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穆平安下意识低呼。
这时,熟悉的金光卷着霞雾,快如疾风。
赵语欢“啊”地一声闭上眼,侧向穆平安那边。
穆平安:“!!?”
穆平安眼睁睁地看到金光闪至眼前,情急之下,他一把推开赵语欢,一跃而起后退了数步。
金光急转而下,落地化作一只皮毛柔亮泛着金光的狐狸,旁边是一滩积水。
金毛狐狸对着平镜般的水面,陶醉地欣赏自己的狐脸。
它被自己美住了。
半点没有要对两人下手的意思。
穆平安一脸心悸地看向不远处的金狐,莫名觉得眼前的状况不可名状。
“居然说是本祖宗害的小娃娃,真是愚不可及!”金狐扬起狐脸,口吐人言,“本祖宗是为了救人!奈何那小黑东西太过狡猾,深知自己并不是本祖宗的对手,竟屡次三番从本祖宗爪下逃脱……”
逃脱难道不是抓不住吗。
穆平安见它龇牙,特地比对了下这只妖狐两边獠牙的距离,以及獠牙的大小。
和他在厨子与丫鬟身上看到的两个小圆点并不配适。
想来攻击下人的邪物要更细小些,或许就是它口中的“小黑东西”。
“它它它会说话!”赵语欢语无伦次,大叫道,“娘!狐狸在这儿,它真能说话,救命啊!”
穆平安见那金狐还在照镜子,丝毫没被声音影响。
不管怎么样,到底是能说话的金狐,光“能说话”这点,就胜过几乎所有不能说话的灵兽了。
冯潋率先赶到的时候,脸上的惊喜溢于言表。
这段时日来,厨房总会少些烧好的鸡鸭鱼肉之类的,本以为是黄鼠狼作祟,但前些时日有家仆接连失踪,情况严重,赵府这才动了请天师除妖的心思。
恰好方家天师难得返乡探亲,她递去邀请函,对方欣然前来除妖。
万万没想到此事,竟激得老祖宗现身!
“叫什么,叫什么。”金狐扬起尖尖的鼻子。
“那老道士说本祖宗修成形体,吃烧鸡会说话不是很正常么,大惊小怪。眼下不就是小黑东西作祟,多大点事,一个个大呼小叫地吵着本祖宗不得安宁。”
金狐狭长的狐眼瞥向穆平安:“也就这小子……”
穆平安做出看向高处的样子,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金狐显形,颇具灵性,听它所言,它只吃了熟物并未对活人下手,冯潋而今想来,其中甚是蹊跷。
照着今日亲眼所见,人死后会化成黄水。可见过往家仆失踪的地方,应该也有那种腐蚀性的黄水。
但并没有接到过类似的禀报。
就像有什么人在帮忙隐藏作祟之物的行踪一样。
赵府中有那东西的帮凶?
穆平安琢磨着,就算是有人失踪,也不可能失踪得那样彻底,至少也有腐尸黄水留下。
可听说赵府之人失踪得很“干净”,那就难免让人想到那东西有主。
敢在赵府放肆,也不知该说那东西的主人太肆无忌惮,还是太放肆。
事已至此,作祟的不是狐妖已是不争的事实,那狐妖还是镇宅之灵,赵府无论如何也不肯割爱了。穆平安这般想着,只见那方弈天师神情恹恹,行事也敷衍了许多。
冯潋面容紧绷,赵府内还有潜藏能够毒死甚至腐蚀肉身的妖物,当下赵府下人都昏迷不醒,不是那邪物的对手。
“娘,现在赵府的下人们都陷入昏迷,人力不足,”赵语欢道,“要不解了迷烟,等所有人醒了,一起找那妖物,岂不更快?”
穆平安低声道:“别。”
就算他们醒了,对上那妖物也没有还手之力,惊动了妖物,还会枉送性命。
就像棕熊不咬死人,邪物也不会随意撕咬昏迷的人,除非被逼急……
“那妖物凶煞,绝非我赵府之物,”冯潋直接无视了赵语欢的提议,一脸歉意地对方弈道,“若是天师不嫌弃,找到那妖物,你我联手活捉。若天师看得上,可以带走此物。”
“害人的邪物,我要它有何用!”
方弈冷哼了声,但行动明显比方才迅捷了。
“委屈天师了。”冯潋叹道。
方弈摆手表示不碍事。
“啊!”
一声尖叫,从东南角传来。
“大哥!”赵语欢辨出声音。
“树儿!”冯潋听到惊呼和脚步声,顿时按捺住喜色。
穆平安注意到她的脸色,觉得怪怪的,一般若是自己儿子出事,难道不该担心么。
冯潋此刻惊的是那东西找上了她的大儿子赵玉树,喜的是她的大儿子竟然出了久居的别院,来到了外面。
“咳咳咳咳……”浓雾中,赵玉树咳个不停。
“树儿,你没事吧。”冯潋问。
“无碍。”赵玉树道。
“哥,有蛇!”
穆平安目光一扫,只见一条纤细的黑蛇,从抱厦处沿着回廊栏杆,闪电般蜿蜒而下。
察觉到杀机的瞬间,它嗖嗖藏到人身上。
不多久,原本小厮躺着的地方,便隐隐散发着腥臭难闻的气息,有略粘稠的黄水淌出。
“那黄水果然是人体腐蚀化尸后形成的!此毒触之腐骨,穆平安,你小心别被它碰到。”赵语欢说完转过身。
“穆平安!”
“在呢。”假山后,传来穆平安无奈的声音。
“它灵智有限,祸患无穷,引它到花园,活捉了它!”冯潋割开手掌,鲜血滴进土里。
那邪物闻到腥甜的气息,立刻吐着红信游了过来。
站在花园中的人大气不敢出,其中穆平安为最。
冯潋攥紧滴血的左手,走到花园中央的鱼池前。
那细小的毒蛇嗅到血腥气,如饥似渴般飞身而起,想来灵智有限。
黑线破空,眨眼便盘躯在假山之上,阴冷的竖瞳俯瞰着在场之众,红信弯曲着探向冯潋所在的地方!
冯潋无比紧张地挥动软剑,劈开了假山!
轰地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穆平安先一步避开,狐妖就在他身前的墙角处,梳理着柔亮的皮毛。
细小的毒蛇在漫天尘土中看不真切。
穆平安也不由立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想而知如果毒蛇在他身上咬一口,他也得化成黄水,连带他的灵兽都会瞬间身亡。
就在这时,他听到扑腾翅膀的声音。
云雀从飞檐上滑翼而下,落在穆平安肩上。
那股仿佛被盯上的阴寒之气缓缓消失,浓烟中似有一角黑色嘶嘶转道而去,穆平安惊出一身冷汗,回过神来立刻抖了抖肩膀,让它离开。
以云雀的实力,在白烟中待久了,也许会陷入昏迷,到时他也不能免祸。
“收!”冯潋一手紧握。
地上浮现金光,金线纵横交错,正是一张锁妖网。
原来,花园底下早已布上了锁妖网!
穆平安来到花园边的回廊上,袖中掏出一枚寸钉,寸钉划破手掌,鲜血沾染其上,被他不动声色地抛入花园之中。
锁妖网以血为祭,能抓沾血的妖邪。
那只仅仅是偷烧鸡的金狐能在锁妖网中行动自如,但手上好几条人命的毒物必然逃不脱锁妖网的捕捉。
果然,下一刹,金灿灿的锁妖网收束至极小,正好网住了个盘桓着的黑色事物,鲜血顺着细密的网丝往外流淌。
正是一条黑蛇。
被寸钉洞穿了身体。
兴许是收束的时候准头不足,那枚钉子刚刚好只穿透了黑蛇的尾部,却没有刺穿它的头颅或七寸。
那小黑蛇在金网内痛苦地挣扎。
它生有两鳍,吐着猩红长信,两颗毒牙寒气森森。
疑似有蛟龙血脉的虺蛇!
就算真有蛟龙血脉又能如何,害了八九条人命,就算交给刑部去审案,最后也是死刑。
穆平安冷冷地收回视线,从褡裢里拿出布条来随意地缠绕了下受伤的手。
冯潋拎着整个锁妖网,来到方天师面前,一滴滴鲜血顺着网底落向地面,洞穿黑蛇的钉子暂时无法取出。
她隔着细密的网,摩挲了下那钉子,道:“此物乃是玄铁打造,什么人竟想杀它灭口?难不成以为杀了这条蛇,就能抹去我赵家这么多条人命么!”
这不过就是家里钉板凳的钉子而已。虺蛇野性尚存,以金网的收束能力,暗器能洞穿是必然,但一击毙命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者,它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穆平安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必不是我。”方天师“嘶”了一声,一时无从着手。
如果是方才那只金光闪闪的狐妖,他认主不带半分犹豫,而这条虺蛇……灵智极低,野性未褪,极难驯化。
但他所在的飞鹤门便以驯兽为主!
再怎么阴毒,那可是疑似有蛟龙血脉的虺蛇!眼下之所以凶残,是因为尚未开化而已!
“老夫就先收起锁妖网,事后便会归还。”方弈一咬牙便要接去。
“网下留蛇!”就在这时,隔空传来一道叫嚷。
那声音在赵府之外,却如撞钟般震耳,冯潋下意识收回了手。
穆平安微微眯了下眼睛。
“司徒家掌事求见赵家家主!”
赵府大门外,有个身着锦缎的高额中年人负手而立,朗声高喊。他身后跟着一众护卫,全都身披重甲,更有一抬抬的红木箱子错落在人与人之间。
“司徒家怎知我赵府有毒蛇作祟?”冯潋冷声道。
“惭愧。”府外等候的是司徒家管事,但出声的却是司徒家祖祠方向。
“只因这整个沧琅县,也只有这一条虺蛇,咬之腐骨,我司徒家早为之祸。而赵府之祸,并未在县城传开,我听闻时,方天师已亲临赵府,因此我也在焦急地等待结果。”
金狐没了指望,眼看着虺蛇也要落空。穆平安见那方弈的脸色都青了。
冯潋的表情也很难看。
“实在抱歉让赵府上下受惊。”
司徒家的人在赵府正门外喊道:“这虺蛇乃是家族长辈从西域带来,供奉在家中,却不慎遗失。没想到它离开了司徒家,竟然去了赵府。可见赵府人杰地灵,连这罕见的虺蛇都心向往之。”
冯潋面沉似铁,一字一顿道:“人杰地灵……”
穆平安只觉这话有意思,若非对方说得真诚,实在挺像幸灾乐祸。
司徒家传音,声音只在赵府之内响起:“这是司徒家耗费重金所置之物,还望赵府能归还我司徒家,司徒家必重金酬谢。”
冯潋冷声道:“它今日伤我府内帮厨一人,丫鬟杂役三名,昔日残害我府内杂役五人,司徒家就一句‘归还’,就能了了这桩祸事吗。”
“自是要弥补贵府损失。”
“司徒家送的厚礼已经在贵府门口等候多时,还要多谢冯大娘子和方家天师,助我司徒家驯服了这位虺蛇,司徒家感激不尽。”
“司徒一族,是要欺我赵家无人了吗!”赵玉树走到母亲身边,乃是一位气质如玉的少年。
他周身气息散开,赫然便是凡蜕第三境初期。
以前见到这等修为之人,穆平安不会有所感觉。
他修炼到第九境的时候都没有太大感觉。
两年半来竭尽全力却依旧无法修炼的时候也没有太大感觉。
今日却因为踏足修士的领地,心头触动了两次。
第一次是赵语欢稍稍引灵入体。
第二次便是眼下了。
他就像死树一般,朝见那少年的万丈光芒,最后一次在心里呐喊,为什么不是自己。
为什么能修炼的人不是自己。
他只是受困于躯壳不能修炼,并非他不想修炼啊。
他自认为对修炼的热忱,不弱于这世间任何修士。
可这两年半来,他再没有感受过天地灵气冲刷身体的快感,再没有体味过修炼突破的狂喜,甚至连遇到瓶颈时的苦闷……都让人眷念。
所以为什么?
“天府”、“密藏”、“泥丸宫”、“天墟”他全都尝试过,却都无济于事——不知是谁动的手,是谁这么绞尽心思,一掌过来不只粉碎了他的丹田,连他所有修炼途径都废掉了。
连感知天地灵气的灵觉也一并丧失。
能觉察到修士是什么境界,已经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奇迹。
但他无法修炼,这种“觉察”就成了一种折磨。
他没惹任何人。
再然后。
穆平安想。
既然他总结的法决,别人能修,他却不可以。
既然他不能修炼,那么从今以后,谁也别想让他修炼了!
无声中,云雀扑腾在白烟之上。
灵宠与主人心意相通,穆平安的撕心裂肺,云雀也深深地感受到了,总之就是无语。
正常难道不是应该羡慕人家阖家欢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