领悟。

    窗台下的人当然知道陆行渊要带着谢陵前来拜访,听了梅洛雪这话,心照不宣地收敛气息。他们修为强盛,略施术法就可以完美隐藏。

    梅洛雪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虚合上窗户,施法打扫了略显凌乱的房间,把那些瓶瓶罐罐分类放好。等她做完了这些,敲门声响起,陆行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梅洛雪正襟危坐,道:“进来。”

    来的人只有陆行渊和谢陵,沈炽不想凑这个热闹,找了借口就开溜。谢遥担心他的安危,跟着他一起走了。

    谢陵在风月无边楼养伤的日子没少和梅洛雪接触,如今再见面不似以往那般生疏,他面带笑意,又乖巧又可爱:“见过前辈,晚辈又来叨扰前辈了。”

    梅洛雪得承认,这个孩子很讨人喜欢。

    “说叨扰就太见外了,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没有外人在场,梅洛雪的正经没维持多久,很快又露出了慵懒的姿态。她靠在软枕上,欣赏着自己新涂的蔻丹,粉嫩的颜色衬的她的手指更加柔美。

    陆行渊牵着谢陵落座,闻言道:“如今皇城危机四伏,他就这样回去是有些不妥。”

    梅洛雪神色微顿,抬眸看向陆行渊,嘴角带笑,揶揄道:“他一个人去?是谁前些日子还让沈炽回来?”

    陆行渊被这话堵了个正着,一回头就发现谢陵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底盈满了笑意。

    最近魔族也是多事之秋,谢陵还以为陆行渊要留下来主持局面,等到秘境开启再现身。

    “我们两个人各持一半地图,上面还有一些谜团需要解决。”陆行渊搬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以免梅洛雪又调侃他□□熏心。

    除了地图外,他还准备联络无尘和凌玉尘,让他们齐聚皇城,一起出发。

    梅洛雪敷衍地嗯了一声,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神情。她微微坐直身体,伸手拍拍身侧的椅子,示意谢陵坐过去。

    谢陵起身换了位置,梅洛雪抬手为他把脉,灵力流转在谢陵体内。谢陵的经脉修复后强化不少,体内灵力充盈,境界稳定在元婴初期,已经看不出之前糟糕的样子。

    梅洛雪的灵力柔和,在她的安抚下,谢陵昏昏欲睡。陆行渊起身站在谢陵身侧,让谢陵靠在他身上,伸手揽住他的肩。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就显得外面的声音格外清晰。陆行渊面露异色,视线往窗边一扫。

    梅洛雪见状,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魔族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去做你该做的。”

    “谢遥怕我对沈炽不利,多半只能稳两日。”陆行渊的视线被拉回来,想到紧张万分的谢遥就想笑:“我离开以后还是由沈炽代替我,小姑挑几个族中好手给他,让他进秘境和我汇合。”

    梅洛雪颔首应下,把灵力从谢陵体内撤出,微微蹙眉,对谢陵道:“你的记忆说是丢失,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封印了,我帮不了你。”

    谢陵神色逐渐清明,听见意料之内的结果他并不失望,恭敬地谢过梅洛雪。

    梅洛雪用手指卷起耳边垂落的青丝,让他不必如此客气:“你虽然姓谢,但你和谢道义不是一路人。我一向对事不对人,有些事能不能成要靠你自己。”

    谢陵似懂非懂,陆行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轻拍,接过话茬道:“事在人为,小姑的话我们记下了。”

    一句我们,便是立场一致。

    梅洛雪轻笑,又靠回软枕上,摆手道:“没事就回吧,下次跨这门的人该是沈炽,我就不送了。”

    陆行渊拉起谢陵给梅洛雪行了个晚辈礼,再次看向虚掩的窗户。梅洛雪意有所指,他听的明白,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因为有些话梅洛雪不仅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窗外的人听。他和谢陵之间隔着无形的屏障,总得有人站出来打破。

    梅洛雪选择做这个人,谈话点到为止,剩下的那些压力他们要自己面对。

    谢陵品出两分不对,不知怎的,莫名的情绪涌上来,他握住陆行渊的手,对着梅洛雪展颜一笑,道:“我的,我不会放弃!”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别四年,再次来到谢遥的府邸,感受到暗处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陆行渊不动声色地遮住谢陵的身形。

    陆行渊都已经懒得去计算这是第几波试探,从他们踏入人族的地界开始就不断有人跟踪。没进皇城之前,陆行渊还能借着谢遥的势力遮掩给他们一点苦头,进了皇城后,谢遥的势力归于明处,陆行渊也不好出手。

    想来要不了多久,谢陵失去狼族特征的消息就会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

    之前琅煌说过,谢陵体内增长的是狼族血脉,他在秘境所得可能和传闻不符,但这外形实在很容易让人误会。

    陆行渊为保他安全,让怀竹在皇城铺了人手,就算谢陵被谢道义叫走,他也能随时掌握他的动向。

    “师尊。”许是察觉到陆行渊的谨慎,谢陵暗中握了握他的手,抬头对他展颜一笑。

    前世他尚且不惧这皇城的风云诡谲,更何况今生还有陆行渊相伴。

    陆行渊轻抚面具,目光深邃,如今身处龙潭虎穴,自当小心谨慎,有备无患。他既然有所察觉,就不会放任自流。

    一旁,谢遥正在听下属回禀,没有注意到身后二人的动作。不日前谢道义传言,让他回来以后先带谢陵进宫,不许谢陵和其他人接触。

    谢遥闻言不禁蹙眉,谢道义雷霆手段,必然是心中有所猜测,想要抢在人前确定。可偏偏谢陵丢失了秘境的记忆,这对他很不利。

    谢遥担忧地看向二人,心里有些后悔把谢陵带回来。

    “既然是仙皇有令,你我二人又岂能抗旨不从?”谢陵倒是淡定,谢道义的眼线遍布皇城,就算他和谢遥此刻推脱不去,之后也无可避免。

    他确实丢失关于秘境的记忆,但他身边还有一个知道秘境的琅煌,他清楚谢道义想要什么,谢陵要做的就是稳住谢道义,让谢道义相信他身上真的有他要的东西。

    只要有利可图,不需要谢陵多言,谢道义也会保下他。

    “只怕进宫这段路不太平。”陆行渊别有深意地扫向四周,那些窥探的视线正在缓慢退去。

    谢遥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大手一挥,府中势力鱼贯而出,朗声道:“那就看看谁有这个胆子来我手上抢人!”

    谢道义有话在前,谢遥遵令行事,阻拦他就是和谢道义过不去,别说什么明处暗处,只要他们敢来,哪怕只是多说了一句话,谢遥也能说这是对谢道义的不敬。

    皇城之地,谢道义一人为尊,这一点毋庸置疑。

    陆行渊见谢遥如此自信,略微沉吟,对谢陵点了点头,道:“既然七殿下心里有底,那我就不多言了,我在府中等你们回来。”

    谢遥挑眉:“你不去?”

    陆行渊摇头:“你们父子重逢,我去不是添堵吗?”

    明处有明处的便利,暗处有暗处的肆意。谢遥带着谢陵走明路,陆行渊自然隐于暗处。在府中相候不过是个客套,等谢遥他们离开,他也会离去。

    谢遥不知道陆行渊的打算,想到自己护谢陵一个尚可,再多一个也会捉襟见肘,便没有强求,道:“你在这里住的也不是一天两天,我就不和你客套了,你自己安排。我带十七弟先去,尽量早点回来。”

    陆行渊若有所思,没有言语。谢道义那么快就要求谢陵进宫,只怕不会轻易放谢陵出来。

    谢陵也想到这点,他抬头看着陆行渊,轻笑道:“当然要回来。”

    谢道义留不住他,他也不是需要人照看的四五岁。

    谢遥办事一向利索,他带着谢陵坐上御兽宗送来的飞行兽,大摇大摆地从上空飞向宫墙。他此举惹眼又高调,赤裸裸地告诉那些人他带着谢陵回来了,有本事就正面刚,不要在背后用见不得人的手段。

    陆行渊目送他们离开后,象征性地回了一趟自己的小院,之后很快就避开王府的耳目离开了。

    因为谢遥的高调,他们这一路十分顺畅,谢道义早早地派人在宫门前等候,这让那些在暗处的人不敢动手。但既然暗的不行,他们就直接挑明。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各方势力闻风而动,纷纷进宫求见仙皇。

    陆行渊身在闹市之中,看着那些人穿行而过,把每一个人的面孔都记在心上。不管今日他们为了什么为难谢陵,来日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把他们全部扼杀在摇篮中,不给他们反抗的机会。

    “这皇城要变天了。”身在皇城的修士看着各方势力气势汹汹的样子,想到这些日子关于谢陵杀兄夺位的传闻,皱眉摇头不止。

    陆行渊听到他们议论,侧目而视,很快消失在闹市中。

    魔情宗的据点,陆行渊叩开后门,表明来意,开门的姑娘收起脸上的戒备,盈盈福身,把他带入一个无人的院落,随后退了出去。

    这里是魔情宗据点的后院,有一座很高很高的阁楼,建立在山石之上,登高而望,可见半个皇朝。熙熙攘攘的街道,错落有致的屋舍尽收眼底。高楼四周阵法密布,不走进来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的玄妙之处。

    陆行渊站在院中眺望高楼,露台上一道人影举着酒杯探出身,冲他一笑,眼神妩媚迷离:“上来,我给你备了好酒。”

    “我不喝酒。”陆行渊嘴上拒绝,身体却朝着高楼走去。

    凌玉尘啧了一声,说着扫兴,却没有生气,而是又道:“跟我混不喝酒,你两真的太没意思了。”

    屋内顿时响起一声佛号,带着一点无奈,陆行渊能够想象到无尘轻笑摇头的样子。

    陆行渊从佛宗拿走秘境地图时说过他会和佛宗分享地图,眼下秘境开启在即,谢陵这边又状况频出,他一离开魔族就传信给二位好友,让他们在皇城汇合。

    一来是方便照应,二来是他有事相商。

    “仙皇脚下魑魅魍魉横行,我怎么瞧着这谢家像是要倒?”

    陆行渊刚刚踏进屋子,倚在窗边品着美酒的凌玉尘眼神斜挑,话语里带着讥讽,充满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可听说了,你徒弟一个人就干掉了谢道义四个儿子,天衍宗五位高徒,这还不算重伤躺下爬不起来的。照这个修炼速度,再过几年是不是连你也打不过了?”

    凌玉尘调侃道,楼外的光晕落在他身上,浅浅的一层,让他身上的邪气淡去几分,却更加魅惑。

    陆行渊注意到房间里的光线不算明亮,四周遮了织金的绸纱,光线暧昧,若有似无的清香浮动,美酒美人配上这少有的琉璃盏,奢靡之下是诱人堕落的蛊惑。

    这倒是符合凌玉尘一贯的性子,只是让陆行渊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景下,无尘还能泰然自若,恍若此间靡靡之色只是幻花梦影,不入眸光。

    “我家小狼要真是如此厉害,第一个要端的肯定是谢道义的位置。”朋友面前,陆行渊毫不掩饰对谢陵的亲昵。

    无尘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凌玉尘却颇受刺激。虽然早就知道陆行渊和谢陵的关系不一般,但亲耳从陆行渊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郁闷。

    “我魔情宗行事乖张,放浪形骸,理应是你恪守清规的破厄剑尊最不屑一顾之流,不曾想你这张清俊的面容下是比我还要出格的热情!”凌玉尘装出又懊恼又痛心的样子,狭促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再抢一次。”

    “我是不能满足你抢人的爱好,但我想无尘小师父乐意让你体会被抢的乐趣。”陆行渊走到无尘身边坐下,不慌不忙地回击。

    凌玉尘是嘴上逞威风,无尘却是言行合一。他没有抢过凌玉尘,但他之前拦人宗门,强行借人,又为修行佛法,次次追逐。凌玉尘遇上他,仿佛只有逃的份。

    被人踩了痛脚,凌玉尘一时哑口无言,气闷地瞪了无尘一眼。

    无尘微微一笑,道:“抢人有失风度,凌公子深明大义,自愿助我一臂之力。”

    陆行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凌玉尘,对他的秉性了如指掌。见无尘帮他说话也不点破,只是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若有所思。

    陆行渊想过让无尘放弃修行六欲天魔诀,但收效甚微。无尘执着此道,铁了心要和凌玉尘纠缠。此番他们二人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只怕这些年没少接触。

    陆行渊仿佛能嗅到前世结局里那未见的血腥气,他和谢陵的命能改,无尘和凌玉尘是不是也可以?

    做人总是有私心的,就算是陆行渊也不例外。重来一世,窥见结局,他难免想逆天而改,护住身边的人。

    无尘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还在担心六欲天魔诀的事,主动转移话题道:“这次出事的几位皇子都颇有来历,不是皇朝世家就是一流宗门,仙皇也不敢同时得罪,十七殿下免不了要受点委屈。”

    “看来这儿子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凌玉尘接过无尘的话,嗤笑道:“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仙皇打算怎么选?”

    “他没得选。”陆行渊目光幽深,别有深意道:“小狼身上有谢家想要的传承!”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谢家手里有一个秘境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真正未曾让世人了解的是秘境里的某样特殊传承。

    在仙界尚未破碎崩塌之时,仙皇统领人族,谢家不过是仙皇治理下的一位小小仙王。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在仙域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没什么可稀罕的。

    仙界崩塌以后,仙皇和众多仙王死在仙域中,谢家能够侥幸离开和手里的秘境有一定的关系。传闻秘境中藏着登天的秘密,能让仙皇血脉之力更上一层楼,无限接近仙帝。

    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谢陵当时的身体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据。藏在谢家秘境里的是一份妖族的传承,这也是为什么谢家进去了那么多人,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获得传承的原因。

    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强,而是他们没有妖族血脉。

    谢陵做为秘境唯一的传承者,谢道义只有保下他才有可能从他身上获得传承的秘密,所以不论其他势力如何强强逼迫,谢道义都不会轻易把谢陵交出去。

    除非这些人能拿出和秘境传承相匹敌的利益,但如果他们真的有可以匹敌的利益,又何必吃力不讨好来这里分一杯羹?

    其他势力和谢家一直都是相互依存,互利互惠的关系,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和谢道义撕破脸皮,这意味着谢道义表态后,谢陵在皇城这段时间的安全没有问题。

    陆行渊担心的不是外在的威胁,他担心的是谢道义本身。谢道义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儿子和感情都可以利用,又怎么会真的在乎曾经舍弃的谢陵?用利益明里暗里的让他站队,也意味着会被他惦记。

    陆行渊还没有与之匹敌的实力,真打起来他不占优势,这个时候他和谢陵都需要暂避锋芒。

    他和谢陵一明一暗,暗处的那些杂碎他可以处理,明面上的刁难却只能让谢陵自己来。凌玉尘和无尘只能做为必要时候的两张牌,而不能一开始就撒出去。

    陆行渊没在魔情宗的据点耽搁太久,他要说的两位好友都很清楚,别人或许会是利益裹挟,这二人却绝对不会。

    眼下秘境开启在即,他们都需要做好准备,陆行渊和他们分享了已知的半张地图,剩下的还没有解开,需要些时日。

    蛮荒秘境和悬崖底下的那份传承息息相关,就算陆行渊如今已是渡劫中期也不敢大意。离开魔情宗据点后,他换了身份去了一趟奇玩阁。

    这种时候宁寻给他的那张黑色令牌就显出作用了,他有令牌在手,就算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奇玩阁上下也是恭恭敬敬,不敢多问。

    陆行渊顺利见到宁寻,问她要了一些炼器的材料,以及蛮荒秘境的消息。宁寻很是客气,炼器的材料给了最低的价格,蛮荒秘境的消息也是知无不言。

    奇玩阁没有秘境的地图,但他们有特殊的寻宝天赋,给了陆行渊最准确的开启时间,以及进入的修为限制。考虑到蛮荒秘境的凶险和特殊性,问道以下,真君以上不得入内。

    就条件而言,这个范围还算宽,限制没有那么苛刻。陆行渊之前还想过,若是限制的条件在渡劫期以上,他就需要压制修为。

    “其实条件太广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宁寻叹了口气,面露愁容。

    陆行渊不解地看向她,以他对宁寻的了解,这个自信张扬的姑娘轻易不会说出这种带着一点丧气的话。

    宁寻看着他,道:“剑尊之前帮过我,我也没必要对你藏着掖着。以我掌管奇玩阁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秘境修为差距过大往往是为了吞噬。一些秘境被封印的太久,需要新鲜的血气,这些低修为的修士多数会命丧其中。”

    从修为的三个不同阶段来看,问道还处在第二个阶段的起点,在一些小宗门内确实够看,但放到凶险的秘境中,残酷的争夺和厮杀往往会让他们显得不堪一击。

    宁寻之前估算过,以蛮荒秘境的凶险程度,最低的修为限制应该是化神以上,再不济也得是元婴期。但奇玩阁调查的情况让她惊讶不已,她很快就想到秘境是为了吞噬新鲜的血气。

    “这个秘境没有那么简单,剑尊一定要万事小心。”宁寻微微颔首,神色间的担忧不似作假。

    陆行渊谢过她的好意,道:“奇玩阁可有人前往?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宁寻摇了摇头,这次秘境给她的感觉并不好,她和长老会商量过,奇玩阁只准备进入外围区域。若是深入,也是派出实力高强之辈,以免后继无力,赔了夫人又折兵。

    陆行渊知道她素有主意,没有多言,转而问起当年以虚假之物假借陆晚夜的名号和奇玩阁做交易的那人下落。当年陆行渊断其一臂后,奇玩阁发下通缉令,感兴趣的人都掺了一脚。

    但此人狡猾,不仅会傀儡术,还身怀异宝,在外面滑的像泥鳅一样,一直没被人抓住。

    “我们的探子没有见到人,但在蛮荒秘境附近的城池发现了同一手法的赝品。”奇玩阁当初因为这件事吃了亏,宁寻在陆行渊的帮助下把自己摘出来,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从未放弃搜寻。

    探子最后传回来的消息就是在秘境开启的地点附近,对方的心思不难猜,肯定是想去秘境分一杯羹。

    大家都要去秘境,看来这次的秘境之行完全不会无聊了。

    别过宁寻,陆行渊离开了奇玩阁。屋外天色已暗,天际墨云滚滚如潮,阳光没入高墙之后,街上行人匆匆。

    陆行渊没有急着回去,他找了个酒馆听了一会儿夜市的热闹,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回走。

    谢陵和谢遥还没有回来,整个王府静悄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树影婆娑,黑暗之地偶尔还有几声虫鸣,似乎想给这寂静增添一点生趣。

    陆行渊散开神识,并未察觉危险之处,那些窥探的视线随着谢陵的离开而离开,还未重新聚集而来。谢遥结交的那些修士该修炼修炼,该吃吃,该喝喝,也没看见有谁焦躁。

    王府如此安静倒是件好事,他们要是紧张起来,恐怕宫里不太平。

    陆行渊收回神识,打开院子的阵法,回房一头扎入小世界中。

    眼前斗转星移,浓郁的雷元素扑面而来,陆行渊还没看清眼前的一幕,疾风兴奋的叫声就已经在耳边炸响,随后是无数雷霆霹雳作响,犹如浪潮一般,随着茂盛水草的浮动,一浪浪地涌来。

    陆行渊给自己施了个防御决,雷霆环服在他身侧。疾风显出原形,翱翔在漫天的雷元素中,强健有力的翅膀上电弧环绕,银光闪烁,身形又涨了一截,四只爪子看起来威武可怖,仿佛轻易就能撕开猎物。

    陆行渊有些吃惊,自从长命锁吞了他渡劫时的雷云后,其内的雷池一直在不断变化,不仅能供他使用,还能让疾风更上一层楼。

    但不管雷池中的雷云如何外溢,始终不会接近陆晚夜的院子一步。那间小院安然地立在此间,海棠花常开不败,一片岁月静好,

    陆行渊唤回疾风,这只傻鸟含了一口雷,献宝似地吐到陆行渊的手上。雷霆霹雳作响,其内蕴含了恐怖的雷霆威压,若非陆行渊和此间有着联系,一定会被电的汗毛倒竖。

    雷霆在陆行渊手上欢呼,他抬手一挥,雷霆化作光点消散。疾风歪着脑袋,一双赤金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陆行渊。雷霆让它不断进化,源于血脉传承的记忆又多出来一些东西。

    它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熟悉,不是因为他和它签下契约,更像是某种浓郁的,刻在脑海里的感觉。那样的束缚即使它变强了,生出的也不是反抗的心思,而是眷恋。

    疾风振翅而起,地面顿时狂风大作,它在空中翱翔婴啼,俯冲而下时又化作拟态,陆行渊心领神会地伸出手臂,疾风稳稳地落在他的胳膊上,顺着他的手臂挪到肩上,亲昵地去蹭他的脸。

    陆行渊养妖兽不是养出反骨,就是越养越娇,看着疾风蹭过来也不反感,带着它进了小院。

    海棠无香,唯有花枝摇曳。陆行渊从花树下路过,不经意间抬头看向树梢,微垂的花朵娇艳欲滴。他想了想,抬手折下一枝,术法封存入瓶,放在陆晚夜的床头。

    陆晚夜的神魂日渐凝实,却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陆行渊即便没有进入小世界,也会时常分神查看,确保他安然无恙。

    陆行渊习惯性地坐了一会儿才出门,他进这里是为了拿吞天海炼器,为蛮荒秘境做准备。宁寻给了他足够的炼器材料,足以让他做不少东西。这次除了真火淬炼,陆行渊还打算附上雷霆之力,这个时候就需要疾风去给他取雷。

    疾风任劳任怨,来来回回,非但不觉得被压榨,反而玩的不亦乐乎。

    一人一鸟难得默契一次,不知时间流逝,直到手边的炼器材料都投入火鼎,伸出手的手摸了个空,陆行渊才从炼器的状态中回神。

    一些特殊材料的炼制需要时间,陆行渊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续上器鼎内的炉火后,心念一动,便从小世界内跨出。

    院子里的阵法没有被破坏,就在陆行渊以为两兄弟没有回来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他一回头,谢陵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

    破晓的晨光和未落的月色糅合,光影被一分为二,谢陵往前两步,胸口以下的身躯便落入光明中,上半身和脸依旧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

    “师尊去哪儿了?我又找不到你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从重生后,谢陵和陆行渊之间就少了前世的种种隔阂,彼此的关系进步的很快,但即便是在这样让人踏实的氛围下,谢陵也曾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体验。

    化名白泽的陆行渊在宫里等他的那一次,曾毫无征兆地彻底失去踪迹,他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内心焦躁而不安。

    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所拥有的一切安稳需要陆行渊的气息来维持,看不见人的时候,谢陵就从陆行渊生活的痕迹中寻找他的存在。

    当陆行渊彻底消失时,谢陵是茫然的,一切仿佛回到前世,随着陆行渊的死去,他生活过的痕迹如同指间沙,握不住也留不住,好像从来就不存在。

    直到陆行渊回来他也倍感惶惶,但他并没有在陆行渊的面前表现出来,他以为那只是偶然,不会再有下一次,却不想今日再一次体会到。

    明明院子里的种种迹象表明陆行渊就在家里,可无论谢陵如何查探就是找不到他的踪迹,谢陵有一种只要陆行渊想,他就再也找不到的不安。

    他讨厌那种感觉,也讨厌陷入怀疑的自己。他站在阴影里,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陆行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

    陆行渊的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平静,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他只是比谢陵晚回来一步。他朝着谢陵走去,黑暗不再能够遮掩谢陵的身影。他们对面而视,再细微的神情都能尽收眼底。

    陆行渊微微挑眉:“他们为难你了?”

    谢陵的神色并不好,陆行渊以为他受了委屈,下意识地流露出维护之意。谢陵鼻子一酸,只觉得喉头哽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行渊总有办法让他舍不得去加深怀疑,当不安和安心来自同一个人,他靠近的每一步都像是饮鸩止渴。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要停止。

    谢陵往前一步,走入光明之中,抬手搂住陆行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将谢陵包裹,他在陆行渊的身上感受到草木的气息,还有淡淡的阳光的味道,温暖清新。

    没有言语,靠过来的便是全部。陆行渊也自然地抬手接纳了他的全部,一如既往,没有隔阂。

    谢陵这次进宫并不顺利,但是一切刁难都在意料之中。失了皇子这个筹码的势力不放过他,其他人也趁机落井下石。只不过在这些人赶来之前,他已经和谢道义达成共识。

    琅煌给他支的招很好用,谢道义想要传承,他就用传承吊着他。当然谢道义也不是傻子,他再□□复地逼问谢陵传承的细节,目的就是确定谢陵说的是真是假。

    谢陵亲身经历过并且印象深刻的传承就是那日在悬崖底下所得,他将其和琅煌给的信息糅合,真真假假牢记在心,换着花样说给谢道义听。

    因为涉及到上古时期的一些辛密,谢道义信了七八分。以他的性子,能信那么多已足够他插手谢陵的安危。

    所以在其他势力找上门时,谢陵适当扮演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可怜,给足了谢道义台阶,谢道义顺着他的台阶,把那些是个人都看得到的疑点摆上台面,断了众人借题发挥的念头。

    “那些人的修为比我高了不止一星半点,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谢陵嘴上说着打不过,拽着陆行渊的衣袖想扮个可怜,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笑意,眼底闪过狡黠之色。

    要说正面交锋,他确实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可单论杀人,他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要知道他进入秘境前,陆行渊从头到脚给他武装了一遍,他穿的戴的都是高阶防御灵器,加上身边还跟着一头连沈炽都打不过的妖兽,下杀手便不难了。

    “你这些兄弟不是善茬,发生什么都不奇怪,那些人只是不希望你得利。”

    比起养在自己手上的人脉,和谁都不亲近的谢陵是个无法确定的变数,所以那些人才那么着急给他定罪,他们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陆行渊心里有点堵,谈话间隐含杀意。上辈子束手束脚他尚且没让这些人安宁,这辈子肆意妄为,他更不可能放过他们。他们敢打谢陵的主意,他就要他们每一家披麻戴孝,日日缟素。

    许是察觉到陆行渊的杀意,谢陵心中有着隐秘的快意。他拽着陆行渊袖子的手顺着衣袖往上,搭在陆行渊的肩上。

    因是魔族的缘故,陆行渊的身量比常人要高些许,他和谢陵并肩而立,还要比谢陵高出半个头。只不过他和谢陵说话时微微垂首,视觉落差就没有那么明显。

    早上的晨光有些惬意,一缕缕透过花窗散落,在地上形成不规则的光斑,谢陵仰头,陆行渊以为他有话要说,附耳聆听,谢陵却只是唤了一声师尊,当陆行渊认真时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炙热的气息像细小的电弧,让人酥麻了半边身体。

    陆行渊捂住耳朵,诧异地看向谢陵,小狼崽子使了坏,这会儿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似乎在寻找陆行渊身上薄弱的地方咬一口。

    陆行渊反应过来被人戏弄,借着微醺的晨光,眼前人明媚如画,他的心随之鼓动,不禁伸手撩起谢陵柔软的长发。

    失了狼族的特性,眼前人看起来更添平和柔软,前世的凄苦被这一世的安稳抚平,青年的眉眼少了哀色,更添朝气。

    陆行渊心念一动,垂首靠近,想要亲吻那染了朝阳的唇……

    “白师弟。”

    院子门口传来一声呼喊,一室的旖旎瞬间消散,陆行渊动作一顿,明显察觉到院子的阵法被触动。上挑的眉眼带了几分欲言又止的恶劣,他扫了眼门外,一时并不想给谢遥开门。

    谢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梢眼底笑意更浓,他从陆行渊的怀抱中滑出,转身翩然而去。他撩拨在前,此刻却端的正人君子之态。

    陆行渊摩挲手指,撤了院子的阵法,袖子一拂,院门应声而开。不知道饶人清梦的谢遥大步而来,看见谢陵也不觉得奇怪,自然道:“十七弟,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跟我来,前院有人找。”

    有人造访谢陵,这种事再过几道也轮不到谢遥来传达,谢遥此举大有深意。戴好面具走到门口的陆行渊一顿,停下脚步。

    已经走到院中的谢陵直接道:“是谁?”

    “不止一个。”

    昨日那些进了仙宫要找谢道义讨说法的人没有讨着好,这种事不需要谢遥去宣传,其他人也能让它传遍皇朝。谢道义如此明显的维护也让侧面证实了谢陵身上有传承,其他观望的人心思活络,今早是来站队。

    这让谢陵这个原本不受宠,被遗忘的人,一下子成了皇朝的新星。

    谢遥从小接触这些事,见惯了捧高踩低,他亲自来是为了让谢陵有点心理准备。

    “你要是不喜欢,冷脸打发了便是,不必和他们虚以委蛇。”

    谢陵蹙了蹙眉,思索片刻,回头看了陆行渊一眼,然后又看向谢遥道:“七哥,仙皇这个位置你想要吗?”

    谢道义的儿子太多了,但这个至尊的位置只有一个。谢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初为了拉拢谢陵增长势力也是颇费心思。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待谢陵并非全无兄弟情义。

    谢陵上辈子被局势推着一步步走上那个位置,可是这辈子他没这个打算。仙皇的位置不可能空缺,与其等着谢道义给他们树个敌人,不如自己推个盟友上位。

    他了解谢遥,也知他心性,怎么看他都是个合适的人选。今日来造访的这些人不管是心怀鬼胎还是墙头草,利用好了一样是趁手的刀。

    谢陵不想白白浪费这个送上门的机会,继续道:“七哥,我拉你一把自然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就看你敢不敢。”

    谢陵没有剖析厉害,只有一句敢不敢,问的直白直接。

    谢遥完全没有料到谢陵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建议,他来时还想着教谢陵如何应付那些人,谢陵却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他认真地审视眼前这个最小的弟弟,他从出生到现在说不上平顺,但在谢遥看来却足够幸运,甚至是传奇。

    在他还是个婴儿被人族和妖族放弃时,是最不想他存在的云棠救了他,让他活下来,人人都想拜师的陆隐川只收了他这一个徒弟,虽然后来二人生了嫌隙,但这并不影响谢陵的运势。

    他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不显山不露水,好像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但仔细算来他身后站着的无一不是大人物。

    临时共谋的谢道义,一心想收他为徒的琅煌,对他颇有好感的狼族,以及嘴上说着不过问,实际还是会管的陆隐川……

    谢遥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弟弟已经聚集了那么多举足轻重的人在身边?他明明就在旁边看着,却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好像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比起当初什么都没有的那个小可怜,他现在明显有了一争的实力。

    谢遥倒不会怀疑他的好心,只是奇怪,正色道:“你不想要吗?”

    谢陵嗤笑,眼底是些许嘲弄之色。他看着天际冉冉升起的朝阳,他曾坐在那个位置上享够了孤独和黑夜,到最后甚至需要云棠来可怜他。

    “那个位置太冷了,不是吗?”谢陵反问道。

    谢遥心头一震,屈指抚摸缠绕在手腕上的金蛇。

    是啊,那个位置太冷了,可为了让他坐上那个位置牺牲的那些人的血是热的,他不能让那些热血也变冷。

    谢陵无所牵挂,他不行。

    谢遥深吸口气,抬手抱拳,豪气道:“还请十七弟不吝赐教。”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争权夺利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谢陵确定谢遥有夺权的决心后,利用谢道义站队带来的时效恩威并施,采取雷霆手段,以极快的速度替谢遥笼络了一批势力。

    那些人看上去无足轻重,不足以动摇皇朝局势的根本,实际却渗透在方方面面,容易出其不意,让人防不胜防。

    谢遥一开始还担心谢陵太过激进会适得其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处理的堪称完美,这让谢遥再一次感觉到他小看了眼前这个弟弟。

    谢陵在皇朝搅弄风云,多方势力卷入其中,谢道义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无疑让局势愈演愈烈,来往皇朝仙宫的人只要稍微驻足就能察觉到凝聚在上空的阴霾。

    “你这徒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魔情宗据点的高楼上,凌玉尘端着酒杯斜靠在窗边,纵览皇朝全貌,嘴角带了几分讥笑。

    谢道义有心纵容,却忘了自己儿子始终是头狼崽子,还是养不熟的那种。

    陆行渊正在和无尘清点这些天他准备的法器,蛮荒秘境危险未知,准备充分才能避免捉襟见肘。听见凌玉尘略带讽刺的话,陆行渊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他从不干涉谢陵的打算,也知道谢陵的心思,谢陵从来不是任人宰割之辈,那些势力欺他孤身一人,他就从根本上摧毁他们引以为傲的根基。布局之路漫长,但他玩的起。

    已经完全失势的卫家就是最好的例子,毁其根本,然后一点点蚕食。

    陆行渊的反应过于无趣,凌玉尘嫌弃地啧了一声,从窗边走过来,道:“谢遥参与夺权,御兽宗站队,你这个御兽宗弟子在皇朝不好过吧?”

    陆行渊这个身份当初是借着谢遥的势进入皇城,又和谢陵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其他人奈何不了两位皇子,自然会选择挑他下手。光是凌玉尘知道的就是好几次暗杀,这要换了别人,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无尘闻言抬头,眉心红莲有些妖冶,温和道:“可需要我帮忙?”

    陆行渊摇头,一群喽啰而已,还没靠近他就被解决干净了。

    “和尚,你每天和我同进同出已经气得佛宗不少人七窍生烟,要是再卷入皇朝争斗,只怕慈悲大师也要生出微词了。”

    无尘为了寻觅六欲天魔诀的真谛,这两年和凌玉尘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一个魔宗圣子,一个佛教佛子,怪异的组合无论走到哪里都格外的引人注目。佛宗干涉过几次,但都被无尘挡了回去。

    “我佛慈悲,我不愿人世徒增杀业,寻渡有缘人,何错之有?”

    无尘一脸的悲天悯人之相,眉眼低垂,似在垂怜世间。若非凌玉尘这些年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只怕也会被他的表象骗过去。

    “妖僧!”凌玉尘笑骂一声,对陆行渊道:“他当年出手帮你时,你可想过他会有这一面?”

    “佛有千万化身,或嗔或怒,或悲或喜,有这一面也不足为奇。”陆行渊见过被业障缠身的无尘,早就对他的离经叛道有所了解,他爹养出来的孩子太过严谨反而值得怀疑。

    陆行渊回答的过于正经,这让凌玉尘少了许多乐趣。特别是无尘赞成地点头后,他朝着陆行渊去的步子转了个弯,直接到了无尘身侧。

    他毫无顾忌地往无尘身边一坐,似笑非笑道:“庙里的泥塑金身下裹的是稻草,你这唇红齿白的皮囊下藏的又是什么?你以欲诱我,却说自己清心寡欲不合适吧?”

    凌玉尘生了一双多情的凤眼,认真地看向某个人时,那目光深情又迷人,像一湖沉静的水,这要是换了旁人,说不定早已沉沦,但无尘只是淡淡地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唇红齿白,低垂眉眼,不染尘埃。

    凌玉尘一拳砸在棉花上,磨了磨牙,正要起身靠向陆行渊,却被人一把拽住手腕。

    念珠的红色流苏在空中划过,而后落在二人的手掌间,略显冰凉的蚕丝一如它的主人。

    无尘面不改色,还是一脸温和笑意,一边拽下凌玉尘,一边和陆行渊谈笑道:“蛮荒秘境已显踪迹,要让谢陵抓紧时间。”

    皇朝仙宫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舞台,在这里,谢陵有谢道义护着,其他人奈何不了他,但要是走出皇城,那些人就没那么多顾忌。

    无尘让谢陵抓紧时间不是要他摆平这里的事,而是再多得罪几方势力,最好是能把他们全部引入蛮荒秘境。绝境之地,更方便杀人越货。

    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此刻的注意力却不在谈话上,他盯着象征性挣扎了两下就放弃的凌玉尘,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思索片刻后并没有说什么。

    无尘留下凌玉尘究竟是为了六欲天魔诀还是为了人,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

    皇朝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为了不让其他人有机会抓到把柄,陆行渊除了见凌玉尘和无尘外,大部分时间呆在谢遥的府上。

    夺权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谢遥而言更是如此,就算有谢陵的帮助,他也需要东奔西走,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陆行渊表示过可以帮忙,但因为暗杀不断,谢遥心有余悸,没有让他插手。陆行渊乐得清闲,每日除了遛鸟就是炼器,研究小世界。偶尔还要给在外面拉仇恨的狼崽子顺顺毛,让他再接再厉。

    于是在谢陵的不断挑衅下,皇朝大半的势力恨毒了他,如果不是碍于谢道义的威望,早已出手将他杀之后快。

    “上辈子没能亲手处理这些人,想想还有点遗憾。”奔波一天的谢陵躺在陆行渊的大腿上,和他细细谈起这些天开罪的势力,不管是明处的,暗处的,还是墙头草,他都没放过。

    从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接触来看,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上辈子铺路的人是陆行渊,他没有真正和他们对上,这辈子有这个机会,他当然要好好弥补遗憾。

    陆行渊的手指穿过谢陵乌黑的长发,寂静的夜空里,师徒二人坐在廊下乘风赏月。流水般的月光倾泻,一地银光微冷。

    谢陵沉寂了太多年,一朝雨水化龙,自然是扶摇而上。陆行渊知道他乐在其中,由着他的性子来,没有干涉。

    “前世的记忆固然能帮你占得先机,但今生你我改变了太多东西,不要掉以轻心。”

    世间万物,有定数就有变数,关键时候,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变都会演变成致命的危机。陆行渊适时提醒,以免谢陵陷入困境。

    之后的一段时间,谢陵依旧掺和在皇城的各种杂事中,一直到蛮荒秘境开启前夜,各方暗斗的势力才稍稍消停,然后很快又演变成另一种躁动。

    这个几年前就被奇玩阁放出风声的秘境,其内究竟有着怎样的危险无人可知。众人翘首以盼,集结势力,就为了一探究竟。

    陆行渊暗中给无尘和凌玉尘传信,让他们先行离开,秘境汇合。二人接到消息后没有迟疑,一夜间人去楼空。

    为了这次秘境,陆行渊准备充分,就连谢遥也显得十分激动,若非陆行渊说等秘境开启一两日后再走,他肯定已经迫不及待地御剑而去。

    陆行渊让他不必着急,秘境开启前两日,积蓄的力量会在外围形成磁力场,就算他们现在去了,也不一定能进,反而有被卷入磁场死亡的危险。而且整个皇朝不是只有他们没有动身,其他人也在观望中。

    谢遥在这种事情上颇有耐心,陆行渊让等,他就安静地坐下来等。一直到皇朝的其他人有了动静,谢遥才下令出发。可是没等他们迈出院子,谢道义就传话让所有皇子进宫。

    这个命令来的突然,已经上了飞兽的兄弟二人不得不退下来,前去拜见谢道义。陆行渊就在飞兽上等他们,这一去倒是没花多少时间,但二人回来时脸色不好看,身后还跟着两个白袍人。

    谢道义嘴上说着担心儿子的安慰,派出得力侍卫,实际却是监视。不仅谢遥和谢陵身边有,其他的皇子身边也有。

    他们一共有九个人要去,就有九个白袍卫。这些人实力不弱,其中不乏有大乘期。

    “白师兄,父皇要我们乘坐同一艘飞舟前往秘境,相互间有个照应,这头飞兽暂时用不上了。”

    谢陵敛了面上的愠色,走到飞兽身边,对着陆行渊伸出手,看似随意的一句解释却把谢道义的目的透露给陆行渊。

    白袍卫代表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它是仙皇权利的象征,以往谢迟出行有白袍卫随行,大家都知道那是谢道义的偏爱。现在谢道义一人给了一个,看似公平,实际却是一种制衡。

    白袍卫带来的是无声的皇权威压,他们真的会听从各个皇子的命令吗?只怕不尽然。这些人表面听从皇子,实际还是谢道义的爪牙。

    蛮荒秘境限制真君期的强者进入,谢道义不能去也打算分杯羹,下令太过明显,但要是打着保护孩子的名义,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能博个美名。

    “仙皇可真是思虑周全。”

    陆行渊不禁冷笑,嘴上说的是思虑周全,心里想的却是谢道义机关算尽,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利用起来也从不手软。

    第一百六十章

    飞舟自仙宫内驶出,被谢道义叫走的皇子大多在飞舟上,谢陵和谢遥是特意折回来带上陆行渊,随着他们三人登上飞舟,船上的人瞬间戒备,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不善。

    “蛮荒秘境难得一遇,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凑热闹。”刺耳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充满傲慢和挑衅。

    “七弟,不是二哥说你,凭你的实力就算有白袍卫在侧也会在秘境中举步维艰,更何况现在还带了两拖油瓶。你想玩兄亲弟恭的虚把式也得分场合,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占据船上最好位置的二皇子居高临下地俯视谢遥,眼神轻蔑,甚至不屑去关注站在一旁的谢陵和陆行渊。

    “二哥此言差矣,蛮荒之地多一个人探路总是好事。你说对吧,七哥?”

    住在二皇子隔壁的八皇子跟着帮腔,这话绵里藏针,看似替人解围,实际却是说谢遥有把人推出来做替死鬼的嫌疑,挑拨离间。

    谢遥听见这二人的话不悦地皱眉,自从谢陵越来越脱离这些人的掌控,被谢道义另眼相待后,他们明里暗里的排挤就没停过,一切仿佛回到从前,百般刁难,不同的是现在的谢陵已不再是当初任由别人欺凌的模样。

    他仿佛没听见这些人的话,一边护着陆行渊,一边让白袍卫去给他收拾个房间出来。

    谢陵此话一出,不仅跟着他的白袍卫一愣,其他人也诧异地看过来,无不觉得他疯了。

    白袍卫是皇权势力的象征,除了以前的谢迟可以在他们面前拿乔外,其他人见了他们无不礼让三分。

    他们是直属谢道义的护卫,这次派来保护各位皇子是谢道义的命令,不代表皇子们可以使唤他们。

    这一点从其他人对白袍卫恭敬的态度上就看的出来,偏偏谢陵毫不在意。他说的那么随意,好似跟着他的白袍卫就该做这种小事。

    “不识好歹的疯子。”船楼上有人怒骂,打抱不平道:“真以为什么人都能随意使唤?”

    谢陵没有抬头,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的白袍卫,道:“我使唤不动你?”

    白袍卫没有反应,其他人以为谢陵吃了瘪,不由地发出嘲笑声。谢陵并未恼怒,带着陆行渊转身而去,轻叹道:“罢了,既然我使唤不动你,那你回去吧。”

    白袍卫身体一僵,如果说一开始他觉得谢陵是自傲,那么现在他心里就是警惕。谢陵并非真的要他做什么,而是不动声色的试探。他们带着任务而来,又怎么能在家门口无功而返?

    白袍卫自认倒霉,快步越过谢陵,对着谢陵一拜,转身上楼帮他收拾房间。谢陵盯着他的背影,白晃晃的影子飘忽不定,他没再说什么,好像忘了自己刚才说要把人送走。

    其他皇子见状不由地愣住,嘲讽和抱不平都卡在嗓子眼里。他们纷纷看向身侧的白袍卫,想要效仿谢陵,可是目光以触及到那张面无表情的白面具就心底发怵,不敢造次。

    谢陵孤身一人,做事没有章法,他什么都不怕,可是船上的其他人不敢,他们想要利益就离不开白袍卫的帮助。

    从皇朝到蛮荒之地乘飞舟也需要两日的时间,白袍卫给谢陵挑了一间安静但视线开阔的房,住在这里可以很大程度上远离其他人。

    显然白袍卫还是知道各个皇子之间的猫腻,只是不屑理会。

    谢遥选在谢陵隔壁,他可不敢使唤白袍卫,他的饮食起居自有随行的人帮忙解决。

    刚才人太多,谢遥不好反驳谢陵所为,这会儿兄弟二人面对面,他有意提醒让谢陵对白袍卫客气些。这些人说是侍卫,但其身份修为比一些大臣还要高,一次性都得罪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陵嘴上说着知道了知道了,回头看着身旁的白袍卫,道:“你们这些人长的都一样,我分不清,你有名字吗?”

    白袍卫沉默了一会儿,道:“卫一。”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这个卫不是卫家,而是护卫的意思。

    他们首领代号零,而一是首领候选。

    谢陵没想到谢道义给他的居然是一号,目光微沉,脸上依旧维持着笑意,道:“我何德何能劳你大驾?”

    卫一:“……”

    卫一听出了谢陵的讽刺,还不等他回答,谢陵又道:“我乏了,你自便。”

    这话是逐客,卫一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他的任务只是保护谢陵,从谢陵身上得到谢道义想要的东西,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盯着谢陵。

    随着卫一离去,四周短暂地安静。陆行渊熟练地在房间里布下阵法,隔绝外界的窥探。谢陵坐在八仙桌前,若有所思。

    陆行渊解决了屋子里的不安全隐患,回头见谢陵还在沉思中,上前在他身旁落座。

    察觉到他的靠近,谢陵抬头,单手托腮道:“我那便宜爹真看得起我。”

    卫一这个位置基本上是谢道义的亲卫,就算是谢迟荣宠之时也没有这样的待遇,现在他却把人拨给了谢陵。

    谢陵心里没有欢喜,他只会思索谢道义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此人实力很强,既然谢道义把人送到你面前,你就放心大胆的用,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你一根汗毛。”

    谢道义心机深沉,他决定下的突然,一时间陆行渊也没有头绪。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谢陵赞成陆行渊的话,他挪动凳子,往陆行渊肩上一靠,道:“长路漫漫,师尊就陪我在房间里呆两日吧。”

    飞舟上都是讨厌的人,谢陵一个都不想见,干脆关起门来陪自己师尊养精蓄锐。

    陆行渊这个身份也不便走动,关起门来后,他拿出这段时间炼制的法器把谢陵从头武装到脚。穿的用的都是他精挑细选。

    “蛮荒秘境危险重重,我不敢托大说无时无刻都能看着你,储物戒里放的东西你不要吝啬,该用就用。就算灵力不足,爆掉法器也能争取时间。”

    谢陵拿起陆行渊给的储物戒,神识一扫,目露异色。他原来就有不少法器,现在还要加上陆行渊给的,放眼看去,他就是光靠爆法器逃生,也能拖残敌人,可见陆行渊给的东西之多。

    陆行渊这是做足了准备,不愿意他受一点伤害。

    两世为人,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眼前人把他放在心尖上。

    谢陵心里一暖,一时情难自已,抬手楼主陆行渊的脖子,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陆行渊刚掏出秘境的另外半张地图,被谢陵的举动吓的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小狼崽子今天有些不一样。

    “我突然觉得在师尊身边当个祸国殃民的妖妃也不错。”谢陵眉眼带笑,眼底是压不住的揶揄之色。

    陆行渊待他一向是有所求必有所应,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把他捧在手心。他总能真切的感受他满满的情意,不是单纯的放在嘴上,而是切切实实地表现在行动中。

    “说什么浑话?”陆行渊伸手在他眉间弹了一下,道:“我许你的是白首不离,两情相悦,此生不负。”

    既然是两情相悦,又怎么会让你背上骂名,还是如此荒唐的骂名?

    “上一世我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师尊。这一世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师尊。”谢陵大半个身体都靠在陆行渊身上,贴的近就开始得寸进尺,手不老实地在陆行渊身上游|走。

    陆行渊身体微僵,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把承载秘境另外半张地图的令牌放到他手心:“我能让你什么都没有?”

    上辈子有不少的遗憾没能弥补,这辈子陆行渊说什么都不会重蹈覆辙。谢陵为了不让他为难,一步步斩断自己和谢道义的关系,把他可以拥有的东西推给了别人,走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陆行渊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谢陵相信他,他自然不会让谢陵失望。

    谢陵不禁莞尔,眉眼明媚,他坐直身体,仔细观察陆行渊给他的令牌。

    漆黑的令牌古朴大气,牌面没有花纹装饰,一眼看去平平无奇,如果不是陆行渊说是秘境的另一半地图,这东西扔外面都会被嫌弃。

    谢陵握着这东西,并没有上一次那么清晰的感觉,他观察片刻,刺破手指滴入鲜血。

    木牌把鲜血吸的一干二净,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看上去依旧是黑漆漆的一块。

    “不行?”谢陵微微挑眉,正当他疑惑时,木牌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仿佛是一个火球在谢陵手上炸开。

    谢陵被那阵光晃的一阵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闭眼就感觉到眼睛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刺入他的眼眸。

    在一旁护法的陆行渊意识道不对,连忙去收令牌。不料那东西直接咔嚓一声,碎成两半掉在地上。刺眼的白光随之消失,屋子顿时陷入死寂之中。

    陆行渊顾不上令牌,急切道:“小狼,你怎么样了?”

    谢陵伸出手在半空中摸索,陆行渊握住他的手,熟悉的触感让谢陵有了踏实感。他感觉到眼睛因为刺痛盈满了泪水,都不需要它酝酿情绪就流个不停。

    陆行渊见状心跟着揪起来,着急道:“眼睛能睁开吗?”

    谢陵点头,眼睛里的痛感在逐渐消失,他尝试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陆行渊焦躁的神色,他眨了眨眼,正欲告诉陆行渊他没事,就看见陆行渊的头顶缓缓浮现一个钟的虚影。

    那钟充满了沧桑感,不大却格外威武,谢陵瞳孔骤缩,钟晃了晃,又缓缓消失了。

    谢陵:“……”

    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