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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话语当中的恶劣和意指再明显不过。

    颜湘气得几乎发抖, 咬牙说:“…你故意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就是被训的那个狗。

    但是颜湘想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呢?不过就是没有马上出门, 不过就是耽误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要弄死兔子。

    兔子还是他亲手买回来的啊, 取了名字啊。

    可是蒋荣生没有这样的感情, 他始终很平淡,面对颜湘的崩溃, 语调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的迷惑:“你这么气做什么?犯得着哭成这样?”

    简直字字锥心。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只要取了名字……”颜湘摇头, 可是余光里却看到蒋荣生低下头来。

    对方的眼神并不如语调一样平静,甚至墨蓝色的眼底浮现着一抹戏谑的笑意,高高在上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餍足和轻蔑。

    颜湘仿佛像被一盆冷水泼了全身, 混身僵住。

    他忽地明白了,蒋先生并不是不懂泥泥跟别的兔子有什么不同。

    相反地,蒋先生很清楚自己有多喜欢那两只兔子,也明白自己见不得这种事情,更明白西蒙在他面前, 从来没有露出过凶相。

    每一处都拿捏着命门, 等到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摆在他的面前,按着他的头看, 在霎那间给予迅速的冲击, 让他后脑勺忽地开始赤赤地痛起来。

    颜湘想吐。

    西蒙已经把泥泥的头嚼得差不多了, 满地流淌着兔毛,撕烂的兔皮和隐约可见的破烂内脏, 搞得地毯满是污糟,吃了有一会了,血都凝固成暗红色了。

    颜湘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失神地喃喃:“你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个人。”

    蒋荣生不为所动:“嗯,所以你要乖乖的。”

    颜湘:“可是我是人啊,不是狗。”

    蒋荣生拍了拍颜湘的脸:“你不是么?”

    颜湘默然片刻,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蒋荣生:“我不是的。”

    是与不是,也由不得颜湘来说。蒋荣生没有反驳他,而是拉起他的手:“好了,看够了。会有人来收拾的。咱们出去过塑明信片吧。”

    颜湘起初有些麻木,走了两步,忽地挣开了蒋荣生的手心,站在原地,把手背在身后,握紧了那串佛珠,转动着。

    颜湘说:“我不想去。不是等一会才去,是不想去。”

    蒋荣生做了这种事,颜湘怎么可能还能心平气和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也不要人去收拾,只想自己把泥泥收拾起来。

    它阻止不了西蒙啃食泥泥,给泥泥收尸,总行了吧。

    蒋荣生眉间微微蹙起:“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话里带着压抑和警告,是颜湘最害怕也是最熟悉的语气。如果是平时,颜湘马上就低头认错了。

    但是现在,颜湘不想这么做。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是真的不想被当狗一样教训,也许是心里总归是忿忿不平,故意作对。

    也有可能是蒋荣生这段时间真的对他很好,让他不知不觉地,没了顾忌。

    颜湘甚至敢从蒋荣生的手指心抢过那两张明信片,捏在手里,看了看。

    白色的硬纸,边缘锋利,背面印了红色的圣诞老爷爷坐着麋鹿拉着的马车飞向蓝色的月亮,上面还有细细的闪粉,就像很久以前他们在加州海边坐的过山车,是一样的幸福。

    只是明信片的左下角沾了一点血迹,很浅,几乎可以忽略。

    蒋荣生没有动作,低头,墨蓝色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落在颜湘的脸上,从容又淡定。

    像是在看颜湘想要做什么。

    然后颜湘就抬手,把自己写的那张明信片从中间,撕掉了。

    随着纸被撕开两半的动作,空气中发出很轻的“刺啦”一声,像一把刀插进了心脏上方,空空荡荡却又嗡嗡作响。

    颜湘把撕成两半的明信片拍在蒋荣生身上,一如那天蒋荣生把入职同意书拍在颜湘的胸口上。

    颜湘苍白着脸颊,小声地:“我不想去,蒋先生。”

    随之而来的,是本来应该被过塑珍藏的,却又被撕成两半的明信片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哗啦”一声落地,轻飘飘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却很沉重。

    可能是有人在舍不得吧。

    因此明信片的牺牲,就显得很悲壮。

    像是曾经美好,曾经幸福,如今破落在眼前。

    颜湘撕的时候有点手抖,再加上纸张本来就很硬,因此中间那道裂缝歪歪扭扭的,像零落死去的野兽牙齿一样,崎岖难堪,边缘还有飞起的毛边边,可见撕的时候有多困难又难过。

    其实颜湘也很舍不得。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蒋先生也会很生气。

    蒋荣生安静了两秒钟,深蓝色的眼睛盯着地上的青白碎纸,没有俯身去拣。

    他又看着颜湘,两秒钟之后才开口,嗓音有种无法言喻的压抑和低沉:“本来想回来再收拾你。”

    蒋荣生笑了笑,若有所思地:“…但是你自己把明信片撕碎了,我们也就不用出去了。”

    “嗯。”颜湘没有再理蒋荣生,而是回头,走进东厢房,西蒙在角落里用爪子扒拉着兔子的残躯,似乎是苦恼还没吃够。

    颜湘不怎么害怕西蒙,蹲下身,想从他嘴巴里捞出泥泥的遗体。

    结果下一秒钟,西蒙仿佛受到某种指示一般,一下子就把颜湘按倒了,扑在地上,目光贪婪饥饿,正呼呼地吊着口水。

    西蒙是个不折不扣的猎犬,起码有一百多斤重,把颜湘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地,嘴里全是一股腥味,黏在嘴边的血还没干,直冲着颜湘的鼻子和大脑。

    猛烈的血腥味再次冲向颜湘的瞳孔,几乎是瞬间颜湘的指尖就开始发抖。

    不,不只是指尖,是手掌,手腕,胳膊,背,全身都在发抖,他剧烈地挣扎:“…no!西蒙!放开我。”

    可是西蒙不会听他的,带着肉渣的牙齿咬着颜湘的衣服,把他拖到刚才吃兔子的地方,兴奋地拱着气。

    西蒙的那双眼睛依旧黑亮黑亮的,只是不再纯真,而变得无比凶猛,闪动着诡异暗红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颜湘。

    颜湘身后的地毯全是血,兔子的骨头,腥臭的皮毛和已经分辨不清的内脏,随着他不断反抗西蒙的爪子和牙齿,那些恶臭的暗红的血抹得他满身都是,后背的衣服,脖子,手臂。

    这些血腥气好像变成了一团红色的绳子,牢牢地把颜湘绑起来,让他觉得无比窒息又害怕。

    他眼噙泪水,往上看,除了一座金铜花蕾吊灯,还看到了蒋先生——

    衣着体面,高高在上,正无谓地看着他彷徨挣扎,墨蓝色的眼睛,眉眼之间皆是冷意与嘲弄。

    他一点也没有触动。心很硬,于是表情也没怎么变。

    “帮一帮我…”颜湘怕了起来,变故陡然发生,他只能艰难地推开野兽的头颅,在动作交错之间朝着蒋荣生求救。

    下一秒钟西蒙就用爪子按住了颜湘的肚子,像一顿钢筋扎在他的腹部,尖利的疼痛袭来。

    颜湘咬牙,大口喘气缓解着因为重量带来的内脏错位,他再次艰难地举起手,挡住了西蒙再一次的攻击,可是手指不小心伸进了西蒙的嘴里,瞬间就被咬穿,血垂直掉下来,滴在颜湘的眼皮上,他哭了出来:“肚子疼,后背疼…手不能抖下去了,我…我的手不能一直发抖…”

    “蒋先生,帮一帮我……”

    蒋荣生说:“不要。”

    低沉的声音传到颜湘的耳朵里,他瞬间就松了力气,挣扎不动了,西蒙得了势,尖尖的兽牙靠近了颜湘脖子上的大动脉,呼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腥气。

    颜湘几乎毫不怀疑,下一秒钟他的动脉会被咬穿。

    在激烈的心脏作用下,他的血会瞬间飙出来,射到十米开外,眼前的铜灯也会溅上他还在温热的血。

    颜湘毫不怀疑,今天他就会死在这里。

    西蒙兴奋了起来,低垂着头,就在离颜湘脖子上的动脉还有零点零一毫米的时候,西蒙动作不明显地犹豫了一秒钟。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颜湘可口的脖颈,喉咙里的声音很不耐烦,爪子更加用力,碾着颜湘几乎快要断了的腹部。

    蒋荣生这才拍了拍手:“好啦,过来。”

    西蒙吼了一声,扔开了颜湘,啪嗒啪嗒地朝着蒋荣生跑过去,谄媚地跪在蒋荣生的脚边,看起来乖顺无比。

    尽管他嘴角边还涎着未干的血和动物的残渣,爪子上是撕碎的皮毛,卡在指缝里。

    蒋荣生摸了摸颜湘的狗头,却不满意地,看着不远处发抖的颜湘,招了招手,是叫狗的姿势:“你也过来。”

    颜湘不动。痛苦地喘气。眼里早就模糊成了一片。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变得沉了一些:“死了没?装死的话待会就不用装了。”

    颜湘的身体僵了片刻,还是用一直手撑着地面,让自己支了起来,掌心刹那间传来疼痛,有了细碎划痕,是泥泥的骨头渣子划碎的。

    颜湘想握紧掌心,结果手根本不听他的使唤,抖得不成样子。

    一大滴眼泪又掉了下来。

    可是颜湘没办法擦眼泪,手臂上沾满了濡湿血腥的内脏,一擦,他的脸全部会全部都是梦魇般的血。

    颜湘只能任由眼泪流淌下来,想站起来,朝着蒋荣生走过去。

    可是蒋荣生还是不满意:“站住。”

    颜湘钉在原地。

    “爬过来。”

    三个字像,语气轻缓,不轻不重地,却像一把镰刀直接订入了颜湘的心内。

    他说的是,爬、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忘记了现在自己的手很脏,忘记了很多东西,用冰凉,苍白,战栗的指尖擦干眼角的湿润,下一秒钟,眼泪又涌了出来。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颜湘几乎泣不成声。他躲开骨头渣子,跪了下去,四肢着地,朝着蒋荣生爬了过去。

    在这过程里,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连哽咽也是没有的,好像这样就可以骗自己,做着这种事情的不是他一样。

    可是爬过去的痕迹里,拖了一条长长的血带,那是颜湘身上沾的血。

    所以尽管他不说话,不抬头,动作尽量放得很小,这些血痕也会帮他忠实地记录下来,那是他做出这种耻辱下/贱的事情的证明。

    推脱不掉的。

    颜湘爬了一路,最终跪在了蒋荣生的脚边。

    就像他说的那样,训狗的最终,就是要让狗对他摇尾乞怜。

    蒋荣生还是不满意,抽起一尺镇纸,一把拍在了颜湘的后背,冷冷地:“教过你的。背要挺直。”

    第 42 章

    颜湘被打得一声闷哼。那镇纸是颜湘高中时期雕塑比赛的奖品。

    艺术比赛, 从来不缺钱,主办方也大方得很,因此那镇纸做得很有分量, 颜湘平时用,一只手要很用力地拿得起来, 现在被抽在身上, 竟然不感到痛。

    也许是因为全身都感觉到麻木了,下一秒钟就算拿钉子扎他, 也是不怎么感觉到疼痛的。

    颜湘就这么跪在地上, 等待着蒋荣生继续抽他,或者让他在这里罚跪——一贯的招数了。

    只是不知道今天要跪多久而已。

    可能会跪倒膝盖彻底报废吧。

    颜湘无所谓地想着。其实没关系的, 比起蒋荣生总是说要不要切断他的手指,膝盖报废听起来好像更能承受一些,毕竟做雕塑不需要用到腿, 很偶尔地,做大型雕塑的时候需要用梯子爬上爬下,那他不做就是了,反正他更喜欢的是更微观一些的。

    结果,蒋荣生从木桌子的抽屉里掏出一把美工刀, 递到颜湘的面前。

    颜湘抬起眼睛看, 嗓子完全沙哑:“做什么。”

    要他就地自戕吗?

    但是那把美工刀用了很久了。颜湘是个念旧的人,刀没彻底坏掉,他就不舍得扔。

    只是刀片都有些生锈了, 平时割纸都不太利索, 更不要说割脖子了, 割着皮肤,怕是到明天也割不到血管。

    尽管如此, 颜湘还是接过了美工刀,拇指按在刀的塑料口子上,往前切动,把刀片推了出来。

    他不害怕。

    事实上,这件事想了很久了。

    结果下一秒钟,颜湘就听到蒋荣生冷冷地:“把你手上那串珠子的绳子割了,以后不许戴了。”

    颜湘握着美工刀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望着蒋荣生:“这不可能,我宁愿去死。”

    蒋荣生居高临下,微微地笑着:“你还是很幼稚,颜湘,什么时候有你说不的份了?”

    颜湘声音低低地,含着哽咽与说不清的悲痛:“我知道了错了,蒋先生,真的知道了…我跪着吧,跪多久都行。”

    他像个毫无尊严的奴才一般。

    但是刚刚爬过来的时候,尊严早就践踏在地上了,跟泥泥的骨头渣子一样,碎了满地。

    蒋荣生扇了他一巴掌,轻微地眯起了眼睛:“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说着,蒋荣生温和地笑了一笑:“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我买了两只兔子。”

    脸还在疼。

    猛地被打一巴掌,其实是羞耻和迷惘多过疼痛的。

    只是蒋荣生这次扇他的时候,几乎没有留力气,一开始其实不怎么疼,颜湘才知道,估计是太用力了,都被打得麻了。

    过了一会,那种痛感才慢慢地涌上来,像一千度以上的高温一直在烧着他的左脸,扯着疼,他动都不敢动一下,一动,从脸皮到左边的嘴巴,到左耳后面,都在疼。

    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肿得很厉害了。

    耳朵里也耳鸣了一阵,漫长而刺耳的嗡嗡声过去以后,颜湘才迟钝地听见最后几个字。

    灰兔子死了,可是还有一只白色的胖兔子,现在正被捏在蒋荣生的手心上,惊恐地看着自己,两只耳朵剧烈地颤抖着,好像心脏马上要被吓破了。

    颜湘简直要被吓死了,双手在空中虚虚地抬起来:“福福你别动…别动!”

    一尺镇纸再次抽在了颜湘的肩膀上,丝毫没有手软。

    蒋荣生语调凉薄:“跪好。”

    颜湘被打得跌在地上,其实到今天为止,他都不太相信蒋先生真的会摔死福福。

    毕竟这是他亲手买回来了,取名字的时候也是他在旁边陪着一起听的,而且他还举起过胖胖的福福,放在自己的脑袋上,假装是白云大帽子——

    他真能这么狠心?

    然而那一尺镇纸敲碎了颜湘所有不切天真的幻想。

    面前的人,是真的能做得出来。

    在美国的时候,他敢拔枪对着自己的哥哥,当时扳机已经扣下来了的,枪也有走火的危险,饶是如此,他还是冷冷地,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别人的额头。

    连杀人,他的眉毛都不动一下,摔死一只无关紧要的兔子,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颜湘捏着那把美工刀,半犹豫着,要动不动。

    蒋荣生唇角微微地勾起来:“不舍得?真这么宝贵你的那串佛珠啊?我只给你五个数,你不用美工刀割佛珠,我就用美工刀捅进这只兔子的心脏——很遗憾,我学过解剖,就算是生钝的刀子,也可以直接绕过兔子的骨架,以最简洁的办法直穿心脏,完整地挖出来,你想试试看我的解剖艺术吗?”

    蒋荣生笑得意味深长,墨蓝色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颜湘苍白,在颤抖的嘴唇。

    他几乎可以听见对方扭曲又纠结,还很害怕的心跳声。

    蒋荣生沉声:“五、四、……”

    不必要等到蒋荣生继续念下去,颜湘已经握紧了那把薄薄的美工刀,左手的手掌缩起来,佛珠顺势滑下,掉到右手的掌心中央。

    颜湘手有点抖,抓起了佛珠,用不断颤抖的左手指尖撑开了两颗珠子,露出红色的绳子。

    三股坚韧而充满弹性的绳子,以复杂的手法凝结成一股,戴了这么久,也没什么磨损,可见主人有多用心对待。

    此刻被两指钛□□库地撑开,红色的绳子微微颤抖着,跃动着瑟缩的影子。

    颜湘低着头,嘴唇的颜色全部失掉了,显得孱弱而苍白,不住哆嗦着。

    黑白分明的双眸此刻凝满了泪水,他没有时间去擦干净,只能集中注意力,用尽全部的力气去割那一条绳子。

    他甚至不敢抬起头,怕对上蒋荣生的眼睛,蒋荣生立刻就不耐烦了,要把福福摔死。

    可是这把刀实在是太顿了,绳子且很粗,当时颜湘挑了很久的,专门挑的编制克数重的绳子,生怕突然裂开,佛珠就此断掉。

    颜湘很着急地哽咽着:“…我没有故意拖延…我没有,是绳子有点难割。”

    他几乎都要恨起这把刀了。

    为什么这么钝,这么一点一点地割掉,很像凌迟啊。

    凌迟就是这样的,用一个大麻包袋勒在身上,然后用又薄又锐的刀片,像剜生鱼片一样把人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一时半会死不掉,只能生生地受着这种折磨。

    一点一点地磨着。

    蒋荣生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低头,漠然地低头看着颜湘。

    这时候,他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香烟,低头,“喀嚓”一声,幽蓝色的火舌伸出来,舔熟了烟蒂。

    雾蓝色的烟雾朦胧淡漠,向上徐徐地缠绕着,遮住了蒋荣生的淡蓝色眼睛,看不清他的思绪。

    算不上痛快,却也没有放过颜湘的意思。

    “再给你三秒钟。”蒋荣生说。

    颜湘眉宇间全然是痛苦和绝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掉了下来:“…马上,马上就断了。”

    下一秒钟,右手的手指一松,美工刀的刀片往下顿,绳子就完全断了。

    霎那间,飞珠滚落,噗噜噜地如水花般飘溅各处。

    颜湘的眼底倒映着绳子断掉的那一秒钟的情景,不断地重复着。

    红色的绳扣被切得乱七八糟,十六颗圆润地串在一起的佛珠,失去了绳子的牵绊,从缺口中间悉数倾斜滑落,“哒哒,哒哒”地到处崩落,在房间里滚得到处都是。

    琉璃佛珠圆圆的,而且表面晶莹剔透地,十分光滑。崩溃的时候,互相碰撞着,又四处炸开,发出玻璃质地的清脆的声响。

    颜湘被打了一巴掌,直到现在耳朵都有点耳鸣,那些如珠玉落盘的叮咛声响落在他的耳朵里,却显得很遥远,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一样。

    明明就在眼前,但是伸手摸却摸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是泪水的眼底被琉璃表面折射的光芒刺伤。

    颜湘再也无法忍住,背也没办法挺直了,伏倒在地上,痛哭出声。

    他哭得实在是太难过了,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伤心过,也没受过这种折磨。

    嘴巴里咸咸的,全部都是眼泪,孱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而刚刚佛珠崩落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反复着,让他抑制不住悲伤。

    有几颗滚到了刚才泥泥被啃食的地方,于是圆润洁净的佛珠上面也沾了一些血,往前滚了几下,最终停住,猩红色的血迹向上翻着。

    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是陪了我快十年的珠子,现在没有了…

    他总是那样,想要什么都留不住,所有他珍重的东西,都会在某个瞬间忽然地离他而去。

    颜湘几乎哭得快要昏死过去。

    蒋荣生默默地用食指轻轻地弹了弹烟灰,寂寞的灰烬便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缭烟散去,蒋荣生抬起眼尾,一双墨蓝色的眼眸显得阴郁且晦涩。

    眼底交错间,一丝复杂的情愫莫名交织。

    蒋荣生单手,把那只胖兔子放在了颜湘的头上,淡淡地:“拿去。”

    跟从前很像的情景,蒋荣生把兔子放到了颜湘的脑袋上。但是那时候两个人都带着笑意。

    现在一个人坐着,一个人毫无尊严地跪着。

    颜湘伸手接住了福福,可是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握不住这只胖兔子,怕它更害怕,颜湘把福福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摸了摸福福的背,低声地带着哭腔安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福福趴在地上,用黑色的眼睛茫然地看了几秒钟颜湘,好像听懂了。

    它柔软的耳朵垂了下来,轻微地触碰着颜湘的指尖,像是在安慰。

    “对不起,对不起…”

    很快地,在颜湘失神般的道歉当中,兔子福福的嘴忽然咧开,嘴巴里面涌动着鲜血,大块大块地拱出来,落了颜湘满手的兔子温热的血。

    颜湘想用手心给它盛着血,然而吐血的时候一股一股地,鲜红的血用颜湘的指节流下,滴落在地毯上。

    福福的耳朵还在卷着颜湘的指尖,像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安慰着颜湘,可是它身体的其余部分却在不断地抽搐着,一团雪簌簌地抖动。

    没撑过几分钟,福福就不动了。

    眼睛还睁着,瞳孔已经扩散,死了。

    兔子本来就是很胆小,很敏感的生物。

    而且福福的胆子比一般的兔子还要小,总是喜欢一只兔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干草,什么也不关心。

    可是如果有人每次摸摸它的时候,它也一点都不会排斥人类,性格十分温和,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任由人类揉它。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朦上水雾,显得又傻又迷糊。

    结果就这么活活地被吓死了。

    颜湘所想要的,真的什么都没留下。

    全毁了个干净。

    第 43 章

    颜湘怔愣片刻, 声音小小地:“…福福?”

    兔子不动。

    颜湘用手指轻轻地推了推:“福福?”

    白白的兔子正在逐渐地体温,本来雪白可爱的毛毛,因为生命的丧失, 逐渐变得灰白,粗糙。

    生命的逝去就在这一刻如此鲜明。

    颜湘捧起了福福, 举在眼前, 看了一会。

    许久以后,颜湘才顶着红肿一边的脸, 呆呆地说:“福福也死了。”

    这次颜湘却没有再哭了, 似乎是已经麻木了。

    他捧着兔子,眼圈通红酸涩, 神情却有种隐忍的平静,望着蒋荣生:“满意了吗?”

    蒋荣生漠然地:“我并没有故意杀死它。”

    “是,得谢谢你, 死了起码有个全尸,心脏不用被挖出来。”

    蒋荣生抬手对着颜湘就是一巴掌。

    很清脆的一声“啪”一声响,颜湘被打得头歪到一边去,很久以后,才慢慢地转过头来。

    颜湘小心地用舌头去顶着被扇的那一寸地方, 结果从外面的脸皮到嘴巴里面那一层皮肤, 碰着都疼,耳朵再次响起漫长的警报声,他怀疑自己耳朵被打得内出血了。

    颜湘本来想忍。

    但是耳朵, 脸, 肩膀, 肚子都在疼,掌心被骨头渣子划出来的伤口动一下, 又在渗血。

    被打的时候,被甩到一边去,颜湘的余光瞥到地上滚落的佛珠,沾满了血腥和内脏,黏糊糊的,像乱葬岗里随意丢弃的尸体。

    被迫剪断了十年的遗物,弃之糟践,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换来一个肝胆俱裂的下场。

    颜湘闭上眼睛,忍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了了,随手抄起地上的美工刀,握住,猛地扑向蒋荣生!

    谁不知道,雕塑系的颜湘,是最好脾气的人,说什么都是温温柔柔的,从来不发火,永远都是有礼貌的,腼腆的,就连自己的作品被他人窃取了,他也会默默地忍下来,还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这样一个老实脾气的人,甚至有些胆小,懦弱的人,跟福福没什么区别。

    可是福福是兔子,会被吓破心脏,而他不是,他是人。

    即使只有一把生锈的美工刀,和一副浑身都在疼,好像马上要破线的身体,颜湘还是被逼得拿起了刀,目光带着一种无法掩盖的绝望和悲哀,直接朝着蒋荣生的心脏撞过去——

    然而蒋荣生一只手就拧住了颜湘的脖子,轻易地把他举起来。

    蒋荣生的眉眼之间皆是嘲弄:“我还以为你是个孬种。没想到有几分血性,颜湘。”

    手里的力气渐渐地加大。

    颜湘被捏得喘不过来气,唇齿间艰难地嗫嚅,双眼怀恨,“我、恨…你。”颜湘挣扎着,断断续续道。

    蒋荣生抬手又是一巴掌,动作狠戾而毫不留情。

    颜湘疼得闭上了眼睛,因为脖子被掐着,他避无可避,生生地受下了这一巴掌。

    蒋荣生冷静又清醒,语调带着一种无情无绪:“不会说话就掌嘴。”

    颜湘被捏得几乎要断气,但是他早就没有求生的欲望了,死在这里就死在这里,跟那两只兔子一起。

    做人的时候打不过蒋荣生,骂不过蒋荣生,变成鬼了,总能报复他吧,于是颜湘不怕死地,更加怨恨:“我会…一辈子恨你…”

    因为呼吸不了,颜湘的脸血色尽失,死死地鼓着一股气,无论如何也绝不道歉求饶。

    但是他怎么可能杠得过蒋荣生。

    蒋荣生折磨人的手段多得是。

    他又扇了一巴掌颜湘,却是松开了手,颜湘摔在地上,摔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空气猛然灌进了肺部,呛得颜湘直接咳嗽,咳嗽之后,呼吸还没平静下来,喉咙之间忽地涌上一股腥甜。

    然后就是再也克制不住地,从嗓子眼里拱出一大块血,颜湘捂着嘴巴,血就从指头缝里流了出来,搞得满手都是,甚至还把衣领弄得濡湿无比,沾满星星点点的血痕。

    颜湘躺在地上,偶尔再咳嗽两下,气喘得身体无力弓起,再摔下去,双眼无力地看着天花板的铜灯,恍然间听闻,蒋荣生打开了东厢房的门,抬手叫蒋家的下人进来,把滚落四处的佛珠收拾起来,弄干净,装到一个银色的圆盘子里,放在蒋荣生的手边。

    至于那边血吐得天昏地暗的颜湘,蒋家的下人们则是眼睛都不眨的,权当作没看见,冷漠至极。

    收拾完佛珠以后,众人又退了下去,关紧了东厢房的门。

    于是房间里又变得再次昏暗起来,高敞阴沉,雪白的墙壁上钉着颜湘的画。这本来是颜湘在蒋家里最熟悉,也是最喜欢的一处地方。

    在这里,他曾经无忧无虑地做着他喜欢的雕塑,专心致志地,什么也不用想,还有一只像熊一样,却很温和的大狗,还有两只兔子,是他的模特,也是他的宠物。

    这里曾经那么美好。

    比颜湘在电话里跟妈妈说过的还要好。

    那时候他很庆幸,觉得自己也并不完全是一个倒霉蛋,有些愿望,会阴差阳错地实现。

    可是现在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间房间,变得比曾经的车库还要糟糕。

    血腥,疼痛,毫无尊严,永远压抑冷漠。

    在刚才的那一霎那,东厢房的门口被蒋家的下人关紧,颜湘就忽地冒起了十分不好的预感,外头的天也昏昏沉沉的,似乎就要落下暴雨,日光带着一股阴暗晦涩的氛围,照在雕花的门上,又投下长长的影子,阴影像是要朝着颜湘扑过去。

    颜湘呆了呆,回头看着蒋荣生。

    他不怕死,也不怕挨打了,宁愿蒋荣生就这么掐死他,却很害怕他折磨人的法子。

    蒋荣生最会的一件事情,就是精准地洞察到每一个人的软肋,然后对着那一处,毫不留情地碾下去,只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没有道德底线,没有情感,没有生而为人的柔软和怜悯,英俊,压抑,矜持,安静的皮囊下,完全是扭曲无比的灵魂。如果说面前这个人有什么正常人的感情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他的真心是淤泥里的星星。

    颜湘涎着血迹:“我恨你。”

    蒋荣生却没有再打他的脸。

    而是笑了笑,坐在最中间那张柔软的黑色椅子上,交叠着双腿,俯下/身,姿态却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掌握局势:“你恨呗。”

    颜湘心里有气:“…你是第一精神病,危害社会,违法乱纪…不得好死。”

    蒋荣生侧头:“嗯,还有什么?”

    “你会遭报应的。”

    蒋荣生温和地问:“你拿什么来报复我?”

    “…上天不会放过你。”

    蒋荣生觉得好笑,伸手卡着颜湘的下巴,墨蓝色的眼睛浮现着一层浅淡的笑意:“你也知道,你什么都没有啊,真没用。”

    颜湘只用一种愤恨的眼神看着他,心里只想又找机会拿美工刀刺他。

    可是他浑身都在疼,没什么力气了,估计又会被他一把掀翻。

    这样不好。

    蒋荣生饶有兴趣地:“怎么不骂了?吐血吐累了?”

    颜湘不说话,默默地憋着一股气,打算保存体力,待会就拿美工刀捅死这个神经病。

    反正账户上的钱已经收到了,也转不回去了,就算他坐牢了,吃枪子了,妈妈还是可以做手术,他死了也不算亏的。

    蒋荣生想了一会,又问:“你知道为什么,蒋家的下人不喜欢你么?”

    这问题,蒋荣生问过类似的,可是现在颜湘已经不在乎了,他说:“因为他们觉得我是婊/子,能给我什么好脸色。”

    蒋荣生摇了一摇头,说:“不对。”

    蒋荣生慢慢地解释道:“其实谁来做蒋家的太太,他们都不在意。只在意能不能生出个儿子继承蒋家的香火。”

    蒋荣生语气蛊惑地,微微勾着颜湘,鼻梁立挺,气息撩惹,低声地:“你这么恨我?要不给我生个儿子?等他将来大了,你教他把我赶出蒋家,你名正言顺地做太后,这样的报复,你说好不好?”

    “我生不出来。”颜湘麻木地。说着,又抬眼,看了一眼蒋荣生,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蒋荣生正在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双医用乳胶手套,橡胶的摩擦声有点尖锐,“啪啪”两声,乳胶紧紧地贴着蒋荣生的双掌,凹显出来的指骨与紧绷的青筋看得人忍不住咽口水,被吓得。

    戴上以后,蒋荣生活动了几下修长有力的指尖,腕口处的白色乳胶服帖圈紧,一直隐秘地延伸到西装的精致袖口处。

    “噢,那我们试一下。”

    蒋荣生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墨蓝色的眼睛直直地顶着颜湘,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眼睛的那层墨蓝色跟平时有一些不一样,仿佛变得浅了一些,像夜空下危险而璀璨的野兽的瞳孔。

    蒋荣生说着,修长的手指弹着那十六颗佛珠,佛珠在银盘里跳动着,发出清脆无比的声响。

    蒋荣生温和地笑着说:“那我们先试一下在产房里你应该怎么做吧?呼,吸,呼,吸,一张一括,一个婴儿就慢慢地从你的下面爬了出来,明白了吗?”

    颜湘不理他。

    蒋荣生说着把颜湘抓了过来,横在他的大腿上,拍了一下圆润处:“应该是明白了,现在你自己试一次。”

    颜湘被按在大腿上动弹不得,脑袋向下,快要充血了,腹部被蒋荣生的膝盖抵住,非常不舒服,好像快要吐血了。

    可是这都不算什么,令他害怕的是,后腰一凉,牛仔裤被剥/掉了,白色的平角裤在空气中,有些瑟缩的冷。

    蒋荣生扇了一巴掌。

    隔着一层医用乳胶手套,触感跟以往很不一样。

    颜湘害怕得乱蹬,想逃开,又被扇了一巴掌。

    圆润处细皮嫩肉地,很快就变得红靡。

    蒋荣生一直手按着颜湘的腰,另外一直手还在玩着那圆滚滚的佛珠,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佛珠之间交错。

    佛珠愈是明光烁亮,流金溢彩,可是偶尔之间,又有点像深海里,鱼的卵。

    圆圆的,一粒一粒的,每一粒卵,仿佛里面正孕育着生命。

    佛珠不断滚动,玲玎作响。

    蒋荣生再次扇了一巴掌,发出清脆响亮的,“啪”一声响,语气很心平气和地:“乖,自己把这些珠子吞下去。做好了今天就放过你。”

    颜湘被扇得疼了,正极力压抑着口申口今,听得蒋荣生的话,羞耻与暴怒心骤起,双手双腿都被控制着,他张口就咬了两根蒋荣生的手指,恶狠狠地。

    然而这是狼入虎口。

    疼痛对蒋荣生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攻击,而是情/趣。

    蒋荣生笑着任由颜湘将他的手套咬破,咬到皮肉去,渗出一点点血。

    血珠子冒出来,他的笑意就更加明显。

    蒋荣生的两根手指在颜湘的口腔里捅/进/捅/出,压着他的舌头,缠弄搅动,颜湘被玩得口水都控制不住,痛苦又耻辱,无力挣扎。

    蒋荣生漫不经心地:“就算这样,你也还是要吞佛珠。用后面,一粒一粒地,直到吞不下为止。宝贝。”

    第 44 章

    地上滚动着湿漉漉的佛珠, 晶莹剔透的琉璃表面裹了一层泠泠的水光,如同冬天早晨挂在草尖的甘露,凝结着淡漠又晦涩的折光。

    佛珠在地上滚动着, 偶尔又无力地轻轻碰撞,琉璃摩擦发出“嚓”的微声响, 在房间里其余暧昧吸/吮与喘吁声下, 显得微不可察。

    蒋荣生的平时的声线本就偏低沉。

    到了被服/侍的时候,喉咙间偶尔溢出的几声闷///喘, 断断续续地。

    这声息跟平时冷静克制的蒋先生截然不同, 于是反差更为剧烈,也愈加蛊惑性/感, 气息仿佛贴在耳边细细垂怜似的,缭绕心热。

    颜湘却一点都不舒服,苍白的唇被抵着, 然而上方两只手扣着,躲不掉。

    颜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渗出来,黏在一起,眼睫毛弄得一绺一绺的。

    日光渐渐移动, 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夹着屋外的风潇雨晦,昏暗的房间中央响起了一声惬意而悠长的叹息……终于扼停了激烈而密集的桴鼓相应。

    蒋荣生紧绷着额角,微仰起头, 下颌线锋利而紧致, 喉咙间迅速鼓动好几下, 平复了好几秒钟,才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双指从颜湘的发间撤出来,重新变得平静。

    只是眼睛的墨蓝色变得更为浓郁和幽深,似乎氤氲方才的着……餍足且倨傲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颜湘……

    蒋荣生理了一下衣服,抬起眼尾,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颜湘:“我虫它了,你可以滚了。”

    “哦。”颜湘迟钝地,撑起膝盖想站起来,跪得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小腿后边那根筋一抽一抽地疼,像被电了一样。

    多少年没有这样的疼痛了,很像很久以前,个子还很矮的小学生颜湘第一次背上了大型画架,跟着少年宫其他的哥哥姐姐去爬山写生。

    他个子小,背不动,也默默忍着,不麻烦别人,等到那天晚上回家,才发现后背全是青紫。

    哥哥来找他吃饭,看到他伤成这样,小孩子的眉毛拧得紧紧的。

    那时候才几岁的哥哥已经长得很好看了,配上这副纠结的表情,看起来有种一本正经的成熟。

    那时候哥哥只是默默地给颜湘擦药,也没说什么。

    此后颜湘出去写生,哥哥虽然不会画画,但是也跟着去。

    明明自己是小朋友,却在认真地照顾着另外一个小豆丁,帮颜湘背画架,背书包,端颜料盘,提醒他喝水。

    颜湘不喜欢麻烦别人,却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最依赖的人的照顾。

    在那以后,颜湘很少再伤得这么严重过。

    除了对上蒋荣生。

    他总是能给予颜湘独一无二的疼痛。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闹到面目全非的地步。

    蒋荣生让颜湘滚出去,颜湘不过是站起来的动作,因为疼痛慢了一些,走到门口的时候,看着外面晦暗的风雨天犹豫了两秒钟。

    北城市气象局预告的暴雨天终于来临,从雕花纸窗户望出去,空气被雨水打湿,漫天氤氲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更远处,园子里盆栽的错落的花草已经被撤回温房了,只有一些移不走的灌木和几百年的树木承受着风雨的袭击,冬季的暴雨捶打着暗沉的绿木,满地残叶,一阵狂风横扫而过,又刮起凄厉的咆哮。

    颜湘不过是倚在门边,顿了片刻,想要从哪条连廊回去才能避开下人,又不被雨淋湿。

    颜湘低头思考的时候,雕花窗花的阴影落在他的背上。

    线条交织横错,一格一格的,看起来像是被捆绳牢牢地,且富有技巧地束缚住。

    脖颈白皙,沾上了干涸的液,顺着延伸下去,肩膀看起来羸弱且单薄,散发着一种迷糊而软弱的气息,最好拿捏不过。

    仿佛笼子里垂怜且无助的金丝雀,寻不到生路。

    蒋荣生坐在身后的阴影处,思考了三秒钟。

    须臾之后,蒋荣生温和地笑起来,动作优雅地解开了手腕处的扣子,摘下了腕表,站起来,朝着颜湘一步一步走过去。

    蒋荣生的腿长,这时候走路却很轻,切尔西短靴踩在软软的地毯上。

    像雪原上匍匐猎食的雪豹,每一步都十分地严谨,精准,高效。

    颜湘只是犹豫了短短几秒钟,蒋荣生就来到了他的身后。

    颜湘回过头来,看见了蒋荣生正低头看着他,脸上是微笑的表情。

    那种嘴角微微勾起来,墨蓝色的眼睛却很平静的笑容让颜湘的神经猛然地绷紧了。

    颜湘心里直觉不好,于是顾不得外面还在下暴雨,抬脚就想往外逃跑——

    蒋先生让他滚的。

    然而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颜湘实在是太慌乱了,也像有鬼跟他作对似的,刚要跑进雨里,他就狠狠地被朱红色的门槛绊了一下,膝盖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溅起一点儿水花,脸被打湿了。

    也许是那一下真是摔狠了,只是膝盖磕在了地上而已,心脏却闷闷地疼了起来,笼罩着一股巨大的不安感。

    挣扎之间,颜湘右腿的脚腕被一只手锁住,像上了一圈锁链一样,挣脱不开。心脏忽地开始剧烈地跳动,报警。

    颜湘回头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被蒋荣生拖着脚腕,拽回了屋里,按在红木桌子上。

    随着房门再次被关上,屋子里彻底昏暗了下来,衣物悉数被……扣子崩了一地,白色的贝母小珠扣子,像厨房里打翻的玻璃盐,洒在地上……

    也是这时候,颜湘才发现雕塑画室里,折磨人的工具竟然有这么多。

    戒尺,小刀,麻绳,胶带,布条……

    一样一样地去承受……

    颜湘被迫半跪在地上,一边……,一边一遍遍想着,捆住他嘴巴的这卷胶带是拿来干什么的?好像是素描比赛的时候,要用乳白色的胶带贴好素描纸,固定在画板上,画完了再把胶带撕下来。

    可是想到现在胶带死死地缠绕在自己的嘴巴上,快喘不过气来,痛得叫不出来,哭不出来,颜湘心里就是一阵迷茫的痛苦。

    想到曾经是怎么用这卷胶带纸的,再想到如今像个狗一样被绑着嘴巴,颜湘眼泪就流个不停,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到捆得整整齐齐的胶带纸上,肩膀都哭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又换了一种姿势承受,模糊中,颜湘能透过薄薄的纸窗看到外边。

    本来就在下雨,天很黑,如今似乎是日落了,更不见一点光,黑乎乎的……

    好黑啊。

    颜湘本来就胆子小,是很怕黑的。怕黑的时候,他会小声地叫爸爸妈妈,叫哥哥。

    爸爸妈妈是做生意的,很忙。

    哥哥是离他最近的人,再困也会接他的电话,一边听着他糯糯的哭声,一边安慰他,还要空出手去穿衣服,半夜来陪小孩子颜湘睡觉。

    后来哥哥不在了,颜湘更怕黑了。

    噩梦更加恐怖,他一个人睡儿童房里,半夜被梦魇困住,吓醒了。

    颜湘一边抱着被子哭,哭得领子都湿了,一边叫爸爸妈妈,家里走廊上就传来大人的脚步拖鞋声。

    很快,房门会被打开,视线里会出现光亮,因为哭和走廊的灯,颜湘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可怜。

    颜湘的灵魂飘在半空中,抱着一条柔软的小毯子,小声地叫:爸爸…妈妈…妈妈……哥哥。

    你们在哪里呀。

    还在我的身边吗。

    一根二十厘米上的钢戒尺掌掴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痕迹。

    颜湘的眼神清明了几分,勉力抬起眼皮,看到了一双墨蓝色的深沉双眼,高挺的鼻梁下,温柔的嘴唇正在冷静地陈述着颜湘羞耻的窘况。

    明明是正在被……,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掌掴的时候,腰腹会紧紧地像一张弓一样绷紧,拱起来。

    颜湘流着眼泪,默默地听着,灵魂仍然在分离,侧耳倾听——

    不是听蒋先生如何说他下贱,而是去听,走廊有没有响起棉拖鞋哒哒哒朝着他越来越近,有没有可靠的小孩子的声音,在让他别哭。

    别哭,多多。

    哥哥马上就来了。

    别哭,多多,爸爸妈妈在你身边。

    一切都没事了。

    颜湘听了很久,都听不到他的爸爸妈妈,哥哥跟他说话的声音。

    后来念着念着,颜湘就不再想他们了。

    怕真把他们念来了,看到自己这个不成样的情形,那他宁愿立刻咬舌自尽。

    屋外风雨如晦,好像不再会有天晴的那一天-

    结束以后,颜湘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痕迹,脖子,手腕,腹背,大腿,脸上,全都是,红白交错,鲜明刺眼,像一卷香艳的海/棠工笔画。

    蒋荣生亲手帮颜湘穿上了衣服,从里到外。

    内/裤,保暖长袖,小熊毛衣,飞行员外套,牛仔裤,马丁靴,甚至帮他梳了梳乱乱的卷毛。

    然后就把颜湘扔到了东厢房门外,雨里,掰着他的膝盖,让他跪端正,跪笔直了。

    屋檐下站着一个蒋家的下人,撑着伞,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杖尺,颜湘罚跪的动作稍有变形,那根乌黑的木杖就会抽在他的背上。

    蒋荣生说跪到雨停为止。

    颜湘在雨里跪的每一分钟都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喉咙间再次涌上一股腥甜,咳嗽几下,呛出血来。

    因为咳嗽,背弓了起来,蒋家的下人可不会顾忌颜湘还在咳嗽,直接又是一杖狠狠地抽上去!

    毫不留情的一下!颜湘从嘴巴咳血,变成了鼻子和嘴巴都在咕隆咕隆地喷薄着鲜红的血迹,落在雨里,太多了,太浓了。

    暴雨依旧凌厉,却一时之间竟然冲不掉那大片的血块。只被慢慢地稀释着,颜湘周围的雨都成了一股不详般的暗红。

    忘记了是第几次被抽,在又一声闷声痛苦的忍耐下,颜湘眼前一黑,直直朝下,栽进了雨幕当中,倒下了。

    有人来朝蒋荣生说颜湘昏了过去。

    蒋荣生听了,淡淡地,皱起眉:“死了没?没死就弄医院去吧。死了你们处理。”

    下人喏声而去。

    蒋荣生依旧一个人坐在东厢房里,在用刚才那卷胶带,慢慢地拼着那张,被颜湘撕烂的明信片。

    这张曾经诞生于游乐园与烟花之下的薄薄的,见证了幸福的金色纸片,在远渡重洋之后,本来应该被装进塑封里,甚至还会被放进黄铜相框里,端正地放在蒋宅主宅的某一处。

    后来被撕烂了,又被一卷乳白色的胶带拼起来。

    可是撕烂了就是撕烂了,尽管蒋荣生已经用小刀,把一拇指宽的胶带割成两部分,用细条把他拼起来,尽量让重新被撕烂的痕迹不那么明显。

    细细的纹路,顺着被撕烂的裂痕舔舐着,努力地弥合着曾经的不堪。

    然而当蒋荣生贴好以后,拿起来,那张明信片却又瞬间裂开,一边被撕烂的地方垂下去,要掉不掉的,在空空的房间里荡着。

    毕竟是曾经被撕开过的,那伤痕已经太明显,胶带细细的,承受不住曾经的伤痛,轻而易举地露出狰狞的痕迹。

    蒋荣生的眉头皱了起来,抬手就把胶带撕掉,明信片在他的手里揉成一团废纸。

    蒋荣生点燃了一根烟。

    房间里乱糟糟的,什么痕迹都有,污秽的血腥,淫/乱的液体,对洁癖的蒋荣生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

    可是他没起身离开。

    一直坐在房间里。对着屋里的脏晦冷眼而视。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窗外,雨里跪着的颜湘。现在他被弄走了,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蒋荣生依旧在抽着烟,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安静地隐匿在烟圈后,显得既沉默又淡漠。

    长得极其英俊,优越的轮廓朦胧在雾蓝色的薄烟里,许久。

    后来,蒋荣生一边碾灭了烟蒂,一边垂下头来,半晦暗下,看不清他的思绪。

    那点不轻不重的凌虐欲仿佛随着烟蒂,一点一点地湮灭在冷冷的当中,忽地显得有点寂寞。

    其实你并没有真的这么舍不得吧。

    蒋荣生默默地想着。

    思忖间,修长的手指却慢慢地摊开了那一团明信片,捏在手里,发呆般,看了一会。

    第 45 章

    西伯利亚的寒风凌虐着整个北城市, 暴雨接连下了好几日才终于停息。

    只是天气依旧阴沉沉的,城市上空终日笼罩着大块大块的阴影,云层周围总是渡着一层乌金色的光晕。行人在寒风当中瑟缩着, 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是一层灰蒙蒙的平静。

    在这昏沉沉的气息当中,颜湘在医院里沉睡着。

    他在洁白的病床上, 接连躺了好几天, 才终于在一个晦暗的黄昏傍晚,慢慢地睁开眼睛。

    这算是醒了。只是意识仍旧昏昏沉沉地, 周围模糊成一片。

    “他醒了。”

    齐思慕站在医院的玻璃橱窗外, 往病房里看了一眼,低声说。

    蒋荣生站在旁边, 闻言,淡淡地抬起眼,朝着玻璃窗里扫了一眼, 没说话。

    他继续翻动着手里的医疗器械合作条款,十分漠然,似乎并不在乎病房里的情况。

    齐思慕问:“你不进去看一眼?他被你折磨得,差点没了。”

    “不。”

    “那你来医院是干嘛的?阿生,你不敢进去看他?”

    蒋荣生终于停了翻动文件的动作, 抬起墨蓝色的眼睛, 拎起手里那叠黑白纸张,晃了晃,面带嗤笑:“我手里这份医疗文件砸下去就是六个亿, 亲自来医院看一眼怎么了?你又为什么在这。”

    齐思慕说:“你在蒋家大宅里闹出这么大动静, 我想不知道都很难, 来看看那赝品人死没,要是死了我去公/安局举报你, 告你强女干,非法伤害,草芥人命,手段极其恶劣,最好能上刑场吃颗子弹…!”

    齐思慕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地,非要刺伤别人。

    话语深处,却夹杂着一股子求不得的幽怨和委屈。他还是…喜欢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嗯,你去。”蒋荣生冷冷地无视了齐思慕的挑衅,余光瞥了一眼玻璃橱窗里那张苍白病弱的脸。随后,他转身就走。

    齐思慕在他身后大声:“你不敢进去吧?”

    蒋荣生的脚步停顿片刻,高大颀长的身形拉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片刻之后,他才转过身来,眉眼之间皆是冷意:“齐思慕,这里是医院。”

    低沉且漠然的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暗含着不满和警告。

    “你喜欢上那个赝品了?”齐思慕面带讥讽。

    “我可不怕你,阿生,反正戏我也不想拍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把我*操 *一顿,操|得死去活来的?谢谢你,那对我来说是奖励。但是我知道…”

    齐思慕盯着面前的男人,吐出一声轻笑,“我知道,你都不会做,因为你眼高于顶,不会放在心上,只会无视,这就是你。那你为什么折磨他?”

    蒋荣生静静地听着,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看着齐思慕胡言乱语。

    他的眼神始终很平静。

    齐思慕却越说越快,仿佛入了迷的数学解题家,马上就要找到这个谜底的最终答案。

    他的声音甚至还有点抖:“你身边来来去去地,从来的名声也是好聚好散,没听过你会特意去折磨谁。你喜欢上了那个赝品…?是不是?!他想走是不是,他直接说从来没喜欢过你,或者只喜欢你的钱,只把你当提款机,利用你,却装作|爱上了你,然后他被你发现了他在说谎——”

    “他也真是笨,喜不喜欢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怎么装呢,陷入爱情的样子真的很明显,装不出来的。”

    齐思慕好笑地摇摇头。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心情真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下去,他知道的。

    眼睛会不由自主地黏在对方的身上,独占欲也很强,对方少看自己一眼,就会觉得很不高兴,很遗憾。

    两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贴在一起,只要拥抱,亲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分开的第一分钟就会开始想念对方,看到好吃的会想象着对方喜不喜欢吃,看到每天漂亮的日落,淡紫色的云彩飘在天上,美丽得不可言喻,拍下来发给对方,会期待着对方的回应…而且,会很想说“我爱你”。

    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看到漂亮的日落,就真的很想跟恋人说,“我爱你”,大概是因为《春夏秋冬》里的那句歌词。

    “能跟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燃亮飘渺人生,我多么够运…”

    是这样的,能跟你相遇,能跟你在同一片美丽的星球上看到美丽的风景,就会觉得很幸运。“我爱你”是一对幸运儿的祝语。

    所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心动的痕迹无法掩饰。

    于是,齐思慕皱着眉,眼睛已经带了浅浅的湿润。他终于得到了谜底,尽管这个答案让他很心痛,而且很不解。

    可是他十几岁就认识面前这个人了。

    他知道蒋荣生的个性有多么别扭,拧巴,残忍,。

    即使经过了这么些年。然而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所以齐思慕确信,自己已经站在了真相的面前。

    齐思慕小声说:“阿生,你是喜欢上了那个赝品吧。你折磨他,表现得很绝情,很厌恶,其实你只是厌恶自己心里那点感情,你爱上了却不甘心,你否认了却忍不住为他感到心动——你想一次次地证明,你并没有那么舍不得!所以怎么狠你怎么来。”

    “…你只是很怕,怕变成你妈妈那个样子,异国他乡的,一辈子被困在爱里,等你爸爸。但是你爸爸正眼都没有看过你妈妈!”

    蒋荣生静静地看着齐思慕。

    齐思慕长叹了一口气,面带讥讽:“…只是一个在斗兽场里随手用金钱交易的婊子而已,一夜情,操过就算了。最后给钱就行,钱货两清。在金钱交易里谈真心,蠢得令人发笑!”

    蒋荣生没有生气,理了理袖扣,抬起眼尾,墨蓝色的眼睛朦着一层冷冷的折光:“讲够了没有?”

    “没有!你妈妈死了还要你把她骨灰带回中国,一个俄罗斯女人,死了宁愿葬在异国他乡,长眠在一个从来没有踏足过的陌生国度,就为了离那个绝情寡义的男人近一点。你看不起你妈妈是不是…”

    齐思慕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蒋荣生,恍然记起,在今年初雪之后,他们在一个名利场上见了面。

    那时候他对蒋荣生告白,本来以为蒋荣生虽然不会直接同意,却会默许——这是蒋荣生爱一个人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就是默许你站在她身边。

    然而蒋荣生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那时候,自己声音发狠,问蒋荣生十年前是怎么看他的,有没有爱过他,哪怕只是一瞬间。

    蒋荣生却嘲笑,爱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婊子死后希望葬到异国他乡去,能让自己这么低声下气地。

    蒋荣生那时完全是一个沉醉于名利场当中,无情无义的渣攻资本家的冷漠嘴脸。

    于是齐思慕恶狠狠地诅咒,诅咒蒋荣生,祝他跟那个赝品严格按照合同来,到了分开那天,能好聚好散。

    千万,千万不要有爱而不得,失魂落魄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齐思慕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哀痛,夹杂着大仇得报的快意,一字一句,仿佛泣血:

    “蒋荣生!你从来不会真心待人,凉薄傲慢,坏事做尽,总以为全世界都围着钱转,围着你转…你等等看吧!终将会有自食恶果的那一天,马上,马上就来了。”

    身后有两个衣着制服的安保人员从电梯出来,按住了齐思慕。

    齐思慕挣扎道:“你干什么?也要把我打一顿,哈,蒋荣生,你不会的,你这么爱钱,还指着剥削我拍戏给你挣钱呢,你不会打我的!”

    蒋荣生:“是啊。让你进医院了,谁替我挣钱去。”

    说着,他温和地笑了笑,周身气势却凌人而上,淡淡道:“但是呢,你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正常,我怀疑你磕了。鉴于项目的风险性管理,你需要去机/关检测一下。”

    “你放屁!你才磕了。”齐思慕瞪着蒋荣生。

    “测毒要剪头发,你是演员,造型重要,不能随便乱剪,会有专门的设计师帮你设计——”

    蒋荣生的笑意更甚。他真是太适合微笑了,眉骨很高,压住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游刃有余,不怒自威。

    山根处格外高挺,整张脸紧致,英俊深邃。墨蓝色的眼睛充满神秘的色彩,看着人的时候,像天神俯视怜悯世人一样,带着一种优雅的淡漠。

    然而说的话,却非常顽劣。

    蒋荣生一字一顿:“恭喜你,齐思慕,你将会得到一个充满艺术感的,阴阳头。”

    阴阳头是古代的时候,官府的法律整治不了犯错的人,私下里采取的一种极端方法,意思是将犯错者的头发剃一半,留一半,专门践踏尊严。

    让一个星光熠熠的演员剃阴阳头,又因为他正在拍古装戏,平时上戏都要戴头套,并不影响项目进行。

    这摆明了是理所应当地在进行羞辱,以此作为一种惩罚。

    蒋荣生笑着问:“喜欢吗?”

    齐思慕破口大骂:“你神经病!赶紧让他们放开我!”

    蒋荣生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刚刚你骚扰了我九分钟。奖励你连续剪九次阴阳头的机会,剃头的钱报我账上,不用客气。”

    齐思慕被气得差点翻白眼,看着面前这个人,咬牙切齿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蒋荣生又补充道:“以后让我看见你一次,你增加一次机会,全部报我账上,终生都是有效期。”

    “蒋荣生,你他妈的,真是疯得不轻!难怪那个赝品不喜欢你!”

    蒋荣生一挥手,收起笑容,冷冷地厌恶道:“带下去。有够吵的。”

    第 46 章

    颜湘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才能勉强攒够力气下床。

    这时候,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颜湘反应了一秒钟, 看到是妈妈的医生的电话,他赶快接起来:

    “您好。”

    “颜湘是吧?”

    “是我。”颜湘不知道怎么地有点害怕, 拇指紧紧地扣着手机边缘。

    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 带着一种职业般的冷静:“告诉你个消息,你妈妈的□□等到了, 三天以后。”

    颜湘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颜湘拉开被子, 坐起来:“真好…谢谢,谢谢您!”

    医生说:“感谢捐献者吧。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母亲的病程拖得太长,长期透系对身体终究是有负担的,心脏也受了影响, 心率保持在边缘水平,上手术台还是有一定风险的,所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颜湘说:“这样啊…好…我会…想好的。”

    颜湘结结巴巴地。

    其实他在骗医生。

    他怎么可能接受妈妈死在手术台上呢。永远也没有办法做好心理预设。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妈妈要是不在了,他也不想活了。

    但是颜湘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默默地听着医生的话。

    医生在电话里继续说:“除了心理准备, 经济上也要做好充足预算,术后观察,术后护理, 都得做好准备, 这些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就不再罗嗦了。总是你这几天,手机随时保持畅通, 二十四小时都不要关机,看到消息马上回复赶到,知道了吗?”

    颜湘点点头:“好的好的,我知道的,还是谢谢您!”

    颜湘心里想,他就在医院的病房里躺着呢,有谁能跑得比他快。

    总之,妈妈一定能做了手术,很快就好起来的。

    医生还要忙,叮嘱完以后,就挂了电话。

    颜湘小心翼翼地挂线,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许久以后,才笑出来。

    笑得有点傻。

    正想给自己倒点水喝,病房的门便开了。

    颜湘头也没抬,两只手扶着水壶,举起来,温热的冒着袅袅的白眼的水倒出来,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这一层病房都是单人病房,医生和护士进来之前都会敲门,这样肆无忌惮,把医院当他家一样随意进出的,只有那个人。

    蒋荣生单手把着烧水壶的壁,用手肘捅了一下颜湘,“走开点”,然后继续给颜湘倒水。

    倒完之后,抵到颜湘的嘴唇边,“喝。”

    水其实温度很合适,只是离得太近了,水冒出的白眼蒸着眼睛,让眼皮都有点肿胀,酸涩地疼。

    颜湘别开脸,不说话。

    蒋荣生也没发火,把瓷杯子搁到床头柜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震得人心里一晃荡。

    蒋荣生边走边脱掉长外套,随手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下去,然后拿起玻璃茶几上的小说,开始看。

    他不再理颜湘,但是也没走。

    俩人这样好多天了,通常都是颜湘故意拧巴着,跟蒋荣生作对,无视他的话,或者他给什么都拒绝。

    他知道蒋荣生最讨厌别人忤逆他。

    于是颜湘在这儿等着,等蒋荣生的巴掌什么时候落到他脸上,把他打死,一了百了,或者懒得碰他,直接让人把他从医院的楼上顺手拐下去。

    反正妈妈已经找到□□了,马上就可以手术了。钱也够,他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蒋荣生始终没有发火,也没打他,每天就跟去衙门点卯一样,定时出现。

    蒋荣生他看会书,然后一起吃饭,吃完饭蒋荣生把他扔在轮椅上,推着他去楼下的小花园散步,晚上也会睡在医院。

    这间病房除了病床,还有一间套房,里面卧室书房客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间茶室,里面布置得典雅又豪华,比平常人的家还要讲究。蒋荣生洁癖挑剔,是定然不会委屈自己的。

    然而医院终究是医院。

    颜湘想不明白蒋荣生为什么非要在这杵着,他看到蒋荣生,就会想起两只兔子的尸体,会想到断了的珠子遭受了如何的凌虐,会想到自己被摆出了如何的姿势接受性/器的鞭挞,还会想到跪在雨里的时候,每一根雨落下,都想刀子扎在了身上,冷到骨头都在疼,好像要活生生地裂开。

    一看到蒋荣生,颜湘就会想起这些,于是恨不得他快走,马上走!

    而且颜湘记得,蒋荣生说过,蒋家大宅离他公司大楼很近,而北城市医院,可是离蒋家大宅很远的,开车来这里起码要一个钟。

    那每天定时出现在这里,又不说话,又不打他,是为什么什么呢。

    颜湘想不懂。

    却实在渴了。

    他只好拿起桌子上的瓷水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吸着水。喝水喝得稍微急一点,身上的伤口都会疼。

    “叩、叩。”

    门口处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

    蒋荣生沉声道。

    “咔哒”一声,门把被扭开,进来的是端着不锈钢药盘子的护士姑娘,声音温温柔柔的。

    她认得出在沙发上坐着的那个深蓝色眼睛,英俊而充满气场的男人,是医院的话事人,姓蒋。

    护士姑娘朝着蒋先生微微点一点头,问候道,“蒋先生。”除此之外不敢多讲一个字。

    蒋荣生随意地扫了她一眼,就当是回答。

    护士姑娘转而才看颜湘,面前这个男生白皙而清秀,温和安静,一头卷毛看起来可爱极了,明显好说话很多。

    看着他,护士感觉压力没那么大了,把药盘放在桌子上,柔声道:“上药了。是我帮你上还是…”

    护士姑娘偷偷瞥了一眼蒋先生。

    蒋荣生放下了书,阖上,抬起眉眼,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从容,却不容置喙:

    “你放着吧。今天还是我帮他上药。”

    颜湘的眉头皱起来,脖子忍不住抖了一下,抬起眼,可怜地看着护士姑娘:“你帮我吧,可以吗?…”

    护士姑娘为难地用余光看着蒋先生。

    “出去。”

    蒋荣生道。眼睛只盯着颜湘,不再看旁人多一眼。

    护士哪里敢违逆话事人,尽管她很喜欢这个温和又俊秀的小男生,也想尽力做到他的请求。

    然而,她只能摇摇头,“蒋先生来吧。”

    说完,稍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

    颜湘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气,不再挣扎,认命地垂下头。

    蒋荣生微微地笑着:“跟个护士倒是挺多话讲啊。”

    说着,手解开了颜湘的病服扣子,往下一拽,剥开,露出了整片后背,上面什么伤痕都有,棍伤,捆伤,烫伤,割伤,还有鞭伤,戒尺鞭挞留下的长形伤口,红青交错的,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蒋荣生戴上乳胶手套,那种簌簌摩擦的声音,条件反射地,让颜湘的后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蒋荣生拿出一根棉签,将棉签头沾满药膏,冷冷地:“转过来点。”

    颜湘不动。

    蒋荣生抬起手就要打。

    颜湘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掌心落下,睫毛瑟缩发抖。

    然而蒋荣生没打他,而是用手掐着他的后脖子,让他的身体转过来点,方便上药。

    颜湘还是很害怕,眼睛闭得更近,手伸到被子里,攥紧了拳头。

    “这么害怕,为什么还非得惹我呢。”蒋荣生似笑非笑。

    棉签直接往伤口上戳,碾,一点都没留情。

    颜湘想让护士帮他上药就是因为这个。

    蒋荣生虽然不打他,不骂他,但是会帮他上药来折磨他。

    伤口本来就很疼,冰凉的带着一股药味的细腻膏体被涂在红红的,肿起来的伤口上,不一会就会发辣,嗤嗤地疼,本来就是疼得要缓一缓,才能继续涂下去。

    然而颜湘一直忍着,好像在犯了倔劲一样,就是不求饶。

    大冷天的,疼得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全程一直在颤抖。

    雪白的皮肤,红痕交错的背,隐忍而倔强的表情,脆弱得快要碎掉的眼神,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实在是太疼了,棉签还专门往死穴伤戳,细细地勾勒描摹着艳丽的伤口。

    颜湘撑不住了,半趴在被子上,把头闷在被子里,疼得快要掉眼泪。

    罪魁祸首——蒋荣生松开了棉签,好笑地问:“这么疼?”

    颜湘在被子里忍受着余痛,没说话。他本来就不想跟蒋荣生说话。

    蒋荣生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起来点,涂不到了。”

    颜湘被拉起来,扯得痛了,忍不住扭开。

    然而,颜湘挣扎之间,不小心被膈着。很明显。

    颜湘:“……”

    这样都能……。自己身上全是伤。

    这样都能…?!

    别说平时拗不过他一点,现在还生着病,他两根手指就能把自己摁倒。

    而且他知道蒋荣生这个人是没有底线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想做什么,他要是想,分分钟能让病房变强女干施暴现场。

    颜湘谨慎地绷着背,不敢扭过头来,更不敢跟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对上。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却不再动了。

    只是他在想什么,脸上总是能表现得一览无余。

    更不用说在蒋荣生这个天生擅长洞察人心的人精面前。

    蒋荣生啼笑皆非,笑起来,带着一种从容和优雅,淡淡地:“不用管它。”

    颜湘没说话。

    蒋荣生继续用棉签戳着颜湘背上,像秋天绚烂的海棠一样的伤痕,勾起唇角笑了笑:“我说话算话。”

    直到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被涂好了,甚至…包括圆润饱满处,胸口处这些部位的肿痕,都一并处理好了,蒋荣生也没动他,而是又好好地把颜湘包起来,塞回了被子里。

    然后自己摘掉手套,去洗手间洗了手。遥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

    脑子里忽然想起来,好像在几天眼前,在门口看见了那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演员——

    他怎么会在医院里呢。

    颜湘模模糊糊地想。

    他本来只想躺着发呆,但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再过一会,就不小心睡着了。

    生了病以后的人就是这样的,很容易感觉到累,总想躺着,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要不是蒋荣生强迫颜湘,把人扔到轮椅上,推着他去小花园逛逛,颜湘能在病床上躺很久很久,躺到骨头都融化为止。

    颜湘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又是性/虐强迫高/潮泄j,又是淋雨,又是大喜大悲,这么折磨下来,能这么快醒,全靠蒋宅库房的柜子里那些药材。

    上百年的精/元的参跟寻常陈皮桂圆一样,不要钱似地往汤里加。

    连续吊了几天高汤,枯骨也能生血肉。

    颜湘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渐渐能下床了,也能说讲两句话了。

    要彻底恢复,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他只能经常像这样,躺一会,就慢慢地睡着了。

    蒋荣生洗个手,打个电话的功夫,颜湘已经躺在床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他睡着的样子很乖,跟刚刚出生的小奶狗一样,眼睛闭起来,嘴唇嘟着,身体侧睡,蜷缩在一起,呼吸绵长,仿佛还在母亲温暖的羊水里一样安心温暖。又可爱又安静。

    蒋荣生站在床边,看了一会。

    须臾,他伸出手,手背在颜湘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不高不低,是正常安睡的温度,没发烧。

    蒋荣生抽回了手,摸了摸颜湘卷卷的头发。

    墨蓝色的眼睛一直长长地凝视着颜湘的睡颜,很久都没有移开眼神。

    窗外,夜晚已经到来。

    洁白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光辉洒满大地,同时在另一面渡上一层朦朦的阴影。

    灰白的阴翳滋生在暗处,悄悄地翻涌着,却无法具体说明那究竟是如何的物是或是情绪。

    只知道,它存在。

    光和影总是相伴相生,彼此印证着彼此的存在。

    就跟人的爱和恨一样。

    爱与恨总是交织,缠绕生长,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第 47 章

    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北城市终于褪去了漫长的黑白色的单调外套, 换上了一件轻|薄明媚的轻纱,笼罩迷蒙的晨雾当中,显得迷离而梦幻。

    医院前的台阶缝隙也长出了青苔, 点缀着嫩绿的细碎春色。阳光薄薄的一层,渡在窗台上, 像披了脆脆的金色锡纸。

    在这样的好天气, 似乎会有很多很好的事情发生。

    颜湘坐在医院的窗台边,用手机银行确认了一下银行卡余额, 又拿一张白纸和笔算了算账。心里有数以后,

    还是在去衣柜找了一身高领,长袖的衣服, 换上,并且戴上了口罩,去看一眼妈妈。

    妈妈已经通过了术前检查, 心率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正在等待不久之后的换肾手术。

    第 48 章

    颜湘去的时候, 妈妈正躺在病床上睡觉。

    因为长期生病的折磨,妈妈变得有点消瘦,脸色薄薄地像一层纸, 嘴唇成一片深紫色。

    医生说再不换肾,就算一直透析, 也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颜湘每次看到妈妈睡着的时候, 都特别害怕,担心她的眼睛一直闭着, 再也睁不开了。

    幸好现在等到了肾|源, 只要做完手术,平稳地度过术后排异反应, 妈妈就能好起来,健健康康地。

    那段时间刚好也是跟蒋先生结束合同的日子。

    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摆脱掉过去所有的阴霾, 过上小时候一直幻想的日子。

    自己长大了,靠雕塑挣钱,在北城市买一套小房子,然后把妈妈接过去。从此以后北城市就有了他们的一个家。

    他们不必再窝在出租屋里,过着始终不安定的生活。

    颜湘已经受够了这些年来, 很多房东因为妈妈生病, 就明里暗里地让他们赶紧搬走,或者一个季度之后就借机涨租的糟心事。

    偏偏颜湘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颜湘自己性格又糯, 母子俩又干不来在楼道里跟房东扯皮吵架的事情, 只能默默忍着。

    要么交租, 要么折腾行李,再找下一个出租屋。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生活这么难,还要一直学美术,全靠颜湘确实艺术天赋卓绝。

    颜湘确实文化课成绩一般般,读书没什么天赋,数学尤其差,高一的时候一百五十分的数学试卷,他甚至能拿个位数。

    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学不会。

    英语更不用说,在他耳朵里仿佛一群外星人在说话。

    所以颜湘很难理解蒋先生作为一个混血儿,是如何做到熟练运用中文恣睢刻薄人的,一点外国人的影子都没有。

    平时在家里看的书全是俄罗斯文,去加州的时候,颜湘又发现蒋荣生英语说得如行云流水。

    看展的时候,甚至还能给他和西班牙人之间当翻译。

    颜湘记得当时跟西班牙先生讲话的时候,用了蛮多雕塑领域专业术语概念,以及一些美术流派术语。蒋先生全都简洁而清晰地翻译了给他听。

    没有深厚的语言功底,和广泛的艺术涉猎的人,是很难做得到这一点的。

    抛开其他事情不谈。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些人,脑子天生就是很够用,精力也很旺盛。像蒋先生那样。

    但是颜湘又牢牢记住了蒋荣生是怎么对他的,如何地恶劣,冷漠,居高临下。

    颜湘的嘴巴又微微地撅起来,鼻子轻微地皱着,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他。

    却也没有在心里骂什么脏话。

    颜湘的性格如此任人搓圆摁扁,做生意是没可能的了。

    他会的,只有画画了。

    所以无论再怎么难,他也还是坚持了画画这件事。

    幸好一切阴霾都即将过去,很快就能过上如幻想当中的日子。

    颜湘越想,心里就越松快,坐在妈妈的病床边,低下头,在给妈妈削苹果。

    削好之后要拿去蒸一下,弄热了才给妈妈吃。

    妈妈从前在他生病的时候,也总是这么做的。

    颜湘是使惯了刀的,一把小刀在他手里像第六根手指一样控制得当,利索无比,削苹果能一直绕着削下去,一条长长的浅红色的皮吊下来。

    颜湘一边削,一边就看着妈妈熟睡的样子。

    这一次妈妈还是闭着眼睛,但是颜湘已经不害怕了。

    妈妈的眼皮垂下,眼皮的褶皱很深,是个标准的双眼皮,圆眼睛相,看人的时候总是很柔和,也很少发火。

    因为生病,头发也脱了很多,余下的拢在脑后。然而总是不太安分,有几根岔出来。

    能看得出颜湘的妈妈的头发其实挺硬的,这样的人骨子里总是很倔,很坚持一件事。

    比如说她非得颜湘学画,不能因为家里委屈了颜湘,于是自己再辛苦也要拖着病体去找工作。

    她一个富太太出身,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嫁给老公之后更是什么都不用愁。

    每天只需要跟可爱的儿子玩,闲了就去拍卖行看看艺术品,或者捣鼓一下自己喜欢的烘焙,烤个甜甜的小蛋糕。

    做蛋糕的时候,蛋液分离总是显得很麻烦,是颜太太人生里唯一的烦恼。

    突然之间灾难接踵而至。

    儿子莫名其妙被绑了被虐待了,一直走不出心理阴影。随后,丈夫的生意一朝破产,又不明不白地死了,至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重一重的打击冲下来,再加上自己肾脏又有问题。

    这都没让她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仇恨世界。

    她真是,一辈子都保持着温柔,体面,干净。从始至终。

    骨子里其实一直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倔强。

    颜湘其实很像他妈妈,无论是温和,白皙,柔软的外貌,还是一根筋的性格,都很像。

    颜湘默默地看了一会妈妈熟睡的样子。

    她的眼皮紧紧地闭着,身体有些瘦弱,盖在被子里几乎看不见起伏。

    呼吸绵长,嘴唇两角天生带点上翘,似乎在微笑。神情十分安详。

    妈妈睡得很沉,很沉。

    颜湘削好苹果以后,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玻璃皿,放进去,又转身去了小厨房,拿锅,放水,把苹果放进去,放到电磁炉上,开始蒸苹果。

    蒸好以后,颜湘估计妈妈很快就会醒了。

    可是蒋先生快下班了,他必须要走了。

    不然蒋先生看不到他人,脾气又会变得阴晴不定地,说不定又想什么办法折磨他的精神。

    颜湘叹了一口气,动作轻轻地,把蒸好的苹果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同时在玻璃皿盖子上贴了一张纸条:

    “妈妈,苹果蒸软了,你记得吃。”

    写完以后,颜湘留了一个日期。然后把帽子和口罩戴上,打算回自己的病房。

    在转角等电梯的时候,颜湘猛然看到自己病房那边一个,很眼熟的医生。

    颜湘瞬间紧张起来,理了理口罩,低头走过去。

    他不想被医生认出来。

    要是医生不小心跟妈妈说了自己在住院怎么办?

    而且蒋先生几乎每天都呆在他的病房,那样一个男人,气场高贵,衣着不凡,明显是特权阶级的人物。

    自己还整天蔫头呆脑地,满身红红紫紫的痕迹,又遮都遮不住。教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是什么关系。

    颜湘已经不在乎其他人知道了。反正脸都已经丢尽了。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妈妈知道。

    绝对不能。

    颜湘不想在这种时候出柜,更不想被妈妈知道自己这些破烂事。

    谁都可以知道他是出来卖的,就妈妈不行。

    医院里无论什么都很多人。人流里,颜湘低头跟医生擦肩而过。

    结果就在错身的那一秒钟,医生忽然叫住了他,奇怪道:“A08的?是不是你…”

    A08是颜湘所在住院楼的病房号。A楼,8层。一层楼只有一个病人的。

    颜湘根本不敢答,电梯快来了,他想朝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匆匆一点头,像回答又像随意点头。

    “欸不是,你好了没有呀,到处乱跑?”医生回头,在他身后说道。

    医生的话随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而渐渐远去。

    颜湘的心跳得很快,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医生叫住他的样子。

    医生会知道他是来看妈妈的吗?会跟医生提起来吗?

    颜湘一路惴惴不安地,回到病房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下,蒋先生却已经下班了。

    蒋荣生坐在房间里的那张沙发上,脱掉了西装的外套,摘掉了领带,上百万的腕表随意地扔在茶几上。

    他本人交叠着双腿,动作从来是淡定高贵的,气场强大,腿上轻轻放着一本书。落下的日光在书的扉页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蒋荣生听到人进来,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

    “去哪了。”

    蒋荣生的声音很沉,从容而具有压迫感。

    颜湘不理他。

    心里还一直顾念着妈妈跟医生的事情。

    蒋荣生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指尖顿了顿,抬起头,墨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颜湘的脸,再次问:

    “去哪了。”

    颜湘被蒋荣生眼睛的色彩摄一下,心头猛地被扯回来。他低下头,老实地:“去看妈妈了。”

    蒋荣生这才放过他,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也不说话。

    颜湘把自己的帽子和口罩摘掉,放在桌子上,又坐回病床上发呆。

    不一会,蒋荣生才不动声色地问:“你跟你母亲关系挺好。”

    颜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半晌后,颜湘又说,“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唯一”这两字停顿了一下,像一支黑色的马克笔重重的划下一个标记,强调。

    蒋荣生翻书的声音停顿片刻。

    几秒钟以后,那一页才翻过去。

    很清脆的“哗啦”一声。

    蒋荣生的指尖在光滑的扉页上摩擦几瞬。

    指腹发出摩擦的声音,显得有点滞涩。

    半晌以后,蒋荣生对颜湘说:“过来。”

    颜湘不动。

    他心里还想着医生到底会不会告诉妈妈。如果妈妈问起来,要怎么说,难道说自己跟蒋先生谈恋爱么?

    出柜也许不是最重要的。

    颜湘从小到大没交过女朋友,性格又很软和,从来没表现出青春期对异性的关注和进攻意识。

    稍微好一点的同学全是男孩子,自己总是像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孩子一样被朋友们照顾得很好,甚至对他们还有一些依赖。

    颜湘猜妈妈可能心里隐约有点模糊的想法,但是母子俩从来没光明正大地谈过这件事。

    眼下也绝对不是出柜的时机。

    可是要是妈妈知道了,也只能骗她,说是在谈恋爱。

    好过被她知道自己是被包|养了。

    “过来。”蒋荣生道,不怎么高兴地说,“颜湘你今天怎么回事,总是走神。”

    颜湘不想理他。

    然而面前这个人,是在走神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故意不搭理,蒋荣生一眼就看出来。

    这回是听见了,故意装傻。

    于是蒋荣生立刻换了一个语气,变得有点凶:“我最后说一次,过来。腿长在人身上是拿来用的,你不用,我就帮你卸掉。”

    颜湘知道他这个人不是说说而已,只好很不情愿地过去。

    “过来点。”

    蒋荣生摸了摸颜湘的脸:“你母亲情况不好?”

    颜湘摇头。

    蒋荣生说:“有什么事你就说。这么发愁的样子做给谁看。”

    蒋荣生说着,边低头亲颜湘,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眼皮和眉间,像是打着所有权的戳印一样。

    颜湘有点抗拒,心不在焉的,不想做这档子事。

    蒋荣生其实并不想在这里真的做什么。起码也得等颜湘彻头彻尾地好了,出院了再说。他并不想用性|事来杀人。

    然而蒋荣生天生就很会接吻,吻里带着一股色|情的味道,从眉间一直到鼻尖,嘴唇,一边亲一边揉,亲着亲着就把人抱在了大腿上,搂着亲。空气里黏黏腻腻地,带着一股濡湿的春天的气息。

    颜湘被吻得发软,也误会了,以为蒋先生要在这里上他。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没有锁门,随时都会有人进来。

    而且就算锁门了,他也不想做。

    妈妈就在同一个地方,相隔大约不过百米。他总感觉这是很不对的,十分羞耻,背叛道德感接近于偷|情。

    而且他心里还想着事,更不想做了。

    但是蒋荣生一直勾着他,他的身体已经被训坏了,稍微摸一摸就会感觉心里很痒。

    越痒他就越羞耻,后来真的用力气去退蒋荣生,呜咽道:“不做,不做。”

    然而他越反抗,蒋荣生就越事莫名其妙生气起来,到最后,随手用沙发扶手边的领带把他双手绑起来,半真半假地,微笑道:“你想在沙发上,还是病床上?”

    颜湘说:“不,回去再说好不好,不能在这里,你知道的,我妈妈也在医院…”

    “都不选?”蒋荣生慢条斯理地笑着道,“那就各来一次。”

    蒋荣生边说,边去反锁好病房的门,锁扣轻轻地“咔哒”一声就落了锁。

    蒋荣生把颜湘提起来,扔到病床上,被子发出“嘭”的一声。

    颜湘被摔在白色的病床上,幸好脑袋刚好摔在枕头上,不至于撞到床头。

    他的双手被绑住了,做什么都不方便,踉踉跄跄地双手撑住床铺爬起来,双腿缩起来,一直往后退,孱弱的肩膀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祈求:“能不能,不要在这儿,你讲讲道理呀…”

    蒋荣生很轻地笑了,抓起颜湘的头发,使得他被迫昂起脸来,苍白恐惧的瞳孔在白炽灯下暴露无疑,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心软。

    然而蒋荣生却觉得十分地生气。

    这幅贞洁烈妇的样子做给谁看。俩人早就不知道亲过多少回了,他清楚颜湘身上每一处痒点,喜欢的方式,节奏幅度,和到达顶峰的反应。

    装什么呢。

    蒋荣生摇摇头,边说,边单手解开了衬衣的一粒扣子。喉咙滚动几下,不再被束缚着。

    蒋荣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缓慢,说:“你就是贱骨头。每次都喜欢闹成强女干的戏码。”

    说着,抬手,扇了一巴掌颜湘。

    力道并不是很重,羞辱的成分居多。

    颜湘默默地受下了,躲在床沿边的角落,祈祷这样之后蒋先生就会放过他。

    谁料,蒋荣生说:“你自己来。”

    颜湘瞪大了眼睛。

    蒋荣生说:“怎么?听不懂?做了那么多次,你应该挺熟练的啊?骨子里就很淫|荡,一边搂着我脖子娇滴滴地说讨厌我,一边仰起头叫出声,满脸迷离酡红,自己不知道?”

    “别说了!”颜湘崩溃。

    “不能说?只许你做,不许别人说出来是吧。”蒋荣生笑了起来,“好呀,那你来。你做。我就不说了。”

    “绝不!”颜湘瞪着蒋荣生。

    蒋荣生好笑道:“你跟我犟?嘴硬什么,哪次到最后不是要低头?你就是不长记性。”

    “因为你从不讲道理!要么就是武力压迫,要么就是拿东西威胁,你就只会这么对我,有什么好得意的。”颜湘嗤他。

    蒋荣生轻轻地蹙着眉,伸手,拧着颜湘的脸。

    墨蓝色的眼睛凑近了一点,像锁定猎物一样,盯着颜湘的脸。

    颜湘立刻像小动物一样惊慌失措,拼命往后躲。

    可是脸被扣在人家指尖上,轻微一扯就很痛。

    蒋荣生淡淡说道,“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手里什么筹码也没有,轻而易举地就被人拿捏着玩。我能威胁你是我的本事。”

    “无耻!黑心资本家!强女干犯!道德败坏!危害社会!”

    蒋荣生觉得更好笑了,感觉颜湘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气坏了也只会来来去去地骂他道德败坏,骂不出什么脏话,也讲不出什么戳心肝的话,跟个没用的兔子一样,气昏头了,也只是眼睛瞪得圆圆的,完全不凶,没有威慑力,反而有种诡异的萌感,引诱着人想更进一步,看能逼到什么地步去。

    蒋荣生态度居高临下地,微微昂起下巴:“我最后说一次,自己把衣服脱了,马奇|上来。”

    “绝不!”

    蒋荣生失了耐心,一把把人扯过来,拉入怀里,从后面咬他耳朵,一边来回亲吻一边拉下他高领子的外套。

    颜湘极力挣扎反抗着,领带在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松开了,蒋荣生温热而带有微微檀香香水味的气息氤氲在脑后,烧得颜湘的脸忍不住泛起红晕,他抑制不住地呜咽出声,身体渐渐地软了下来。

    错乱间,颜湘的手一直往前摸索着,伸进枕头底下,摸到一把薄薄的刀,他抽了出来,反手就往后捅。

    “chua”一声,传来布料被刺破的声音。

    蒋荣生的小臂袖子立刻就被划了一个大口子,约八万英镑左右的一件衣服就此报废,隐约刺伤了皮肉,渗出了点血珠子。

    滴在洁白色的被子上,尤其明显,渗开。血迹很快变得暗红。

    颜湘刺伤了人,愣住了,手里还握着那把薄薄的水果刀。刀尖带占着丁点血迹。

    蒋荣生低头扫了一眼伤口,瞥着颜湘手里的水果刀,并不失措。

    他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片刻后,才眯着眼睛,轻声说:

    “用来防我的?藏多久了?”

    颜湘虚虚地捏着水果刀,他只用刀来刻过雕塑,可从来没想过真正拿他去刺人,只是被蒋荣生逼急了。

    现在真刺伤了别人,颜湘反而首先害怕起来,他怕血,不敢看蒋荣生的手臂,把脸扭到一边去,没回答蒋荣生的问题,只是道:“…你要不要,去叫医生。”

    颜湘说着,把刀放回到床头边。

    蒋荣生冷冷地注视着颜湘,“回答。藏多久了?醒过来的第一天就藏了把刀吧,怎么现在才动手?我不是陪你在病房里睡了许多天么?”

    说着,蒋荣生又恍然大悟起来:“哦,你晚上一睡觉就睡死了,反而是我睡得比你浅一些,甚至来你床边喂水,探额头,换药瓶,关窗,掖被子,你是一点都不知道…”

    蒋荣生面带讥讽地笑了笑,“…谁刺谁啊。”

    蒋荣生抽过那把刀,用刀柄在颜湘的戳了戳,笑着说,“这么爱玩刀子啊?送你去做动刀子的手术好不好?”

    蒋荣生端详着颜湘的脸,眯起眼睛想了想:“整个脸吧?整得更像齐思慕一些,你的眼睛太圆了,下巴也不够尖,鼻子是够挺的,但是跟齐思慕还是不够像,再捏一捏。”

    “干什么……你要是喜欢齐思慕的脸,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他肯定会同意。来糟践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蒋荣生说,“我也不喜欢齐思慕,就是纯粹给你找麻烦而已。”

    颜湘拍开蒋荣生的手:“不去。”

    蒋荣生并不生气,用刀子扎进了枕头中央,瞬间撕开一个大口子,棉絮翻飞。

    蒋荣生面容平淡,缓缓地:“你有说不的权利么?就这样决定了。”

    颜湘心里又恨又生气,弄伤蒋荣生小臂的那点愧疚感早就荡然无存,恨不得多刺几下,伤口刺得更深一点,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血很快就凝住了,可能明天就结痂了。

    颜湘大声道:“我不会去的。你能把我绑到手术台上不成?就算你绑了,医生也不会做,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坏的!”

    蒋荣生闷笑几声,颜湘对着他喊打喊杀,骂他为非作歹的样子,真的很懦弱也很可爱。

    他慢慢地说:“我当然不用把你绑到手术台上去。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的肾|源,是哪里来的?”

    颜湘怔愣片刻。

    “你脑子除了画画和兔子,以及骂我道德败坏,还会什么?天底下无端端给你掉个肾下来是吗?”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是颜湘再迟钝,也听懂了。

    他一时间失了气势,嘴唇嗫嚅着,说不出几个字。

    …要说谢谢吗。

    颜湘偷偷地看着蒋荣生。

    然后,蒋荣生说:“现在。脱掉衣服,马奇上来。”

    于是,颜湘又想立刻对他破口大骂。

    廉耻寡义的黑心资本家!

    蒋荣生盯着颜湘的脸,啼笑皆非,“又在骂我?”

    颜湘矢口否认。

    蒋荣生却没了这闲心跟他多废话。心里总是有一根刺,不舒服。

    其实被划拉两下也没什么。不就是掉几滴血,擦擦就没事了。

    甚至不用喊医生来处理。

    刺着他的,是枕头底下藏刀的动作。

    刀是那样的鲜明,一把冰冷的锐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亘在了枕头底下。】这层楼里,除了医生,就只有蒋荣生一个人会在。

    防着谁。

    是再明显不过的。

    蒋荣生自己心里不舒服,心里像有团邪火似的,越想越冒火。

    小畜生,没良心的。就这么防着他。

    他说自己道德败坏,他还觉得个小白眼狼是非不分呢。

    于是,蒋荣生也不想就这么放过颜湘。

    颜湘慢吞吞地还在犹豫,要不要马奇上去的时候,蒋荣生却已经改变了主意。

    蒋荣生把颜湘摁倒在病床上,笑着说:“换个姿|势吧。”

    颜湘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自己被翻了个面,双手被迫撑在床上,露出雪|白的脊|背和危险的圆润处。看不到人让颜湘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蒋荣生把颜湘的月要提起来,悬空,然后摁着他。牛仔裤很快被剥落,有物事在边缘试探。

    颜湘这才开始真的害怕。

    这是他最讨厌的动作,只能被迫跪在床上,背对着。

    浑身上下仿佛只有后边被用到,被石展|撞地方才会被安|抚,其余地方则空荡荡的,跟个狗一样被使用着,毫无尊严。

    颜湘呜咽道:“不喜欢这样…”

    蒋荣生狠狠地拍了一下,止住了颜湘的哽咽。

    随后房间里传来鞭|挞声。节奏犹如澎|湃的鼓点,忽快忽慢,直让人头晕目眩。

    这是单方面的惩罚式宣|泄,一点都不顾颜湘的死活。

    颜湘疼得要命,哭出声,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这场漫长而带着疼痛的惩罚,一边哽咽着一边想往前爪巴,可是怎么逃也逃不掉,反而稍微离开了几寸,立马又会被拖回去,看起来像是摇着圆润处欲|擒|故|纵一样。

    最后颜湘被撞得神志不清,泪眼迷蒙间,他抬眼瞥向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见了妈妈的身影。

    只是稍纵即逝,只是错觉一般。

    颜湘心里猛然害怕起来,一边提心吊胆,一边被蒋荣生拿捏着那一点反复折磨,止不住的颤抖。最后崩溃痛哭出声。

    颜湘头脑一片空白,只能麻木地承受着尚未尽性的上位者,只在很模糊之间,总是萦绕着方才门口如轻烟般的影子。

    莫名地不安起来。

    第 49 章

    第二天是妈妈要做手术的日子。颜湘调了闹钟, 模模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用耳朵听了一会,病房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蒋先生那牲口估计去公司了。

    颜湘拉开了被子, 才察觉到不对劲,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 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套间的床上, 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过来的。

    颜湘甩开被子,下床, 幸好昨晚已经被清理过了, 不用再拖着身体自己去洗一次。

    颜湘去刷了牙,换了一身能遮住脖子和手背的衣服, 嘴唇也被咬破了。颜湘只能再次戴上口罩,装作是刚到医院的样子,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一点。

    去到妈妈的病房, 医生已经到了,正围在妈妈的窗前,在进行最后的检查。

    妈妈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眼睛跟平时看起来不太一样,灰灰的, 没什么神采。

    等到要被推进手术室之前的最后一刻, 颜湘受在妈妈的病床旁边,握着妈妈的手,说:“妈妈, 我在这等你出来。”

    妈妈反手握住了颜湘的手, 眼睛一直看着颜湘的脸, 用嘴唇的形状说道:多多。

    多多是颜湘的小名。

    颜湘心里突然就感觉到什么似的,心头酸涩, 却不说出来。

    颜湘笑了笑,声音很柔和地:“妈妈,我们不说别的了。你只要出来就好了,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平安出来的。”

    妈妈还是没说话。眼睛只盯着他的儿子,眼角湿润了,似乎有眼泪。

    头顶的深红色的钟表似乎马上要到整点。

    医生已经消毒完毕,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半举着,有护士围过来,低声说:“好啦,马上要进行手术了。”

    颜湘最后再捏了捏妈妈的手,感觉妈妈的手实在是太冷了,他心里有点不安,一时又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别的,做完手术才是最重要的。

    在微微窒息又不安的心跳声中,脑海里一直缠绕着妈妈宛如轻烟一般的眼神,医院的灰色双开门被关闭,头顶上的红灯亮了起来,上面写着:“手术中”三个字。

    颜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走廊很长,又暗,只有头顶的“手术中”这三个字投下的朱红色光影,像死神镰刀上沾染的诡谲血红。

    椅子是钢铁制的,不知怎么地,好像越坐越冷,到最后,浑身发抖起来。

    手术室的大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颜湘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能感觉到处在一种巨大的危机之中。

    他突然很想很想妈妈,很想哥哥,很想小时候的生活。

    在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有人依靠的多多。

    想着想着,颜湘又觉得,如果今天妈妈没办法从手术室出来了。那他觉得他以后的人生,每一天都会想此时此刻一样,被困在一张冰冷的钢铁椅子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手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放眼望去,一切都很茫然且飘渺。

    ……

    不知道等了多久,头顶上“手术中”那三个字的灯忽地亮了。

    颜湘本来以为自己在发呆,脑袋空荡荡地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可是灯灭的下一秒钟,颜湘就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焦虑地啃着指甲,可是因为手太抖了,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按住手腕,很紧张地看着出来的医生。

    可是颜湘不敢开口问。眼皮忽地很痛,一阵阵发紧。

    太害怕了。

    医生对他说:“人出来了。转到icu去了。情况不是很好。我们会尽力。”

    颜湘听过这个手术很凶险,现在听到妈妈活着从手术台下下来,他的心就安定了些许。

    移植手术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颜湘只希望每次都能像今天这样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

    他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流了下来,朝着医生们鞠了一躬,嘴唇很苍白,轻声说:“谢谢…。她一定会好好地…谢谢。”

    icu除非探视时间以外,一般都会禁止家属探视。

    颜湘没办法近icu陪着妈妈,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妈妈。

    妈妈的病床有点远,只能看到一张窄窄的高高的长方形病床,妈妈躺在床上,太瘦了,被子虚虚地一团。

    周围摆满了看不懂的医疗机械和输液袋。机器的管子正七饶八绕地罩在妈妈的脸上,颜湘都看不清妈妈的脸。

    可是尽管如此,颜湘还在靠在冰凉的玻璃上,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被一团泪水模糊。

    电话在兜里响了好几次。

    颜湘一只手抹眼泪,另外一只手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电话,看到是蒋先生。

    颜湘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毕竟icu里一天要花好几万,为了妈妈,还是忍忍吧。

    颜湘把电话接了起来。

    蒋荣生的声音冷冷地:“在哪。你失联了几个小时你知不知道?非得拿个狗链子栓起来是吧。”

    颜湘想立刻把电话挂了。

    “哑了?说话。”

    颜湘揉揉眼睛,叹了一口气,脸色是一种麻木的隐忍,“蒋先生,我妈在做手术!生死未卜!生死未卜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现在人在icu,你能不能放我两天,等我妈妈从icu转科院室了,再折磨我行不行。”

    蒋荣生:“……”

    蒋荣生桌子上的一台显示屏正亮着,上面是手术室录像,早已实时传到他的电脑当中,手边ipad邮箱有新的通知,是方才的手术报告和病历。

    所以蒋荣生也知道情况并不是很好,他偶尔怀着人道主义的心理,打电话过去给颜湘,问缺不缺钱,或者需要别的什么么。

    结果颜湘上来就给他一顿好呲。

    蒋荣生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然而语调却很平静,嗓子缓沉地:“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需要什么跟周容说,他24小时都在。”

    他还是对颜湘说了这通电话的意义。

    蒋荣生就是这样的人,情绪归情绪,却公私分明,从来不会耽误正事。

    周容在旁边听得胆颤心惊地,接收到来自顶头老板的眼神,点一点头,说:“我会办好的。”

    “就这样。”蒋荣生说完,干净利落地把电话一挂,扔到桌子上。

    想了想,还是低声骂了一句,“蠢得要死。只会哭。”

    周容不敢搭腔。诺诺点头,退了出去。

    周容身边有很多恋爱脑朋友,早就炼出了一身本事,知道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怎么跟恋爱脑朋友相处。

    首先就是,绝对不能给出明白的结果,直截了当地说和好呗,或者说,你给我分了!这是万万不可的。

    其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当恋爱脑朋友骂他对象的时候,你千万千万不能跟着他一起说,一起骂,最后的一定会是恋爱脑又开始维护他的对象,开始骂你。

    周容吃过亏,立刻就长教训了。

    虽然蒋先生不是那种恋爱脑。但是道理倒是差不多的罢了。上司跟他对象的私人感情,作为下属在旁围观,一定要把自己当死人。

    要是说多了,不用当,真的会死-

    颜湘被挂了电话以后也不在意,他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不在乎,就这么握着手机,蹲在了icu门口的走廊上。

    其实还有很多其他家属也守在icu门口,只是他们都有板凳和毯子,颜湘什么也没有,就直接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在发呆。

    颜湘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外套,深色牛仔裤。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脸色带着一种羸弱苍白,眼睛圆圆的,只是因为哭过,眼皮有点红。

    整张脸透着一种茫然和孤独,有点像走丢了找不到家的小孩。

    颜湘蹲在地上的时候,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一只手藏在袖子里,在微微发抖,另外一只手把手机的边缘扣得很紧。

    手机上面下载了银行app,要出账单的时候他可以立刻交钱,一秒钟都不用耽误。

    所以他把手机捏得很紧,这是他除了等待以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到了半夜,妈妈的情况突然开始崩溃。

    颜湘眼睁睁地看着一大堆医生,护士的脚步明显加快,凑到妈妈的那张病床身边,各仪器开始疯狂运作,颜湘隔着一道门,都能感觉到机器嘀嘀嘀嘀的声音,叫得人快要崩溃。

    途中有医生来跟颜湘说明情况,颜湘根本不想听,捏着手机,“你别在这跟我说了,你去,你去抢救好不好,你去看一看她呀。”

    病危通知书,签了多少张,颜湘已经不记得了。

    一笔一划地,像凌迟。

    黎明升起的时候,情况稳定了一些,妈妈的意识甚至清醒了。

    下午三点钟才是探视时间,现在没到时间,颜湘还是不能进去。

    颜湘求医院的护士姐姐给他一张白纸,他在柏芝上面迅速勾勒了几笔,一个卡通的,圆脑袋,顶着满头乱毛的小男孩形象就留在了纸上,旁边还写了一句话,

    妈妈,多多在外面等你。快好起来吧。

    颜湘求了护士,把这张纸条带进去,给妈妈看一眼。

    护士当然不会拒绝,马上就接过纸条,处理了一下,送进了病房里面。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颜湘趴在玻璃上,盯着妈妈,看到妈妈似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纸条,然后脑袋微微动了动,望向门外的颜湘。

    那一刻,颜湘的呼吸都凝滞了几秒钟。

    尽管脸上缠绕着很多管子,颜湘还是能感觉到,妈妈好像对他笑了一下。

    那种笑,是颜湘从小看到大的,很温柔,很安静,带着关怀和温暖的笑容。

    在病危当中,颜湘的妈妈也还是认出了他的孩子,她依旧很爱很爱多多,说不了话,只能对着多多笑一下。

    颜湘轻轻地锤了锤玻璃,瞬间泣不成声,好希望妈妈能马上好起来,用什么交换他都愿意,钱,寿命,还是天赋,只要他有的,他都能给。

    妈妈是他最后,最后的在乎的人了。

    到了中午一点多,又有医生找颜湘过去谈话,手里的病危通知书已经签了厚厚的一沓。

    颜湘的右手小拇指的侧边氤氲了一团墨块,全是签字的时候染上了,因为这张签完没一会,墨水都没干呢,下一张又来了。

    颜湘脑海中一直是妈妈早上的那个看着他的笑,以此支撑着,让自己保持冷静。

    情况反反复复,一直抢救到下午两点五十一分。

    几分钟之后,即是三点,是家属探视时间。

    颜湘换好了隔离衣和鞋套,手消,等在门口。三点钟一到,护士就立刻带着他进icu。

    医生在旁边抢救。颜湘握着妈妈的手,感觉到妈妈的手很凉,很像小时候一家三口一起去农家乐,那时候是夏天,有一条小溪,颜湘在城市长大,没见过叮咚的溪流,他趴在草边,伸出手去,指尖沁入水流当中,大笑着回头对妈妈说,

    “妈妈!好凉呀!”

    妈妈一边在鸡翅涂上蜜油,一边笑着对颜湘说,“这是小溪,多多。你玩一会就好了,别玩太久啊,一直冻着妈妈会担心的。”

    颜湘的口罩周围哭得一片濡湿,他一次一次地叫着妈妈。

    “妈妈,你的手好凉。”

    “妈妈,你睡一会就好了,别睡太久啊,一直睡着我会担心的。”

    护士还在一直按。可是心电活动已经趋于微弱,颜湘眼睁睁地看着,同时察觉到了,妈妈在一直苦苦地撑着,撑到三点,等他进来,见最后一面。

    颜湘有种荒唐的感觉,觉得妈妈的求生意识很弱很弱,她甚至都不想活下去。就是一直撑着,等到3点,见最后一面而已。

    不!狗屁的最后一面!

    颜湘哭着说,“妈妈,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哥哥走了,你也走了,我以后怎么办,你能不能撑久一点,撑到今天半夜三点,明天三点,一直撑下去!妈妈,我不想…一个人!”

    心电图越来越平。

    颜湘紧紧地握着妈妈的手,“妈妈,我们说好的呀,你好了,我毕业了,以后我们俩要买一套房子,好好生活,你不能骗我…妈…”

    “嘀——”

    彻底没有起伏。

    颜湘呆呆地,摘下了口罩,呆了几秒钟。

    “妈妈?”

    “…妈。你回答我,你回答我,你告诉我,以后我一个人要怎么生活。”

    “我谁都没有了。”

    几十秒钟以后,心电机器奇迹般出现波动,虽然很微弱。

    颜湘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玻璃,亮晶晶地,指着机器:“动了!动了!”

    一、二、……、五,六、七。

    短短的七秒钟的心跳,此后归于永恒的寂静。

    此后再也没有起伏。

    颜湘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奇迹。

    死亡通知书下来了。

    颜湘不想签。他也站不住,跌倒跪在了地上,却哭不出来。

    他只感到一种茫然。

    整个世界一片混沌。他记不起来自己那段时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很痛苦。

    痛苦得好像熬不过去了。

    后来是蒋荣生赶到了医院,把颜湘抱回了病房,正让人给他打点镇定的时候,颜湘忽地醒了。

    他说,“不用打。我要去给妈妈收拾遗物。”

    他太平静了。蒋荣生看了他两眼,抬手让人下去,他跟在颜湘身后。

    颜湘默不作声地,拿来一个大袋子,抖了抖。

    其实妈妈并没有多少东西。

    床头柜还放着那一盒苹果,是颜湘给妈妈削好蒸熟,放在床头边,让妈妈记得吃的。

    可是妈妈没吃。

    颜湘拿起玻璃皿,打开盖子,发现苹果已经被完全氧化了,有一种腐烂的味道,表皮和边缘全部发黑,皱起来,像个风烛残年,奄奄一息的老人,显得很心酸难堪。

    颜湘默不作声地把玻璃皿盖上,发现盒子下面还贴着一张字条,是那天走的时候,自己给妈妈写的,

    “妈妈,苹果蒸软了,你记得吃。”

    翻过来,另外一面,是妈妈的字迹,

    “多多,你要好好地。”

    不多不少,正好是七个字。写下的日期是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

    颜湘猛地想起,妈妈临走之后的最后一个瞬间,心跳波动恰好也是七个频率。

    仿佛那是妈妈最后的,对孤独的多多的回应和不舍。

    此后就一个人啦。要好好地。

    第 50 章

    晚春季节, 北城市的天气变得有些恶劣。在这个时期,冬天的寒潮偶尔还会反复一下,夜晚一过, 第二天起来,又刮起凛冽的西风。刮得人骨头都在疼。

    大街上却已经飘起了柳絮, 扑在人的脸上, 像白事里漫天纷飞的纸钱,带着一股哀愁凄惨的氛围。

    颜湘坐在阳台上, 莫名地伸出手去, 摘到了一片柳絮,停在掌心, 有些痒痒的。

    颜湘忽地笑了笑。

    眨眼之间,那片薄薄的白色柳絮又从他手心飞走,颜湘呆了呆, 站起来,趴在栏杆往下看。

    慢慢地,脸上的笑意又散去了。

    颜湘的眼神变得有点茫然,就那样趴在栏杆上,看着满城纷飞的柳絮。他伸手去接, 却没有一片白色愿意落到他的手里。

    颜湘的手就这样一直停在半空当中, 眼睛空空的,冷冽的寒风吹得他眼皮染上一层薄薄的红,看起来有点可怜。

    其实颜湘正处在一种巨大的茫然当中。

    妈妈的确是走了。

    自己亲眼看着医生给妈妈裹上白布, 送到太平间去的。一路的联系殡仪馆, 选骨灰盒, 选墓地,选墓碑上的照片, 全部都是自己亲自去办的。

    而且葬礼就在明天。

    可是一想到妈妈不在了这件事,颜湘还是觉得很空很空。

    像突然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像天地般辽阔的铜铃当中。

    四周明明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茫茫一片。

    可是很偶尔地,整个天地之间会传来沉重,刺耳的铜铃撞击声,一层一层的嗡嗡声散开。

    就像余震。

    那声音震得人很疼,从耳朵一直渗透到心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恸。连指尖也在抽着疼。

    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整个左胸口都带着一股生理性的绞痛。

    实在太疼的时候,颜湘只能咬紧牙关,身体蜷缩成一团,默默地将那股情绪忍耐过去。

    过去以后,随之涌上来了,又是冗长的空洞和无措。

    如此反复折磨,颜湘的精神变差了很多。跟人说话的时候,有时候能回复别人,有时候又像是在发呆,半天不回答。

    幸亏他不用上班,蒋家的宅子里也只有蒋荣生一个人会跟他说话。

    面对终日如梦游般的颜湘,蒋荣生倒没发火,反而拿出了耐心,跟颜湘说话的时候慢慢地,带着点诱哄的味道,从来不会不耐烦。

    转头又对蒋家的下人说,那位小主子操办丧事很辛苦,多弄点安神的汤水给他喝下去,喝不了就硬灌。

    别的也就算了,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成仙了。

    …说实在的,蒋荣生心里,完全不能理解颜湘的悲伤和痛苦。

    年幼时,蒋荣生是亲眼看着那个漂亮而妩媚的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双眼。

    她的皮肤慢慢变得灰白,枯萎,像凋零的杜鹃花,最后尸体出现瘢痕。

    从头到尾,蒋荣生在屋子里默默地看着。

    只是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犹如凝固的羊脂般平静深邃,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

    后来又是蒋父病危。

    彼时蒋荣生已经变得越来越冷硬。

    他父亲咽气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眉眼也不扫一下,只翻着手里厚厚的的一沓遗嘱资产清单,目光一列一列地扫过上面的数字。

    蒋荣生翻完之后,把文件扔给律师。他的目光才终于落在病床中央。

    一个僵硬的,倒下的旧王朝。

    父亲的死去对蒋荣生来说,只是一场权利游戏的最终结算。此时一切尘埃落定,新的世界主宰已经诞生。

    蒋荣生轻轻地笑了笑,随即离开了病房。他的腿很长,走路的时候步伐稳健,姿态优雅而高傲,像生来的野心家,胜利者,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开拓荣耀的步伐。

    人死了,就是过去的事情了。

    所以蒋荣生无法理解,颜湘为什么对着一个死人这么伤心。

    好像天塌了似的。

    蒋荣生望着颜湘苍白的脸颊,把一碗新鲜的鱼片粥放在颜湘的手边。

    粥是刚熬的,香米被煮得软糯粘稠,鱼片乳白卷曲,脆嫩鲜甜,很好入口。粥的表皮还撒了一把碧绿色的小葱,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滴翠。

    蒋荣生说道:“吃两口粥。”

    颜湘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窗外。

    蒋荣生也没强迫他,只是在颜湘的身边坐了下来,陪着他,一起仰头凝视着漫天飞扬的柳絮。

    其实蒋荣生不生气的时候,人还是很好的。

    尽管不理解,然而还是给予了包容,陪着颜湘的时候,他会伸手轻轻地捋着颜湘的背,从脖子一直到后|腰,反复轻拍,像是无声的安慰。

    也会让颜湘靠在他的肩膀上,在颜湘心脏很痛的时候,紧紧地抱着他,低声哄着。

    蒋荣生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冷香味,在缠绕的窒息般的怀抱里,那种若有若无的冷香会给予人无限的安全感。

    这对一个孤独的小孩来说,简直是几乎无法挣脱的温柔深海。

    颜湘闭了闭眼,回过神来,还是把蒋荣生推开了。

    蒋荣生:“不疼了?吃点东西。”

    颜湘恹恹地把粥端过来,用勺子搅了搅,低头吃了一口。什么味都吃不出来。

    蒋荣生坐在一旁看着他:“别难过了。你并不是孤独的…你身边还有…。”

    还有什么,蒋荣生没说出来。

    其实他想说,你还有你面前坐着的人。

    而且是唯一。

    颜湘家人已经悉数去世,且性格内向腼腆,又不上班,并不认识多少朋友。在这个世上,他身边认识的人,就只有蒋荣生。

    这对蒋荣生这种支配欲强烈的人,是极大的享受。他的独占欲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许,这也是蒋荣生无法同情这场丧事的原因之一。

    可惜两个人永远错频。想法总是南辕北辙。

    蒋荣生计谋着占有。

    而颜湘却盘旋着准备离开。

    这些天,除了茫然和难受,颜湘脑海里无法忘记的,还有母亲进手术之前的眼神,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温柔而哀伤,好像知道了什么。

    妈妈是不是知道了呢?

    颜湘忍不住惴惴地猜测。心里很不安。

    所以才没吃苹果,且留下了字条,甚至没什么求生意志,撑到三点钟,见完最后一面,就毫无留恋地走了。

    余下的七个心跳频率,在重复着那句话,“多多,你好好好地。”

    颜湘吃着粥,忽地问蒋荣生:“今天多少号了。”

    “七号。”

    颜湘静默了一会,说:“…七号啊。”

    正好是七号。

    蒋荣生:“怎么?葬礼是八号。明天。”

    颜湘放下了粥,认真地看着蒋荣生:“蒋先生,我想走了。”

    蒋荣生怔愣了一秒钟,随即笑出来:“走?你想去哪?”

    “我想好好地生活。”

    “在蒋宅不能好好生活么?”蒋荣生笑着问,“吃的穿的都有人伺候,只要不惹我生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生气的点也很简单,你乖乖的,不要忤逆我,这样的日子就会很好过。不好么?”

    颜湘:“不好。这里有狗,大家都不喜欢我,你也总是生气。而且我不需要所谓的伺候,也不需要钱了,…今天已经是七号了。”

    蒋荣生没有生气,只是笑笑,温声道:“行。要走就走吧。”

    颜湘还有点不敢相信,他提前瓷碗放回桌子上,生怕蒋先生一巴掌甩过来,他把粥弄撒。到时候又要收拾。

    颜湘微微歪着头,观察了一会蒋荣生的表情,在看他有没有发火。

    毕竟上一次,他说自己想去工作的时候,蒋先生的态度立马就冷淡了很多,后来还弄死了福福和泥泥,自己也遭了很大的罪。

    颜湘看了很久,还是看不出蒋荣生有发火的意思,他心里安定了一点,又试探着说:“那我什么时候能去收拾东西?”

    “随时。”蒋荣生微笑。

    “哦。”颜湘呆了呆,心里想,蒋先生或许是玩腻了,懒得多纠缠,所以做什么都很利落。

    颜湘松了一口气,起身就要去收拾行李,明天就是妈妈的葬礼了,他可以带着不多的东西去殡仪馆。

    参加完葬礼之后,在墓园附近租个小房子——他想,每天去跟妈妈说说话。告诉妈妈每天的事情,跟她说,自己有在好好生活。

    蒋荣生却按住了颜湘,表情平静:“不急。把粥吃完了再说。吃完了跟我去个地方。我让人帮你收拾东西。”

    颜湘温顺地把粥吃完了,然后跟着蒋先生去了地下的一个房间。

    房间位于一个院子地下,长长的通道尽头,有一扇黑色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古典的铜锁。

    那把锁缠绕着铁链大约有一条成年人的手臂那么粗,拿剪刀也弄不断,要拿那种砍木头的铁锯子来才行。铜锁散发着冷硬的光泽,钥匙口处阴暗,透不出一点金属光泽,看起来有点恐怖。

    颜湘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分辨,他的脚步就开始迟疑了。

    明天是葬礼。他要好好地。

    本来就无牵无挂的,错过了葬礼,他能直接去死。谁也拦不住。

    蒋荣生拉住他,墨蓝色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声音低沉,嘴角勾着很浅淡的笑容,表情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一点危险的征兆。

    蒋荣生问颜湘:“去哪?回来。”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蒋荣生经常对颜湘说,回来。

    这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烈的词语。坚定地认为,这是属于自己的,才有立场和权力说出召回的词语。

    比如说狗狗公园里的狗那么多,主人却永远只会对着自己的狗叫“回来”。

    一样的道理。

    但是有时候,这只狗狗不太乖。叫半天不回来,那主人就一定要及时给予严厉的惩罚,让狗知道,

    家和主人是永远不可以抛弃的。

    蒋荣生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精巧的钥匙,把铜锁打开,挂锁拎在手里,他笑着对颜湘说:“进去。”

    悄悄地,一双指骨修长,青筋微微凸起的手扣在了颜湘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