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祖传一个亿 > 200-220
    第 2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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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缝自一片黑暗的虚无, 一直蔓延到血色符文流转的腐朽宝楼。

    明月穿着一身被雨水浸染的血衣,屈膝坐于钟楼之巅,暴雨依旧倾盆。她拂开额发后露出稍显冷峻的眉骨, 雨水成流缓缓淌下。

    明月垂目看着楼下魍魉于黄泉之水中浮沉。

    耳畔忽地传来一道裂响,明月目光骤然一凝。她跃下钟楼, 披雨而去,如一只飞鸟掠到奇门旧址。

    只见十二珍宝楼中被簇拥在中间的一座,自中间开裂。裂开的不只是楼身,还有其中供奉于白玉莲托上的赤色宝珠。

    这颗珠子原来不是这样的色泽。明月曾从奇门典籍中读到, 释恶珠形如白玉珠, 细瞧之下可见其中有乳白云絮, 至纯至洁,可解世间贪嗔痴妄, 万恶归伏。但是在明月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自中心蔓延开来的血色快把整个释恶珠吞没。

    而如今的释恶珠, 已经不见分毫白色, 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明月有心解决释恶珠, 此地已有赤地之患, 何必再受恶珠之苦, 然而她拿这个与天衍金钱剑齐名的奇门镇派之宝毫无办法, 能入珍宝楼看上一眼已是极限。

    她从未想象过,这件令她束手无策的法器, 竟就这般不明不白裂了。

    释恶珠裂为两半, 其中凝结的怨气戾气浓郁到凝结为血水, 顺着同样开裂的莲台缓缓淌下。明月自袖中扯出红线, 在边上布了个结界,以免血水外流祸及他人。

    虽然此时的寻方府中, 除了她再无第二个活人。

    幸存的修士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血雨中,活着离开的唯有绪以灼一行人。

    绪以灼。

    想到这个名字,明月似有所感。她忽地想到也许释恶珠的开裂与绪以灼有关,纵然她不清楚绪以灼是如何做到的,但自她踏入寻方府以来,已经做到了太多令人难以想象的事。

    明月抛下释恶珠,飞身登重楼。伏龙山巅有一座宝塔,这才是整座寻方府实际上最高的地方。

    明月目光自这座与她命系一处、不可离分的巍峨城池上移开,遥望绪以灼一行人离开的方向,低声念道:“一路顺风。”

    *

    绪以灼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有点颠。

    待她眼睛稍微睁开一条缝,勉强看清眼前是什么后,她一下子就吓醒了,眼睛瞪得溜圆。

    能不颠么!她正趴在人背上被人背着走呢!

    绪以灼连忙抬起头拉开些距离,便见宽阔的肩膀上是花白的头发,昏迷前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醒了?”背着她的人问。

    “醒了。”绪以灼呆呆答道。

    一会儿后,茫茫赤地里爆发出一声惊呼:“老李!”

    背她的人,可不就是老李么!

    绪以灼想起来破阵之际,老李宛如神兵天降,配合她在同样的地方也刺出一剑。护城大阵应声而裂,随之她力竭昏迷,然后就是……

    “老李,你猜我遇到了什么事!”绪以灼拍了拍老李肩膀,“释恶珠不讲武德,趁人之危偷袭我,还好……”

    绪以灼止了声。

    还好,君虞分魂进入幻境将她带离,不然她说不好就要永堕幻境之中,再也无法醒来,甚至会变成寻方府里的那些行尸。

    君虞本体离此肯定有许多距离,分魂入赤地一事听上去实在令人难以相信,绪以灼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和君虞如今的关系,于是最后只含糊道:“还好我最后发现是幻境出来了。”

    虚无中释恶珠的化身碎了个彻底,也不知道真正的释恶珠怎么样了,至少也该元气大伤。

    “出来就好。”老李的声音是绪以灼熟悉的上了年纪的沙哑,但听上去稳重了许多,“你久久未醒,我们都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是释恶珠作祟。”

    我们……

    绪以灼往四下看去,发现他们这一行人整整齐齐,一个都没少,禹先生推这轮椅缓缓向前,神情虽然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但明显带上了一丝轻松,时不时往绪以灼这边看来。云尚和杜湘不出意外待在一处,杜湘趴在云尚背上让他背着走,与绪以灼目光对上时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绪以灼见杜湘面有病容,问道:“距离离开寻方府已然过去几日了?”

    “快一月了。”老李答道。

    绪以灼一怔,幻境中也就过去十来日,没想到现实里竟然过去了一日之久。

    她醒来时正是黄昏,红日一半垂于赤地之下,像是在同他们一齐前进着。

    老李道:“我们寻个地方歇上一晚,大概再走一个来月就能看到梅花驿,之后的路就好走了。”

    绪以灼刚醒实际上还不是很清醒,当下的情况也没怎么弄清,听到老李这般说下意识点头。

    赤地中有不少遗迹,她们走到一座大半都已经陷入泥土中的镇子后就停下脚步,清理出一间旧屋打算在此休憩一晚。进了门老李才把绪以灼放下了,绪以灼脚落到地上就是一软,险些直接跪坐到地上。

    她昏迷了太久,身体难免不适,而过去了这么久杜湘看上去还是病恹恹的,想来破阵那日消耗极大,至今还没有养好。

    绪以灼拉开面板看了看,debuff还很明显,但各项数值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停歇地往下掉了。

    “半个月前,我们才走出那场血雨的范围。”禹先生推着轮椅来到绪以灼身边,递过来一张烤酥了的饼,“离开后被血雨压制的修为才慢慢恢复,不知为何,李道友似乎完全不受血雨的影响,这一路上倒是仰仗了李道友。”

    绪以灼回头看了一眼,隔着一道门的正厅中央,老李升了一团火,这会儿正在烤饼,云尚继续打扫屋子,杜湘则在给老李打下手。

    禹先生笑了笑:“你担心李道友安慰进入赤地,没想到最后离开还是靠了李道友。”

    绪以灼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以前也没见老李这么厉害啊。”

    清平镇的老李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老人形象,连如今看来弱小无比的双生魔都能轻易伤到他。虽然回到西大陆后老李的修为渐渐恢复,但绪以灼还是很难把他和禹先生讲述中那个惊才绝艳的修士形象对上。

    绪以灼低头咬了一口饼,这还是她在平乐府买的,良心商家,皮薄馅厚,一口下去就能咬到酥肉。这会儿她的思绪总算彻底从幻境中抽离,有了一种落到实地的感觉。

    禹先生看见李悬剑烤完饼往这边走过来,放下一杯灵果榨出的果汁后就走了。

    绪以灼啃完了饼,眼巴巴地看着走到跟前来的老李:“还有吗?”

    老李笑了一声,一边把藏在身后的盘子摆到绪以灼面前,一边说道:“你和以前真是没什么变化。”

    在清平镇绪以灼的生活就只有吃喝玩乐四个字——毕竟身揣足有一个亿的各类货币,又没有家族产业需要她打理,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绪以灼自然只能到处玩。清平镇有什么好吃的,她穿越后没几天就摸透了。

    老李一看到禹先生交给他的空间法器里的各种吃食就知道一定是绪以灼买的,能进入赤地的修士基本辟谷,凡人也可以购置辟谷丹,吃食这种无用又占空间的东西只有绪以灼会照着一日三餐的量买。

    绪以灼理直气壮:“赤地已经很危险了,如果还不吃点好吃的怎么熬得下去?”

    老李也取过了盘子上的一张饼,细嚼慢咽慢慢吃着。他自小入道,空胧山又与世隔绝,是以他同世间的大多修士一样,自从辟谷便餐风饮露,不食凡谷。

    哪怕到了东大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能习惯东大陆的生活方式,直到绪以灼执着地一到饭点就拖他去吃饭。

    “以灼,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老李道,“我还以为空胧山一别,我们不会再见了。”

    在他的想象里,再见之日,他一定已经死了。

    赤地的月光,通过窗格子照进屋里。

    离开了寻方府,黄泉水不再夜夜上涨,她们难得有一个安逸的晚上。绪以灼同老李看着同一轮月亮,说道:“我知道你进了赤地,担心你会死在里面,就想救你出来,结果反而是你救我出来。”

    老李摇了摇:“你那一剑很好,即使没有我相帮,你也能破阵。”

    绪以灼弯了弯眼睛,得知之前苦修阵法确有成效,她心情难免雀跃。

    “不管怎么说,背了我一路还是麻烦你了。”绪以灼紧接着问,“老李,你进赤地做什么?”

    老李一时未答。

    “不方便的话,不用告诉我。”绪以灼道,她没有一定要探究老李秘密的意思。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老李轻叹一声,“我来赤地,是为了寻找登墟之船。”

    这个词听着有点熟悉,一会儿后绪以灼猛地想了起来,这不是明月提到过的吗?明月说老李不入寻方府,目的很可能是极北之地龙骨浅滩的登墟之船,没想到竟是被明月猜中了!

    老李观察绪以灼的神色,便心下了然:“看来你知晓登墟之船是何物。”

    绪以灼点点头,那是一艘可以去往任何地方的船。

    绪以灼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老李点点头,“但是我付不起船票,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第 2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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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墟之船, 位于北域极北之地的龙骨浅滩,只要支付等价的船票就可以通过它去往任何地方,无论相隔的是空间还是时间。

    绪以灼扭头去看老李:“你要去哪?也许我可以……”

    老李摇了摇头:“登墟之船收取的船票, 不是金银之物,也不是奇珍异宝。登墟之船只收人的肢体, 人的寿命,人的情感,人的命数等等属于人的一切,在它眼中一件神器也比不上人的一只手一只眼。”

    绪以灼下意识道:“听上去怎么是件邪物?”

    “说是邪物也不错。”老李道, “上古诸神陨落后, 他们的遗骸去往何处, 有人说诸神并无遗骨,死后化云化雾归于天地, 有人说神骨填入无底深渊之中。我不知道这些说法哪些対哪些错,也许都対也许都错。但我知道有一部分神明的遗骸, 组成了登墟之船。”

    “白骨为船架, 血肉作船身, 精魂为引, 可通寰宇。想来正因如此, 只有与之同源的人之躯体可为船票。”老李又道, “认为登墟之船是邪物, 不过我等一厢情愿, 它的出现合乎天道, 于天道而言并非邪物。”

    见绪以灼欲言又止, 老李拍了拍她的手背, 劝慰道:“我的执念,不该牵连于你。我会再想办法登船, 以灼不必为我操心了。”

    现在的绪以灼已不是清平镇那个対修士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少女,哪里看不出老李已然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是什么执念让他现在仍然无法停下脚步?每个人都有秘密,老李不想说,绪以灼虽觉心中酸涩,但也不再追问了。

    “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来赤地。”老李看着被小小一扇窗户框在其中的一部分明月,缓缓说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叩仙门结束没多久,那会儿北域的中心不是平乐府,而是我们一月前才离开的寻方府。现如今的平乐府确实繁华,但与曾经鼎盛时期的寻方府相比,都显得萧条了。”

    “一百二十六坊,巽海风来,三足鼎立,北域不会再有这样的城池了。”想起寻方府如今的破败,绪以灼不由怅然。

    “寻方府也有一面类似于平乐府须弥墙的城墙,就是北墙,它不如须弥墙显眼,也不如须弥墙有效,毕竟千年来这面城墙将赤地阻挡在外,哪怕它并不宏伟,但也确切地阻止了赤地的蔓延。谁也没想到东面的离断江会上涨,谁也没想到寻方府竟然是这样覆灭的。”老李顿了顿,继续道,“我和司蘅游历至寻方府,站在北墙上眺望赤地,彼时年轻气盛,负剑深入赤地,最远曾到江渝府,它在古时候可也是北方的一座大城,不过现在大多世人连它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老李看向绪以灼:“你可知道司蘅?”

    绪以灼点了点头:“玄玉仙宗的宗主。”

    “我和她相识那会儿她还是少宗主呢。”提及往事,老李眸子亮了许多,好似那些不可追回的年华在这一刻逆转了,“我和她在叩仙门的令台上打了一天一夜才分出胜负,赢得可不轻松,但是等我们游历到寻方府后,听别人传闻都是我大败司蘅。约莫是隐世宗门的弟子完胜仙道第一宗的少宗主更吸引人眼球,但实际上我和司蘅旗鼓相当,哪有那么容易。”

    绪以灼道:“你和她关系好像很好。”

    “我朋友不多,她是最要好的一个。”老李拍拍绪以灼头顶,“也许是因为老了,我看待以灼,更像是看一个家人。”

    绪以灼笑了笑,安静地老李继续说。

    “和司蘅在赤地转悠了半年后,我就急着回空胧山了,山里还有我的师尊和师妹。我将在西大陆游历所见的一切一件件讲给他们听。师尊年轻时也外游历过许多年,但小师妹还没下过山,往往我说一句,她就要追问许久。”

    那时候的老李必然是不会不耐烦,他提到师妹的时候,目光都温柔了许多,蛮是笑意。

    “要是被师尊知道我竟然去赤地这么危险的地方,一定要挨老人家的骂,我就偷偷说给师妹听。师妹问我赤地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说哪哪都不相同。赤地的土地是红色的,里面没有水,如果看到水可要小心了,那都是黄泉漫上来的黄泉水,人要是不小心接触到没准会出大事的。赤地天不像天,云不像云,太阳也不像是太阳。尤其是太阳,硕大的一个,好像天都挂不住它,随时要掉下来。”

    “说完了这些,师妹又问我,难道没有一样的地方吗。我就指着窗外的月亮告诉她,赤地里的月亮,和空胧山的月亮很像,每到晚上我看着月亮,就会想象随随和我在同一轮月下。”老李笑了声,“师妹和我一样跟着师尊姓,叫李随安。她被师尊抱到空胧山的时候还是个小婴儿,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叫惯了她随随。”

    绪以灼好奇地问:“是哪个sui,哪个an?”

    老李用灵力在空气中写下“随安”两字。

    “真巧,我的家乡也是这个读音,不过有一个字不一样。”绪以灼在边上写下“隋安”。

    老李还是第一次听到绪以灼讲起她的家乡:“那一定是个安定平和的地方。”

    如今赤地的明月,好像和一百多年没什么不同,老李道:“师妹的名字是师尊取的,很多年我都相信,师妹这一生一定能像她的名字一样,一辈子平平安安。”

    绪以灼想起了禹先生告诉她的那些事,犹犹豫豫地问道:“她是……去了东大陆吗?”

    发觉绪以灼知晓此事,老李有些惊讶,他点了点头道:“随随是个很温柔,很好说话的姑娘,也是在她第一次离山后,我才发觉原来随随也有固执的一面。她一路去了东大陆,在我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然决定留在那里。”

    绪以灼道:“你想她回去,但她一定没有同意。”

    老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如果当时我强行将她带了回去,可能一切就会不一样。”

    绪以灼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老李的衣袖问:“你……你是想要坐登墟之船回到过去吗?”

    老李无奈地看着她,目光很是复杂:“以灼,没有人能够付得起回到过去的代价。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的。”

    绪以灼默默坐了回去。

    “那些往事,不管我回忆多少遍,讲述多少次,再做多少事,都没法重来,我能改变的只有当下。”老李将最后一块饼留给绪以灼,“以灼,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说罢,老李就起身离开。

    正厅云尚和杜湘已经收拾出了休息的地铺,大家歇在一处,方便互相照应。绪以灼吃完东西后也过去,在他们空出的一张地铺上睡下。破阵消耗的心力这会儿也没恢复,她完全没有打坐调息的念头,只想通过凡人最基础的睡眠补充精力。

    室内燃起的篝火未熄,老李坐在一边守夜。绪以灼看了一会儿那个再坐直都难掩佝偻的身影,又默默看了会儿窗外亘古不变的月亮,心中的酸涩难言最终化作无声叹息。她拉了拉被子,把被子拉过脖子,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

    *

    去时和来时一样,一路上脚步不停,天一亮就出发,快入夜的时候找一处遗迹休憩。待在赤地越久越危险,每一个赤地里的寻宝人都不知道不要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第二日已经醒了的绪以灼没再要老李背,老李走在最前后,她还能在队尾断个后。

    没走过的区域杜湘和云尚都有办法找出一条路来,更别提已经走过的了,在他们的指路下,一行人到达梅花驿的时间缩短了不少,即便前些天被血雨拖累走不快,也用比来时要少的时间到了梅花驿。

    藏在梅花驿中的无意梅残魂早被绪以灼灭了,回来时在梅花驿休息的这一晚十分平静,没有黄泉水,没有无目鲛人,也没有无意梅漫天挥舞的枝条。

    禹先生把梅花驿搜刮了一遍。

    梅花驿里的珍宝禹先生看都不看上一眼,专挑书籍玉简拿,绪以灼有注意到即便在寻方府有性命之危的时候,禹先生也没有停止搜集资料,只能说不愧是搞情报的。

    禹先生带走的唯一一样特殊的东西,是一株完整挖走的无意梅。

    “挖这个干吗呀?”五人中唯一一个有土灵根负责动手的绪以灼一边清理挖完后剩下的坑一边问。

    这株无意梅虽然保持了外形的完好,但是一点生机也无,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禹先生小心地在梅身上贴上一张张符咒,说道:“无意梅极其稀少,我看这里的无意梅和他处不太一样,拿回去研究一下,没准还能栽出来。”

    绪以灼为他鼓掌:“科研精神,可歌可泣。”

    禹先生表示:“什么玩意儿,听不懂。”

    挖完无意梅后,他们又踏上了返程的路。

    杜湘二人将路线把控得很好,一路上经过的都是熟悉的地方,几乎没有遇上任何困难。有一两个晚上黄泉水上涨,在经历过寻方府夜夜上涨的黄泉水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见怪不怪,这里的无目鲛人可没有寻方府的那么密。

    绪以灼一人就足以应付的无目鲛人,在有老李帮衬后更是解决得轻轻松松。

    某一日天一亮,绪以灼就给人发昨天晚上她自制的小黄帽和小红旗。

    杜湘和云尚两个乖孩子虽然不明所以但拿到手后就互相戴上了,老李捏着帽子和小红旗一脸纠结,只有禹先生竟然出言不逊地吐槽:“昨晚上就想说了,你做这些没用的东西干嘛。你空间法器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一大堆吃的喝的,被子褥子就算了,怎么还有布匹和针线?”

    绪以灼冷笑一声,你以为她只有几个空间法器吗?她可是有着一个系统附赠的超——大包裹,上限一亿个格子的含金量懂不懂啊!

    “不要废话,戴。”绪以灼已经戴好了小黄帽,“不然我们抱团孤立你。”

    禹先生倔强地就不戴,但是他打不过绪以灼。没一会儿后他屈辱地推着轮椅出门,不仅头上戴了只以灼同款小黄帽,轮椅背上还绑了只小红旗。

    绪以灼走在前头,一边会武小红旗一边深情并茂道:“各位游客朋友们,今天就由我导游小绪来带领大家游览赤地的历史文化名镇——云阳镇!通过我的讲解,希望能令你対云阳镇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当然,这种地方建议大家还是不要再来第二次了,云阳镇很美,但是生命更宝贵。”

    禹先生手背拍了拍走在边上的老李的胳膊:“我知道赤地会让人发疯,怎么着还会有这种症状吗?”

    老李笑道:“你们在赤地也待了挺久了,快能出去了以灼心里高兴吧。”

    “今天我们要参观的云阳镇,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虽然现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地也出了点不大不小的问题,但只要曾经拥有,何必天长地久。云阳镇南北有两座牌楼,一座上书‘重霄余泽’,一座上书‘闲云来归’,都是十分珍贵的文化古迹。当然,云阳镇最值得称道,同样也是最值得游览的建筑还得是位于镇中心的重霄如意塔,没来过重霄如意塔,等于没来过云阳镇。”

    禹先生听了一会儿,没忍住又扭过头去问老李:“离生门还教这个吗?”

    老李摇着小红旗沉默摇头,他哪知道离生门教什么。

    小绪导游尽职尽责地继续说道:“两座牌楼与重霄如意塔连成一道直线,正是云阳镇的中轴线,镇中建筑就在这条线的两边建立。除去先前说过的景点外,镇长府邸也值得一游,禹派阵法大家布阵,匠心独运,又安全保险,是您下榻的不二之选。比较遗憾的是此处被此地已被平乐府把持,一般人不得入内。”

    绪以灼重重一声叹息:“唉!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

    “绪姑娘……”杜湘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绪以灼的衣袖。

    绪以灼很热情:“这位游客,你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来。”

    杜湘不得不告诉她一个残酷的现实:“绪姑娘,你走偏了,这条路到不了云阳镇。”

    绪以灼:“……”

    不称职的导游最后还是在游客的带领下,方才顺利到达云阳镇。他们一路上路程和步速都是特地计算过的,赤地限定旅游团到达云阳镇的时候刚好是傍晚。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云阳镇里竟然有人在。绪以灼远远看到一个修士打扮的男人倚着那座匾上写有“闲云来归”的牌楼,满面愁容。

    绪以灼不认识他,但是云尚看见那人后神情一瞬间便过得很激动。他拍了拍杜湘,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杜湘的神情也随之剧变,手忙脚乱地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一面小镜,颤抖着手将这面效果同望远镜一般无二的小镜摆在眼前。

    绪以灼还没反应过来,云尚已经拉着杜湘大步往前跑,还在不断喊着同一个名字:“陈叔!”

    修士耳聪目明远胜凡人,哪怕隔着不短的距离牌楼处的修士也听见了他们的喊声,猛地抬起头,拔腿就往他们那跑。

    等绪以灼也过去的时候,修士抱起杜湘转了一圈,杜湘声音哽咽,站在一边的云尚也抹了抹眼角。

    杜湘吸着鼻子,磕磕绊绊地问:“陈叔,你、你们等了很久了吗?”

    被称作陈叔的男人道:“接到消息后我就带着人赶过来了,但是前方的路我们实在不认识,只能在云阳镇等小姐你们回来。”

    陈叔歉疚道:“平乐府和仙令府派来的人都不多,算上我只有十四个人。”

    杜湘摇了摇头:“没事,辛苦你们了。”

    陈叔目光越过杜湘看向停下脚步的绪以灼等三人:“小姐,他们就是你们这一行的雇主吗?”

    杜湘点点头又摇摇头:“绪姑娘和禹先生是,李老先生是我们在寻方府遇到的,这次我们能平安回来老先生帮了许多忙。”

    他们一行人竟然真的到了寻方府这件事対陈叔而言无疑是很大的冲击,但陈叔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而是向前向老李道谢。

    绪以灼心里有些许欣慰,看来杜湘和云尚在平乐府与仙令府也不是完全孤立无援,还是有人真心対待他们的。

    杜湘拉了拉陈叔的衣角:“叔,我们先进去吧,路上的事我慢慢讲给你听。”

    陈叔忙点头:“你们一去好几个月,是要好好休息。今夜就在镇长府邸好好歇上一晚,守夜的事交给我们。”

    这一路说辛苦,其实也不是特别辛苦,麻烦主要在于赤地潜藏的危险,真说休息的条件还是不错的。空间法器不便宜,一般修士只有一个,但绪以灼最不缺的就是钱,自己买了几个,离生门给了几个,禹先生给了几个,帝襄给她的莲花金簪里面空间在空间法器里头也是惊人的大,更别提她还有可以说是能够无限装的系统包裹,于是就塞了很多其他修士绝不会带的“无用东西”。

    这些“无用东西”全是能改善生活质量的。

    当然,能有个好地方住自然更好。

    绪以灼等三人安顿下来后,杜湘和云尚就随平乐府与仙令府的人走了。许是聊了一夜,第二日起来绪以灼看见杜湘眼底有青黑之色,但心情肉眼可见的很好。

    绪以灼指了指她眼睛:“要休息一下吗?”

    她以往也没少熬夜,自然知道晚上睡太少第二人会没力气的。

    杜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的,云尚说他背我走。多待一日就多一分危险,我们还是快点出发点。”

    绪以灼没意见,招呼上老李和禹先生上路。多了平乐府和仙令府的人后,他们的队伍一下子膨胀了许多。

    云阳镇算是目前赤地的一道分水岭,以北是一片迷雾,以南则是经无数寻宝人探索相対清晰的地域。杜湘和云尚也不用继续耗费心力引路,前来寻他们的人已经足以带他们会平乐府。

    这一批人有向导,也有高阶修士,进可引路退可抵抗无目鲛人,一切匪盗也不敢招惹他们,绪以灼感到自己过了进入赤地以来最清闲的一段时光。

    其他四人也差不多是这么觉得的。

    摆烂五人组被周密护卫着,全须全尾送回了平乐府。

    再度看见直接天日的须弥墙,绪以灼有恍如隔世之感,难以想象她一去就是这么久,也难以想象她们一路上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

    飞身上城墙,绪以灼看到了熟悉的人。

    齐家姐弟正倚靠着城墙低声说话,先看到他们的是姐姐,齐无央看到绪以灼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用力推了齐无祸一把,让他转身看看来了谁。

    本来就沉默寡言的齐无祸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绪以灼上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不会知道了我们今天回来特地等着的吧?”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齐无央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走后我们姐俩很快就回了平乐府,但是一直放不下心来,总是担心你们在赤地深处怎么样。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在须弥墙这等着,想着没准哪一天能看到你们回来。”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去往寻方府还能活着回来。

    齐无央在目送着他们穿过云阳镇北边的牌楼时就已经默认此生不会再见到她们来。闲云来归,可是去往寻方府的云,有哪一片曾经归来。

    许是心底最微弱的那一丝希望,才让她屡次拉着弟弟登上须弥墙,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远眺赤地。

    来往的许多,但是没有一个是她想见的。

    齐无央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与寻常一般无二的普通日子,绪以灼他们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绪以灼,禹先生,杜湘,一个都没少。好端端地活着,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本来就少腿的禹先生不算。

    连被砂真人掳走的云尚也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这会儿还在背着杜湘傻乐。

    “回来啦。”绪以灼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砂真人死在了奇门旧址,他的手下早在路上就被一个个抛下,绪以灼没来得及同回来的明月再说一句话,想来她这会儿应该还在寻方府,守着独有她一人的巍峨城池。

    这些人和事,都被抛在了茫茫赤地里。

    回到原点,聚在一处的还是最初的这几人。

    “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下了须弥墙,走在平乐府繁华的街道上,齐无央扭头问绪以灼。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她们像一滴水融入其中,没有人知道她们从什么地方回来,经历了多少九死一生的事。

    “我得先回一趟宗门,一是报个平安,二是我离开门派时借了师父的法器,这会儿用完了得回去还他。”绪以灼道。

    “这会儿想起来,我感觉有点后悔啊。”齐无央打趣道,“早知道你们能平安回来,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寻方府了。在你们之前可没有人平安回来过,要是我也去了,这会儿不得在寻宝人中名声大振。绪道友,下回还想去的话,可别忘了再带上我。”

    绪以灼用力摇头,表示自己不是作死的人:“我再也不想去赤地了。”

    “绪姑娘!”身后有人喊她,绪以灼听出是杜湘的声音,只见杜湘抱着一盒冰糖葫芦跑过来,绪以灼接过一根后,听她继续道,“城主府打算为我和云尚接风洗尘,绪姑娘一起去吧!”

    “不啦,”绪以灼摇了摇头,“我离家太久,要回去了。”

    対的,回家。

    绪以灼咬下一块山楂表面的冰糖,甜味好像要从舌头一直渗到心里。

    离生门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

    杜湘虽然有些失落但也理解她:“那就住绪姑娘一路顺风——対了,绪姑娘打算怎么回去,需要飞舟的话我可以去城主府借来一架。”

    绪以灼蹙了蹙眉,离生门隔这儿十万八千里,就算认路,她御剑回去也不现实,肯定是需要飞舟的。但是这会儿问题就来了,她不认路。

    离生门隐藏在褚苍山脉内,天然迷阵和离生门设下的人工迷阵交叠在一起,绪以灼根本就不会走,每次离山都是别人带她出去的。褚苍山脉她还能找到,又该怎么穿过迷阵进去呢?

    虽然在寻方府蒙禹先生教导苦修阵法,还参与了破除寻方府护城大阵这一大项目,但绪以灼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水平対付得了离生门周边的迷阵。

    “这个就不用杜姑娘操心了。”禹先生突然上前来,“回去的飞舟我已经安排好了。”

    绪以灼惊讶地看向禹先生。

    禹先生招了招手,示意绪以灼跟着他走,接下来的内容显然是不打算让其他人听到。杜湘等人也乖觉,放慢了脚步渐渐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距离只是形势上的隔开,实际上周边人来人往,他们不想叫别人听到还是得用传音。禹先生传音道:【飞舟已经停在城外,路线我也为你设置好了,你上去后什么事都不用管,它会把你带到离生门的。】

    绪以灼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破解我派迷阵的。】

    禹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决定假装没听到,直接另起话题:【虽然我已经给了你李悬剑的消息,也跟着你去了寻方府,但是我以前说的话依旧有效,你拍下紫微垣,我倾平洲阁之力交换。你可以任意调用平洲阁的资源,那架飞舟送给你了,上面设置了许多条路线,除去前往离生门的一条外,就是通往各处分阁的路线。有一些分阁不为人知,想要让那些路线显现需要特殊的咒文,我待会儿也会教给你。】

    绪以灼:【倒也没必要啦……我们都这么熟了,不拿你平洲阁的东西。】

    【拿着吧,】禹先生笑了笑,【你算是陛下的继承人,这些东西也合该是你的。】

    绪以灼想了想帝襄和她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和之后还要为帝襄打的工,就不再说什么了。

    禹先生借着衣袖的遮掩,吧一块玉牌塞到了绪以灼的手里。

    【这是以前陛下用的那块,你拿着它可以在任何一座平洲阁调用资源。不过分阁一般都是我的傀儡坐镇,我认得你。】

    “我明白了,”绪以灼开口道,“回去这一路,你是不是不同我一起走?”

    “嗯,”禹先生点了下头,“我还有事情要去做,在赤地里待了这么久,阁里估计攒了不少事务要处理。”

    有一些人也要见见,他把紫微垣送过去后就匆匆忙忙同绪以灼进了赤地,期间收不到外界的消息,也不知他们的进展如何。

    “同行这些时日,也到分散的时候了。”禹先生说着,指了指绪以灼身后,“同李道友也道个别吧。”

    绪以灼回过头,见老李正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看着自己。

    “我一会儿回来。”绪以灼拍了拍轮椅的椅背,转身跑向老李。

    老李停下脚步,在一个摊子边上等她。他侧脸去看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同摊主交谈几句后,买下了一只香囊。

    “以灼,”老李微微弯下身子将香囊系在绪以灼的腰间,“就此别过了。”

    “这就走了吗?”绪以灼喃喃道。

    他们明明已经在赤地里相处了一些时日,可是绪以灼却觉得她和老李重逢仿佛就在昨天。明明重逢还没多久,为什么又要各奔东西了呢?

    “我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老李摸了摸绪以灼头,“愿你接下来一切顺利。”

    说罢,老李便要离开,绪以灼拉住他,郑重道:“老李,也祝你得偿所愿。”

    老李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他一人一剑走入人流之中,明明周身繁华喧闹,他却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显得那么孤独。

    绪以灼抚上腰间的香囊。

    香囊发出了清甜了桂花香,让绪以灼想起了清平镇老李的院子,那里也栽着一棵桂花树。这棵树长得很整齐,树枝都探到了隔壁绪以灼的院子里去。绪以灼常去老李的院子和他一起吃饭,就坐在这棵桂花树下,饭菜好像都染上了桂花香。

    绪以灼怅然若失地往回走,回到禹先生的身边后,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们走吧。”

    禹先生带着她来到了城外的云台,看着她上了飞舟,又教会她怎么使用后,目送她离开。

    飞舟飞出去有一会儿,绪以灼才想起来探索一下里面有什么。这架只容二人乘坐的飞舟很小,放下座椅和类似操作盘的沙盘后就放不下什么东西了。绪以灼随便翻了一会儿,意外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木匣。

    这座飞舟既然送她了,那放在里面的东西应该也是给她的,绪以灼没多想就打开,然后便看见了里面几块玉牌。

    上面还放着一张字条,熟悉的字迹来自禹先生:钧天宴向你借的灵脉,全在里面了。借人钱怎么也不见得催债的,坏习惯下次得改。

    绪以灼忍不住笑了一声,把木匣合上装进空间法器里。

    通过飞舟的窗户,可见外面天色渐晚。绪以灼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等待飞舟将她送回家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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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红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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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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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遍明虚域大小宗门, 也难以找到如离生门这般安逸的地方。

    除却褚苍山脉的天然迷阵外,离生门又布置了不少迷阵,里三层外三层地套, 连个出入口都没有,门人进出也要靠飞舟, 主打的就是一个谢绝拜访。门内占多数的鬼修和少数人修活成了一个个社恐,不见外人,自己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了天在宗门附近的山里转转。门人彼此关系大多不亲近, 保持着略微生疏的距离, 各修各的, 毫无争端,令人丝毫不怀疑就算有一天明虚域要毁灭了, 离生门还会保持这样的状态。

    然而今日离生门的平静难得地被打破了。

    早在飞舟穿过迷阵的那一刹,正在藏书阁与大师姐交谈的颜晖就发现了, 他们一人一鬼齐齐止住声, 大师姐的声音自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裹进去的黑袍中传出:“门中近日可有飞舟离开?”

    “并无。”颜晖说着, 一道法术已然捏在手中, “近日亦无拜帖。”

    离生门没有飞舟离开过, 但这会儿来的就是外来者。

    神识探到那架飞舟破开迷阵后依旧不停, 直往离生门而来, 一道虹光瞬间自藏书阁发出, 有如一道利箭射向飞舟。

    飞舟上的防御阵法瞬间开启, 攻击落到上面留下一道波纹。颜晖方才一击不过试探, 试出这架飞舟品质不凡, 其中的人若是敌人只怕也是劲敌。颜晖挥袖震开窗户,飞身而出登上楼顶, 凝视逼近的飞舟。大师姐紧随其后离开藏书阁,在颜晖身侧落下,天光不能将她黑袍兜帽遮掩下的面容完全照清,外人只看得到仿若染了血的唇。

    颜晖正要再度出手击落这架飞舟,它自己先停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不多时里面就走出来了一个人。

    和离开前面容毫无变化的小师妹仰起脸,看着藏书阁之顶的一人一鬼,有些委屈道:“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们怎么二话不说就动手呀?”

    颜晖愣住了,大师姐扑哧笑了一声。

    她扔下小师弟,一个闪身就来到绪以灼面前,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小师妹,你可算是回来了。”

    一刻钟后,多年不曾见面的师徒两代人在藏书阁的顶层聚首。

    原璋不出意料地盘坐于养魂阵中,他魂体虚弱无比,一年到头没几天可以离开养魂阵。绪以灼小心翼翼取出离生镜将它放入墨池之中,两半镜子合为一体,池中隐约的镜子轮廓时隔多年终于完整,绪以灼看了一眼原璋,随着离生镜的复原,他的魂体也凝实了一些。

    大师姐正在同师父说方才见到的绪以灼的事:“小师妹走了太久,我都没把来者往她身上想过,还以为是敌人,差些也动了手。”

    绪以灼放回离生镜,盘膝在大师姐身边坐下:“我离开这些年,门里有没有收到与我有关的消息?”

    绪以灼一路匆忙,闲下来的时候在无法传信的地方,忙的时候则是直接忙忘了,回了门派才觉不妥。

    外界信息一般直接通知门中,颜晖接话道:“世外楼曾有来信,是江副楼主亲笔,言玄女境关闭突然,你不知被传送到何处,但应当可以保全自身。”

    离生门消息闭塞,江清渐的那份信已然是这些年少有的与外界的联系,收到信后他们着实期盼了一会儿绪以灼不日回归,但一个月都没消息后心思又渐渐淡了下来。

    “师尊说无需担心,我们也就没有遣人出去寻找。”颜晖说道。

    玄女境的出口不确定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秘密,由于不确定入境者会在里面待多久,每次有人进去后都由分散各地的各大宗门留意可有修士离开。江清渐和怜姑娘离开玄女境后很快就被人发现了踪迹,唯有绪以灼音讯全无。

    颜晖是担心过绪以灼的,与原璋商量要不要组织门人外出寻找,但是原璋说绪以灼不会有事,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绪以灼看向原璋。

    原璋眼带狡黠,绪以灼怀疑这个许多年前就和帝襄同谋,心里装了不知道多少秘密到鬼修对自己实力的了解比她自己还深。

    “……我被玄女境扔到了太平道,顺带去了一趟涂云洲。”绪以灼想了想说道。

    “原来如此。”大师姐点了点头,“算算时间涂云洲那边应该又轮到钧天宴了,小师妹可有遇上?”

    在场的人里,只有颜晖面露迷茫之色。

    也不怪颜晖不知钧天宴为何物,一条太平道将仙魔二道隔开,两方修士固然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普通修士一辈子都不一定会和对方有交集。颜晖固为一门之主,但众所周知离生门上到祖师爷下到刚入门的小弟子都是家里蹲,门主自然也不例外。

    颜晖在修士中年纪尚轻,又没出过几次山门,不知道钧天宴是正常的。但原璋作为存在了两千多年的鬼修,大师姐也是他最早那批弟子中唯一活到如今的弟子,这两个鬼修自然知道钧天宴。

    绪以灼点点头认下了这件事,但并没有将她遇见君虞和与禹先生联手带出紫微垣这件事说出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莲花金簪中取出那只她在钧天阁附近买到的白玉如意,放到几人面前,问道:“这是我在罗悟城买的,观其不凡,但又看不出究竟什么东西,你们可认得出?”

    这只白玉如意的来历君虞不清楚,绪以灼又拿给禹先生看过,但就是网罗天下消息的平洲阁阁主都看不出,绪以灼怀疑这会不会是什么上古的物件,就拿出来碰碰运气,此间不会有修士比原璋存在的时间还要久了。

    “我瞧瞧。”说着原璋一只手就从养魂阵里伸了出来,把白玉如意拿到眼前细细看。

    原璋端详了一会儿,说道:“好像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你要是不用的话不如先留我这,我琢磨琢磨。”

    绪以灼自无不可,当下就应了下来。

    大师姐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原璋的言外之意,惊讶道:“小师妹还要走?”

    离生门就这么点大,有什么东西取用都方便,原璋特意点出让绪以灼将东西留在他这儿,只可能是绪以灼又要离山了。

    原璋哼了一声:“我见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人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红鸾星动啊,啧啧啧……”

    大师姐和小师兄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绪以灼身上。

    “这都能看出来吗……”绪以灼眼神飘忽,“那什么,既然师父都点出来了,我就……我就先走了?”

    大师姐伸出胳膊勒住绪以灼,语气危险道:“小师妹,这才回来多久呢就要走,未免太不把师姐妹们放在心上了吧……”

    绪以灼干笑两声:“我看你们状态都挺好的,和我走之前一模一样,这不是有我没我都一样嘛。”

    大师姐凑近绪以灼,兜帽下露出半张毫无血色阴气森森的脸,嘴唇红得好像鬼故事里吃小孩的女鬼:“出去一遭怎么还多了个道侣?我想想啊……同你进玄女境的只有江清渐和怜姑娘二人,小师妹,你不会把世外楼的副楼主拐走了吧?”

    绪以灼立刻摇头自证清白:“没有没有!”

    但是她把世外楼的楼主拐走了。

    不对,明明是她被拐走了!

    “那是谁?”

    绪以灼含糊道:“再说再说,要是有机会我带回来给师姐见见。”

    严格说来她和君虞确定关系是在释恶珠构建的幻境里,现实中她们已然好久没见过面,绪以灼觉得还是得在现实里本体相见再确定一次。

    绪以灼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大师姐啧了一声,推开绪以灼:“走吧,师尊说得不错,你的心思确实不在这儿了。”

    绪以灼起身整了整衣服,试探道:“那师父,大师姐小师兄,我走咯?”

    原璋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绪以灼立刻就溜了,光看步子都能瞧出她去见心上人的雀跃。

    “小师妹这动作够快啊。”等绪以灼走后,大师姐支着下巴说道。修士之间虽有情爱,但大多淡薄,不同境界的修士寿命天差地别,情爱在仙途面前可能一触即溃,是以绝大多数修士都不会寻一个相伴一生的道侣。

    谁能想到绪以灼离开门派一趟就多了个心上人。大师姐不为绪以灼高兴,反而有点担心,绪以灼入道以后不曾遇到挫折,看她的做派在入道之前也是个富家小姐,过于顺遂的经历使得她过分单纯,若是有人有心接近又图谋不轨,小师妹说不好要栽一个大跟头。

    大师姐摇了摇头,没再多想。她从未喜欢上任何人,经验说不好还没小师妹丰富呢,实在是白操心。

    扭头见原璋又在低头看手中的白玉如意,大师姐问道:“师尊,这如意可有异处?”

    “应当不是凡物。”原璋沉吟片刻道,“妩言,你去将为师在六层离位的那些手记带上来。”

    大师姐领命去了。

    颜晖上前将养魂阵用废的灵石换了一批后,回到原处盘膝坐下,闭上眼安安静静开始修炼。

    *

    直到离开离生门,绪以灼才想起来一件严重的事——她没和君虞约好在什么地方见面。

    世外楼她肯定是找不到路的,绪以灼思索了一会儿,提笔写下一封信,按她以前在门中与君虞通信的秘法折成纸鹤给君虞寄去,让君虞约定一个见面的地方。

    纸鹤振翅飞出,绪以灼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而是打算循着上次离山的路再走一遍。飞舟的好处就是一般地方只要确定了起点终点飞舟会自己寻路,不需要绪以灼完全认路。

    沙盘上浮现出了距离离生门最近的镇子,正是她上次离山时落脚的第一站,平安镇。

    那一回她还是和玄玉仙宗的程玄端长老一起来的,她本以为会一路不起波澜地到达行露城,没想到离山不久就遇到了君虞。

    说起来那一次……

    绪以灼忽地觉察到了不对。

    君虞在幻境里坦白她们的多次“偶遇”实际上都是她故意为之,那么在平安镇里那一回是不是也是?以君虞的实力,隔着老远感知到她在哪里不是难事。

    绪以灼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然哪有这么巧,君虞慢悠悠地走到客栈来投宿,有这走路的功夫飞都飞到离生门了。

    君楼主,好心机。

    绪以灼把脸埋在膝盖里,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难掩笑意。

    飞舟很快就在平安镇外的小山坡上落下,绪以灼离开飞舟,一眼就可以看到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镇子。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被瘴气笼罩的连绵青山,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镇子,同样的人,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离山几载,再临故地,好似先前几年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绪以灼收好飞舟,往平安镇走去。

    七八年,于凡人而言可以让一个垂髫稚子长成风华正茂的少年,可以让少年少女为人父为人母,可以送走一条苍老的生命,但是这些时光落在一个镇子上,可能不会造成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

    平安镇和绪以灼记忆里的没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就是变得安谧祥和了些。七八年的时间足以抚平僵尸伤人带来的伤痛,当年的稚子如今说不定已经忘记了镇中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绪以灼起先没有看到几个行人,还猜测平安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看镇中人的神情又不是这么一回事,直到来自镇子中央,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在此搭台唱戏,得闲的镇民都跑到这儿看戏来了。

    戏方开场,台上演员粗粗摆开架势,除却黄梅戏,其他剧种绪以灼离了字幕就半句都听不懂。虽然不知道台上是什么戏,但演员一开嗓绪以灼就知道自己听不来。

    绪以灼离开镇中央,将整个镇子转了一圈,她没有找到昔日的于府,不知不觉回到戏台前后,她随手抓了一个坐在后排的中年镇民问:“这位大哥,请问你知不知道镇子上以前有户姓于的大户人家,他们现在如何了?”

    那位镇民正看戏看得入迷,是很不耐烦回答的,但是在看清绪以灼脸的一瞬他瞪大了眼睛,张开嘴结结巴巴道:“仙、仙长?您、您怎么来了?”

    这是位平安镇土生土长的镇民,当年绪以灼等人找到“红衣女鬼”,揭露于培庵恶行,还齐筱筱一个清白的时候,他就是围观群众之一。绪以灼虽然不认识他,但他可忘不了这位离生门仙长的脸!

    绪以灼示意他小声些:“我刚巧路过,很快边走,不要惊动他人。”

    镇民用力点头。

    绪以灼问他:“当时我们一行人身上都有要事,去得匆忙,不知于培庵后来如何了?我刚才转了转,镇中似乎已经没有于府了。”

    当时她们只来得及将于培庵交给镇上官府,就继续赶路了。

    镇民道:“于培庵害死了那么多人,不日就被官府拖出去问斩。于府空下来后我们镇上的人不愿意住,还是两年前一户外来的人家住了进去,从头到尾修缮一番,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绪以灼点了点头,倒也是恶有恶报。但于培庵一己私欲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人,自己却只有一条命能还,实在是不值。

    “仙长,这戏我们这儿可是一年都看不了几次,你要不留下来看看再走?”镇民指着戏台道。

    他一片好心,绪以灼也不好意思拒绝,应了下来,又说道:“我极少看这些,台上唱的是什么?”

    “像是这戏班子编的新戏,我也是头一回听。”镇民说道,“如今这折,叫《红线错》。”

    “红线错,红线错……”绪以灼念了两遍,笑道,“听上去是出爱情戏。”

    “可不是么。”镇民搓了搓手,“这出戏可极不一般,里头那相恋的二人,俱是女子!”

    绪以灼微怔,看向戏台的目光不由专注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一口气把这出戏写完的,但是失败了,太难写太难写,一句词能想个十分钟。

    先发一部分,明天继续更。

    第 2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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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师藏在幕后, 琵琶弦动,几声过后,穿着形似嫁衣的戏服的花旦缓步上台来。

    “梧桐枝凰鸟依偎, 菡萏处双鸯成对。那堂上玉女佳人,也着凤冠与霞帔。”

    绪以灼勉勉强强听懂几句, 觉得唱词和画面好似对不上,便问身边的镇民:“上头怎的只有一位娘子?”

    且唱腔戚戚,明明装束与布景一派大婚之日的喜气洋洋,绪以灼却听不出一丝喜意。

    镇民小声告诉她:“红线错红线错, 这段姻缘自然是一段孽缘。上一折方讲到大喜之日这富家小姐撞破真相, 原以为的天赐良缘背后却是诸多欺瞒, 非为情,而为利。”

    绪以灼愣了下:“这戏的前几折都讲了些什么?”

    镇民又要答对平安镇有恩的仙长的话, 又舍不得错过台上的内容,便一边听一边简单地概括了一下:“就讲一个富家小姐与一名门贵女几番偶遇后相识相知, 最后结为连理。但富家小姐偶然发现那位名门小姐是故意接近她, 想用她家的钱财为陷于朝廷党争的父亲周转。”

    他指了指花旦:“富家小姐一时不敢置信, 掩面离去, 戏就演到这儿了。至于之后的情节啊, 这不是一出新戏么, 我也不知晓。”

    花旦扬起水袖遮面, 泣道:“我与玉娘手一处, 心一处, 看那满庭春色遮不住。便好道恩情美满, 且惜芳菲, 佳期莫负。”

    “我与高堂求姻缘,求成全, 盼那喜结连理人成双。哪知晓真心错负,情也假,意也假!”

    花旦自髻上拔下一支玉簪,狠狠地掷在地上,与此同时锣鼓一响,花旦身体一僵,双手带着水袖颤抖,颓然倒下,跪坐于地。

    “非是金玉良缘,而是错绑红线。错、错、错,想教这恩情断,又难使我情义绝。若知今日摧心肝,何愿昔年月下逢!”

    剧是短剧,一折匆匆便演了过去。这一折都是花旦独白,忆往昔甜甜美美,苦当下惨惨戚戚。这折终末,花旦拾起碎了的玉簪,要同欺她负她的名门小姐当面对峙。

    她柳眉一蹙,拂袖下场,诗云:“碎玉不成簪,此心当奈何。今朝若作别,两身前路隔。”

    幕布拉上,捣鼓了有一阵,才换到下一折,上台的是另一位旦角,想来就是那负心的名门女子。

    没有字幕绪以灼是真的听不懂几句,上一折就听得稀里糊涂,靠着边上镇民的话将剧情囫囵猜了个大概。剧情颇有新意,演员的唱功身段也很是不错,台下看客皆是如痴如醉,只有绪以灼这对戏曲没有一点鉴赏能力的人听得满头雾水。

    她随意找了个要事在身的借口就要离开。

    然而一转身,却发现人群之外有一个怀抱琵琶的妙龄少女,正看着她盈盈地笑。

    绪以灼张望四周,边上的人都在看戏,只有她一人背对戏台,少女的目光确实是朝着她的。绪以灼看着这张全然陌生的面容,不禁疑惑道:“你是?”

    少女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一点说话。

    绪以灼没在少女身上探查到半点修为,没多想就走了过去,只听少女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是这戏班的班主,见姑娘听戏时心不在焉,可是这戏排得太差?”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听不懂戏,也听不出好坏。”

    她想了想,又道:“旁人皆听得入迷,想来这出戏是听得极好的。”

    少女垂眸,玉指拨弄两下琵琶,笑道:“姑娘谬赞,我倒是有些不满意。这出戏的前半段早已写好,后半段却难以下笔。”

    “为什么?”绪以灼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她其实并不关心,心一直落在君虞身上,这会儿已经很想离开平安镇了。

    “戏中人,戏外人,先有戏外人,方得戏中人。”少女眉眼含笑,“姑娘似乎身有要事,在下就不浪费姑娘时间了。”

    绪以灼点点头,道了个别后就匆匆往镇子的出口走去。

    少女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片刻后她挥了挥手,喊道:“绪姑娘,后会有期!”

    绪以灼也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离开镇子,绪以灼取出飞舟,设好下一站后等着飞舟将她带过去。自动驾驶就是这点好,绪以灼虽然不记得路,但是她记得过去途径城镇的名字。

    当夜,她就在飞舟上小憩。飞舟上的两张椅子可以连为一张,刚好够一个人躺下。

    半梦半醒间,绪以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好像没有告诉过那个戏班班主的名字吧……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姓绪?

    这一个念头只是短暂在绪以灼脑海里冒了一下。

    她很快就沉沉睡去,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将昨夜的疑惑忘得一干二净。

    绪以灼一边重游故地,一边等待君虞的回信。当出发十日后,她行走于城池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只纸鹤翩然而来,飞入她的怀中。

    好像被直接撞到了心上,绪以灼停下脚步,珍惜地将纸鹤捧在手中,小心拆开。看清上面的字后,她犹如一个陷入热恋,收到情人情书的少女,羞涩又欣喜地双手交叠将信纸按在心上。

    【明月夜,千灯节,姻缘树下,情人相守,甘棠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短但是写了超久qwq

    本来是打算在昨天更新的内容,但是元杂剧啊昆曲啊的资料查了太多,昨天写不完。

    最后涉及的片段其实只有一小点呜呜

    第 2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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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十五月圆夜的千灯节还有三日, 街道上已然支起灯架,家家户户都在为一年一度的灯节做准备。

    位于甘棠城中的任何一处,都可以看见城中央的参天古木。树冠似堆积了皑皑白雪, 每一阵风过都会扬起道道雪片,然而走近了便会发现白雪实际上是开遍枝头的白花, 花朵很小,在枝头是簇在一起的一团。

    树上的花好似数不尽,落不完,城中花雨不歇。

    绪以灼将灯笼挂在灯架的最顶端后, 才摘下落到发上的白花, 小心翼翼地收进荷包里。

    “辛苦您啦, 仙师大人,这是您要的糕点, 我给您包好了。”点心铺的老婆婆看着绪以灼翩然飞下灯架,忙将用油纸包好的糕点递上去。

    “多谢。”绪以灼没有将糕点收入空间法器中, 而是像普通人一样提在手上。

    帮人挂好挂不到的花灯后, 绪以灼继续往前走。长街好似一个副本, 绪以灼一路走一路触发剧情, 收集任务道具(各种好吃的), 为遇到小麻烦的NPC解决困难(比如挂灯笼)。

    她赶来甘棠城时匆匆忙忙, 落地后却磨蹭起来。情人间原来也有近乡情怯, 相隔甚远时满脑子的想见她, 然而真的快见到了, 心里又胆怯起来。

    甘棠是座小城, 绪以灼纵是走得再慢, 半个时辰后她也来到了城中央被视作姻缘树的古木上。

    千灯节未至,姻缘树下远不及她上回来时那般热闹。绪以灼绕着古树走上一周, 将附近的人面都看了一遍,也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是还没有来吗?”绪以灼在树根坐下,支着下颌喃喃道。

    也是,君虞来信上说的是于千灯节一见,但她唯恐错了时间,一路都没有停歇,来早了数日。

    此时君虞也许不在甘棠城,还在赶来的路上。

    等待约会的恋人时会感到不耐烦吗?绪以灼想起自己看过的电视剧里,主角之一匆匆来到约定的地点,另一人已经在原地注视着她。先到达的那一个人,等待的时候怀揣着怎么样的心情呢?

    绪以灼知道了答案,她心里头的思念满满当当好像快溢出来。

    绪以灼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一边绕着姻缘树转圈,一边胡思乱想。她想着见到君虞后她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买了许多好吃的,什么味道的都有,甘棠城中有许多隐秘的小巷子,在灯节上,她们可以如同幻境中那般,找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分享同一块糖。

    想得多了,绪以灼又患得患失起来。她们确定关系是在幻境里头的事,现实里君虞会不会不认账——绪以灼很快又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没有必要不会发生的猜测,但爱情是她第一次抓在手中,也是最珍贵的事物,总是害怕一不留心就会从指缝里溜走。

    绪以灼拆开珍藏的纸鹤,君虞的字就留在上头。

    【姻缘树下,情人相守。】

    世外楼楼主的字迹,没有半分作假,铁证如山,不认也得认。

    绪以灼揣着折回去的纸鹤,倚靠树干,仰头看满目白花。树上除却青叶白花,还有道道红绸。绪以灼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紧张兮兮地掠上枝干,在枝叶间寻觅起来。

    曾经她挂上的红绸,挂在了哪儿呢?

    绪以灼拍了拍脑门,然而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年她心无所属,红绸挂得也随意,头发被风吹起的时候,绪以灼不禁想甘棠城的风怎的这般大,别人为了避免红绸被风吹走,都会特意打上一个结,她随随便便挂在上头的,会不会早就被风吹走了?

    地面上就有着许多被风刮落的绸缎,好似不被上天认可的心意弃掷地上,叫人任意踩过。它们后来应该是有叫人收走的,不知去了何处,绪以灼不由得难过起来。

    她在树上找了许久,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的事这会儿也回想不起细节,绪以灼只记得自己将红绸往高了挂。甘棠城里居住的多是凡人,能够到的地方有限,她特地捡了红绸少的高处挂上。

    好像将当时自己也说不清是没有,还是没有察觉到心意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天上是一轮将圆的月,繁花掩映,绪以灼坐在枝上,披帛被夜风吹得飘飘荡荡,与那段好不容易才寻得的红绸一起。

    绪以灼伸出手,在快要触及红绸的那一刻又忐忑地收回。

    绸缎的一端卡在枝桠间,显然不是它最开始的位置和状态,这段主人没有留心的红绸被风吹离原位后,又顽强地将自己固定在了姻缘树上。

    写字的墨不是凡间墨水,受风霜雨雪侵袭后,上面的字没有晕开分毫,一笔一划清晰可见。

    【所爱之人,今生顺遂,喜乐无忧。】

    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绪以灼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如今那个影子已经变成了明确的人。

    “你在哪里呢,”绪以灼看着头顶的明月,思念与她在同一轮月下的人,“我好想你。”

    在姻缘树高高的枝上,与地面遥不可及的地方,她可以肆意地倾诉心中所想。

    “以灼。”

    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坐在树枝上百无聊赖晃着小腿的绪以灼一下子僵住了,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做梦吧。”绪以灼喃喃念道。

    那个声音很远,远得就好像来自梦中。

    可是当绪以灼低下头,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后,看见了日思夜想的脸。

    绪以灼睁大了眼睛。

    君虞迎上她不敢置信的目光,含笑回以注视,张开了手臂。

    她看着绪以灼骤然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地就要下树,一时间她好像连自己是个修士都忘了,攀着树枝就要往下跳,又因为离地面太远而不知所措。在她险些被自己的披帛绊到的时候,君虞心也揪了起来,开始不满足于站在原地等绪以灼向她走来,而是想要迎上去,将心心念念的人拥入怀中。

    落下的花雨好似下了一场雪,绪以灼就是落在她心上的那片雪,将被烈火煎熬的心冰得一个激灵,一瞬间她仿佛也从无边地狱回到了人世中。

    君虞接住了绪以灼。

    绪以灼撑着她的肩膀抬起头,声音雀跃:“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呀。”

    “我想完整地看到你是怎么向我走来的。”君虞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可是晚来了一些。”

    “但是是你先找到我的。”绪以灼抱住她的脖子,亲昵地将脸埋在君虞肩上,“我也找到了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君虞问道。

    “不能说哦,”绪以灼表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无心悬挂的红绸最后牢牢挂在了树上,就像是某种预兆,绪以灼想,她的愿望一定能实现的。

    “好吧,”君虞将绪以灼抱得更紧了些,“我们都来早了几日,千灯节要等到两日之后的晚上了。”

    绪以灼只觉得开心:“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又多了两天。”

    绪以灼总是能让君虞面对她时软得一塌糊涂的心再软下去一点。

    君虞恋恋不舍地放下绪以灼,轻抚她散在背后的头发,说道:“很晚了,我们寻间客栈歇下吧。”

    绪以灼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树上找了多久的红绸,但这会儿树下除了她和君虞,俨然已经不见第二个人。

    君虞抬步欲走,却被绪以灼拉住了手腕。

    绪以灼固执地站在原地,因为害羞故意做出凶巴巴的表情:“你的答案,还没有告诉我呢!”

    君虞一怔,不禁失笑。

    “在幻境里,以灼还不知道我的答案吗?”

    罗悟城离别之际,她为什么要亲她的原因。

    “不够,”绪以灼紧紧抓着君虞的手腕,像是生怕她逃走了,“幻境外,我也想听你告诉我。”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确切的回答,让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下来,落到实处。

    君虞上前半步,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绪以灼的。

    “因为我心悦你。”她的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绪道友可愿随我回到世外楼,上请天道,结成道侣?”

    绪以灼合着眼,眼睫微颤。

    她轻轻道出一个字,随即吻上君虞的唇。

    不远处的寺庙,半掩庙门后的庙祝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她将目光从缠绵一处的两道人影上收回。扫帚落在脚边,她也精疲力竭坐在地上。

    落花坠入庙中,庙里庙外,皆是一地雪色,好似心上积雪经年不融。

    月亮快要落下的时候,心意相通的伴侣十指相扣,往与庙祝相背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qwq

    第 206 章

    ===================

    甘棠城的千灯节好似绪以灼记忆里的元宵节, 佳节将近,城中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氛围,一切苦闷好似都在这几日烟消云散。热恋期的情侣总是能把一切节日过成情人节, 绪以灼拉着君虞走遍了甘棠城的大街小巷,站在此间修士之巅的第一人被拽入了凡间, 两人黏在一处,几乎片刻也不会分离。

    绪以灼是君虞见过的最像凡人的修士,她身上显露出来的修士的特点很少,且能自如地融入凡尘生活之中。

    因为她入道不久, 因为她一路上顺风顺水……因为她在另一个世界, 已然有了一段别样的人生。

    姻缘树带有一簇簇花团的细枝组成了甘棠城独有的花束, 绪以灼抱着一捧白花,回头向着君虞展颜一笑。

    君虞上前一步, 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小巷拐角的楼阁走去。绕过这个弯道就能踏入熙熙攘攘的大街, 楼阁的一二层是酒楼, 第三层用以观景, 在这座凡人居多的城池, 三层楼阁已经是颇高的建筑, 绪以灼凭栏远眺, 不仅能将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尽收眼底, 再远些蛛网般的巷道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怀中花枝随风摇曳, 迎面吹拂的轻风吹起绪以灼的鬓发, 又有三两姻缘树的白花被卷入楼阁。

    今日已是千灯节, 楼阁顶层的游人很少, 更多人乐意流连于楼下灯架之间。待入了夜,街上会更加热闹。

    “等到了晚上, 我们也下去玩。”绪以灼侧过身,单手抱着君虞的脖颈撒娇。

    “好。”君虞含笑应了,又问她,“要吃点什么吗?可以让下面送上来。”

    “不用不用,”绪以灼凑近君虞,小声又紧张地问道,“你说离开甘棠城后我们就去世外楼,那、那我要准备些什么吗?”

    紧张之下,花枝都被她无意识地抓下一层表皮。

    君虞安抚她:“楼里与我较为近亲的便是江清渐、原吾与宿玲,她们你都已见过,之前如何,之后也如何就好了。”

    绪以灼闻言不但没有安下心来,反而在她们之间比划了两下:“可是,我们之间与以前不一样了。”

    君虞没有其他亲人,世外楼的人就算是她的娘家人,此番前去,绪以灼哪能不紧张。

    “这该如何是好,”君虞笑着抵了抵她的额头,“回去后我们还要举办合籍大典,到时候以灼该怎么办呢。”

    绪以灼觉得自己快要患上婚前恐惧症了。

    她在君虞怀里胡乱拱了几下,最后抱着她闷闷道:“孤川的入口在哪里呢?”

    世外楼不対外开放,连带着孤川也是如此,绪以灼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不知道该如何去,否则在没收到君虞消息的时候,她直接去世外楼找人就是了。

    “南境西南处有一座望城,出了西城门再往西三里就是一片山林,林中有七道残碑,按照正确的顺序走,越过最后一道残碑的时候就能进入孤川。”君虞算了算,“我们明日午时启程,驱飞舟前往,十日可达。”

    “午时再出发吗?早一些也可以的。”绪以灼表示自己自从离了网络以后每天早睡早起,生活作息规律得不得了。

    君虞但笑不语。

    绪以灼也只是随口一问,她这会儿没什么事,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在楼上腻歪了一阵,天色暗下来后,她们便换了一处,拎上两盏灯笼去姻缘树下。人流是意料之中的密集,两人手紧紧攥着,以免一不留神就被冲散了。

    过往的记忆些许浮现心头,绪以灼上次来甘棠城的时候,身边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景象,景如旧景,她和君虞之间的关系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人群之中穿梭着不少挎着竹篮的姑娘,篮中红绸堆积,她们将这些绸缎分发给游人,最后又一道道挂在了姻缘树上。

    被发到的时候,绪以灼摆了摆手:“我以前挂过啦。”

    她的愿望仍是之前那一个,绪以灼不贪心,只要一个愿望可以实现就好。

    绪以灼看向君虞,出乎意料,君虞也没有接。

    “我也已经许了愿。”君虞说这话的时候,就看着绪以灼。

    姑娘一下子了然,说了句祝福的话,就挎着篮子去寻下个人。

    绪以灼晃了晃君虞的手:“什么时候的事啊?”

    “以灼没看到的时候。”就像绪以灼一样,在君虞所不知晓的时候曾为将来的爱人祈愿。

    绪以灼指了指自己,大胆问道:“是和我有关的。”

    君虞笑着点头。

    格外好哄的恋人一下子就高兴得不得了,走起路来都蹦蹦跳跳,一会儿后发现自己就和小孩子一样,又不好意思地放缓了脚步。

    “那边人好多啊。”绪以灼偏了偏脸,故意找话题掩盖羞涩。

    但她也没有胡说,不远处的姻缘庙红色的庙墙外确实围了很多人。

    “是送姻缘绳的摊子吗?”绪以灼垫了垫脚,然后就被君虞掐住腰抱了起来。

    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绪以灼看清被簇拥着的原来是卖糕点的摊子,被放下来的时候绪以灼还一头雾水,不知道糕点摊的生意为何如此火爆,然后就听见往来游人在嚷嚷快些去排队,晚了姻缘果就要卖完了。

    嗯……听上去像是商家专门推出来割情侣韭菜的。

    绪韭菜一下子就上当了。

    绪以灼眼巴巴地看向君虞。

    君虞看了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小摊,果断把自己的灯笼交到了绪以灼的手里,拍了拍她头顶道:“我去买,你在外面等我。”

    绪以灼用力点了点头,君虞走过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绪以灼提着两个人的灯笼,乖乖站在庙门外等君虞。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是座姻缘庙,如此佳节却庙门紧闭,时不时有经过的游人试着推了推,发现确实开不了后遗憾地离开。

    绪以灼等了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这声音极为细微,若非修士的听力远超常人,绪以灼离得又近,只怕声音就要被周遭人声完全淹没了。

    绪以灼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庙门开了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身着道袍的女修在门内说道:“这位道友,庙祝说您可以进来了。”

    绪以灼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女修点点头:“她发现您在门外站了许久,也许是想进庙求姻缘,便让我请您进来。”

    绪以灼:“……”

    対不起,她不该堵着别人的门等人的。

    眼下拒绝只会让尴尬的人多一个,绪以灼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女修进去了。

    绪以灼进来后,女修就将庙门合上了,明明只隔了一道墙,外头的声音却一下子变得轻且模糊起来。

    墙上一定刻了阵法。

    绪以灼能感觉到为她带路的女修正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

    绪以灼问道:“庙里求姻缘,会比外面更灵验些吗?”

    “也许吧,这座庙正是见证了昔日那位妖修与凡人恋情的友人一手建起来的。”女修侧了侧身子,为绪以灼让出一条道路,“庙祝姑姑就在里面。”

    姻缘庙很小,一两句话的功夫她们就到了内殿前。

    殿门敞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到寻常庙宇中应该是神像的地方空无一物,白发苍苍的老妪背対绪以灼跪坐在蒲团上。

    殿里除了她就没有第二个人,想来这位老妪就是女修口中的庙祝姑姑了。

    绪以灼走上前去,在她边上蒲团跪坐下,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神像的位置并非什么都没有,一只朴素的木盒供奉其上,只不过她在殿外看的时候,木盒刚好被老妪整个挡住了。

    求姻缘的话,要向这个盒子求吗?

    绪以灼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拜一拜。

    这时,边上的庙祝咳嗽了一声,绪以灼看过去,顿时被她的容貌惊了一下。

    不是因为丑陋,而是因为衰老。

    绪以灼今非昔比,在庙祝没有刻意隐藏的前提下,这样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她察觉庙祝的修为——一个大乘期的修士。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大乘期修士会藏身于一座小城的小庙里,但看她的白发就知道她已然突破无望,容貌不可避免地滑向衰老。

    类似的情况绪以灼之前也见过,那便是化虚门追杀过她的宗鹤。可宗鹤虽然是老人的模样,面上精气神却很足,不像庙祝,神态全然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让人难以想象这竟然会是一个大乘期修士能流露出的神态。

    在绪以灼震惊的目光中,庙祝摸上自己的侧脸:“小游说我老了许多,我看镜子的时候还不信,看来她说的是対的。”

    绪以灼不知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缘由,这也不是她一个陌生人该问的,故而她只是将目光从庙祝脸上移开,转到木盒上问:“求姻缘的话,便是拜这只木盒吗?”

    庙祝摇了摇头,指指绪以灼身后:“月老像在外殿,内殿是我静思的地方。”

    绪以灼啊了一声,原来修真界也供奉月老啊。

    庙祝看出她的惊讶,不过理解有些出了错:“月老还是从东大陆那边传过来的,此处的凡人也更多信这个。甘棠城里的修士很少,我们大多参拜的玄女、芝山神女这里没有塑像。”

    绪以灼并没有遗憾这里见不到什么玄女像,芝山神女像的,她反而觉得月老像亲切多了。

    绪以灼不了解这些上古的神明各自有着什么职能,想起玄女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暗暗惊讶修士求姻缘怎么还拜她的。

    绪以灼看着木盒子问:“那这个是什么。”

    庙祝低语:“是祸因,是恶果。”

    绪以灼没有听懂。

    庙祝忽地站起身:“道友先离开吧,如果有下一次见面,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一直到离开姻缘庙,绪以灼都是懵的。

    她等人的时候莫名其妙被带进了姻缘庙,说了几句完全听不懂的话就被莫名其妙请出来了?

    为什么啊?!

    绪以灼还没有想出来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几乎在她身后庙门合上的同一刻,君虞就找到了她。

    等到被君虞拥进怀里,什么疑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君虞摊开手给绪以灼看手中被红纸垫着的姻缘果,说道:“摊主说了,每対恋人只能拿一个。”

    君虞特地强调了“一対”两个字。

    绪以灼难以置信:“这么小的糕点诶,我一口就是一个,只有一个怎么……”吃。

    在唇齿相交,同食一个糕点的时候,绪以灼顿悟了。

    摊主深谋远虑!

    姻缘树下,情人相守,一颗心快要溺死在绵绵情意里。

    好像不做些什么,都対不起如此良辰美景。回到栖身的客栈,绪以灼全然忘了她们明明开了两间房,稀里糊涂就被带进君虞的房间,洗完澡后又稀里糊涂被塞进了被子里。

    直到君虞和她商量的时候,绪以灼好像才回神了几分。

    “是你来,还是我来,或者一起?”君虞伏在她身上,垂眸问她。

    绪以灼下意识答:“弄里面会痛……外面就很舒服。”

    “好。”君虞说罢就牵过了绪以灼的手。

    于她而言,她还是更喜欢常规的方式。

    绪以灼今夜顿悟了第二次。

    次日日上三竿,她方才呆呆愣愣抱着被子起身的时候,绪以灼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君虞要定在中午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更晚了。

    过几天可能又要消失了,因为学渣作者没及格要补考,这个月事情蛮多的,除了常规上课还要考试,四月我会多更点的(卑微)

    四月份一定让以灼吃吃爱情的苦!

    第 207 章

    ===================

    午时启程,到达南境望城的时间正如君虞所言,在十日之后。如果不是每晚君虞都会降下飞舟寻一城镇休憩的话,只要七日就到了。

    在双方的默认下, 那夜过后客栈订房都只订一间。

    但是绪以灼觉得不太对劲。

    这剧本不对啊,冰清玉洁、超然脱俗的世外楼楼主, 不管怎么想都该有点不通人事的属性吧?明明拿到了《连理录》下部的人是她,精通各种X修大法的人也是她,为什么进入实践环节完全被君虞拿捏了啊!

    在绪以灼不断地怀疑人生中,绪以灼被君虞带入了孤川。

    越过最后一块残碑, 眼前云雾拨开, 脚下忽地踩上触感与泥土截然不同的木制栈道。栈道横于平缓如镜的水面之上, 两端不与任何一处相接,几艘小木船被绑在栈道的木柱上。

    君虞解开绳索, 牵着绪以灼带她登上一艘木船。

    孤川内的时间与外界一样,然而景象大不相同。这一日望城上头的天空碧蓝如洗, 万里无云, 太阳快落时为天幕染上一层暗红的底色。孤川的天却堆满或橙红, 或暖粉的云团, 水面清晰地倒影出这片绚烂的天, 绪以灼往远处看去, 却是找不出水与天的分界线。

    “好漂亮。”绪以灼趴到了船舷上。

    君虞在她身侧坐下, 与她一同欣赏远处的云霞。世外楼门人极少, 孤川又太过辽阔, 恰如今日小舟已经在水上行了一刻, 她们却未曾见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人。

    庞然阴影自舟下游过。

    绪以灼低低惊呼了一声。

    “那是生活在孤川水中的游凰。”君虞挥手, 遮眼的云霞随之散开,显露出水下身披白羽, 形似凤凰的游鱼的全貌来,“天地间唯有此处还剩下一只。”

    “这是鱼还是鸟?”绪以灼不禁问道。

    游凰的身上有鸟类的特征,但总体呈现鱼型,是绪以灼从未见过的生物。

    君虞一听就知道,绪以灼将喜乐镇中君虞哄她来世外楼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以灼知道鲲鹏么?游凰就像鲲鹏一样。”

    像是在印证君虞说的话,游凰跃出水面,晶亮的水珠从白羽上纷纷滚落,霞光下仿佛盈了五色的光。扇子般的鱼鳍化作双翼,水中如同花一般舒展的鱼裙变作九根纤长凤尾,雪一般的白羽一路蔓延到尾端,在最末化作青色。

    白凤凰振翅掠上云端。

    “她听得懂我们的话,”君虞道,“这是去告诉同族孤川有客人来了。”

    “世外楼的其他人呢?”绪以灼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君虞曾经说的立在水面的小楼,连来时的栈道都看不到了。

    “孤川很大的。”君虞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没告诉过他们我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特意来迎接的话,约摸还要过半个时辰才能见到人。”

    君虞看出绪以灼对孤川景色的兴趣很大,也就没有加快木舟的速度,放任它在水上缓行。

    “等等,”绪以灼发现了盲点,“你以前,和他们说过我们之间的事吗?”

    君虞摇了摇头。

    她连绪以灼会来都没和人说过。

    绪以灼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是说,在世外楼的门人眼中,他们的楼主出门一趟就毫无前兆地带了一个道侣回来。

    绪以灼现在很紧张,但到时候世外楼的门人只怕要更加鸡飞狗跳。

    绪以灼忐忑了一阵,很快就被一群在水上漫步的九色鹿吸引去了目光。绪以灼眼巴巴看着远处的鹿群,九色鹿们也注意到了这张从未见过的面孔,纷纷停下脚步,水润的鹿眼好奇地看向绪以灼。

    “平时你也可以去找它们玩。”君虞告诉她,“这里的动物都很亲人。”

    随着木船驶离,绪以灼恋恋不舍地看着鹿群消失在视线中。

    她一路上都没有看到高大的植物,水面上偶然能瞧见低矮的花木,最高的也只到绪以灼膝盖处。眼前陡然出现两棵枝叶相缠,满树都是粉白繁花的花树时,绪以灼委实被惊艳了一下。

    “世外楼到了。”君虞道。

    这两株与孤川内其余植物截然不同的花树果然不是毫无缘由矗立在这儿的。

    它们相缠的树枝构造出一道拱门,木船从中穿过,三三两两的小楼便出现在眼前。很快,人声也遥遥传入绪以灼耳中。

    远处的水面上有两个人在比剑。

    离得太远,绪以灼看不清她们的容貌,只能勉强判断出这是两个女子。看君虞的神情倒是认出了她们是谁,神情有几分无奈。

    “两人对打,一人看戏,果然又是这样。”

    听到君虞的话,绪以灼才发现原来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倚靠着附近小楼的墙面,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怀里还抱了一只装零嘴的纸袋,一边吃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两人比试。

    “世外楼里最闹腾的就是他们三个了。”君虞又摇头又叹气,“他们你都认识,恰好过去打声招呼。”

    绪以灼咦了一声。

    都是她认识的人……

    三个名字在绪以灼脑海里冒了出来。

    小船驶近后,他们的容貌果然不出所料。

    最先发现君虞回来了的是江清渐,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没一会儿原吾和宿灵也发现了,但是比试之时不可分神,两人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们都奇怪绪以灼怎么也来了这儿,却不方便发问,只能想着速战速决,剑势愈发凌厉。

    绪以灼提着裙摆下了木船,踩上地面,江清渐笑眯眯地抓了把花生分给她,说出的话却是对君虞说的:“小君虞,你把小以灼也带回来了呀。”

    “嗯。”君虞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搭着绪以灼的后腰,隐隐是一种保护的姿势。

    江清渐注意到了,但完全没有察觉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只想着小君虞也有了能带来世外楼的好朋友。

    剑锋交错,剑声铮然,一招之后分出了胜负。

    她们二人比试没用灵力,纯粹比试剑招,原吾更胜一筹。

    两人也没计较胜负,一收剑就都跑了过来。宿灵率先道:“楼主,你这次回得好快。”

    世外楼的人如非必要不会离开孤川,因而每次离开都要一段时日,宿灵原先还以为君虞会像以前一样一走就是数月,没想到不过十几日就回来了。

    她不知道君虞这回离开就是去找绪以灼的,自然人一找到就回来了。

    相比宿灵更多关注君虞,原吾的注意力则是全在绪以灼身上。叩仙门一别后她们就没再见过面,原吾想这个并肩作战过,也将她打败过的故人很久了,此时再见很是兴奋。

    对于隐居世外楼避世不出的原吾来说,绪以灼这个相处时间不长的伙伴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好久不见。”绪以灼分给了原吾一枚花生。

    从少女成长为成年女子,原吾的容貌和绪以灼记忆里的已然大不相同,只依稀有几分过去的影子。但她的神态却和过去一模一样,仍旧是活力满满的样子。

    在君虞无奈地注视下,原吾拉过绪以灼去说悄悄话:“你怎么过来了呀,难道……难道你离开离生门,要加入世外楼啦?”

    不怪原吾会这么想,君虞过去除了新弟子,从没带其他人来世外楼过。

    绪以灼摇了摇头。

    “作为朋友来的吗?”原吾很是惊讶,“这还是楼主第一次带朋友来呢。”

    要不是本尊就在边上,原吾都差点不太礼貌地说原来楼主还有朋友呢。

    君虞平日里一副温和又好脾气的模样,如果是不了解她的人,只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君虞会没有朋友。原吾起先也会被君虞表面上的模样迷惑过去,但是细想就会发现,君虞从未以朋友的身份与他人相交。

    她和宿灵,只是需要照料的同门后辈,江清渐,只是教导过她需要尊敬的同门长辈,玄玉仙宗的程长老,或是其他名门正派的修士,不过是需要以一定礼仪对待的正道名宿。作为一门门主,即便是以避世著称的世外楼,君虞需要相交的人也会很多,但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能成为君虞的朋友。

    原吾很早就知道绪以灼是不太一样的,但她只以为绪以灼是君虞想要收入门下的弟子,对此心心念念想要成为君虞正式弟子的原吾一度羡慕。

    绪以灼欲言又止。

    她该怎么说呢,直说我其实也不是君虞的朋友,是你们楼主的道侣吗?

    她简直可以为原吾得知真相后能够预料到的心路历程拟一个标题:震惊,过去的小伙伴竟然成了我师娘!

    原吾心大得很,完全没有发觉绪以灼复杂的神色,还高高兴兴地要去抱绪以灼的胳膊:“我都十几年没离开世外楼了,今晚你和我睡一起吧,我们多说一会儿话。”

    原吾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

    刺骨的凛然寒意短暂出现。

    原吾愣住了,刚刚好像是楼主冰灵根的灵力外溢?

    她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君虞,硬是从君虞微笑着的脸上看出来不善的意味来。

    错觉吧,楼主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君虞不容置喙道:“以灼和我睡一间。”

    绪以灼悄咪咪从原吾身前溜走,站到君虞身边。

    原吾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就点了头:“弟子待会儿就去将肇居的客房收拾出来……”

    “不用收拾客房,”君虞握住绪以灼的手,云淡风轻地说出了可怕的话,“以灼作为我的道侣,自然和我睡在一起。”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江清渐的零嘴撒了一地。

    第 208 章

    ===================

    原吾觉得自己的这一天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可能是她今天不该早起去练剑, 可能是她出门先迈出去的那只脚不对,也可能是她不该答应瞧见她练剑后上来想要比试的宿灵,总之一定是有哪里不对,才会导致整个世界都出了问题。

    以灼和楼主结为了道侣……一定是她听错了吧?这两个人是怎么会和道侣一词关联在一起的?

    原吾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在场的其他两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宿灵惯常一副面无表情的高冷模样, 然而此时冷峻变成了呆滞。江清渐好一会儿后注意到自己的零嘴掉在了地上,低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地面,又抬头迷惑地看了看天空,最后拍拍脑门, 喃喃自语道:“话本不能看太多, 都不知不觉在秘境里给自己排戏了。”

    江清渐很快给自己捋顺了逻辑, 双手背在身后三步一晃地走了。

    绪以灼不好意思地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紧紧拉着她像是生怕她跑掉的君虞面色自若,好像她刚才说的是顺理成章、人人都该知晓的话。

    原吾半天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看着绪以灼,曾经小伙伴的辈分突然加倍, 一声姐妹般亲昵的“以灼”再也叫不出口, 若是唤“绪道友”又显得太过疏离, 叫“师娘”吧, 她虽然算得上楼主的记名弟子, 但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剑侍, 楼主她都还不能叫师尊呢, 好像合适的称谓只剩下了一个……

    原吾结结巴巴道:“楼主夫人?”

    *

    楼主出门十余日带回来一个楼主夫人的消息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世外楼。

    世外楼门人极其稀少, 以至于江清渐时常调侃“我们世外楼才几个人啊”, 然而他今日却看到挤满了授业楼叽叽喳喳的弟子们, 很是吃了一惊。

    “世外楼原来用有这么多人吗?”

    世外楼门人不仅对外保持避世不出的形象, 对内也十分自闭,每一个门人都能在孤川有一栋独属于自己的小楼, 门人们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各自的小楼内闭关修炼,所以宿灵明明冷面冷情,寡言少语,在君虞口中却成了世外楼里最活泼的三个人之一。

    实在是因为其他人经常几年都不出一次门。

    江清渐点了点数,又拿出弟子名册对了对,不禁心道好家伙,门人三十六名,除了正和新加入的楼主夫人你侬我侬的楼主全部都在这儿了。

    江清渐认清了先前的一切并非幻觉,心情复杂地将绪以灼的名字添在门人名录中君虞的边上。世外楼门人的婚恋情况和佛门那些尼姑和尚差不多,以至于连道侣都会记录下来,划为世外楼的一份子。

    江清渐过去曾经调侃过绪以灼和君虞的关系,但他从未往二人真的会在一起这方面想过,不过是高兴从小到大都是孤身一人的小君虞终于有了能相交的朋友,哪会料到昔日说她二人不一般的玩笑话竟然在今日成了真。虽然君虞还未和绪以灼举行合籍大典,但江清渐是看着君虞长大的,自然能瞧出君虞认定了绪以灼。

    合籍大典想必不日就要举办,孤川也要迎来许久未有的热闹了。

    这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江清渐眼里却有着一丝忧心忡忡。

    从世外楼的建立者云颐仙子起,他看着每一代的世外楼楼主来到孤川,往往也在孤川死去,秘境之灵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习性,也了解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其中自然有包括君虞。

    小君虞是一个执拗的孩子……她对许多人与事表现出来的淡漠,只是因为她心中装着一件倾注了所有执念的事。

    与过往的世外楼楼主相较,江清渐对君虞的了解是有限的,那些沉重的、组成了君虞此人一部分的往事被她死死埋在心底,旁人窥不见分毫,她也不会与任何人倾诉。在君虞幼时,江清渐还能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太对劲,但在君虞长大后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了。

    江清渐知道过去施加在君虞身上的影响没有消失,只是被成长起来后的君虞藏得更好。他不知道君虞的来历,君虞的过去是一个谜,连在她稚子之时将她带回来的上任楼主都不知晓。当今明虚域找不出第二个比江清渐还强大的秘境之灵,以他的能耐自然有办法追溯君虞的过往,但小君虞是世外楼,也是他承认的孩子,江清渐不愿去探寻那些君虞不想揭露的往事。

    这样的,修炼时好像要将自己的性命都燃尽的小君虞,怎么会突然间有了道侣呢?

    小以灼当然也是好孩子,江清渐自然不是对绪以灼有意见,他只是觉得君虞和绪以灼的结合有着太多奇怪的地方。

    “作为师长应该要给小辈留一些隐私吧。”江清渐在心里说道。

    他把心中的那一丝担忧按下了,轻咳一声,示意正在热火朝天讨论楼主有了道侣一事的门人们都安静下来。

    “大家都准备一下吧,我算了算,十日后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我能算到楼主也算得到,合籍大典估计就在那日了。”江清渐张罗着,“一应物品事先准备起来,虽然世外楼作风素来简朴,但该有的还是要有的。”

    授业楼内沉寂了片刻。

    一个门人举起手,问出来大多数人此时心里的疑惑:“副楼主,合籍大典是怎么办的?”

    江清渐被问住了。

    他默默回想起上一回孤川内举办合籍大典是什么时候……大概也就六七八百年前?

    当时是怎么办的来着?

    *

    绪以灼当日就搬进了楼主所住的肇居。

    孤川内有不少楼阁都要比这座三层小楼高大,但作为世外楼第一座建起来的楼阁,它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历来为楼主与其亲传弟子居住。

    如果绪以灼了解世外楼历史的话,就会发现楼主成家的情况极其罕见,肇居极其罕见的在同一时刻迎来了继承人以外的第二个主人。

    肇居并不做待客之用,由于君虞还未正式收徒,内部规划十分简单,一楼作起居之用,二三楼则放着君虞的藏书,也是君虞平日里静心修炼的地方。

    君虞把想要收拾房间的原吾和宿灵赶了出去,与绪以灼有关的事情她更想要亲自动手。就在君虞去寻被褥的时候,绪以灼打量起她光秃秃的床榻起来。

    这张床新得不同寻常……虽然上面没有落灰,但修真界有的是法术保持房间纤尘不染,就算这张床用料不凡,连一点划痕也没有未免也太奇怪了。

    好像放在这里后就再也没用过一样。

    君虞抱着被褥过来的时候,绪以灼下意识问了出来。

    君虞没想到绪以灼竟然留意到了这样的细节,也没有隐瞒:“我平时多在楼上修炼,不宿在一楼。”

    绪以灼心中满是敬佩之情:“好勤奋。”

    君虞笑了一笑,笑容中看不出一丝阴霾。

    如果绪以灼看过她年少时日夜不歇,竭命般修炼的样子,就会知道这不是勤奋一词可以解释的。

    那像是被雪崩驱使着不断向前奔跑,只要停下一步就会被埋入发不出任何声音的雪下,就此窒息死去,沉沦黄泉。

    君虞铺好床,抱住绪以灼倒入柔软的被褥中。

    绚烂的霞光从开启的窗户落在她们身上,几杆翠竹在窗外摇曳身姿。

    “十日后便是良辰吉日,到时举行合籍大典怎么样?”君虞撩开挡住了绪以灼视线的发丝。

    “好啊。”绪以灼蹭到她的颈间,“我待会儿就去告诉师父他们。”

    君虞抚着绪以灼后脑,将她按入怀中。越过她的头顶,能透过窗户看见孤川还未完全落下的太阳。

    在长夜到来之前,天空霞光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

    考前的最后一次更新?

    复习得太痛苦的时候也可能码字调节心情。

    第 209 章

    ===================

    孤川连夜又起楼阁, 游凰衔花而来,铺陈水面。江清渐站在楼顶,持着世外楼门人共同商议出来的图纸, 挥斥方遒。

    “光用孤川里的花未免太过单调,不如我遣弟子出去, 取来四方异卉?”江清渐的语气里颇有几番跃跃欲试。

    “不至于不至于!”绪以灼赶忙拉住他,额角快冒出冷汗。

    她哪里想得到,原先以为叫来亲友见证便平平淡淡过去的合籍大典,最后会□□持得这般兴师动众?

    “真的不至于!”绪以灼用力强调。

    为此, 绪以灼还搬出了她的同门:“我师父和小师兄素来离群索居, 不见外人, 习惯了清静,若是一时太过热闹恐怕会感到不适。”

    江清渐遗憾地妥协了。

    绪以灼偷偷松了一口气, 同时心里対搬出来当挡箭牌的原璋和颜晖道了个歉。

    她乍来世外楼时,一路不闻人声, 还以为世外楼门人和离生门一样都是一个个社恐, 哪晓得这些人一个个出关后才发觉尽是人来疯。君虞置身其间气质竟是与其余人很是不搭, 怕是除楼主外举门上下都被江清渐带坏了。

    绪以灼瞟一眼江清渐手中的图纸都觉得头大, 这些人大有要将她和君虞的合籍大典办成世外楼千年难得一遇的盛事的架势。

    修士的合籍大典就相当于凡人间的婚礼, 绪以灼一直以来都是觉得婚礼没必要大操大办的。举办婚礼不过是想要得到爱人的许诺与亲友的见证, 无需太多外物修饰。

    绪以灼取了支朱笔在图纸上删删改改:“这样这样……这样这样……就可以啦!”

    眼角余光瞥见君虞自楼下乘船经过, 绪以灼踩在屋瓦边沿喊她上来。君虞轻身掠上屋顶, 两人便凑在一处小声讨论着合籍大典的一应事宜。

    江清渐看她们这模样, 也觉得大典更该合有情人心意, 自己实在是瞎操心, 背着手不声不响地溜了。

    而有情人讨论着讨论着,很快就黏腻到一块去, 一齐把什么合籍大典抛之脑后了。

    “师父和小师兄七日后就到孤川了。”绪以灼拉着君虞坐在屋顶边沿,悬在空中的小腿无意识晃着。

    君虞注意到,问她:“很开心?”

    “很开心!”绪以灼脑袋挨到君虞肩上。显而易见是心里的喜悦要满溢出来,只能用各种小动作来表达。

    君虞任由绪以灼蹭乱了自己的头发,揽着她的时候好像怀里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动物。就是后头渐渐安静下来,绪以灼还在一下下用自己的小指去勾她的。

    君楼主毫无疑问很受用。

    “是不是衣服也要准备呢?”触及知识盲区,绪以灼有些苦恼,修士的很多习俗都是和凡人不一样的,而因为合籍双修的情况很少见,没能形成一个惯例让后来者沿用。

    “好麻烦。”绪以灼小声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対合籍大典的兴趣,远不及在大典之后能与君虞以道侣的身份长久地在一起。

    “那我们就办得快一点,”君虞的想法与绪以灼不谋而合,“快点办完然后偷偷跑掉,找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

    九天后的良辰吉日,小舟载着一対道侣缓缓驶向新起的楼阁时,作为宾客的世外楼众人和离生门师徒二人组,完全不知道船上的两人已经达成了大典后就“私奔”的共谋。

    穿着一身与边上君虞一模一样红色衣裙的绪以灼,看见与江清渐同乘一艘木舟的原璋和颜晖,难掩兴奋地招了招手,扬起的袖口露出世外楼特有的绣在衣袖内的繁复花纹。两身婚服是在这些时日里赶制成的,内里玄黑的绣样使红衣多了一抹庄重,世外楼人才辈出,竟是藏着手艺高超的绣师,将连理枝融进了世外楼本来的纹路里。

    原璋心里有着一种女儿嫁出去了的复杂感。

    虽然绪以灼身份特殊,长时间在外头晃悠,自己精力有限也没能教她多少东西,但不管怎么说,徒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嫁女儿这件事于原璋而言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上回绪以灼回来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一些预感,但也没想到合籍一事竟是这般快就来了。

    收到绪以灼消息带着颜晖连日赶来的原璋,一路上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有这种不真实感的,只怕是除了今天主角的那俩位,在场的其他人都一样。

    原璋向绪以灼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看到了。

    他又看见绪以灼将手收了回去,而另一只手是被身侧同样姿容绝世的女子从头至尾一刻不放拉着的。绪以灼像是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自己应该要庄重些,刚才实在是太不矜持了,侧过脸向着身边的道侣不好意思地笑。

    这是叩仙门之后,原璋第二次见到君虞。原璋的记忆一直很好,但是在看见君虞此时温和包容的笑时,他发现自己有些记不起来君虞之前是什么模样。

    他没和如今这位修真界第一人接触过,叩仙门上他以张缘的身份藏在离生门的队伍里,又借着更多的大宗门弟子隐藏自己。他此番仅为绪以灼而来,但偶尔注意力也会被旁人攫取一二。

    在人群中无所事事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低声道世外楼的人来了。

    帝襄之后的第二位修真界第一人,原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心里确实有点兴趣,便随众人的目光一齐往天际看,只见云中忽现白玉楼,缓缓降落在云雾城的登云台上。

    如此模样的云外飞舟,世间仅此一座。为了飞行的稳定和内部阵法的平衡,云外飞舟的外形大多流畅简朴,这样一座精巧的白玉楼,该倾注了多少顶尖炼器师的心血才能制成?

    有人感叹:“世外楼虽然低调,但其家底只怕比起玄玉仙宗也不遑多让。”

    不多时,原璋就在玄武阁内看见了対面被众人簇拥着登上朱雀阁的君虞。

    虽是被簇拥着,但君虞身侧不显拥挤,所有人都在自己没留意到的情况下为君虞留出了一段距离。原璋想起君虞是冰灵根的修士,暗道此人就像自己的灵根一样,笑容再温和端庄也难掩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迫得人难以近身。

    现在的这位修真界第一人,和之前那位有着不少共同之处啊。

    同样是修为与此间其他修士拉开了断层,同样是年少之时便冠绝于世,同样是难以相处。不过帝襄的不好相处是直接写在脸上的,君虞却是面上丝毫不显,不声不响地就把人推开。

    原璋自然而然的以为君虞今后也会和帝襄相似。

    可是原璋今天发现,君虞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执着自己徒弟的手,一头栽进了红尘里。

    新建的楼阁拱卫着高台,绪以灼同君虞相携步上高台,燃香祭祀,上请天道,自此天道为证,此间宾客为证,二人皆为道侣,命运相系,非身死不可离。

    天道作证的合籍,没有凡间的合离一说。

    原璋站在边上的楼阁中,凭栏望去,看着绪以灼和君虞执香跪拜,衣摆相接,像是每时每刻都要纠缠在一处。

    他身边的江副楼主道:“倒是有些像凡人婚礼中的一拜天地。”

    绪以灼和君虞的父母俱不在,君虞的师尊于她有再造之恩,有如父母,但也早早仙逝,她们这一场合籍大典,只拜天道。

    青烟凝作细线升入空中,香未断烟未散,便是天道认可了她们的结合。

    原璋想,便是今后天地倾覆,有此时此刻,也是不负此生了。

    *

    礼成之后,烟燃得极快,几息之后便只剩个尾巴。

    绪以灼事先做过功课,知道天道已经认可了她们的道侣关系,算是在天道这个系统里办理了结婚证,还是被天道约束着不能离的那种。

    合籍大典在这一刻其实已经结束了。

    但是……

    绪以灼迅速瞟了一眼身后。

    两座楼阁上人影幢幢,人声也骤然大了起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上请天道合籍是极其庄重严肃的事情,不会有人打扰,然而在这之后……

    虽然世外楼不会有婚闹这种坏文明,但是……

    绪以灼拉着君虞果断就跑了。

    但是,成为天道认证道侣后的时间,当然是要先紧着两个人一起过啊!怎么能掺和进其他人呢!

    有预谋的两个人跑得飞快,一下就没影了。楼阁里的人直接呆住,好一会儿后,才渐渐有人反应过来。

    “……跑了?”

    *

    绪以灼带着君虞一直跑到了孤川的边界,游凰不会飞过这里,九色鹿也不会漫步此处。孤川水与云霞在此处相连,像是一团颜料搅和在一处。

    一棵花树斜斜长着,落花在树下的木舟内铺出了一床花毯。

    君虞抱起绪以灼将她放在舟中,自己也在边上躺了下去。逃跑过程中又紧张又激动的绪以灼脸颊通红,拉着君虞小声问:“江副楼主会找到我们吗?”

    好像声音放大一点也要被江清渐听去了。

    毕竟这里还是孤川,而江清渐是孤川的秘境之灵。

    “不会的,只要我不想让他发现,他就找不到我们。”君虞暗示她们在这里做什么都行。

    但抱在一起后,她们起初什么都没有做。一舟一树仿佛在世界的尽头,她们感受彼此的存在,恍惚间仿佛世间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有轻风流经此处,搅动水云相交的混沌,也吹落枝头的花。许久,也不知道是谁先有了动作,兴许最先只想摘下掉到发上的落花,但渐渐的更多东西被摘下。

    绪以灼不是不想主动的,但她很快就可怜巴巴地说:“我没有力气了。”

    不是累得没有一丝力气,而是稍有一点刺激,浑身就软了下来,叠加之后更是感觉指尖都抬不起来。

    君虞翻到她身上,指腹磨着绪以灼红肿的下唇:“也就我舍不得你痛,不忍心欺负你。”

    君虞蹭着她,相接处黏黏糊糊,绪以灼脑子很快也成了一团浆糊。

    直到水与云的颜料盘注入了墨色,方才云消雨歇。绪以灼扯了扯外袍给两人盖上,做完这个动作后,是彻底一点儿也不想动了。

    她脑袋抵着君虞肩头,很快就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只见头顶枝叶的缝隙间点了星子,扭头朝君虞看去,发现她这会儿也清醒着,正看着指间勾着的红绳出神。

    船头摆了一盏灯,绪以灼借着暖黄的灯光看清了君虞手中红绳的模样。

    其实就是很普通的样式,普天下的红绳大概都长这样,但是绪以灼很快就想起了什么东西来。

    “是在甘棠城拿的吗?”绪以灼问。

    君虞这才发现她醒了。

    不宜察觉地短暂停顿了一下,君虞才嗯了一声。

    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罐蜜罐子,挨着君虞胡乱蹭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有!”

    她摸过船头的莲花金簪,摸出里面放了好久的姻缘绳。

    绪以灼珍重地将它握在手里,和刚拿到时不一样,这根姻缘绳如今対绪以灼来说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将姻缘绳赠予她的道袍少女劝说她收下时,说可以赠予今后的良人。彼时的绪以灼,还不知道那个人将会是谁。

    原来当初陪伴在她身边的,就是她的良人。

    绪以灼曾为她一个想要回去的异世之人能不能在这里和另一个结为伴侣迷茫过,但是在去寻君虞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

    她还要在这里很久很久,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这是她的另一段人生,君虞就是她要相伴此生的人。

    绪以灼将姻缘绳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小指上,另一端与君虞相连。

    她晃了晃:“不为我也系上吗?”

    绪以灼看着君虞手上那根与自己这根外表上一般无二的姻缘绳。

    君虞在甘棠城求来这根姻缘绳的时候,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呢?

    君虞低低应了一声,与绪以灼一样,用姻缘绳系住了她们二人的小指。

    红线相缠。

    君虞将绪以灼按在自己的怀里。

    只有这样,她才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以灼,我会将我的一切都给你。”君虞语气郑重得像是在许下誓言。

    绪以灼回抱住她:“我也是。”

    君虞极细微地摇了摇头,绪以灼没有察觉到。

    只有我应该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第 210 章

    ===================

    被姻缘绳系住的那一刻, 绪以灼感到莫名悸动,那是与合籍大典礼成时相似的感觉,仿佛一刹那玄之又玄的命运化作了能触到的实体, 她的命运在与另一人相融。

    但深究起来,又与合籍大典时不太一样。

    绪以灼没有再往深里想, 她沉浸在君虞的怀抱中,满心满眼只有一人,将其他思绪都抛到了脑后。

    孤川的天黑了又亮,她们在小舟里宿了一整夜, 第二日醒来沐浴时又胡闹了一阵, 水面的花被搅得堆作一团。绪以灼不敢多看, 匆匆忙忙销毁了证据,拉上君虞就逃离了现场。

    木舟慢慢悠悠漂往肇居, 许久后水面跑过了几只九色鹿,看见船上和它们一样的孤川住客后放慢了脚步, 小鹿更是好奇地跑了过来。

    君虞一手扶着绪以灼的肩, 一手递给她九色鹿爱吃的灵果。小鹿没有一丝防备地迈开步子跑上前去, 就着绪以灼的手吃起灵果, 吃完后还舔了舔她的掌心。

    很软, 好像掠过一团微凉的云。

    绪以灼伸手又摸了摸小鹿的头顶。

    孤川的游凰和九色鹿, 都是纯洁温润的生物, 同样亲近纯善的人。

    君虞想, 她们果然能相处得很好。

    看着绪以灼抱起小鹿, 君虞问道:“以灼喜欢孤川吗?”

    “喜欢。”绪以灼的笑像小鹿一样柔软, 眼睛也湿漉漉的。

    虽然只是一日过去, 但绪以灼能感觉到她和君虞的关系又不一样了。她不排斥这样的改变,满心期待着人生的转折。

    自然而然的, 绪以灼留在了孤川。

    楼主大婚让世外楼的弟子们热闹了一阵,但也只有一阵,每个人都认识了一遍世外楼稀罕的楼主夫人,一个月后他们就心满意足地回到了集体闭关修炼的卷王氛围,绪以灼外出时又一路上都很难见到一个人了。

    但她并不会因此感到无聊。绪以灼很快就和孤川里的九色鹿混熟了,常有小鹿叼着灵果花卉跑到肇居外头等她来一起玩。又过了一段时日,水里的游凰也羞涩地浮出水面,加入了九色鹿的队伍。

    一条蟒蛇,不知不觉也混了进去。

    小青被绪以灼从离生门接了回来,先前她去的地方都太过危险,不一定护得住这条幼生期的融青蟒,也就没有带上,现在安定了可以把小蛇接回来了。但是在看到记忆中的“小蛇”后,绪以灼一时无言。

    “这真的是小青吗?”绪以灼指着泥塘中快乐打滚的四米来长蟒蛇认真问道。

    “就是它。”颜晖笃定道,神情平静地拽着尾巴把小青从泥塘里扒拉出来,一桶水浇下去,露出泥巴底下的碧色鳞片。

    没错了,就是融青蟒的鳞片。

    它的身侧也长出了类似鱼鳍的薄纱,尚且幼小,想要长成绪以灼记忆里的那副模样想来还要好长时间。

    但不管怎么说,是长大了。绪以灼把小青留在离生门时它就有越长越大的趋势,早早被从胳膊上赶了下来,然而绪以灼下意识记着小青小小一条时的模样,以至于看见它身量长了这么多时还有些恍惚,意识到是真的过去很多年了。

    妖兽的记忆力自然不似普通动物,小青还记得绪以灼,高高兴兴地告别了这段时间的饲主颜晖,跟着绪以灼去了孤川。

    一切重来的融青蟒被养得无忧无虑,没有上一世长于山野造就的凶狠模样,很好地融入了九色鹿和游凰之间。

    绪以灼就这样在孤川待了二十年。

    二十年对一个凡人来说,至少也是人生的五分之一,但是入道后,绪以灼对时间的感知和大多修士一样变慢了。没有再陷入纷争与危险的绪以灼,陷入了修士惯有的一成不变,她回想二十年前和现在,自己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晚上绪以灼趴在君虞的怀里,用特别夸张的语气强调:“居然二十年了!”

    “嗯嗯。”君虞连声应着,拍拍绪以灼的头顶。

    她知道绪以灼做过很长时间的凡人,很容易对时间的流逝感到惊讶,绪以灼这幅样子也让君虞觉得挺可爱的。

    绪以灼无意识感叹了一会儿,滚进被子里,问君虞道:“最近很忙吗?”

    二十年里君虞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孤川修炼,回到了世外楼门人惯有的与世隔绝状态,但是近些天却频繁外出。每次离开君虞都会告知绪以灼,往往还会和她一起出去,但是这几次都没有,绪以灼就知道一定是一些君虞自己都不太想掺和的麻烦事。

    君虞没有隐瞒,直接就将正道高层藏着掖着的消息告诉了绪以灼:“云雾城出了事,云宫不见了。”

    绪以灼愣了一下,心里有点不妙的感觉。

    努力思索了一会儿这股不安从何而来后,她想起了自己从罗悟城带走的紫微垣似乎、好像……就是能装走云宫的法器?

    紫微垣和云宫都是帝襄的法器。

    禹先生是帝襄的旧部之一。

    绪以灼把紫微垣给了禹先生。

    也就是说,现在是帝襄的旧部带走了他们旧主的东西?

    物归原主,绪以灼觉得这挺合适的,但她有点慌的是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吧?绪以灼富到对别人眼中的至宝完全起不了心思,以至于她对紫微垣和云宫的认知至今依旧有限,但紫微垣在罗悟城掀起的腥风血雨让她知晓这绝对是一个会让人不得安生的大麻烦。

    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大致知晓的君虞安慰绪以灼:“没有人知道你当时在罗悟城,不用担心。”

    真要说痕迹她留下的要比绪以灼多多了。绪以灼一直以来学的法术又杂又不深完全不成体系,所以是很难从痕迹推断出她个人的。就算如此,君虞在解决宗鹤回到罗悟城清理自己留下来的痕迹时,也把可能推出绪以灼这个人的痕迹一并清理了。

    君虞话锋一转:“但是你当时借用的身份看到的人很多,也已经传到了正道这边。”

    绪以灼神情天真:“问题不大吧?”

    不,问题很大。

    楼惜红在涂云洲的累累血债即便是仙门修士都有所耳闻,一个就算不是楼惜红也和她有着莫大联系的修士带走了紫微垣,让知晓了此事的仙门修士集体紧张起来。

    “罗悟城有许多人看到你用了方生莲镜,现在仙门的人推测魔修楼惜红因为什么原因得到了帝女的方生莲镜,可能从中得到有关云宫的隐秘,于是现身抢走紫微垣,还不知不觉摸到云雾城带走了云宫。”

    “不是抢的。”绪以灼可怜巴巴,“我花了好多钱拍下来的。”

    虽然那些钱禹先生后来都还她了。

    明明是那些修士半点道德都不讲,来抢她老老实实花钱拍下的东西,她后来做的一切事情都算正当防卫。

    “别怕,我不会让人找到你身上的。”君虞将绪以灼揽进怀里。

    “你还要为这件事情出去吗?”绪以灼声音闷闷的。

    “嗯,下次出去可能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你留在孤川等我,要是无聊的话也可以出去玩,就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君虞叮嘱道。虽然世间能对绪以灼构成威胁的人没几个,但道侣独自外出肯定是会担心的。

    君虞自己也不想和绪以灼分开。

    但是单单云宫消失她还能推掉,云宫消失和一个恶名昭彰的魔修扯上关系,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出面了。世外楼的弟子们可以真正地避世,她作为楼主却不行,为了整个世外楼她也必须参与仙门的大事。

    此间内情她不能说出来,君虞只好过去划水摸鱼几个月。

    绪以灼乖得很:“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再一次离开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两日后君虞收到仙门的消息,当下就要启程。云宫消失的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调查同样秘密进行,所以君虞没有带任何人,自己孤身赴约。

    又是三日后,绪以灼抱着小鹿坐在肇居前的台阶上,感受到了独守空闺的寂寞。

    虽然平日她和君虞也不是时时刻刻黏在一处,君虞大多时候都在肇居的二楼的刻苦修炼,但是那时候绪以灼能感觉到君虞就在自己身边,不会感到半分孤独。

    可现在君虞去了很远的地方,而且显然被事情绊住了,都不能传信回来。

    绪以灼抱着小鹿百无聊赖。

    小青游过来,脑袋撞了撞绪以灼的膝盖,表示自己也想被抱。

    绪以灼拒绝了,语气直白:“不抱,你现在我有点害怕。”

    她虽然不怕蛇,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来几条蛇都不会构成威胁,但毕竟思维没法完全从普通人转变过来,一条大蟒蛇在怀里绪以灼还是怵得慌。

    心碎的小青又游走了。

    “去找原吾和宿灵吧。”绪以灼自言自语着起身。

    可以过去陪她们练几招,毕竟她现在是……咳,楼主夫人。

    也是该照顾一下君虞的准弟子们的。

    她的技巧虽然比不上原吾和宿灵,但是绝对的实力差距可以压倒一切技巧,和她对练还是能有不少进步的,世外楼里有这实力的也就绪以灼这么闲了。

    但是等绪以灼找到原吾二人后,却被告知她们就要离川。

    “好突然,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不久前才走了一个楼主,这会儿楼主的两个剑侍也要离开了。

    世外楼楼主以外的人离川,是极少见的事。

    “前段时间就有离开的打算,我们在孤川已经修炼了很久,也该出去历练一段时间了。”宿灵一五一十道,“我们收到外面的消息,说是孤川附近的一个镇子出了些怪事,好像和魔修有关,就打算去看看。”

    “什么事?”绪以灼本只是随口一问。

    “不太清楚,好像是有人被炼成了人偶。”孤川与世隔绝,接收到的消息往往也语焉不详的。

    绪以灼一怔。

    由人炼成的人偶……她曾经打过两次交道。

    不对,准确地说是三次,平安镇被炼成僵尸的齐姑娘遭遇的也是类似的邪术,只不过炼尸的人水平有限,才让齐姑娘成了无法驱使肆意杀人的僵尸。

    这种法术,并不常见。

    “我也去看看。”绪以灼沉思片刻后道,“你们历练你们的,将我带到那个地方就可以。”

    第 2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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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上次离川已经是三年前的事, 再次踏入孤川外的山林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原吾和宿灵在前头带路,三人各自御剑飞往目的地所在的合榕镇。于绪以灼而言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原吾二人毕竟迄今为止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世外楼, 周边多多少少都去过一遍,御剑不久就找回了过往的记忆,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合榕镇外。

    在入镇之前,原吾简单给绪以灼讲了讲镇子的情况。

    “镇子里有不少修士,绝大多数都来自一个修道世家荣家。这一家不太看重血脉传承,有些宗门的样子, 散修若是愿意改姓便可成为荣家的一份子, 荣家历史上甚至常有特别优秀的外来者继承了家族。”原吾道, “不过如今这一支已经传承了五代,每一代的家主天赋都很是不错, 想来百年内是不会再将家族交给外来者了。”

    绪以灼问:“他们修为如何?”

    “现任家主是化神中期的修士,化神以上修士仅他一人。”

    绪以灼点点头, 若是这么一说原吾和宿灵来此历练颇为合适, 她们一个化神中期一个化神初期, 来这里解决一个有着化神修士的家族无法解决的麻烦, 既有挑战又不至于陷入太大的险境。

    不过具体情况究竟如何, 还是要到了地方才知道。

    外界的人不度过全部的残碑就没法知晓孤川内的情况, 但是在孤川的入口却可以感知到残碑一定范围内发生的事, 原吾就是从过路人口中听到了有关合榕镇的二三传言。合榕镇的祸事就发生在有化神修士的荣家, 至少在原吾听闻这件事的时候, 事情还没有解决。

    但似乎, 事态也没有发展得很严重。

    绪以灼远远就看见往来镇口的行人, 人流不密不疏,倒是符合一个镇子的常态。合榕镇的规模已然比得上一个小型城池, 甚至有着低矮的城墙,走在地面上的时候看不见镇子里的情况。

    不似一个正式的城池城门有人把手,合榕镇的入口就是一个敞开的大门,绪以灼三人直接进去了。

    由于进去得太过轻松,绪以灼甚至回头看了镇门好几眼,确认那里是真的没人把守。

    一切都太过正常,反而显得有些怪异。

    绪以灼不由得有了疑惑:“这里真的出了事吗?”

    原吾这会儿也不太确定,毕竟她先前也只是听说,没有切实来合榕镇看过。

    “没有魔修自然最好,”宿灵让她们不用多想,“我去打听打听情况,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在附近逛逛就回去了。”

    宿灵说着就加快步子往荣家的宅邸走去,原吾则拉着绪以灼上了一旁的茶楼。在等茶水和茶点上来的时候,绪以灼看着窗外街道上繁华祥和的景象发呆,忽地听到原吾问道:“以灼一直待在楼里不出去会不会很无聊?”

    绪以灼扭过头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不再叫我楼主夫人啦?”

    原吾咳了一声,小声道:“现在想起来还是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是再说大声点就要被君楼主听去了。

    原吾难以想象素来冷情的楼主竟然会找道侣,也很难想象楼主的道侣竟然是与她同辈的绪以灼,可看着这二十年这两人如胶似漆的,又不容得她不信。

    “感觉还是叫你的名字习惯一点。”原吾道,“毕竟刚认识你的时候还是可能成为师妹的绪道友,忽然变成楼主夫人好不适应。”

    绪以灼笑了笑:“但是君虞会比较喜欢你们叫后面那个称呼。”

    二十年朝夕相伴,已经足够了解另一个人像了解自己一样。绪以灼现在再看君虞,已经不会觉得她是初见时不惹凡尘的仙人模样,知晓她平日里自若的外表下藏着许多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的心思,比如对道侣的占有欲。君虞倒是没要求过原吾她们怎么称呼绪以灼,但绪以灼能感觉到她是喜欢那些体现了她们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的称呼的。

    “君虞在的时候,我不无聊的。”绪以灼答了原吾最开始的那个问。

    在外人面前直言这些话有些不好意思,绪以灼错开目光,又看向窗外,但唇角勾起的弧度却久久没有淡去。

    “以灼……”原吾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好像话本里头一代风云人物成亲后归隐山林了。”原吾道。

    绪以灼回想了自己这毫无波澜的二十年,发觉还真有点像。如果不是答应过帝襄要找齐黄泉镜的碎片,自己也要通过黄泉镜回家,她这会儿已经可以像走到故事结局的主角一样,回老家结婚过上安宁平静的退隐生活了。

    提前享受一下也挺好的,绪以灼巴不得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她会在这里陪君虞走到此生的末尾,再回去见自己的家人。

    茶水和茶点上来了。

    托盘碰到桌面的轻响打断了她们先前的对话,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等宿灵打探消息回来。但茶楼本来就是一个容易流传消息的地方,还没见到宿灵,她们就先从无聊茶客的八卦中听到有关荣家的三言两语。

    “……荣家那天的事,还没一个结果?”

    “没有,查不出是谁下的手,后来也没再出过事。现在看,倒有可能是那少夫人自己惹了仇家,上门寻仇来了。”

    “特意挑了这时候上门寻仇,荣少爷也是倒霉,好端端的喜事成了丧事。”

    谈起此事的茶客又唏嘘了几句,便侃别的事去了。

    绪以灼对原吾说道:“看来你们这次没白来。”

    就是她有没有白来就不好说了——绪以灼比较希望是自己多想,她白来了一趟,不然若是荣家发生的事真和喜乐镇主人或是鬼偶有关系,那就不好解决了。

    若是后者也还好,但若是与前者有关,绪以灼摸不准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

    又在茶楼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宿灵归来。宿灵找上原吾,直截了当道:“跟我来。”

    说完后,她却是犹豫了一下,看向绪以灼。

    “你们去。”绪以灼示意宿灵和原吾不用管她。这是原吾二人的试炼,若是没有异常情况绪以灼不打算干扰她们。

    宿灵和绪以灼没有原吾与她熟,闻言颇有几分拘谨,像是对待长辈交代似地点了点头,才拉上原吾离开。

    而在她们离开没多久,绪以灼也起身结账离开了茶楼。她确实没有插手原吾和宿灵事件的意思,但荣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得搞清楚。绪以灼隐匿了气息,遥遥缀在原吾她们后头,一路看着她们进入了荣家。

    合榕镇显然是围绕着这一修真世家建立的,荣家就位于镇子的最中心。绪以灼看见有人等候在荣家门口,远远地看见宿灵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后又将她们二人一同迎入府中。

    能受此礼遇,宿灵就算没有亮明她们的身份,也一定展现了自己的修为。从荣家人的作态可以看出他们遇到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以至于要接受外来修士的帮助。

    “不好解决,但也没引起很大伤亡……”绪以灼喃喃道,“隐瞒了消息,没有影响镇子的正常生活……”

    有点奇怪。

    绪以灼拍拍脑门:“要长脑子了。”

    绪以灼踩着院墙进了荣府,一边在心里吐槽明明她的年纪在修士中尚且青春年少,为什么在做类似于宗门老前辈偷偷为出门历练的弟子保驾护航这种事,一边继续跟踪原吾和宿灵。

    绪以灼隐匿身形的法术不能说多高明,但实力摆在那里,就荣府里这些人的修为,就算荣家家主来了也别想发现她。她从高处跟着原吾等人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了一个靠近荣府中心的位置。

    一路上,绪以灼就发现荣府有着不少办过喜事的痕迹,卷曲的红绸与破碎的喜字草草留在不易清理的角落。而面前这个院子似乎完全保留下了当时的环境,望去一片大红色。

    看这院子的位置,它极有可能是这座宅邸的少主居住的。回想在茶楼听到的八卦,绪以灼合理推测就是荣家的少主娶亲的那日,喜事变成了丧事。

    出事的是荣家的少夫人。

    婚房的门被荣家人打开,绪以灼跳下屋顶,跟在原吾的身后,赶在荣家人把门关上之前挤了进去。

    走动时难免带起了风,原吾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然而修士总是用神识来感知,以原吾和绪以灼的修为差她的神识完全发现不了绪以灼,没有任何发现的原吾很快就收回了注意。

    绪以灼藏身到了屏风后,毕竟古时候的房间不太宽敞,除开她里面还来了三个人,免得这三人走动时不小心碰到。

    说是三个人,这说法不太准确。

    放下了幔帐的拔步床内端坐着一个人,女人穿着厚重婚服的身影映在红色的床帐上。

    绪以灼没有感受到任何生气,床上坐着的不是活人。若先前听到的传闻没有错,那里面的大概就是和魔修有关的人偶了。

    映在床帐上的除了一个人形外,还有千丝万缕的黑影。从外头看绪以灼也没法肯定那些究竟是什么,也不用她猜,上前揭开床帐的荣家人很快就揭晓了答案。

    被宿灵称作荣管家的修士手微微哆嗦着用铜杖勾开了床帐。

    绪以灼呼吸停滞了一刹。

    失态的不止她一人,在场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床内景象的荣管家目光也下意识躲闪。

    拔步床内,被嫁衣裹着的是一具苍白好似蜡像的人体,盖头被掀起,露出一张神情呆滞的面孔。

    她的表情难以第一时间观察到,因为无数的红线从她的耳鼻口,乃至只剩下两个黑色窟窿的眼眶中伸出,绕过四方的床柱,又紧紧捆回她的身上。还有许多红线从袖口与裙摆里伸出来,让人不敢想象这身嫁衣底下还有多少一模一样的红线。

    “两位道友,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挂完床帐后荣管家没没敢再往回看,“我家少主被劝过一轮酒后回来就看到少夫人变成了这幅模样,守在外头的侍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自从出事后荣家就一直在查,但至今也没查出来是谁下的手。”

    原吾还在发愣,宿灵已经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荣管家,眉头微皱:“此女死相固然可怖,但你一个元婴修士,何必如此惧怕一具死尸?”

    绪以灼赞同地点头。

    宿灵问的也是她疑惑的,荣管家的恐惧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他现在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看他一副中年人的相貌,这个修士少说也活了百年,实在不该几日后还被一具尸体吓成这样。

    荣管家抬起头,脸色难看得和他身后的尸体有得一拼。

    “两日前,少夫人的尸体走出了房间。”

    第 2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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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家少主大婚是九日前的事, 这样一算,两日前正好是少夫人的头七。

    宿灵打断了荣管家絮絮叨叨的有关头七的猜测:“这是东大陆那边的凡人才有的说法,人死后魂魄就会归于黄泉, 最多在世间留有一些残魂,你们有没有检查过这具尸体, 查出她的魂魄现在去了哪儿?”

    荣管家点头:“自然是查了的。”

    修士多的是隐秘的杀人手段,与之相对验尸的法子也是五花八门,寻找魂魄去向是常有的一道流程。荣家是修道世家,不可能这一点都不明白。

    荣管家先前的胡乱猜测,倒像是他们实在找不出少夫人的死因, 以至有了怪力乱神的言论。

    “少夫人体内已然一点残魂都寻不见, 查不出被人为扯去魂魄的痕迹,后者的情况像是归入了黄泉,前者的情况却不太寻常。”荣管家往边上又让了让,示意宿灵她们可以自己上前来检查。

    宿灵自然是要自己查过才能有论断, 一炷香后便确认了实际情况确实如荣管家所言。

    她指着床上女尸问道:“出事后你们没有动过尸体吗?”

    就这么摆在这儿也怪瘆人的, 如果实在查不出死因, 也没有保留现场的必要。

    “动过,当日就动过。”

    荣管家将大婚当夜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喜事骤变丧事, 打得荣府上下措不及防,荣家家主更是怒不可遏, 亲自验尸要找出凶手。但很快怒火就消了下去, 而被惊惧替代。在少夫人的尸体上, 荣家家主没有找到任何人动手的痕迹, 就连魂魄也不止所踪, 消失得干干静静。

    人死后魂魄就会自然离体归入黄泉,这种情况下躯壳上不会有拉扯魂魄的痕迹。但初初身死体内一定会留下些许残魂, 什么都寻不见可以说这就是人为。

    荣家家主既然查不出东西,便意味着凶手的修为要高他许多,于是儿媳遇害的愤怒很快便转变为了有大能可能要対荣家出手的惴惴不安。

    荣家家主当时其实就不打算再查下去。

    他虽然只是一个修真界排不上名号的小小世家的家主,但本身的修为还说得过去,见过一些世面,接触过一些顶尖宗门的大能。不像对荣家的其余修士来说,什么玄玉仙宗的太上长老,什么元魄宗的宗主只是都说很厉害,但也不知道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的人物,荣家家主曾经接触过这些人,知道他一个化神修士在合榕镇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但対那些站在修真界顶端的大能来说就和蝼蚁一般弱小。

    他查不查都没有意义,就算查出了凶手又能怎么样,凶手能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杀了他儿媳,要对他下手也不是难事。

    当日荣家家主安慰了儿子几句,就吩咐侍从收敛了儿媳的尸体。那些纠缠着尸体的红线没有人敢动,匆匆用一块白布将尸体连带红线一齐裹了进去。

    尸体暂时停在院中,有人专门看守,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白布坍陷了下去,里面的尸体不知所踪。

    本就无人能入眠的荣府又闹了一阵,乱糟糟地找起少夫人的尸体来,最后是在婚房寻见的。少夫人的尸体就和他们刚刚发现时那样回到了婚房的拔步床上,就连红线悬挂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这是闹鬼了啊!”荣管家语气激动。

    宿灵有点无语:“……荣管家,闹鬼是凡人的说法,你我都是修士。”

    鬼魂是什么东西,不说修士,就是生活在西大陆的凡人也基本明白,也只有东大陆那几乎无法修炼的地方人们才保留着対鬼魂最原始的恐惧。

    宿灵算是明白了,有关少夫人之死的悬案把荣府人吓得不轻,已然没法理性地寻找真相、但只要找出凶手还原事情始末,恐惧自然而然就会消除。

    “荣管家,你同我们说说两日之前的事。”宿灵又道。

    “好,好……少夫人的尸身不明缘由回去后,家主就吩咐我们暂且不要动了,连带整间岳霖院都没有动过。每日我都会派两个人过来守着,一连七日什么异常都没有,哪晓得家主和少主都开始谈起下葬的事了,少夫人的尸体忽地就自己动了!”

    收到岳霖院出事的消息后,荣管家是第一个到的,自从出事后他就被吩咐宿在了附近的院子里。守夜的修士虽不至于被吓得屁滚尿流,但也害怕得站在院门口没敢进去,见荣管家过来忙指着院中一处给他看,期盼着荣管家能够注视。

    荣管家一眼就看见悬挂着灯笼的走廊下,一个红衣身影拖着步子缓慢走着。盖头又盖了回去,她全身都被笼罩在布料下,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来,只有无数红线从盖头、袖口与裙摆垂下,拖拽在身后。

    少夫人的尸身在院中徘徊。

    见者无不惊骇异常,家主到后也没敢有动作,就看着尸体在院中一圈一圈地走。直到子时过去,婚房紧闭的房门在无人动作的情况下突然敞开,少夫人的尸体僵硬地走了回去。

    荣管家硬着头皮过去查看情况,只见拔步床的床帐都放下了,少夫人端坐着的身影映在幔帐上,好像她从未走出来过。

    要不是绪以灼不能出声,听到这里的她都想像荣管家那样感慨一句这是闹鬼了啊!

    咳,闹鬼当然是不可能的。

    离生门出来的绪以灼太清楚鬼魂是怎么一回事了,没修炼过的鬼魂就是比较有存在感的空气,这还能把尸体移来移去的,绝対是有人在搞鬼。

    原吾也上前去检查了一下尸体,片刻后扭过头对宿灵道:“没有残魂?”

    “你有没有看出来什么?”宿灵指指原吾的眼睛。

    原吾剑术和实战都无比强悍,各类法术就不如宿灵精通。但宿灵知晓原吾的龙瞳可以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也许她能从尸体上看出一些端倪。

    原吾摇了摇头。

    宿灵也没有失望。她本就有这件事不好查的准备,如果她俩一来就能把荣家少夫人的死因查得水落石出,那未免也太看不起荣家了。

    尸体上绝対留有最多的线索,但从旁人那能取得的信息也不可以忽视,宿灵当下就问荣管家能不能带她们去见一见荣家家主和少主,如果可以的话当时在岳霖院的人最好也都问上一问。

    “当然没问题!两位一来我就告知了家主,今日家主和少主都有事外出,这会儿家主应该已经回来了。”荣管家说罢把幔帐又放了回去,走到前头为原吾和宿灵带路。

    绪以灼看着床帐后头女人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跟上了原吾她们。

    尸体什么时候她都可以偷偷摸进来看,但是荣家家主那她就不方便现身去问了。

    等原吾也离开后荣管家才关上门,绪以灼就像来时那样,跟在原吾身后溜了出去。

    原吾觉得后脖子一凉,好像有风窜了过去。

    她汗毛倒竖,拉着宿灵道:“这里不会真的闹鬼吧?”

    宿灵用看傻子的目光回答她。

    荣管家附和道:“前辈也是这么想吗?我也觉得闹鬼了!”

    原吾年纪自然比荣管家小上不少,但修为摆在那里,荣管家也就觍着脸叫了一声前辈。想着和家主同为化神中期的修士也觉得闹鬼,荣管家瞬间腰杆都更硬了。

    宿灵一视同仁地也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目光。

    绪以灼很想说可是真的很像闹鬼啊。

    她当然知道不是真的有鬼魂作祟,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就是呈现出一个闹鬼的效果。修士或是妖魔作乱,无法解释这股无形力量的凡人会将事情归咎于鬼魂作祟。但如果有一股比在场修士都强大的力量主导了整件事,被困于其中的修士解释不了种种异象,不也只能用鬼魂作祟来解释吗?

    鬼混作祟这一说法,可比有大能暗中要対荣家不利让荣家人好接受多了。

    绪以灼现在就是有些奇怪,搞不懂造成了这桩凶案的凶手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方才没有机会亲自验尸,绪以灼暗暗准备等跟着宿灵二人问过当事人一遍话后,她趁着没人偷偷溜回去验下尸体。

    她来时还准备好了若是原吾宿灵不敌就自己上去与魔修大战三百回合,但现在半点危险的影儿都看不见,倒是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她们一行人竟是成了来查案的。

    思索间,走在见面的人就放慢了脚步,这是到了地方。

    荣家家主住着的荣府主院和少主所住的岳霖院位置很近,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在踏入主院前,荣管家低声道:“家主正在正厅等着。”

    实际上,是在正厅的门口等着。

    原吾和宿灵都是化神修士,就是不摆出背后的宗门分量也比得上整个荣家,荣家家主不可能坐在厅里等,而是一早就站在门口等候,甚至还为原先不在家中,不能亲自迎二人入荣府感到十分抱歉。

    原吾和宿灵都不是拘泥这些虚礼的人,几句后便跟着荣家家主在正厅坐下,询问有关荣府少夫人的事。

    绪以灼靠在原吾身后的一根柱子上,也很期待第一个受害者家属的发言。

    第 2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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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在厅堂坐定, 管家遣侍从端上了茶水。荣家家主方才奔波回来,饮下半盏茶后,面有倦色道:“芷萱的事, 想来荣晖方才已经对二位说过不少了,不知两位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宿灵问道:“据荣管家所言, 验尸一事多是道友亲自动手,道友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荣家家主摇了摇头:“体内没有残魂余留便是唯一的异样。芷萱的尸身二位大可以再去验,若是能发现什么线索那就再好不过了。”

    宿灵同原吾对视一眼,原吾想起自己和绪以灼在茶楼听到的传言, 便问道:“荣道友觉得凶手是出于什么缘由对少夫人下的杀手, 是针对荣家……还是纯粹与少夫人有仇?”

    荣家家主依旧是摇头:“荣某知晓自己几斤几两, 在外克己守礼,从未与人结怨。即便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什么人, 他能有这不知不觉潜入荣府杀人,事后还无法查明的本事, 直接对我动手不就好了, 何必要对荣某的儿媳下手?”

    原吾问:“荣道友的意思是少夫人自己与人结了仇怨?”

    荣家家主迟疑了一下, 方才说道:“两位也许不知, 芷萱原先并非修士, 而是一户凡人间书香门第的小姐, 年少养在闺阁, 便是家门也没踏出过几次。直到去年元夕, 她母亲带她去附近望城的灯会, 在灯会上与我儿一见钟情, 才在订婚后由我儿带着入道。算算时间迄今不过半载, 她能与何人结仇?订婚前我调查过亲家,三代内都不曾与修真界有过瓜葛, 芷萱父亲也是家乡颇有名望的善人,不像是能招惹来修为如此高深的仇家的。”

    荣家少夫人程芷萱已经死了九日,这段时间足够荣家家主把儿媳的人际关系调查个遍,也足以把自己结过的仇想个遍了。观他的神情对此事的内情确实一头雾水,程芷萱死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荣家家主此时又道:“荣某虽然没怎么同魔修打过交道,但也听闻魔修杀人素来不问缘由,许是我儿大婚那日有魔修途径此处,犯下惨案便匿迹离去——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杀我的儿媳。”

    这确实勉强能解释得通。

    魔修中确实有一部分败类随心所欲地杀人,甚至杀人就是他们增进修为的方式。但这类魔修动手素来是一片一片地杀的,若是魔修能让荣家家主在事后追查不到任何踪迹,那灭了整个荣家也不是难事,可偏偏他只杀了程芷萱一人,还将尸体处理成那副诡异的模样,程芷萱尸身后来甚至屡有异样,整桩凶案的起因绝非兴起杀人那么简单。

    原吾思索得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宿灵低头沉思许久,最终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问道:“不知令郎现在何处,我想向他也问一下情况。”

    “锦儿前日便去了他岳家,不久前我让荣晖传信给他,想来明日一早便能回来了。”荣家家主低声嘱咐了站在边上的荣管家几句,又对宿灵二人说道,“两位不如先在此住下,我让荣晖为你们准备好房间。”

    “有劳。”宿灵点头应下,荣家少主荣锦此时虽然不在,她也不想闲着浪费时间,拉上原吾就要再去婚房找找线索。

    走到一半原吾却停下来脚步:“我们在荣家宿下,是不是得告诉以灼一声?”

    宿灵闻言觉得确实如此,走向婚房的步子拐了个弯,转而往荣府的大门走去。

    正偷偷跟在后头的绪以灼听见她们对话也忙离开了荣府。就算在找原先那家茶楼的时候费了一点时间,原吾她们用走的到底是比不上绪以灼用飞的,等二人回到茶楼,刚好瞧见绪以灼从茶楼里走出来。

    绪以灼甚至还有时间打包了一份茶点。

    她把油纸包递给宿灵,明知故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原吾有点丧气:“找不出什么线索。”

    宿灵比之原吾要稳重许多,一时间没查出成果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只道:“荣家的情况确实有些棘手。”

    绪以灼走在她们中间,三人沿着长街慢慢往前走,路上宿灵将她在荣府的见闻一五一十和其实已经知晓的绪以灼说了一遍。

    她们最后走到合榕镇外的一片湖畔。

    绪以灼从船夫那里包下一艘小船,招呼原吾二人一起进到船舱里来,随后放开缆绳,任由小船随水漂流。

    与人声隔绝的湖上,正是梳理思路的好地方。

    绪以灼盘膝坐着,托腮问坐在对面的两人:“你们觉得程芷萱是因为什么死的?”

    *

    整桩凶案从头到尾都是疑点,没有一个环节可以找出确切的答案。

    程芷萱是怎么死的,死的为什么是程芷萱,凶手是什么人,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

    宿灵一语就道出了许多侦探第一时间就会思考的问题:“程芷萱的死,对别人能有什么好处?”

    程芷萱此人,人际关系非常简单,这些信息她们早就从荣家家主那里知晓。她来自同合榕镇一样散落在望城附近的镇子,家世让她没有大多出身修真世家的女修性格里会有的坚韧洒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生活养出了温顺娴静的性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与几个家境相似的凡人女子交情浅浅,若是将人生经历写在纸上几行就可以写完。

    别说与谁结仇了,程芷萱从小到大关系密切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她甚至没怎么以一个独立的人的身份在旁人眼中存在过,别人提起她,总是会说这是谁谁谁的女儿,谁谁谁的儿媳,谁谁谁的妻子。

    原吾猜测:“有人想通过杀害程芷萱,报复她亲近的人?”

    绪以灼道:“我是不太理解这种思路的,又不是能力有限,冤有头债有主,和谁有仇直接报复谁不是更好吗?”

    宿灵点头附和。

    但是原吾突然之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可能就是能力有限呢?我们之前验尸用的都是修士的手段吧?只用神识探查也没真的上手检查过,说不准就是一个凡人用凡人的方式杀了人,结果我们用法术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绪以灼、宿灵:“……”

    好像是哦。

    “尸体里的红线可能是缝进去的,”原吾指指自己的眼睛,“我们也没有仔细检查过尸体上的痕迹,也许尸体在外走动是像木偶戏一样,用不易察觉的丝线控制着做出动作,她身上大量的红线正好能掩盖这些痕迹。”

    宿灵很快反应过来:“如果是这样,那一个凡人又是怎么逃过修士的感知的?”

    原吾道:“说不准荣家家主没用神识探查到法术的痕迹,就认为凶手的修为要高他许多,之后出现怪事也没用神识找过人呢?”

    这推测倒也合情合理,但宿灵还有疑惑:“即便如此,凶手不可能不知道荣家是修真世家,能偷偷混进去成功杀一个人已经是撞了大运了,事后还来装神弄鬼,这不是来找死吗?”

    一个凡人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在修真世家杀人后又三番五次跑回来,赌自己不会被发现?

    原吾想了想道:“可能他不了解修士,就像我们也不怎么了解凡人。”

    绪以灼轻咳一声:“虽然你们确实没有上手验过尸,但我觉得荣家是这样验过的,凡人动手的可能性有但不太大。”

    绪以灼从莲花金簪里取出纸笔,写下几个字:“这个猜想要验证很容易,你们回去检查一下尸体就能知道了,现在可以先记下来。”

    写完后搁笔,绪以灼示意她们可以继续发散思维。

    宿灵提出了和原吾的凡人杀人说完全相反的猜测:“可能有一个魔修,他的修为非常非常高,大乘期起步,在程芷萱大婚之日正巧路过荣家,一时兴起就杀了人,杀完人后扬长而去。”

    这就是荣家家主目前的猜测。

    绪以灼这就有问题了:“为什么是程芷萱?”

    宿灵没有和魔修接触过,但她从世外楼的前辈们那里听说过有一些魔修心理扭曲,杀人还有癖好:“可能那个魔修就喜欢杀年轻貌美的女子,或者干脆就是喜欢杀新娘子。”

    绪以灼觉得后者不太可能,新娘这一群体的限定范围也太狭窄了,要是有这么一个魔修作案方式这么有特点他的名号早就在修真界传开了。

    如果魔修选择的下手对象是前者,那当时岳霖院里有不少作为侍从的年轻女修,怎么她们就没事,魔修非要隐匿行踪,绕开她们单单杀了程芷萱?

    即便这个魔修杀人没有喜好,那天就是程芷萱倒霉,魔修刚巧就挑中她了,这件事还是说不通。

    “你的这个想法,建立在这个魔修的修为很高很高,以至于他要掩藏痕迹一个化神修士都别想找到他的基础上,可是他都这么强了,真的有隐藏身份的必要吗?”绪以灼道。

    说实在话,大乘期起步的魔修,就是当着荣家家主的面大摇大摆进去杀人都能全身而退。合榕镇又没有能与他匹敌的修士,荣家家主就是去其他地方搬救兵,搬救兵的时间不足以让那魔修逃回涂云洲,至少躲进太平道是够了。

    小心翼翼隐藏痕迹,这一行为实在显得累赘。

    “但是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绪以灼再度提笔把这个猜测记下来,“这一点我可以去查,就算真是大乘期,只要动手了我应当是能发现一点东西的。”

    宿灵又有了想法:“如果是魔修做的,两日前他也还在吧,程芷萱尸身莫名走动应该就是他在背后动作,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对,这也是很奇怪的地方。”绪以灼道,“如果说杀人获得满足感就是他从杀程芷萱这件事上获得的好处,那后面装神弄鬼的动机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原吾道:“可能他就是想要吓人。”

    原吾的猜测简单直接,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绪以灼回顾了一下这两个猜测,都有可能,但也都有逻辑不通的地方。她思索片刻,也提出了一个猜想:“凡人的案卷卷宗统计后能发现凶手往往是死者的熟人,甚至就是家属,程芷萱的死会不会和荣家人有关系?”

    她的这个猜测,也有很难解释的地方。

    “如果真的和荣家有关,他们早就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而不是让传言都要传到孤川去了。”宿灵道,“荣家家主也应该会想办法把我们打发走,不会连尸体都放在原处随便我们验。”

    绪以灼点点头:“主要还是去验证一下你和原吾的猜测。”

    她把纸张折叠起来,交给宿灵:“你们先去吧,验下尸查查程芷萱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好。”宿灵心有疑惑,离开前还是忍不住问,“楼主夫人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原先和绪以灼没那么熟的宿灵,叫起楼主夫人来倒是比原吾顺口多了。

    绪以灼摇了摇头:“你们的历练,我就不掺和太多了——我去查些别的事。你们验完尸后也不用来找我,我回去找你们的。”

    宿灵没再多问什么,直接和原吾离开船舱,御风便离开了这片湖。

    湖上三三两两游湖的凡人看见这番景象,不由又是一阵惊呼。

    绪以灼也离开船舱坐在船头,天光下对着一张纸乱写乱画。她写下牵扯进这桩凶案里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个名字后带着问号。

    没有一个猜测的逻辑可以从头顺到尾,总是想一会儿就碰了壁。

    笔尖悬在纸上良久,又落下了两个字。

    笔迹飘忽,可见写下这两个字的人内心的犹豫。

    长生。

    喜乐镇的长生。

    那个从不以本相示人的神秘修士,平安镇出现的炼尸术、鬼偶操控的人偶与他在喜乐镇布下的傀儡出自同源,说不准他就是这一邪术的源头。

    程芷萱的尸身,是被同样的术法驱使着吗?

    绪以灼没有告诉原吾和宿灵,她此番是为传言中的人偶二字而来。

    事情怎么会那么巧,又让她得知了类似的事。

    类似的事就发生在附近,那么大片山料,偏偏有人在残碑旁提起这件事,传入了孤川。

    绪以灼不信接二连三的巧合。

    可是将长生这原吾等人不知晓的因素后,绪以灼还是看不清这桩凶案的原貌。

    “为什么呢,”绪以灼喃喃道,“为什么是程芷萱。”

    绪以灼蹙着眉,将船划回了岸边。她将小船交还给船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下又递过去了一袋灵石。

    “老人家,我向您打听一些事。”

    这片紧挨着合榕镇的湖风景秀丽,却只有这一个身为凡人的老人在这里出租游船,且收费不菲。他在合榕镇定是根深蒂固,了解镇中的方方面面。

    船家打开袋子看了一眼袋中灵石,立时让身边的伙计接管了全部船只,自己带着绪以灼到一边的草棚坐下。这草棚显然是他自家的,挥挥手就有人送了茶水上来。

    “道友想问些什么?”船家方开口,绪以灼就知道自己问对人了。

    修士之间互称道友,凡人则大多叫修士仙师,船家作为凡人与绪以灼却以道友相称,定是有其缘由。

    “荣家,我想问些有关荣家的事。”绪以灼开门见山道。

    “荣家的事问我便对了,我虽然是废灵根入不了道,但我祖父在几百年前,可是荣家当时的家主!荣家现在那一支,还是因为我祖父后继无人才上位的!”船家想着那袋价值不菲的灵石,毫不犹豫就要把荣家现在的嫡系卖了,“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绪以灼自己都不太清楚她要问些什么。

    她只是觉得在搜集了足够的信息后,一定能从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就像解谜游戏要打出结局,就得先找齐散落在场景中的线索。

    “您就同我讲讲现任家主和他儿子的事迹吧。”绪以灼道。

    船家知晓的事情确实多,一次性讲下来一个时辰就过去了,茶水都新上了一壶。

    这一个时辰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讲现任家主,毕竟少主荣锦年纪尚轻,都没怎么离家历练过,也就没什么事迹好讲的。

    “荣家少主,今年竟然才四十吗?”

    四十岁对一些凡人来说可能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但对修士而言这年纪尚且年少,就是九十九了都算还能参加叩仙门的年轻修士。这个年纪就成亲的荣锦,在修真界无疑是英年早婚了。

    说起来,合籍道侣命运相系,没准从能荣锦那里推演出程芷萱的死因……也不对,像她和君虞那样请了天道见证的道侣才能做到这件事,为了避免日后发达了被道侣拖累,很少有人会上请天道合籍,此事修士情侣间心照不宣。但不是说荣锦和程芷萱是一见钟情吗?没准他们请了天道呢……

    绪以灼胡乱想着。

    船家的话中断了绪以灼的猜测:“他们这一支啊,成亲都很早。”

    船家似乎话中有话。

    绪以灼很快也想到了船家先前所言中奇怪的地方:“现任家主的妻子,荣锦的生母,您好像从没提到过。”

    船家点点头:“荣夫人四十年前就亡故了。”

    “荣锦出生的时候。”绪以灼投去确认的眼神。

    船家点了点头。

    “荣家现在的嫡系,每一任家主娶妻都很早,而且那些夫人总是生了儿子不久后就死了。”船家的笑容有些诡异,“荣家之前的家主有男有女,你说怎么就这么巧,这一支继承人每一代都是小子,还个个天赋都好?”

    太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修真界的绝大多数法术对修炼者的性别都没有要求,除却一类。

    “……采补。”绪以灼道,对面船家的表情印证了她的想法。

    现在的荣家嫡系,暗地里学着一种男子采补女子的功法。

    这就是为什么以修为频繁更换嫡支的荣家,有一支却占据了家主之位五代。

    *

    此时的荣府岳霖院婚房内,宿灵和原吾已经验完了尸。

    她们是一起上手验的,以免有人粗心大意漏掉了细节。不再像之前那样只用神识探查程芷萱尸身上有没有法术的痕迹,她们这回甚至解下了那身嫁衣,几乎看遍摸遍尸身每一寸,弄明白了程芷萱的死因。

    这一死因荣府的人在之前验尸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

    程芷萱是被这些红线杀死的,它们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嫁衣下的模样惨不忍睹,那些红线刺穿了她的所有脏器。

    没有鲜血流出来,血都被这些诡异的红线吸收了。

    让人好受一些的是,程芷萱死时应该没有受到苦楚。这些红线大概是在一瞬间长出来的,程芷萱神情呆滞,她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原吾的凡人杀人说完全可以排除了,这些红线并非接上去的,凡人做不到这种事,只有法术才能实现这样的死法。宿灵和原吾也没有从尸身上发现修士的灵力,自然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凡是用过法术一定会有灵力残余,只是她们的修为不够,所以才发现不了。

    之后的验尸只能让绪以灼来。

    但是在这一次验尸的时候,原吾和宿灵发现了另一件事。

    她们直接找上了荣家家主,也不虚与委蛇,直接问道:“程芷萱是炉鼎体质?”

    宿灵没再称程芷萱为少夫人,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她现在怀疑整桩婚事的真相,是不是荣家家主原先说的,他儿子同程芷萱在灯会上一件钟情。

    荣家家主好像早就预料到她们能查出来,大大方方地认了:“不错。”

    宿灵眉头紧皱。

    “道友何必这幅表情,采补炉鼎一事放到明面上讲确实不光彩,但就是那些大宗门,背地里做这种事情的还少吗?不然二位以为我家的功法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人上门找过麻烦?”荣家家主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更何况,我们的做法不比那些养炉鼎的修士好上不少?哪怕是炉鼎,我们也会作为正妻明媒正娶进家门。我那儿媳甚至原先是一介凡人,我儿带她入道,就算今后要被采补,不也比做一个凡人好多了!”

    原吾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宿灵遍览群书,知道炉鼎实际上可不会如荣家家主说的这般自在,闻言冷笑一声:“炉鼎油尽灯枯而死的痛苦,荣道友可是只字不提。”

    荣家家主反驳道:“你怎么知道炉鼎不愿意用死时的痛苦,换她生时能做个修士?”

    宿灵心里憋着火,她知道荣家家主是故意这么问,他的原配死了,程芷萱也死了,她上哪儿问炉鼎的感受去?

    炉鼎在仙门就是一个灰色地带,很多人对采补感到不耻,但也不少人支持这种快速提高修为,又不用承担魔修那样走火入魔风险的捷径。当下对炉鼎默认的态度就是只要采补者献出一定利益和炉鼎达成协议,旁人也不会干涉他们的行为。

    她们没有办法从一个死得干干净净,连残魂都没有的死人那里问出她是不是自愿的。问现任家主的原配都比问程芷萱靠谱一点,然而虽然宿灵觉得荣家家主和他原配的结合也有蹊跷,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想要召来残魂问一问已经很难了。

    “而且,”荣家家主又道,“芷萱的死,可与荣家没有半分关系,两位大可以去查。客房已经为两位道友准备好了,二位想住多久都没有关系,荣某也很期待二位能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不必了,贵府我们可住不下去。”宿灵拉着原吾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顿住脚步,回头道:“我们会时不时回来验尸的,荣道友也不必给我们留门了。毕竟荣道友这一身采补上来的修为虚得很,这荣府我们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您也拦不住。”

    荣家家主的表情扭曲一瞬。

    宿灵拉着原吾扬长而去。

    一远离荣府,她的表情就垮了下来。

    “气死我啦!”宿灵气得捶墙。

    原吾拔出半截龙鳞剑:“我半夜摸进他屋里戳个窟窿吧。”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从头顶传来:“建议不要。”

    原吾和宿灵齐齐抬头,看到绪以灼就站在一边的院墙上。

    绪以灼跳了下来,站定后说道:“凶手荣悟查不到,但你动手荣悟一查一个准。”

    荣悟正是荣家现任家主的名字。

    虽然他的修为比之原吾肯定有不少水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同为化神中期的修士,原吾要是动手荣悟一定查得出来。

    原吾泄了气,她一个有宗门的,做事肯定不能随心所欲。

    宿灵看着绪以灼问道:“楼主夫人先前也在吗?”

    绪以灼摇了摇头,她是刚刚才找过来的,一来就听到了原吾密谋偷袭荣悟的话:“但我大概知道你们查到了什么,不久前我也从别人那里问到了,知道的应该要比你们更详尽些。”

    宿灵和原吾是不可能留宿荣府了,三人就在附近的客栈开了三间房,最后聚集在绪以灼的房间里,交换起不久前得到的消息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买杯咖啡去,我还能肝一个晚上。

    第 2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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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芷萱的死,应该不是荣家人下的手。”宿灵不甘心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从尸身上看,程芷萱还没有被采补过。”

    绪以灼点点头,这件事情就是不验尸也能猜到。炉鼎哪有一来就开始采补的, 荣悟说得好像程芷萱被他儿子带着入道是沾了他家多大恩惠一般,实际上还不是因为修炼过的炉鼎采补起来效果更好。

    绪以灼从船家口中得知荣家的炉鼎一般在六七十岁,生下孩子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就亡故。西大陆有着不少会救治凡人的医修,此地凡人只要不是家庭太过困苦, 一般都能活到这个年纪, 还不用受炉鼎的油尽灯枯之苦。这些嫁到荣家来的夫人,就是活活受苦。

    “如果硬是要查的话,应该也能查出荣家娶妻实际上是在哄骗无辜人进行采补, 但是……”宿灵气得锤桌,“他要是咬死了其中没有欺瞒, 就拿他没有办法!”

    修真界没有有约束力的法律, 甚至在帝襄之后, 连有约束力的组织都没有了。仙令府倒是能管一些事, 但也只针对修为低微的修士, 那些修士的背景要是复杂一点, 犯了事被逮到后续的处置还得看背后宗门给不给仙令府面子, 一般都是带回宗门或是世家自己教训了。

    荣家本身就是一个小世家, 仙令府管不到。一些大事几大宗门倒是有联合审判一说, 但荣家的阴私是不可能请动联合审判的。

    她们若是被害女子的亲属, 倒也好办了,修士间报私仇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但她们不是。绪以灼心知她们可以给荣悟找不自在, 但没法因为义愤动手,否则就是要让背后的宗门担下后果。

    宿灵痛苦道:“还是避世好,避世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绪以灼心说避世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们楼主修为多高,地位多超然,这会儿也得跟着一众修士摸鱼。既然离开孤川走入人群中,就不得不面对这些棘手的麻烦。

    “这件事情容后再谈,”绪以灼叹了一口气,“现在首先要弄明白的是究竟是谁杀了程芷萱。”

    荣锦娶程芷萱不怀好心,但荣家没有杀程芷萱的理由。这事想必荣悟现在也在头疼,他儿子娶来的炉鼎不仅一下都没动过,还莫名其妙死了。

    荣悟能那般理直气壮地让宿灵等人随便查,可见他不觉得程芷萱的死和荣家有半分关系,他自己也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程芷萱的死,对荣家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但若是说有人为了那点对荣家微末的影响杀了程芷萱,这理由未免也太儿戏了。”绪以灼屈指敲了敲桌面,问宿灵,“你确定她体内一点法术的痕迹都寻不到?”

    宿灵点头:“我和原吾都找不到,原吾的龙瞳也看不出东西。”

    绪以灼表示明白了:“我则一时间去看看。”

    原吾的凡人杀人说和绪以灼的荣家动手一说纷纷破灭后,宿灵提出的修士动手就成了唯一的可能性,从验尸的情况来看也确实如此。凶手一个模糊的轮廓已经能看到了,但具体身份和杀人动机还是一团迷雾。

    就在这时,原吾又提出了一个新想法:“会不会是程芷萱本身有点问题?”

    她们现在的调查总是把荣家作为一个关键因素纳入其中,那会不会这件事情其实从头至尾都和荣家没有关系,程芷萱死在荣家完全是一个巧合,那日她就算不在荣家,凶手也会找上她?

    “如果是程芷萱招惹了仇家,荣家应该早就查了出来,也不用在这里猜来猜去了。”绪以灼是不觉得程芷萱这样一个生活单调的女子会结下死仇的,但眼下确实也没有有关她受害原因的确切线索,“可以去调查一下。荣家那边有关程芷萱的过往经历的信息到底不是一手消息,如果要查,最好还是去程芷萱的家乡查。”

    宿灵当机立断道:“我这就去问问。”

    绪以灼示意她不要着急,扭头对原吾说:“你们一起过去吧,互相有个照应。如果说这件事情真的牵扯了一个大乘期的修士,你们要是调查的时候独自遇上他太危险,两个人配合着好歹可能跑掉。”

    送走原吾和宿灵后,绪以灼又叹了口气,大家明明是同龄人,她却要像长辈一样考虑起门人的安危。

    回到房间坐了会儿,绪以灼到底是被命案困扰着闲不住,隐匿身形又潜入了荣家。

    她们一行三人大概是午时到的合榕镇,一个下午简单弄清了事情的始末,绪以灼这会儿出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荣家室外挂着不少红灯笼的照明,许是被命案的阴影笼罩着,整个荣家氛围死气沉沉的,灯笼的红给人感觉都是不详的血色。

    绪以灼本想直接摸去婚房亲自验尸,但是进入荣家不久,她就被死寂中突然爆发的声响吸引去了注意。

    荣府门口吵闹了一阵,是有人回来了。

    绪以灼折回了大门,只见停靠在府外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素服年轻男子。那男子离开车厢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了一会儿,直到将车厢里的另一个女子扶下来。

    绪以灼听到荣管家喊那男子少主,原来他就是荣家少主荣锦。

    被他扶下车厢的女子一脸不安,容貌有几分眼熟,但绪以灼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在上面地方看到过。

    坐在院墙上,绪以灼听见荣管家问道:“少主不是说明早才回吗?这匆匆忙忙的,我都还没准备。”

    “晖叔,不必叫下人忙活了,我现在也没心情。”荣锦瞥见后头快步迈出大门的荣悟,不等荣悟走到跟前,便抬高了声音喊道,“爹,您说今天有两个化神修士来过,可有查出什么?”

    修士的视力好得很,绪以灼看见荣锦提到宿灵和原吾时,荣悟的脸色都黑了下来。

    看到荣锦扶着的女子后,他神情方才缓和了些许,语气温和道:“这就是芫蕙吧,一路奔波定是累着了。荣晖,快些带程二小姐去歇息!”

    他扭头就对荣管家吩咐道。

    程二小姐。

    绪以灼在心里头念了一遍这个称呼,突然想起来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子容貌眼熟了,此人与程芷萱容貌极其相像,只是程芷萱死状可怖,她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她应该是程芷萱的亲妹妹。

    程芫蕙挥开荣管家想要来扶她的手,上前一步抓着荣悟的衣袖急切道:“我姐姐在哪儿,你快带我去看看!”

    荣锦扶着程芫蕙的肩膀劝道:“芫蕙,你身子不好,你姐姐现在的样子……唉,你还是先歇会儿养养精神再去看吧。”

    程芫蕙用力摇头:“你们是不是骗我的,我姐姐出嫁时还好好的,怎么刚来你荣家就出了事了?”

    荣锦面有愧色:“这件事是我们荣家对你不住。我们也不想发生这种事,都怪那歹人实在可恨!”

    绪以灼瞧见他装模作样的神色,不禁冷笑。

    程芫蕙不顾舟车劳顿,执意要看到姐姐的尸体。

    荣锦自认程芷萱的死和他荣家没有关系,如果程芷萱是被采补死的那他还会有点心虚,这会儿可是半点也没有,既然程芫蕙坚持他也不再推脱,直接带着她去了岳霖院。

    绪以灼跟在他们身后也走了进去,只见荣管家掀开了床帐,看清里面的惨状后,程芫蕙尖叫一声,当下就晕了过去。

    荣锦将人扶住,递给了守在一边的侍女:“带程二小姐去备好的客房歇息吧。”

    侍女应了一声便抱着人走了。荣悟等她离开后对着荣锦说道:“你也没什么要紧事,待会儿就去程二小姐床边守着吧,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此事就算与我们没关系,也免得程家人觉得我们轻视了他们七想八想,怀疑到我们头上。”

    妻子的尸体就在边上,荣锦这会儿却还笑得出来:“父亲有所不知,这程家家规森严,和修士可不一样。我要是去程芫蕙房里守着,她醒来还得怪我害了她的名声。”

    绪以灼肯定了,所谓一见钟情都是假的。看荣锦的样子分明对程芷萱毫无感情,娶她只是为了采补。

    荣悟问道:“她家里既然看管得严,怎么就让人跟着你出来了,我原先还以为要应付那个书生。”

    荣锦不屑道:“上回见程颍他就一副要断气的模样,这回听到女儿死讯直接昏了过去,这会儿可能都没醒呢。程家夫人是个扛不住事的,遇了事儿只晓得哭。我本想着能省不少功夫,没想到程芫蕙这病秧子突然硬气得很,说什么都要过来,非要见着姐姐尸体才肯信。”

    荣悟皱了皱眉,觉得程芫蕙实在是有点多事:“罢了,见就见吧,这事儿我荣家问心无愧,到时候给人好好送回去就是了。”

    荣锦啧了一声:“她那脸色差的,我都怕她死在半路上。”

    荣悟想了想,吩咐荣管家道:“荣晖,寻些温和的药给程二小姐送去,程家两个女儿要是都死在了府里,指不定有多少人要说闲话。”

    荣悟神色不怎么好,觉得这一个个的都是在给他找麻烦。

    瞥见边上程芷萱的尸体,荣悟觉得现在的麻烦都是这人带来的。和宿灵等人聊了一遭后,荣悟愈发觉得他荣家是遭了无妄之灾,是程芷萱自己惹了仇家,否则为何偏偏只死了她一个,这么多日过去荣家的其他人半点事情都没有。

    想到这里,荣悟只觉得待在这屋中都浑身不自在,叫上荣锦和荣管家就离开。

    绪以灼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觉得荣悟实在是自欺欺人。

    他不可能看不出其中蹊跷,如果凶手纯粹寻仇,那么杀完程芷萱后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没必要后续几次操控程芷萱的尸身。此事绝不是单纯的寻仇,荣悟刻意不去想那些疑点,想要把问题全部推到程芷萱身上。

    荣管家忘了放回床帐。

    绪以灼搬了把椅子坐在拔步床对面,正对着程芷萱端坐在床上的尸身。初见时确实可怖,但是看多了绪以灼也习惯起来,没有刚开始时心脏都要被吓得停跳的感觉。她回想程芷萱死后发生的事,想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

    程芷萱尸身实际上移动过好几次,动静比较大的是第一回直接从院子里回到婚房,后面的几次则是验尸的时候难免会改动尸体的位置,但只要人的目光一不停留在她的身上她就会变回最初的模样。

    这些动静有大有小,但是都建立在有人动了尸体的前提上。可是两日前——马上就是三日前的那个晚上,程芷萱的尸身却在没有人动过的前提下莫名离开了房间,在院中走了许久。

    至少目前还没发现有谁事先动过尸体。

    那回究竟是什么原因,总不可能是头七这种荒唐的理由。如果说程芷萱最开始的死可能完全针对她个人的话,但后续发生的一切更像是针对荣家。

    就是要拿程芷萱的尸体吓荣家的人。

    绪以灼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但是有这个必要吗?如果要对荣家下手为什么不直接杀人,绪以灼相信如果有得选的话,想比死荣家人一定会选择被吓。

    一个都能杀人了的修士,吓人这种匪夷所思的报复方式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或者说,惊吓只是微不足道的开场,那个藏在暗处的修士还有别的手段在等着荣家人。

    “得去弄清楚两日前发生了些什么。”绪以灼在心里说道。

    或者程芷萱的尸身再出来走动一次,好让她找一找尸体自行变动的前置条件是什么。

    绪以灼坐了一会儿后,将椅子踢了回去,上前道了一句冒犯,动手开始验尸。她放在尸身脸颊上的手指轻轻按下去,触感仿佛是在抚摸活人的脸。

    程芷萱死了快十日了,尸体却还是和新死时一样。绪以灼觉得荣家人应该是没有理由保存尸体的,也就是说,是凶手保持着尸体的完好?

    绪以灼发现程芷萱身上的所有诡异之处她都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凶手到底是在因为什么离谱的理由杀人啊!

    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出来的理由。

    该不会凶手是神经病吧。百思不得其解的绪以灼愤愤想到,神经病杀人不需要理由。

    触摸尸体的感觉极其诡异,绪以灼自己都很难想象她居然把一整个流程坚持下来了,自己现在真的是不得了。荣家家主,乃至后来的宿灵原吾都没有发现的痕迹可算是被她找到了,绪以灼在程芷萱体内发现了极其细微的灵力残留。

    细微在灵力极难察觉,总量也很少,但是这些灵力覆盖的范围可不少。绪以灼虽然看不出它们是怎么运作的,那这些像一张网潜伏在程芷萱尸身下的灵力应该就是操控着尸体行动的东西了。

    荣家觉得尸体会动是被炼成了人偶一类的东西。

    绪以灼觉得不是,炼尸的处理要更复杂一点,像喜乐镇里的那些人偶,行动与常人无异,如果是验尸的话那对程芷萱尸体的处理也太粗糙了。

    即使有了新发现,绪以灼还是不知道操控程芷萱尸体的意义在哪里。

    至于那些灵力,绪以灼也没发现它们是属于魔修的,可能是因为量太稀少感知不出来,也可能凶手确实不是魔修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绪以灼也不在这点上纠结,她看开了。

    眼见在尸体上很难再查出什么,绪以灼仔细将嫁衣给程芷萱的尸身穿了回去。看见那些从体内刺出的红线,绪以灼面露不忍,不过看程芷萱的表情死亡应该是一瞬间的事,应该没有痛苦吧。

    绪以灼放下床帐后转身离开。

    动过的椅子她也没放回原处,不过她也无所谓房间的变动会吓到荣家人,他们应该也已经习惯了,这点小变动问题不大。

    合上门后,绪以灼避开院中看守的修士,循着之前偷偷留在程芫蕙身上的灵力找了过去。

    荣悟做足了表面功夫,直接将一整个院子安排给了程芫蕙。绪以灼到时只见屋里头只有程芫蕙一人,屋外却守着四个女修,想来是被荣悟遣来照顾程芫蕙的,只不过都被赶了出去。

    随意布了一个幻术,绪以灼便直接开门走了进去。程芫蕙察觉陌生人进屋惊讶地瞪大了眼,绪以灼又布下一个法术,就将屋内的动静全部隔绝在了屋里头。

    程芫蕙紧张地问这个不请自来的人:“你是谁?”

    绪以灼自己找了把椅子说下,答道:“我是来调查你姐姐的死因的,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你。”

    绪以灼原先没想过今晚还要走这一趟,这本来是宿灵和原吾的活,但是程芫蕙来了合榕镇,也不知道她们去程芷萱的家乡还能不能问到什么。

    程芫蕙皱起眉:“你是荣家人?”

    “我不是,”绪以灼发现她神色有异,问道,“你好像不太待见荣家人。”

    程芫蕙警惕地看着她。

    绪以灼猜测程芫蕙人生经历应当是和她姐姐差不多的,涉世未深,所以心事总是写在脸上,但又能看出她戒心很强,是不会随随便便答她的问的。

    “我与荣家没有瓜葛,甚至看他们不太顺眼,无所谓你信不信,”绪以灼道,“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好找到你姐姐的死因,这样做实际上也是在帮你,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程芫蕙点了点头,虽然眼中的警惕没有减轻稍许,但还是说道:“你问吧,能回答的我会告诉你的。”

    绪以灼问:“你姐姐有没有和人结过仇,多小的仇都可以。”

    “这件事情,路上荣锦也问了我。”已经答过一遍的话,程芫蕙再说时几乎没有停顿,“我姐姐就比我大了一岁,我们差不多时候记事,她从小到大的事情我都知道,就是那天灯会我也跟着去了,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在她出嫁前,我们从未分开过。”

    程芫蕙斩钉截铁道:“姐姐绝未与别人结过仇!”

    绪以灼问:“一些小冲突也没有吗?”

    “一个一年到头连家门都出不了几次的人能和什么人起冲突?”程芫蕙反问,“如果说是同家里的人结怨,那么照顾我们的是同几个侍女,我们接触的都是一样的人,姐姐性格远比我温柔,就是结仇,结仇的那个人也该是我才对。”

    “那你姐姐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和周围人都一样的地方?”绪以灼又问。

    这个问题荣锦倒是没有问过,这次程芫蕙想了想,才说道:“姐姐没有特别的地方,她身体不好也不坏,普通人大概都是这样。性格和别的闺阁小姐也没有什么区别,爹娘从小到大都教她要温良贤淑,她也就长成了这样,对待下人都温和有理,与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简直一点脾气也没有。要说她身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和一个修士在一起就是最特别的事了。”

    程芫蕙恨恨道:“就不该去望城!先前几年姐姐都为了照顾生病的我不去灯会,怎么偏偏那次我就好了!”

    绪以灼道:“你委实不太待见荣锦。”

    荣锦背地里不客气地直接叫程芫蕙一家子的名字,程芫蕙背后也不叫他姐夫,都是连名带姓地喊。

    说了先前那些话后,程芫蕙的戒心好像勉强放下了一点,直言道:“你是来套我话的?我也不怕荣锦知晓,我一直以来都不信他。什么一见钟情那都是话本子骗我姐姐那样无知小姐的话,我可不信人见上一面就会爱得非卿不娶。你想给荣锦报信的话,那就这么把我的话告诉他吧!他说我姐姐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才不相信在家中好端端过了十几年的人,到他家一日就出了事了!”

    “我与荣家,当真没有任何干系。”绪以灼叹了口气,“房内我已然布下阵法,我们的对话不会有半句传到外头。总而言之,多谢你同我说这些了,你姐姐的死因,我之后还会继续查下去的。”

    绪以灼看着程芫蕙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欲言又止,最后在离开前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好生休息,你姐姐已经出了事,自己莫要再病倒了,若是你姐姐能够知晓也会不忍的。”

    绪以灼能看出程芫蕙的身体很差,合榕镇到程家的距离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但凡人却要忍受长时间的马车颠簸。即便如此程芫蕙也要强拖着病体赶过来亲眼确认姐姐的死讯,可见她们姐妹情深。

    绪以灼正欲离开,却被程芫蕙叫住了

    “等等,”程芫蕙咬着下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她,“你说你和荣家没有关系,那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我姐姐的死是不是荣家害的?”

    绪以灼摇了摇头。

    程芫蕙心里骤然一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庆幸。

    若说庆幸,那是在庆幸姐姐到底没有所托非人,若说失望,则是在失望如果荣家人不是凶手,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杀害姐姐了。

    “更大的可能,这件事和荣家没有关系。”绪以灼想了想又坐了回去,将自己迄今为止找到的线索都告诉了程芫蕙,程芫蕙听不懂的地方就拆开了给她一一解释。

    等一切说完,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了。

    “也就是说,荣家的人没有那个本事是吗?”程芫蕙怔怔道。

    在普通人眼中化神修士和大乘修士应该没有什么分别,绪以灼只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杀害程芷萱的手法至少也是大乘修士才能做到的,就是荣家修为最高的荣悟也没有那个水平。

    “世上大乘期修士极少,仙门这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太可能对你的姐姐动手。凶手不是先前都在隐居的不为人知的修士,就是涂云洲那边跑出来的魔修。”

    “那么厉害的人物……姐姐怎么可能会招惹上?”程芫蕙难以相信绪以灼说的话。

    绪以灼自己也匪夷所思,凶手的动机也是她此时心中最大的疑惑之一。

    看着程芫蕙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没有把荣锦娶程芷萱是想要将其当做炉鼎的真相告诉她,光是姐姐不明缘由的死已经让她够难受了。

    “这件事情涉及到的修士,就是我也未必对付得了,你还是莫要牵扯其中为好。”绪以灼犹豫了会儿,提醒道,“今后你也莫要与荣家有牵扯了……明日若是身子好了些,就归家去吧,不要再关注合榕镇的事了。”

    不让程芫蕙追究她姐姐的死因,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残忍。

    可是对程芫蕙来说,尽快离开合榕镇这一是非之地才是最好的选择。绪以灼把宿灵和原吾一起打发走也是出于这一考虑在,排除凶手其余的可能后,最后剩下的这一可能性反而是最麻烦的,凶手不可能隔着老远操控程芷萱的尸体,既然尸体两日前动过,那么至少两日前凶手还在这里。

    更糟糕的可能是,如果宿灵她们验尸之后尸体的恢复原位,也是由凶手操控做到的,那便意味着躲在暗处的凶手这会儿还在看着她们。

    绪以灼不能肯定凶手这几日没伤人,之后也不会再度犯下惨案。让没法自保的人直接离开就是最好的保护她们的方式。

    至于荣家的其他人,绪以灼表示爱莫能助。他们的嫌疑现在还不能完全排除呢,程芷萱确实不是他们杀的,但不能断定她的死就真的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了。

    程芫蕙倾身抓住了绪以灼的衣袖,她从绪以灼方才的话里抓住了些什么:“荣家的人……有问题是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对别人能抱有警惕之心,挺好的。”绪以灼没有回答她,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之前说得很对,世界上的爱不是无缘无故的,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以后也要记得这件事,如果决定了和谁在一起,一定要看清那个人。”

    从程芷萱被荣锦虚假的爱情哄骗,嫁入荣家的那天起,她的悲剧就注定了。

    只是究竟什么原因,才让她的悲剧提前了这么多年呢?

    “对了,”绪以灼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醒后荣家的人过来看过你吗?比如那个荣管家。”

    她还记得荣悟吩咐过荣管家送药过来,来时已经做好了随时有人推门而入的准备,也做好了及时脱身的预案,可是她都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了,也没看见人过来。

    “没有过,”程芫蕙面露茫然,不明白绪以灼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我醒来后房间里有四个侍女守在边上,但是我不信荣家人,就把她们都赶了出去。”

    绪以灼知道她说的是谁,就是守在外面的那四个。

    也就是说,荣管家还没来过。

    不应该啊,绪以灼皱起了眉,这个管家她也算短暂接触过一下,行动能力还挺强的,程芫蕙醒后消息应该第一时间就送到了他那儿,怎么会这么久了还没来看过。

    绪以灼心里忽然有了不安的预感。

    *

    烛光透过红色的灯笼落在地上,落下一片红彤彤的光芒,就像是泼了一地的血。

    荣管家看见这看了几十年的红色灯光,突然就不适起来,说来也奇怪,少夫人的尸体分明半点也没有,可是那些红线却比满身鲜血还要让人感到不安。

    被安排守夜的修士没有站在院中,还是守在院子外头,看到荣管家后还打了声招呼:“荣管家,您又回来了啊。”

    荣管家应了声,看到修士们堪称玩忽职守的表现,却也没有出声斥责。

    嗨,发生那样的事情,尤其是两日前又出了那种事后,还有谁愿意守在院子里呢,就是换了他要是家主不盯着他也不愿意啊。反正这段时日都没有出什么事,家主不来查,也就随这些修士们去了。

    在这守着也没什么好处,平白受不少惊吓。荣管家这般想着不由也为自己感到唏嘘,他这半分好处都捞不到,结果前前后后都是自己在出力,这大半夜的还得跑回岳霖院来。

    荣管家是不太想来的,但是他想起拔步床的床帐没有放下,这件事就像根刺扎进了心里,不解决就没法安下心来。

    在给程二小姐送药之前,荣管家还是来了一趟。

    他熟门熟路地开门进去,却在见到屋内情景的那一刹愣了一下。床帐好端端放了下来,映着那道熟悉的人影。

    难不成他记错了,自己其实放好了床帐?

    就在荣管家脑海里冒出这一念头的时候,他突然瞧见,床帐后的身影动了。

    第 2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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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觉不妙, 绪以灼匆匆忙忙就要离开程芫蕙的房间。暗道难不成如此不巧,她才走就出了事。

    刚踏出去半步,绪以灼又折返回来, 将一张折好的护身符交到程芫蕙手里,嘱咐她贴身带好。

    绪以灼怎么来就怎么走, 世外楼咸鱼二十多年再度出山,一路上竟也没有出半分岔子,想来这些年单方面听君虞交流修炼心得,间歇与原吾宿灵练手还是有点成果的。客房同岳霖院离得很近, 它们都在位于环绕主院的一个小圈里, 绪以灼很快就找了回去。

    即便府中所有人都在刻意淡化程芷萱之死带来的影响, 这件事却不是想过去就能轻轻松松过去的。入夜后整座荣府静悄悄,连敢高声交谈的人都寻不到一个。

    虽然安静得过了头, 但对荣府来说安静才是正常的。

    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绪以灼蹙眉感知四周,没发觉什么异常。岳霖院的大门敞开着, 被派遣来守夜的两个修士站在外头, 侧站着好将院内院外的情况都关照到。绪以灼站在墙头盯了他们一会儿, 没从神情上发现什么问题。

    绪以灼悄无声息地滑下院墙, 无需法术伪装, 软底的鞋子踩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好像一只猫步伐轻巧地走过。她躲在窗户外往里看, 窗纸虽是不透明的, 但通过映着上面的影子也能将其中情形猜出一二。

    毕竟是修真世家, 荣家少主屋子里燃着的自然不是一般蜡烛。这种蜡烛绪以灼也在用, 它有一个别名叫“续百年”, 说的便是这蜡烛点上了可以燃烧一百个年头。白日里婚房内的蜡烛也点着,想来自从十日前出事就没人去吹灭过。

    算一算, 这个时间距离命案发生确实满十日了。

    房内有人在走动,他的身影原先和屋中陈设的影子融为了一体,一动后才变得显眼。绪以灼看着他往门口走去,退步躲到了边上。

    有法术加持,绪以灼躲得很是敷衍,不过退到了阴影里。

    心里头默数着那人的脚步,三下后婚房里头的人就走了出来。看见走出来的是荣管家后,绪以灼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来到这儿就是找荣管家的,但真看见人从这里出来,又惊讶于他来了岳霖院。

    荣管家来这里干什么?

    绪以灼看着他走出院子,特地在院门处停了下来,抚慰了守夜修士几句话,大致就是辛苦了好好干一类的话,很符合他一直以来在绪以灼心目中的形象。绪以灼所见修士多多少少有点傲气,但荣管家好像忘了自己也是个修为不低的元婴修士,尽心尽责干着管家的活儿,大事小事都为荣悟鞍前马后着。

    绪以灼悄悄跟上他,一路看着荣管家进了程芫蕙的屋子。这次她没一并溜进屋,而是跳上房顶揭了片瓦往下看。程芫蕙对待荣管家的态度可比初初见到绪以灼时仇视多了,对待荣管家送来的药全无好脸色,冷着脸让他带回去。

    要不是绪以灼说凶手并非荣家,这会儿程芫蕙已经将药泼到荣管家身上了。

    即便已经基本上相信了绪以灼的话,程芫蕙这会儿仍旧抱着一丝对荣家的怀疑。绪以灼知道她的怀疑某种程度上是对的,荣家确实打算害死程芷萱,只是出于不明原因别的人提前动手了。

    每每一想回这里,绪以灼就觉得头疼。

    就好像一条平稳流淌的小溪忽地迎面撞上一块截住了河道的巨石,荣府里的人以程芷萱为中心,被一个不明因素骤然改变了命运既定的轨迹。

    绪以灼能想象得到荣悟现在是怎样同她一般头疼万分。荣家这一支贪图力量,同时也谨慎非常,虽然绪以灼认为更大的可能是功法本身存在限制,但就将他们往好处想点吧,几任荣家家主确实只害过一位炉鼎。他们也不会上来就把炉鼎吸干,而是将整个采补的时间延续了三四十年,如此不知情者几乎不会把荣家夫人联想到炉鼎上去。

    若是没有这桩命案,炉鼎的事情还不知道会被荣家掩藏多少年。

    绪以灼没觉得凶手做了桩好事。

    她只是觉得凶手将局中所有人都搞得乱七八糟的能力真是很有一手。

    “我是不是也在局中?”绪以灼低声自语。

    等荣管家从程芫蕙离开,绪以灼也返回了岳霖院,走前将一个纸团掷到了程芫蕙枕边,让她吃了荣管家送来的药,休息一夜后明早立时离开荣府。

    绪以灼没去看程芫蕙后续的反应,不管程芫蕙怎么选她都打定主意明早就把人送走。整桩谜案里程芫蕙是绝对的无辜者,不该留在此刻依旧暗藏危机的荣府里。

    绪以灼潜进婚房,一把扯开了床帐。

    烛火昏暗,原先新婚之夜情人缠绵,确实也不需要太亮的灯火。绪以灼从系统包裹中取出一只夜明珠,也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程芷萱尸身纤毫毕现。

    绪以灼记得她上一回验尸结束没将程芷萱尸身完全恢复如初,她的脑袋本该微微向右偏移着,此时却放正了。

    对此绪以灼早有预料,没有和这件事死磕,而是再次从头到脚验尸。

    不止程芷萱的尸身绪以灼要再验一遍,整张拔步床,乃至整间婚房她都要查遍每一个角落。

    婚房还查不出东西她就继续查岳霖院,将和程芷萱有牵扯的荣家人一个个查过去。绪以灼是实在想不出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了,只能用笨办法找线索,企图将凶手逮出来。

    “叨扰了。”绪以灼扯下红线,将程芷萱的尸身平放在床榻上,夜明珠搁置一旁。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

    这个寂静的夜里,不同的人忙碌于不同的事。

    荣悟端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白纸,他却久久难以下笔。今日宿灵和原吾的到来让他有了一股紧迫感,采补炉鼎到底不是光彩事,荣悟是很不想自己的家事里掺和进外人的。他虽然不清楚那两个修士的来历,但如此年轻便步入化神,来头一定不小。荣悟叹了一口气,与其让不熟悉的势力干涉他荣家的事,还不如他自己先寻个能主事的大能了。

    荣悟在合榕镇做了这么多年人上人,早就刻意忘了当年离家历练时他是怎么奉承那些修真界的大人物的。如今提笔要写恭维话,心里又是憋屈又是恼怒。

    他怎的就摊上了这样的事!

    有人敲响房门,荣悟深吸一口气让人进来。来者正是荣管家,过来知会一声他先前交代的事儿已经办好了。

    “继续好生待着。”荣悟疲惫地挥了挥手,“明日寻个医修给程二小姐看看身子,若是差不多了,再寻几个好手送回程家。”

    荣管家领命,又说道:“这段时间人心浮躁,要不给府里人多添些月钱,压一压大家伙的心思。”

    “你去库房支些灵石,每人分两颗中品过去,守过夜的翻一倍。”

    荣管家这才走了。

    他出去时,正好见东厢房的灯还亮着,里头传来的人声却不止一个。荣管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出了院子。

    主院的东厢房里此刻住着荣锦,自从程芷萱死后,他的岳霖院是住不下去了。荣悟又怕自己这根独苗儿出事,便让人收拾了收拾空着的东厢房,叫荣锦搬了进去,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此时和荣锦在一间屋子里的是他表妹荣颐,名义上二人虽为表兄妹,实际上不属同一支,没有血缘关系。

    荣锦和荣颐扯着有的没的话,目光却不停往荣颐丹田处瞟。荣颐为水木双灵根,水木相辅相生,生息不绝,这一灵根的修士虽不如天生的炉鼎体质,勉强也可作炉鼎之用。

    荣颐和这表哥关系不怎么好,碍于名义上的表亲关系才进屋同他说了会儿话,没几句就烦了,借故离开。

    等她走后,荣锦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流露出怨毒之色。

    他的天赋是荣家这一支历代以来最差的一个,全靠他爹作为荣家唯一一个化神期压着底下人才不敢对他有意见。哪怕被倾注了再多资源,他的修为也停滞在筑基大圆满许久,全指着采补炉鼎来突破。

    这一功法修习者一生只能采补一个炉鼎,采补到的灵气若是杂了就会导致走火入魔。程芷萱是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一个天生炉鼎,他连一下都没用呢,怎么就这么死了?!

    荣锦惹不起幕后的凶手,就只能将所有的愤恨都宣泄在已经死去的程芷萱身上。

    都怪她,如果她没招惹别人,如果她没有死……

    荣锦夜不能寐。

    不远处客房里的程芫蕙撑了许久,最后还是倒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到底还是听从了绪以灼的话,喝下了荣管家送来的药。她自己的身体她很清楚,一路快马赶来已经竭尽气力,又被姐姐过于凄惨的死状吓得魂都要散了半条,若是再不喝药,只怕是连活着归家都做不到。

    一碗药下去身体明显好了许多,但程芫蕙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

    破碎的记忆合成梦境,每一个碎片里都有姐姐,姐姐死去了,好像将朝夕相伴的这些年也带走了。

    阿妹,阿妹。

    梦里的姐姐这样叫着她。

    在院子里将风筝放上了天的姐姐,隔着窗纸唤待在屋里不能吹风的她。出门前戴着一模一样幕篱的姐姐,悄悄掀了遮面的白纱唤还没戴好的她。

    “阿妹。”

    程芫蕙心中酸涩,她好像听到姐姐唤她的名字,好像就在她的身边。

    “阿妹。”

    又是一声。

    程芫蕙骤然睁开眼睛。

    那一声……就在她的耳边!

    程芫蕙惊骇地扭过头去,便撞见程芷萱温温柔柔的一双眼。姐姐趴在她的床边,没有惨白的皮肤,没有可怖的红线。

    程芷萱略带嗔怨说道:“阿妹怎么睡得这样沉,姐姐叫了许多声都没听见。”

    第 2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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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芫蕙木楞楞地被程芷萱带下了床。姐姐伸手抚平她睡乱的衣领, 又亲手为她将外衣一件件套上,然后牵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程芫蕙睡前还能看见那一个个笔直立着落在窗纸上的影子,这会儿却全不见了, 本该守在外头的四个女修不知去了何处。房间角落里一盏昏暗的灯在她们离开后无端熄灭,程芷萱反手合上了门。

    院子里起了薄雾, 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程芫蕙三魂七魄都快被吓走,意识深处想起当下不是起雾的时节,可是程芷萱一开口,那念头就被模糊了去。

    “夜里风大, 阿妹同我走快些, 莫要受寒了。”

    程芫蕙病体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 常年缠绵病榻。偶然身体好些了到院子里走走,也觉得步伐沉重, 没几步就开始冒冷汗。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 每一步都好像要飘了起来。

    程芷萱步子很快, 程芫蕙难以想象自己竟是跟上了, 几乎小跑着出了荣府, 途径的每一扇大门都敞开着, 沿途没有遇到她们以外的第三个人。

    荣府大门外头停了一架轿子, 四个轿夫着粗布短衫, 再常见不过的打扮, 头发在脑袋后面竖起来, 蜷成球用一块布巾包着, 明明没有碎发落下, 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程芷萱牵着程芫蕙到轿边,在她后背推了一下, 将她推进了轿子了。她正要放下挡风的帘子,却被程芫蕙抓住了手腕。

    程芫蕙神情好像是挣扎着要从一场幻梦中醒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芷萱的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然泪流满面。

    程芷萱勾了勾唇:“做什么哭成这样,见到姐姐不高兴吗?”

    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和姐姐分毫不差的声线。

    可是……

    “你不是她。”程芫蕙眼泪扑簌簌流下。

    姐姐已经死掉了,那样惨烈的死因,尸体千疮百孔。

    “你是谁,为什么要扮成她的样子?”程芫蕙死死抓住対面和姐姐有着相同容貌的女人的手腕,可哪怕她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那只素白纤细的手只是一动便轻易挣脱了。

    “程芷萱”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双手捧住程芫蕙沾满了泪水的脸,神情怜悯道:“当做一场美梦不好吗?”

    “离开的时候说好了的,要好好治病,有朝一日要从家里走出去,过自己的日子,你应该还记得吧。”

    程芫蕙怔怔看着她,心如乱麻。

    深闺之中,她偶尔也会听到来自外界的消息。她听闻了那些修仙的女孩潇洒自在的样子,也听见了父亲対这些女子不屑的评语。

    程芫蕙不敢在明面上顶撞父亲,私下里却偷偷対最亲近的姐姐说,自己以后也想像她们那样,不是说她也要修仙,她只是不想做父亲口中的娘亲那样的女人,过娘亲那样只知相夫教子的一辈子。生病时她读了许多书,等她病好离家了,也许能去仙门做个教书先生,听说那些仙人都是让凡人来教弟子读书习字的。

    姐姐听到时,神情是有些茫然的。程芫蕙很是沮丧,也许在姐姐心中,她说的就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疯话。

    这桩往事却像一根不疼却膈应的小刺,在心里埋藏很多年,直到姐姐出嫁时小声在她耳畔说的几句话将之拔去。

    ——阿妹要好好养着身体,姐姐将这些年攒下的一些金银首饰留在了小时候我给你藏零嘴的抽屉里,等你病好了,一定要过上想过的日子。

    対面女人的脸上,带着程芷萱永远不会有的笑容。姐姐的神情总是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有出嫁対她说那番话时,才有几分対于她能挣脱藩篱的肯定。

    程芫蕙张了张口,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她和姐姐才知晓的话?

    “程芷萱”没有回答她,在她眉心一点,程芫蕙就昏睡过去,软软倒在轿中的榻上。“程芷萱”放下帘子,神情冷淡下去,转身走回荣府。

    无需命令,轿夫默契地一齐抬起轿子,迈着相同的步子往程家姐妹家乡的方向走去。

    他们速度快得异常,几乎是踏着风在走,但拂过轿子两侧时猎猎作响的风却没能将帘子吹起分毫。

    荣府的大门,无声无息合上了。

    *

    绪以灼目光都涣散了。

    很多化神期查不出来的事,她能查出来,越是查越发现和程芷萱尸身内同源的灵力散布在岳霖院的许多角落,鉴于一些地方不太像是人类会去碰会去站的,可以说那个修士将岳霖院走遍了。

    绪以灼试着往岳霖院外查了点,发现其他地方也有灵力残余,她现在很怀疑整座荣府都有类似的痕迹。

    绪以灼很想问凶手一句:何至于此!

    你都已经这个修为了,至于这样和荣府过不去吗?你要是真和荣府有仇,或者真和程家有仇,直接动手这里没有一个是你一合之敌,这样折磨人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被折磨的自然不是荣家人,荣家人还得庆幸这位大能只作妖不动手,被折磨的只有绪以灼罢了。

    只有她绪以灼!

    绪以灼神情都要狰狞了。

    在孤川只要没有夜生活绪以灼每天都早睡早起,良好的作息习惯在今夜被破坏掉了,她整宿都没有睡,把岳霖院查了个底朝天。绪以灼还是没能从这些蛛丝马迹找出凶手,但她対凶手的灵力已然足够熟悉,只要凶手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用她就一定能揪出来。

    绪以灼的计划跳入下一个阶段,开始了守株待兔的工作。

    绪以灼趴在婚房的窗台上,打了个哈欠,顺手往嘴里塞了一颗清心丸。以修士的身体素质就算几个晚上不睡都能神清气爽,绪以灼的困倦完全是心理方面的。

    一层障眼法蒙着,绪以灼就大喇喇敞着窗户,看着守卫岳霖院的修士换班。

    这一宿,绪以灼没见这两守夜的修士有什么问题,没看出荣管家有什么问题,事后在查程芷萱的尸身也没什么问题。好像她之前就是纯粹想多了,荣管家不过是动作磨蹭了些,岳霖院里没发生变故。

    绪以灼歪着头想了会儿,还是没想出有什么问题来。

    她把窗户关了回去,又走回拔步床前把床帐放下,悄悄离开岳霖院找去了程芫蕙的房间。绪以灼也不用再上屋顶,客房的门虽然关着但是窗户却打开了,透过窗可以看见程芫蕙正在那四个女修的帮助下——准确的说是监督下——穿衣梳洗。

    不久又有人送来了早点和汤药,程芫蕙一一用了。几乎是在她喝完药的同时荣管家就开门进来,同她商量回程家的事。

    绪以灼起初还以为程芫蕙会倔一下的,没想到程芫蕙神情平静地同意了。虽是轻松达到了想要的结果,荣管家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很是藏得住情绪。他叫那四个女修帮忙收拾程芫蕙带来的东西,又让随身的侍从拎上了些礼物,便亲自送着程芫蕙到荣府外的马车上。

    驾马的马夫是个修士,荣管家又让一个女修陪同程芫蕙回去,一路上的安全是不用担心了。

    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以至于绪以灼恍惚了一阵。她趁着女修还没上马车,偷偷潜了进去,示意程芫蕙不要出声,自己飞快地交代了几句,又将一瓶药性温和凡人也能食用的丹药交到了程芫蕙手里。

    绪以灼离开时,听见程芫蕙语气真切地说道:“您真是个好人。”

    绪以灼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虽然她知道程芫蕙一定不会懂好人卡的梗……但是被发卡的感觉还是太奇怪了。

    绪以灼神情复杂地回望了一眼,倒是这个眼神让程芫蕙一头雾水。

    想了许久,她也没想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马车平稳地驶在官道上,程芫蕙掀开小窗往外面看,面色自若,好似吹风対她的身体完全没有影响。

    “又好心又好骗,还好端端活了这么多年,没因为自己的单纯栽过大跟头,真是好运气啊。”程芫蕙语气淡淡,意有所指。

    她身边的女修板正坐着,対她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面无表情好似一座人偶。

    程芫蕙趴在她的肩上,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些许,露出车夫的背影。

    “装一会儿就差不多了。”她小声道,“我们早些回去吧。”

    第 2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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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搭载程芫蕙的轿子离开后, 绪以灼没有立刻回到荣府,而是跑去了湖畔。昨日因为要寻原吾和宿灵,她听完有关荣府嫡支采补炉鼎一事后就跑了, 心里还有一些疑惑想要从船家那里寻求答案。

    若说还有谁知晓荣府里的秘密,又与荣家家主心生嫌隙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她, 绪以灼除了船家找不出更合适的人。动身时晨光熹微,等到了湖畔,天光大亮,船家坐在一艘停泊岸边的小木船里, 借船篷遮蔽稍显刺目的阳光。

    替船家租赁船只的伙计看见绪以灼上前没有问话, 也不曾阻拦, 任由绪以灼登上木船。绪以灼在船家对面的蒲团盘膝坐下,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假寐的船家睁开了双目:“昨天说的那些话, 又能查出什么东西。你如果想查清荣家发生的事,总还是要回来的。”

    绪以灼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 她问道:“听你的意思, 你是觉得程姑娘的死和荣家有关吗?”

    船家呵呵笑了笑:“小老儿一介凡人, 这种事情可不敢乱说。”

    绪以灼摸不清他是真的知道什么, 还是出于对荣家家主的恶感在这儿先入为主的故弄玄虚。

    扬手揭开缆绳, 湖面骤起轻风, 绪以灼将一边将小木船往湖中央送去, 一边道:“荣家少主大婚之日老人家想来在场, 劳烦将当日您所知的一切都同我说一遍。”

    一袋灵石放在横于二人之间的小方桌上。

    船家提起灵石袋掂了掂, 收入袖中, 慢悠悠地对绪以灼讲述起来。

    *

    合榕镇附近的静安湖风景秀丽,常有游人流连, 且湖心灵气充沛,有些许聚灵之效,不少修士也会特来此处租借船只,于湖中央静心修行。

    与静安湖有关的产业数百年来一直被牢牢把持在荣家手中,从中可获的利润十分客观,就是放在荣家的所有收入中也能占到一二成。船家祖父曾为荣家家主,只是后辈没有修行天分,而荣家现任家主荣悟的先辈在当时风头正盛。船家祖父想着就算把家主之位传给自己的子女,待他死后也免不了要被夺权,不如趁自己还活着主动退位让贤,就这样替自己的后代谋来了静安湖的产业。

    除却游船租赁,静安湖附近的酒楼茶铺也由船家管着。他虽因不能修炼而远离了荣家中心,但手头捏着的产业让他在荣家也有一席地位,少主大婚,他自然也是要赴宴的,甚至就坐在主桌。

    看着同桌的荣悟意气风发,往来宾客敬酒恭贺,船家心里头却很不是滋味。

    人有了阴私就会心虚,荣悟这一脉人心知他们是怎么从自己祖父手上夺得家主之位的,是以就算船家是个凡人他们也不会让荣家其余人欺辱了他去,静安湖的产业一分不少全在船家手里,这么多年其他眼红的荣家人也没能撕走一块。

    但是,他们就真这么好心?

    船家的祖父是少有知道荣悟这一支靠采补炉鼎增进修为的人,作为他后代的船家自然也知道这一秘密。众所周知修士比凡人难以孕育后代,船家的父亲修为低微尚有他一子,可他却以凡人之身绝了后,眼看他百年之后,手头的产业就要被收回嫡支手里。

    船家老早就怀疑自己被荣悟动了手脚,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会儿眼见着荣悟因儿子成家喜笑颜开,他自己再不满也只能闷头喝酒。

    喜宴到了后头宾客们应付得差不多了,荣悟还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很是关切地道:“族叔少喝些,今个儿的酒就算修士喝多了都要醉醺醺的,您要是再喝说不得得睡上几日了。”

    这话落在船家耳朵里只剩下嘲讽。

    澄澈的灵酒模糊映出他的脸,瞧不清满脸的褶皱却能看清花白的发。荣悟论辈分要叫他一声族叔,外人又哪知道荣悟的年龄其实要大上他好几十岁。

    荣悟一副三十来岁的容貌,他却已然垂垂老矣。

    这就是修士和凡人。

    酒意上头,船家心中愈发地不平衡,满腔怨恨地想着若没有那功法荣悟今日说不定得和他一样。一时冲动,船家故意给荣悟找不自在:“小锦他媳妇娘家的人怎的没过来?”

    荣锦和程芷萱的婚礼没有仿照修士间的合籍大典,而是遵循凡人婚礼的规制,二拜高堂时,堂上坐着的唯有荣悟一人。

    听闻此言,荣悟脸上的笑容果然立时淡了去:“亲家身体不好,免得他二人劳累伤身,锦儿同芷萱在那边先摆了一次酒,今日归了家再大办一次。”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船家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在冷笑,荣悟这话说得好像他有多体谅他人,实际上不过是想从婚礼开始就将程芷萱和外人割裂开。

    修士婚配从没听说过哪一方要盖盖头,程芷萱这红盖头却从头至尾盖得严严实实,喜宴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除了荣悟父子却没人知晓新娘生得什么样。没有人知道她的脸,也就没有人会认识她,到时候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嫁到了什么地方呢。

    船家闷头又灌下一杯酒。

    喝多了酒,随着年岁渐长本就开始不好的眼睛更看不清东西了。眼前的人出现重影,人声也连成一片噪音,也就勉强听得清同桌人在说什么话。他听见荣悟叫荣锦少喝一点酒,差不多就得了,待会儿还要洞房。

    “注意节制。”荣悟特地强调道。

    周围想起一片哄笑声,船家很想大喊你们晓得个屁,你们以为他是在指那档子事吗?他是在叫荣锦别一时没忍住把人采补成人干了!

    荣锦被一群人哄闹着送去后院,船家一头栽在了桌上。

    他没有如荣悟所说那样一连睡上几日,只过了半个时辰,他就被人强行推醒了。

    “睡睡睡,你还睡!”用清心咒强行将他唤醒的是荣家相熟的族人,那人提着他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拎起来,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瞧瞧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在睡!”

    法术令船家酒醒了,脑子却还在发懵,他顺着话环顾四周,发觉整个大厅竟是当真没人了。

    “怎么了?”船家下意识问。

    “发生大事了!”族人声音尖锐。

    船家愈发懵了,怎么的,荣锦把人弄死了?

    族人强行拖着他往后院走:“一个人待着不安全,你快些跟我走!”

    一头雾水的船家就这么被族人带到了岳霖院。

    婚房已然被挤得水泄不通,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但船家很快就从身边人的小声交谈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今日才大婚的荣家少夫人死了。

    程芷萱死状极其凄惨,极有可能是魔修所为。凶手还未寻见,也不知道他因何杀人。前来赴宴的宾客和住在荣府的荣家人聚在了一处,以防那凶手找上落单的人。

    荣悟召集所有人的用力显然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而是荣悟疑心凶手就藏在这些宾客里。

    等醉在大厅的船家也被找来后,人就算齐了。

    船家的酒这会儿彻底醒了,惴惴不安地站在人群中。之后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他插得上手的,他被动等待着事情的结果。

    荣悟验尸后没有从尸体上找出有关凶手的线索,赴宴的宾客里也没有一人有作案的能力。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如果不是程芷萱的尸体处理不掉的话,它在十日前就彻底结束了。

    *

    “就这些?”绪以灼忍不住问。

    这不就是从船家的视角又回顾了一遍从荣管家那里知道的事吗?

    “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船家道,“我一个凡人还能知道什么,甚至那天直到堵着的其他人都离开了,我才看到尸体。”

    看到尸体的那一瞬他差点昏厥过去,险些就提前入土了。

    “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异样的事吗?婚礼发生时,婚礼发生的前的都可以啊!”绪以灼企图给船家提供思路。

    船家摇头,他清醒的时候没见有什么异样,整个婚礼的流程十分正常的进行着,没有人起哄也没有人闹事,等他喝醉后就更不知道有没有异常了。

    “那宾客呢,有没有宾客有问题?”绪以灼不死心地问。

    船家陷入回忆。

    绪以灼耐心等他回想,然后便见船家的脸色渐渐变了。

    “有一事,好像确实有问题!”发觉自己好像撞见了不得了的事,船家语速骤然急促起来,“我不住在荣府,当日赴宴得从大门进去,因为太少在荣家露面甚至被不熟悉的伙计拦了一拦。”

    也就因为那一拦,使得船家对当时发生的事有了些印象。

    “婚宴那日哪怕没有请柬,只要带上贺礼,经守在门口的伙计看过登记过也可以进入荣府,在外厅用席。荣家人进出是不用请柬也不用带贺礼的,我当时被拦下,就是被拦着要登记。”船家道,“不过荣晖当时也在边上,他发现后立刻把小伙计喝退了,顺手还拿来小伙计登记的礼单看了一眼。”

    “我当时已经半只脚迈进荣府去,紧接着就听到背后荣晖骂了一声:‘两截红线,这记的是什么东西!’”

    “两截红线。”绪以灼喃喃道。

    “对,荣晖骂的就是礼单上竟记了一条‘两截红线’的贺礼。我驻足听了一听,伙计说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记得自己记过这一条。因为客人有很多,荣晖抽不出空纠结这事儿,就暂且按下了,事后我也不知道他也没有再管过。”船家道。

    绪以灼眼帘低垂:“荣管家那日想来忙碌非常,这个小插曲只怕早就忘了。”

    船家又说道:“礼单除却贺礼内容外,还要登记送礼人的名字,你把礼单找出来,没准能知道是谁送的。”

    莫名出现在贺礼名录上的红线,和自程芷萱体内涌出的红线极有可能有关联。

    绪以灼不觉得送礼人会登记真实姓名,但姓名那一栏确实可能有线索。

    绪以灼辞别船家,匆匆回去了荣府。她不知道礼单在哪,但她能找上找到礼单所在的人。

    正在忙碌的荣管家忽地汗毛倒竖。

    他被锁定了命门——灵力凝成线,另一端在绪以灼的手中。

    “不要乱动,也别回头,”绪以灼站在他的身后,“将婚宴那日的礼单给我。”

    来自高阶修士的威压压得他体内灵力都要停止流转。

    荣管家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手发着颤将从空间法器里取出的礼单往身后递过去。

    绪以灼匆匆看了一眼,从中找到红线两截的记录,收回压制荣管家的灵力,带着礼单直接匿迹离开。

    红线两截,镇西头杏树以西二十里。

    该登记姓名的地方写着的是一个地点。

    绪以灼出了荣府就随缘抓住一个路人:“西边在哪?”

    路人一脸懵地指了一个方向。

    绪以灼直接从天上直线飞去镇西,反正合榕镇也不禁空。找到那里的唯一一棵杏树后,绪以灼又问正在树下转着圈玩闹的小孩:“小朋友,西北是哪个方向?”

    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给绪以灼指明了方向。

    二十里有多远远比看镇子的西边在哪要难,绪以灼在包裹里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能丈量距离的法器,在法器的辅助下到达了礼单所指的地点。

    阴风阵阵,在她面前的是一片乱葬岗。

    无家可归之人葬在此,无名无姓之人葬在此。有些人能被埋进土里,地面耸起一个小小的土丘,有些人则被铺盖随意一裹扔在此处,仍有尸体风吹雨淋,被野兽啃食。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能留下名字,能得到一根插在土丘前不着一字的木棍已然算得上体面。

    然而十几道惨白墓碑,突兀地出现在乱葬岗的中央。

    绪以灼踩着污黑的土壤,穿过一地杂乱来到这些墓碑前,每一座墓碑上都刻好了字。

    “荣悟、荣锦、荣晖……”绪以灼一一看过石碑上的名字。

    无一例外都是荣姓人。

    没有程芷萱。

    第 2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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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以灼火急火燎回到了荣府。

    这一次她没有隐匿身形, 拂袖一股劲风将荣府大门撞开。守在大门两侧的修士乍见她气势汹汹到来,一时间呆住了忘记阻拦,直到府门被破才大喝一声质问她是什么人。

    有人阻拦绪以灼反倒觉得方便了。

    “带我去见荣悟。”绪以灼将一人掀开后, 随手抓住另一人,“你能将他叫过来也行。”

    被她抓住的修士脑子里后知后觉地冒出“敌袭”两字。

    这一消息迅速以荣家特有的传讯方式传遍了上下。

    此举正中绪以灼下怀。荣府占地广阔, 内里道路错综复杂,绪以灼每回就算从天上走也得找上一会儿才能找准位置。要从中找一人所在那就更麻烦了,不如直接搞个大阵仗把人惊过来。

    不多时绪以灼就见着了荣悟。

    除却荣悟,他的儿子和心腹也一并过来了。荣家出事后家中子弟都被限制了外出, 这会儿人到得格外齐。

    虽然绪以灼已经走遍了荣府上下, 但对荣悟而言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绪以灼。瞧着这张陌生面孔,荣悟又惊又怒:“不过化神前期也敢如此放肆,当我荣家无人不成!”

    绪以灼此时的境界, 确实在化神前期。

    这还是绪以灼二十年来没做过一个任务,全靠双修系统这个神奇的存在被君虞硬生生拉上来的……但绪以灼从来无所谓境界如何, 她的真正修为不与明面上的境界挂钩。

    “你倒是再仔细看看!”绪以灼说罢, 显露出的大乘期气息就压得荣悟快要站不直。

    荣悟脸色立刻又变了, 只剩下惊惧。

    绪以灼目光又扫了一遍在场的人, 确认位置后, 一剑又快又狠地斩向荣管家!

    温热的血液渐上荣悟侧脸, 最信赖的手下被当面杀害, 瞬间荣悟心里的愤怒就压过了恐惧, 吼道:“前辈如此行径, 将修真界秩序置于何地!就算是大乘期的修士, 也从没可以无所顾忌杀人的道理!”

    “你既然知道天地间没有仗着强大杀害弱小的道理, 怎么你谋害凡人做得,我杀荣晖就做不得?”绪以灼冷冷道, “不过我今日不同你掰扯这些,你好好看看倒地上的是什么东西。”

    荣悟闻言下意识往边上看去,然后便盯着被斩作两半的荣管家躯壳内流转的血色符文失了神。

    符文在断口处逐渐消散,绪以灼方才那一剑同时针对了这些符文。若是生人受这一击还不至于立死,可傀儡就不同了。

    荣悟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用法器封锁整座荣府,府中之人无一可逃。”绪以灼说着,目光落在另一具已经确定的傀儡身上。

    她是被荣悟派去守在程芫蕙房间外的女修之一,出了事后荣悟対有关程芷萱的一切都很是上心,程家那边是派了儿子去的,程芫蕙来后也让自己的心腹时刻守着。

    明明已经被发觉了傀儡的身份,可人群中的几具傀儡没有一个逃跑的,甚至原先脸上害怕与警戒的表情都变了,转为笑意盈盈地看着绪以灼。

    就连绪以灼举剑一一摧毁它们,都没有一个反抗。

    绪以灼心里一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处理完了傀儡,绪以灼喊上荣悟荣锦父子:“同我去岳霖院。”

    荣锦被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肯过去。绪以灼才不同他废话,袖间飞出一截绸缎,将荣锦绑了个严实后强行拖他过去。

    面对有着大乘期实力的修士,荣悟压根没有反抗的念头,自觉跟上了,走到半路艰涩问道:“荣家可还有其他人……变成了傀儡?”

    “应是没了。”绪以灼道。

    想要找出哪些是傀儡并不难,它们都是出现在墓碑上的人,也都是荣悟身边的人。

    也就是说……都是知道荣家嫡系在采补炉鼎的人。

    是害死荣家近四代家主夫人的帮凶。

    因着这些限制,即便対荣家不够熟悉的绪以灼也能将它们都找出来,毕竟跟踪荣悟的时候她已经把与荣悟关系密切的人都见过一遍。

    荣悟还在问:“您是何人,您怎么知道……”

    她为什么知道?

    都已经找到城外的乱葬岗了,她还能不知道么?地上的土显而易见最近用法术翻过,答案都已经怼到脸上了她再不去挖一下坟就说不过去了。

    绪以灼将墓碑对应的坟一一挖开,除却荣家父子的,里面都埋了东西。

    自然不是尸体,尸体已经被炼成了傀儡,这些坟都是衣冠冢。

    折返回荣府的路上,绪以灼一直在想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荣家父子为何未死?这个问题她倒勉强能想出些解释,比如说是为了让他们被困在身边人接二连三变成傀儡的恐惧久一点,比如说处于仪式感和戏剧性把罪魁祸首留到最后杀。

    另一个问题,却是绪以灼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程芷萱为什么会死?

    乱葬岗里“葬”着的是加害者,那里没有程芷萱的墓,显然凶手是将程芷萱这个被害者与加害者们区分开来的。而观察炼尸的手法与尸身上残余的灵力,这些血案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凶手杀加害者能解释,绪以灼却没法以正常人的思维解释凶手为何最先杀了被害者。

    绪以灼没有再回答荣悟,一声不吭地来到了岳霖院,一剑挑掉门锁闯进了婚房里。

    床帐垂下,帐上映着略显诡异的人影。

    绪以灼将床帐挑开。

    拔步床内响起一声轻笑,怀抱琵琶的少女自程芷萱的尸身后探出身来,她笑意清浅地看向绪以灼,神情好似一个单纯无害的普通女子,微翘的眼角却显露出几分妩媚。

    绪以灼没见过这张脸,但少女给她的感觉却很熟悉。

    喜乐镇的镇主。

    几面她都是以傀儡之身与人相见,面容千变万化,绪以灼自然不觉得面前的会是真身。绪以灼拖了把凳子坐下,面色不善:“为什么杀程芷萱?”

    少女亲昵地靠在程芷萱身上,拨弄两下琵琶,笑容天真烂漫:“道友猜猜看啊。”

    “我只能猜你是心理变态。”绪以灼不客气地说。

    少女不说対,也不说不対,只听她指尖下铮然一声,忽有红线刺出,刺穿荣家父子丹田。

    又在他二人出声之前,抹掉了脖子。

    対上大乘期,荣悟这个颇有水分的化神期连反抗的行为都来不及做出来。

    绪以灼没有回头看一眼,只道:“当着我的面杀人,不太好吧。”

    少女歪了歪脑袋:“可是道友明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严格说起来,荣悟故意杀人已遂,而荣锦因为少女横插一手性质属于杀人未遂。但绪以灼今日打算微博法官附体,判刑死刑起步。

    她不去在意荣悟与其帮凶的死,但她在意程芷萱。

    “你杀他们,是在为程芷萱鸣不平吗?”绪以灼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杀她?”

    不管怎么想,绪以灼都觉得少女是站在程芷萱这边的。除了最初的杀人,她之后的行为明显在针対荣家,予边缘的荣家修士以惊吓,而与炉鼎一事密切相关的荣家人直接杀之。

    少女的手从琵琶上移开,转而去把玩程芷萱的头发:“为何一定要给魔修杀人找一个理由呢?”

    绪以灼道:“你的灵力,仍是仙门的灵力。”

    虽然此人屡造杀孽,虽然此人炼尸为傀儡,但绪以灼感受得到她的灵力并无魔气。

    少女笑盈盈地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的灵力未入魔,但我的心已入魔。”

    绪以灼皱眉没再说话,她看着少女弄乱了程芷萱的头发,又拿出一把梳子一点一点梳回去。

    弄完了头发又去整理衣服,她的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好像在对待一个珍贵的玩偶。

    绪以灼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好吧,就算是有理由吧。”不知在绪以灼的注视下自顾自做事做了多久,少女叹了口气,“无论我杀不杀她,她都会死在那个晚上。与其让她被荣锦采补而死,不如我先杀了她。”

    绪以灼立刻反驳道:“你既然知道她会死,那在洞房前带走她,或是杀了荣锦……”

    “没用哦。”少女打断了她。

    她的目光很奇怪,一种异样的悲悯与嘲弄出现在她的眼中。

    “死在二十一岁九个月又七日的那一天,就是她的宿命。”

    第 2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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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没有因采补而死又怎么样?

    她离开婚房的那一刻可能就会被头顶莫名其妙掉落的瓦片砸死, 可能被门槛绊了一跤摔断脖子,就算把这些外来的危险都排斥在外,也可能突然恶疾暴毙。

    这是宿命, 是死劫。

    绪以灼知道世上有死劫这种东西,可她了解到的死劫时间没有这般精确, 也并非无法避免,实在是难以接受少女的这个说法。

    “任何人知晓了自己的死劫都会竭力争上一争,哪有人会像你这样既要插手别人的命数,又要亲手了解别人性命?”

    “别人, 争上一争?”少女嗤笑一声。

    她托住程芷萱尸身的下颚抬起她的脸, 一张鲜活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同时以正面出现在绪以灼眼中:“我就是她, 她就是我,争不争得过这天命, 没有人比我更知晓。”

    绪以灼大脑要死机了。

    这是什么意思?

    “绪道友,你好好再猜猜, 我为什么要杀程芷萱?”

    绪以灼大脑一团乱麻, 思路怎么理都理不清。

    她勉力顺着少女的思维说:“程芷萱注定要死, 但若因采补而死, 这件事会被荣家压下去, 死得无声无息……你做出这阵仗, 是想让程芷萱此人发挥价值, 让人把合榕镇出了事的消息传出去……不对。”

    绪以灼忽地顿了一下:“消息就是你传出去的。”

    不然怎会那么巧, 这消息偏偏传入了避世的孤川, 把许久不曾离川的她引了出来。

    “我还是不明白, ”绪以灼看着少女的眼睛, 神情难掩茫然,“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杀程芷萱, 为什么要引我出来,你说的那些话……什么你就是她,什么宿命的,又是什么意思?”

    “我第二次见到绪道友,是在叩仙门上。”少女看似答非所问,“绪道友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呢,我想着如道友这般的青年才俊必不会被埋没,每一届叩仙门都我会去看,终于在几十年前等来了绪道友。”

    少女的说法很奇怪。

    不管怎么想,初见的意义都要更重大些,可她偏偏略过了第一次,从第二次见面开始说起。

    再者,绪以灼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修真界只举办过一次叩仙门,守株待兔也只需要蹲守一届,为何少女却要说每一届叩仙门她都会去看?

    从她的话里推测,她第一次见到绪以灼的地点和方式一定不同寻常。

    绪以灼更迷惑了:“你也是穿越的?”

    少女道:“很有意思的说法。”

    绪以灼确定了,这人不是和她一样穿越的。

    看上去她都不是很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少女没有在意绪以灼的打岔,继续往下说道:“叩仙门上的绪道友实力确实不凡,可惜还不够。我没有贸然与道友相见,以免坏了道友的命数,兼之离生门有原道友坐镇,我不太方便过去,索性去了太平道,收拾收拾以前留下来的烂摊子。”

    她轻声笑道:“没想到绪道友第一次见到我,竟然会在太平道呢。”

    少女方才还是笑脸,转眼又唉声叹气:“绪道友实在是会选人选地方,不管离生门、玄女境、赤地还是孤川都不是我随随便便能去的地方,而在道友身边的原璋君虞也是我不想招惹的大麻烦。道友如此,实在是让我头疼怎么跟在你身边才好。”

    绪以灼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受害者面前控诉受害者不好跟踪的。

    “叩仙门,我不行,你这会儿出现在我面前,是觉得我行了?”绪以灼指着自己。

    少女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有必要见绪道友一面了。”

    绪以灼不明白,现在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想要我做什么?”绪以灼直截了当问道。

    少女先前的那些话只让她明白了一件事,此人对她有所图谋。叩仙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不成火候,现在看上次似乎也差了什么,但她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出现了。

    “爽快点,要么有话说话,要么我们就直接打一架。”绪以灼说着,手中出现了一把剑。

    少女语速不慌不忙:“我要你杀了我。”

    绪以灼起身把剑拔了出来。

    这要求她真没见过,但她不介意成全她:“行,那你就站着别动。”

    少女慢悠悠补充道:“不是现在。”

    绪以灼没把剑收回去,她决定还是打一架好了,这种不好好说话偏要人猜来猜去的人真是太讨厌了。

    “绪道友,何必拿剑指着我,我对你可是满怀期待,费了好多苦功。”少女摆弄着程芷萱尸身上的红线,语气委屈,“我这都是第二次提醒绪道友了,可绪道友还是没有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什么第二次?”绪以灼没听懂。

    “非是金玉良缘,而是错绑红线,想教这恩情断,又难使情义绝。”少女掐着嗓子,忽地唱出一句戏词来,唱罢她掩嘴不住地笑,只露出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绪以灼,“我想叫绪道友杀我之心不假,只是并非今日,待绪道友过了死劫,我自然会再来找你。”

    “绪道友,你可莫要死了。”

    绪以灼又惊又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少女意指何处,也不知自己怎的就有了死劫。她上前去想要抓着人问个明白,却当头一个红影扑来。

    身着嫁衣的冰凉尸身撞进了怀里。

    少女将程芷萱尸身往绪以灼那一推,自己趁此时机走了,她实力与绪以灼旗鼓相当,若论经验可要比绪以灼高上不止一筹,不然绪以灼方才也不会同她好好讲话,直接便将人拿下了。

    这会儿少女走得轻轻松松,而被她推进绪以灼怀中的尸体骤然化为灰烬,嫁衣软软垂下,数不清的红线蔓延了一地,站在其中的绪以灼乍一看好像是被这些红线束缚住。

    “了解一个人,怎么能不去看看她此生的起点。”少女走时,还抛下了两句话,“绪道友,你真的了解你的道侣吗?”

    *

    没有人知道荣府内的变故,长街之上人声依旧喧嚣。绪以灼走在人群中,被人流带着慢吞吞往前走。

    日光照在身上本该是温暖的,绪以灼手脚却都是一片冰凉。

    少女最后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在说君虞有问题。

    挑拨离间吧。

    绪以灼脑海里第一时间就冒出了这个词,可离开荣府这么久,她仍旧失魂落魄的。绪以灼不想怀疑君虞,可她没法否认少女的话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恐慌与不安。

    绪以灼很想找到君虞,想和她说荣家发生的事,只有听到君虞安慰她的话,自己才能够安下心来。

    也不知道仙门那些人还要带着君虞调查多久……

    光想事不看路的后果,就是绪以灼直直撞上了前面的人。

    她比那人矮上一些,走路时又低着头,于是额头直接撞上前面那人的下巴。

    “嘶——”

    两声痛呼。

    绪以灼捂住额头,一时间都顾不上胡思乱想了,她看清对面捂着下巴的人的脸后,立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吾?”

    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不仅仅下巴疼,原吾牙齿还把嘴唇磕出了血,她眼含泪花地点头。

    原吾本以为绪以灼会及时停下的,没想到绪以灼当真半点没看路,直接撞了上来。

    不只是原吾,宿灵也在她的边上,绪以灼问:“你们从程家调查回来了?”

    原吾点点头,很是内疚:“我们什么都没有查到。”

    “没事,”想起荣家现在的情况,绪以灼叹了口气,“都结束了。”

    她把原吾和宿灵拉到一边,仔细同她们讲了荣家后来发生的事,包括凶手此举是为了引她出来也讲了,只略过最后有关死劫与君虞的事。

    原吾听得眼神涣散。

    宿灵努力理解,但是理解不了:“入魔了的人,真是弄不清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绪以灼苦笑:“你们去了程家也好,此人修为高深,真打起来我估计是打不过的,你们要是和她对上肯定要吃不小苦头。”

    绪以灼从宿灵那里得知她们遇上了回家的程芫蕙后,不由松了一口气。自从发现那几个被派去守在程芫蕙房外的女修都被炼成了傀儡,哪怕亲眼见着程芫蕙上车,她也很是担心对方的安危,直到此时知道对方平安到家她才放下心来。

    “荣家的事,你们先不要管了。”绪以灼道,荣家核心的几个人如今皆已身死,尸体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尸身上的灵力很明显,绪以灼倒也不担心自己会背锅,但到时候肯定是要被找去调查的。

    不为人知的大乘期修士突然杀了这么多人不算小事,想来会像调查云宫消失一事一样联合几个修真界名宿一起调查,不过阵容是肯定不会像调查云宫那样豪华的。

    “等你们楼主回来了,我和她再回荣家看看。”绪以灼道。

    原吾看了宿灵一眼,出乎意料道:“楼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啊?”绪以灼愣住。

    因为云宫那事吗?不至于吧。

    “我们在返回合榕镇的路上正好收到了楼主的信,北域天雪阁突发变故,具体情况楼主未曾明说,只叫我们待在孤川不要离开。”原吾道。

    即便她没有解释,绪以灼也已明白。

    因为君虞发给她的纸鹤此时终于飞到她的身边,落在了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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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何以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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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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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虞寄给绪以灼纸鹤上的内容与予原吾二人的一般无二, 只道天雪阁有异象,该地为葬神之地,且已封山多年, 任何变故不都不可小觑。原来调查云宫消失一事的一行人听闻此事后,暂且搁置了调查无果的云宫案, 掉头北上,往天雪阁而去。

    末尾处君虞细细叮嘱,此事应当不会牵扯至南域,暂且留在孤川。

    原吾与宿灵见合榕镇一事已了, 听话地就要回去世外楼。

    而绪以灼看着熟悉的字迹却是心烦意乱, 几度想要提笔去信一封, 询问君虞那个伪装作少女模样的修士长生所言究竟是何意。可她想起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原吾二人还在边上,最后还是将念头按下。

    “先回孤川吧。”绪以灼说着收好纸鹤。

    两人不是没有看出绪以灼的异样, 然而全当是她在头疼于合榕镇犯下桩桩血案的凶手。合榕镇归不远处的望城管辖,几人以世外楼的名义将此事来龙去脉写在传信符上, 烧往望城的城主府,紧接着自己也打道回府。

    短短几日, 孤川没有丝毫改变, 但绪以灼心境大变,连带着孤川好似也变了一副模样。

    小舟在水上驶了没多久, 就有九色鹿迎面奔来。绪以灼认出了它的是哪一只,她初来孤川时它还是一只要父母随时相伴左右的幼鹿, 这会儿身姿矫健, 脑袋上也长出了稚嫩的鹿角。

    绪以灼跳下船将小鹿搂进怀中, 摸了摸柔软的鹿耳, 扭头对原吾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等原吾和宿灵走远,绪以灼也带着小鹿在水上散步。身处在孤川的水面, 尤其是没有建筑的水域,人会很难分清方向,绪以灼这会儿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往什么地方走。

    小鹿在边上蹦蹦跳跳。

    绪以灼想去看看二十年前合籍大典后,君虞带着她度过了一夜的孤川尽头,可是她实在找不到位置了,一直走到天黑都没有寻到地方。

    绪以灼渐渐没了心力,随意在探出水面的一截树枝上坐下。

    小鹿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了灵果,放在她的掌心。

    孤川内的植物大多是外界没有的,由江清渐这位秘境之灵生捏硬造。花枝上凝聚的灵果灵气充沛纯粹,就是味道什么样的都有。

    绪以灼咬了一口,酸酸涩涩的像是没熟的橘子。

    约摸是心情更糟糕,绪以灼一声不吭地将味道不怎样的灵果全吃掉了。吃完后就看着满天星子发呆,小鹿跟了一路也走累了,蜷缩在她的脚边打瞌睡。

    “你说……君虞是怎样的人呢?”绪以灼忽然说道。

    昏昏欲睡的小鹿跳了起来,动动耳朵。

    绪以灼拍拍它的头顶:“对你来说……对世外楼的所有人来说,她都是一个温和庄重又不失威严的人吧。”

    细想起来,除了绪以灼以外,其他人,哪怕是教导过她一段时间的江清渐于君虞而言都是外人。在这些人面前君虞维持了一个完美的形象,对长辈尊敬,对同辈谦逊,对后辈温和,同时有着一分符合世外楼楼主身份的威严。

    绪以灼觉得她大概是不太一样的。

    君虞会把她心里的阴暗面,她的占有欲放在她面前。因她喜因她怒,会为她做出件件那个完美形象绝对不会做的事,以至于绪以灼有了一种错觉,她知道君虞的所有秘密,她和君虞之间没有隐瞒。

    可她真的是特别的吗?

    长生的话,突然将她点醒了。

    在释恶珠构建的幻境中,君虞看到了她的过去,她在君虞那里却是没有秘密。可是君虞于她,却有着许多许多未让她知晓的事。

    比如说……君虞此生的起点。

    除了君虞来自清平镇这一点,其余事情绪以灼一无所知。可以想到其中定有许多蹊跷与波折,出身东大陆的君虞为什么来到西大陆踏入仙途,她离开了清平镇,那她的父母呢,是不是她的父母将她送过离断江的,她的父母之后怎么样了?

    君虞是一个没人知晓来处的人。

    绪以灼自莲花金簪里取出一块玉牌,这是禹先生交给他的,能联系到他的法器。

    绪以灼由于再三,传信道:劳烦帮我查一个境界在大乘期,被称作长生的修士,我需要有关她的一切信息。

    绪以灼还是不愿意调查君虞。

    她尽力往乐观的方向想,比如长生的话就是在挑拨离间,想要破坏她的君虞的关系,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算是最糟糕的结果……也许也能从长生那里得知一些有关君虞的消息吧。

    玉牌化作一只身形模糊的白鸟,绪以灼送它离开孤川。

    之后绪以灼日日都在孤川的入口处徘徊,等待禹先生的回信,禹先生也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将她需要的信息送到了手上。绪以灼将神识探入玉简,长生的消息比她想象得要多。

    但于她而言有价值的几乎找不见。

    与长生有关的信息多只因此人没少搞事。此人行事肆无忌惮,所用的虽然仍是仙门功法,行为处事同魔修相较却也找不出什么区别。没有人知晓她确切的来处,信服者众的说法是她来自东大陆乌陵国,但目前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条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的真假。

    长生的性别都是一个谜团,她从来只以傀儡之身见人。她的傀儡不像禹先生那样是由炼器师制成的法器,而是全用人的尸骸炼就,现今魔修那边的炼尸术或多或少都和她有点关系。这样一人又没少在仙门地界徘徊,照理说早该被大能联手围剿,实际上修真界也确实对她发起过几次围剿,但每一回此人都能全身而退,仿佛事先知晓了仙门的布置。

    禹先生道,此人手中极可能有黄泉镜的碎片之一往世镜,往世镜可见人过去未来,你当尽力想办法同她多接触。

    绪以灼心道我压根找不到这人在哪,上哪接触去。

    绪以灼继续往下看。

    禹先生紧接着就写到:【但是根据我们之前的调查,黄泉镜六碎片,方生莲镜为陛下掌握,破妄镜藏于玄玉仙宗,离生镜为你师尊原璋持有,彤神镜在涂云洲,岐镜在一与融青蟒一族有故的妖修手中,而大多数信息都指向往世镜流落东大陆。

    长生神出鬼没,平洲阁亦难寻其踪迹,此人难得亲自找你,不如顺着她的意思探探根底。】

    绪以灼倒是想探,但是别说长生的根底了,她自己,乃至她对象的根底都快被人家探完了。

    绪以灼花了两天时间把有关长生的卷宗看完了,这些都是平洲阁搜集来的,肯定为长生所杀的人。

    绪以灼完全看不出这些人的共同点。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善有恶有修士有平民,其中确实有一些人关系紧密,但是这些人往往是同一时段死的,而另外一批被杀的人就和前一批完全没有关系了。

    绪以灼只能猜长生就是个随机杀人的天生反社会人格。

    这些消息没给绪以灼带来什么思路,她只能督促禹先生继续查,顺便又问了一下,天雪阁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些时日绪以灼离开过孤川,到周边的城镇打听天雪阁的消息,然而天雪阁的变故似乎完全没有传到南域,至少对普通人和普通修士而言那里仍旧是无人可以踏入的禁地。

    禹先生的第二封回信次日就到了。

    他先是表示自己会继续调查长生,然后就开始说天雪阁的事情。对此关是看字就能看出禹先生对此并不在意:【应该是结界动荡,这次事后我才发觉天雪阁原先的禁制外很可能又添了一层不可进出的结界,难怪很多年都没有里面那支神脉遗族的丁点消息了。

    这一结界应该是里面那支凭借先祖遗留下来的神力构建的。以前陛下无聊时同我提起过,远古神明死后会将一些神力留给他们的后代在生死存亡之际使用,有一部分就在陛下围攻天雪阁的时候用了。

    不过陛下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打算,天雪阁神女遗留下来的神力应该还有剩……说起来天雪阁最近发生的勉强能算变故的事就是李悬剑入了天雪阁,但不至于吧,神脉遗族再落魄,也不该不敌一个李悬剑。

    我是不清楚那层结界到底因为什么建的,只知道最近天雪阁连日大雪应该就是陛下以前说过的,结界薄弱时会导致灵气失衡,天生异象。

    仙门过去的那些人都是年轻一代,没和神脉遗族接触过,不清楚这点,大惊小怪罢了,其实没多大事,过几天结界自己就会好的。等结界好了异象消失,你那君楼主也就回来了。】

    绪以灼虽然未提君虞,但禹先生一看天雪阁就觉得绪以灼问她这个肯定是为了君虞的事。

    这几日包括君虞在内的仙门一批人调查云宫难免给他带来了一点小麻烦,禹先生便分了一丝精力观察他们的举动,就这样看着他们拐道去了天雪阁。

    看完最后一句话,绪以灼无知无觉地将玉牌牢牢攥在手里。

    “真的……没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