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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蒋荣生蹲下, 用一只手握住颜湘左脚的脚踝,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轻轻地拨了拨锁扣处。

    确认彻底扣死之后, 他才摇摇头,仰视着颜湘, 微笑:“不会解开的。”

    明明他是处于位置更低的那一方, 仰视着自己,可是颜湘却还是有一种, 被上位者冷冷地注视着, 施予威严,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颜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面色苍白,身体绷得很紧。

    然而颜湘知道强硬的话,是没办法拧得过面前这个人的, 他只好尽力保持理智,跟他好声好气地商量:“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你自己,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不对的, 不对的…现在给我解开, 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好吗?你解开。”

    蒋荣生安静地看着颜湘的眼睛:“解开之后,你会又去拿脑袋撞墙吗?”

    颜湘怔愣了一下, 摇头:“当然不会。”

    他好不容易回来了, 起码要先想办法找到哥哥先。

    蒋荣生又问:“那你会走吗?”

    颜湘再迟钝, 他也知道这个回答的正确答案。

    也许一开始签的合同只是唬唬他的。这场游戏只能由金|主来叫停,直到金|主尽兴为止。而玩物是没有喊停退出的机会的。

    颜湘一点一点地笑,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圆眼睛看着蒋荣生,再次摇摇头:“不会走的。不会。”

    “你确定?”

    “我确定。”

    颜湘觉得自己的语气诚恳得天衣无缝。

    他等着蒋先生给他解开脚链。

    蒋荣生笑了一下,阖着眼睛,说:“那我为什么要解开?你不会走,不会自杀,这脚链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它很长,虽然很牢固,但是它很轻,你可以在家里随意走动,画室,书房,卧室,下到一楼,随便你去,脚链的长度都是够的。我已经量了很多次,很多次。”

    蒋荣生摸着颜湘的耳垂。

    颜湘几乎有些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脸皮薄,要面子。如果你不喜欢家里的佣人看到你的脚链,那么他们不会再随意进入这栋主宅,你一个人在房子里就可以随意走动了。好不好?”

    这听起来很像一只被囚禁于黑暗森林中的金丝雀。

    而且这是一片世世代代流传着恐怖传说的黑暗森林,从来没人能够靠近,也无人知晓在森林的最深处,存在着怎样畸形,扭曲的秘辛。

    颜湘是否注定要成为这个秘密的一部分,并将其带入余生的尽头呢?

    他是不愿意的。

    “……”

    颜湘面色苍白,快要愈合的唇角又因为情绪激动,被咬穿了,点点血腥味传来,他盯着男人,语气几乎咬牙切齿:“…我刚刚骗了你,我会走的!一定会走。你,你关不住我。”

    蒋荣生依旧很平静,俯身亲了亲颜湘,耐心地解释给颜湘听:“那我就更不会解开了。我不喜欢去思考不确定的未来,只做当下能做的。现在我能做的,就是把你锁起来,你走不了。”

    一字一句砸下来,像宣判死刑。

    面对这种人,颜湘都要崩溃了。说他正常冷静吧,他又干这种事;说他偏执扭曲吧,偏偏态度都是很好的,面目平静温和,很有礼貌,还会认真解释。你生气,倒显得你在任性胡闹一样。

    简直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一个人。

    他有他自己的逻辑和行为准则,并且形成了闭环。同时他处于上位者的状态,权势滔天,别人只能按照他制定的规则来,没办法置喙和反抗。

    颜湘气得手脚冰凉,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他,只能胡乱挑衅,像只穷途末路的小兽。

    颜湘冷笑着问蒋荣生:“你为什么怕我寻死?不舍得我?我死了你会痛是不是,你害怕!”

    蒋荣生安静了一瞬间,眸色暗了下来,墨蓝色的瞳孔幽深,就那样看着颜湘。

    很久以后,他才笑着说:“…不是的。你去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你把我的房子变成凶宅,那样很不吉利。”

    “仅此而已。”蒋荣生说。

    门外周容正在帮蒋先生收拾行李路过,刚好听见蒋先生说这句话。他在心里真的求蒋先生了,你就不能放下架子好好说话吗。这样听起来会被误会,好像你觉得颜湘是个晦气的麻烦精一样。

    果然,主卧里沉默了一瞬。

    周容站在门外,几乎可以想象颜湘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实上,颜湘气得比这还严重得多。

    从被锁链锁住开始,心脏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揪疼,终于在刚刚空气沉默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痛感铺天盖地地朝着颜湘涌过来,像一把重锤垂直砸下去,毫不留情,疼得他几乎站不住了。

    颜湘最后一次指着脚腕上的脚链,对蒋荣生大声说:“给我解开!”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好,好。”颜湘极力克制着心脏疼的感觉,转过身去,也不再跟蒋荣生吵架了,他感觉再说下去,他今天会直接被气到呕血进医院。

    心脏太疼了。

    颜湘只能转过身,躺在床上,伸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

    “想睡觉了吗?”蒋荣生在他身后问。坐在了床边。

    颜湘不理他。他只是紧紧地蜷缩起身子,把所有的被子团成一团,堵住心脏那一块,想缓解左胸处一直传来的漫长的钝痛。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可是他太软弱了,除了掉眼泪,什么也做不到。左胸口薄薄的皮肤下,心脏正在迟缓地跳动着,一下一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忽然感觉很冷,从后脊背延伸而来的一股寒凉,慢慢地沿着后背的皮肤攀爬,直到后脖颈,下颌,浑身发冷的感觉困扰着颜湘。他只能再圈紧了一些被子。

    眼泪说一直流着的。没有停止过。

    身后的蒋荣生没有离开过,坐在了床边,宽大的掌心隔着被子,慢慢地抚摸着颜湘的左脚踝。

    在柔和温暖的天鹅绒被的下面,能摸到清晰的金属锁环凸起的痕迹。

    墨蓝色的眼眸垂着,情绪很淡,注视着。

    可是当颜湘想缩回脚腕,躲开蒋荣生的时候。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蒋荣生,却没有松手,一拽,又把人拖回去。

    再挣扎的时候,蒋荣生会更加用力握住。

    颜湘感到一阵剧痛,有种错觉,仿佛那双手所施加的痛楚并非来自于对方身体的力量,而是源自心脏底部的怨气,委屈。

    那种痛似乎在慢慢地渗透,传染,而且挥之不去。会一直很痛。

    于是颜湘就不再动了,如同一只被玩死了的小鸟一样,安安静静地伏在主人的掌心当中。

    一整个晚上,两个人都静静地呆在房间里,直到颜湘该吃饭吃药了。

    颜湘流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蒋荣生半跪在床边,推推颜湘的肩膀,剥开他的被子,把人从被子里掏出来,轻轻地说:“多多,起床吃饭了。楼下已经没有人了,我们下去。”

    颜湘睡得很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蒋荣生的话反应了一会。

    几秒钟以后,他推开蒋荣生,用被子盖住自己,声音在绒被里显得闷闷地:“不想吃。”

    蒋荣生的声音很温和,低沉又安静,哄着颜湘:“还想睡一会是吗?”

    颜湘不理他。

    蒋荣生捋了捋颜湘的背:“那就再睡五分钟吧。五分钟之后叫你。”

    颜湘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其实很闷,也很热,但是现在是夏天。但是他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哪里都会被身后的男人侵入占领。他只能躲在被子里,安安静静地呆着。

    蒋荣生很准时,又过了五分钟,他拍拍颜湘的背:“好了,五分钟到了。你要起床吃点东西了。吃完再睡,嗯?”

    “不吃。”颜湘的声音透着一股坚决。

    蒋荣生:“怎么了宝宝?今天家里吃螃蟹,刚运过来的,新鲜的。你昨天不是很喜欢吃吗?”

    “现在不喜欢了。别吵我了,你出去。”

    蒋荣生的眼尾掀起半分,看着面前那个缩成一团消极对抗的宝宝。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很有耐心地说:“多多,饿肚子是最笨的办法,这样伤害不了我,你还会饿得睡不着。我们先吃点东西,吃饱了,你有力气了,再想点别的办法给我找麻烦,好不好?”

    “别跟我说话。”

    蒋荣生盯着一团被子,墨蓝色的眼睛轻微地眯了眯:“起来。”

    颜湘不动。

    “我给你十秒钟,倒计时。”

    “十、九、八、……”

    颜湘没有想在乎的意思。锁在黑暗里,想象自己躺在了坟墓里,跟妈妈葬在一起,那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五、四、三…”

    蒋荣生的语气越来越重,最终念到数字一,颜湘还是俨然不动的一小团,似乎下定决心要对抗到底了。

    半秒钟以后,蒋荣生笑了笑。尾音很轻。

    他冷冷地盯着顽固的一团:说:“你不吃,就饿着。饿到死为止,从现在开始,不会有一个人给你吃的。”

    颜湘顶他:“那样最好了。”

    还在被子里阴阳怪气:“谢谢你。你最好快点把这栋房子挂牌卖掉,我死在这,房子就变凶宅了,影响你房子的价…”

    “啪!”话还没说完,空气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颜湘就感觉屁|股被扇了一下!

    姓蒋的估计没留情,隔着被子,被扇到的地方竟然还感觉到一阵一阵疼,痛感像河流上的涟漪一样荡漾开,颜湘想被扇到的地方一定肿了,疼得他缩了缩身体。

    他真想立刻掀开被子腾起来给蒋荣生来一下。但是他见识过对方的体型和力量,知道对打的是打不过的,而且还有可能被揍得更惨。

    颜湘没有找打的欲望,也不想鼻青脸肿地死掉。

    听说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去到地下就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他满身被暴力对待的痕迹去到地下,见到妈妈,那他该怎么解释呢?

    说摔的?妈妈又不是笨蛋,不会信的。

    于是颜湘只能咬牙忍了下来,默默在心里诅咒着对方。

    扇完之后,空气里静默了一瞬间。

    颜湘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

    被子都被那种凌厉的目光要烧穿了。

    颜湘僵着身体不动。

    许久以后。身后,蒋先生似乎站起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最好一直忍着不吃饭,别求我,我会监督你,直到饿死断气为止。”

    “……”

    “哪天房子卖出去的跌值,就当是多多的丧葬费。这点钱我还是很愿意打发给你的,放心吧宝宝。”

    第 82 章

    嘴真毒。颜湘说狠话是说不过他的, 也懒得跟他吵,于是装作没听见。

    蒋荣也再没说话,离开了房间。

    门被“咔哒”一声关上。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颜湘长长叹了一口气, 换了一个方向躺着,继续想象自己埋在了棺材里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会不会有小虫子沿着棺材的缝隙爬进来呢?小虫子想出去又找不到出口, 那他只能在半夜的时候偷偷掀开棺材, 放那只小虫子出去。

    不可以白天放,白天会吓到别人的。

    如果跟妈妈葬在一块, 那他希望棺材可以厚一点, 最好不要透光。

    因为晚上他要偷偷在棺材里打游戏,如果透光被妈妈发现的话, 妈妈肯定会唠叨他,就跟蒋……不对,跟他没关系。

    如果死了, 是不是不用吃饭睡觉了?还那他就可以二十四小时拿来打游戏和画画了。

    再也没人能说他。

    只是还能尝到味道吗?太妃糖对他来说是不是跟沙砾一样,硬硬的,但是尝不到甜味了呢?会有人来拜祭他吗?

    要是没有的话,他想下葬那天,嘴里可以含着一块太妃糖, 那样就可以一直吃糖果了。

    颜湘甜甜地想着, 肚子在这时候发出了咕噜咕噜的饿肚子的声音。

    但是颜湘却感觉不到一点饿,他只觉得非常幸福,因为嘴巴里有一块果浆蜂蜜太妃糖。这已经足够了。他只想睡觉。

    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左脚脚踝处的锁链似乎也锁不住颜湘了。

    他的灵魂已经悠悠然地飘出去, 在广阔的天空里自由自在地遨游。

    再见啦, 我所生活过的世界。

    怨过你, 爱过你。但是现在我终于要走了。

    再见……。

    结果刚再见再到一半,颜湘感觉自己的被子又被扒开了。

    突如其来的澄黄色的灯光照得颜湘眼睛晃晃的, 那些所有关于坟墓和棺材的想象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有些不高兴,回过头看,发现是蒋荣生又在扯他。

    颜湘不耐烦地鼓着唇:“你拉我干嘛?明明快……快…,我不吃,你别拉我。不是说要看我饿死的吗?这才两分钟不到。”

    蒋荣生拉高颜湘的手腕锁在头顶,垂眸望向颜湘:“已经过了两小时了,你睡了多久?睡糊涂了。”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吗?颜湘一直藏在被子里,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仍然无法忘记那种感觉,只身体很轻很轻,脑子里似乎停止了运转,不再生气,没有爱,没有怨恨,全部是在想象死了之后的样子。

    明明感觉差一点就要成功了,蒋荣生又一把把他的被子扯开。

    真是可恶。他真的永远在跟自己作对。

    颜湘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澄黄色的铜花落地灯光落在他的脸侧,细细的绒毛让他的脸庞,看起来一如既往地软和。

    眼神却没有一点神采,灰灰地,睨着蒋荣生,有气无力:“把我叫起来干什么?”

    “干你。”

    “……”

    “你是不是人来的,我都这样的你还想着那种事。走开,我不愿意…嗯…。”

    “我不想做,放开我!……嗯…”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修长的手指富有技巧地揉|弄着嘴唇,捣入口中,玩弄着颜湘的敏|感的舌尖。

    颜湘被迫昂起头来,眼睛难耐地眯起来,手指快捅入喉咙里了,有一种窒息感,却又不会真正让他死掉,偶尔游移开的那一瞬间,空气迅速涌进来,大口呼吸着,酥酥麻麻的爽感从后脊背攀爬直下颌,让他陷入濒临界限。

    蒋荣生欣赏着颜湘迷乱的表情,轻轻拍着他的脸,好笑:“你愿不愿意,跟我要干|你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语气一凌,用另一物事直直地撞||入颜湘的口腔当中,冷冷地:“嘴巴张开点。弄痛我就把你舌头拔了。”

    ……

    ……

    ……

    身体被折腾了许久,颜湘最终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被子没彻底盖紧,裸露出来的白皙光洁肩膀处,仔细看全是遍布的红痕淤积,密密麻麻,足以可见跟他做||爱的人有着如何扭曲的控制欲和强烈到几乎畸形的感情。

    蒋荣生坐在床边,他刚刚帮颜湘洗完澡,自己也顺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睡衣,深蓝色的薄丝绸,勾勒着身体起伏如同大理石般的完美线条,胸口处的两枚扣微微松开,皮肤有种白的冷感,犹如静静的玉石。

    于是锁骨下两道抓痕就显得更加明显,还渗着丝丝血痕,微微发痒。是很新鲜的痕迹。

    蒋荣生理也不理那些抓伤的血痕。

    不太痛,也不太在乎,他已经习惯了每次两个人上个床都得跟打架一样。

    有时候是因为颜湘娇气,又爱面子,恐怖的膏巢袭过来的时候他不愿意叫出声的。只能更加用力抱紧身上的人,整个人钻到他的怀里。

    抱得很紧很紧,眼睛眯起来,偶尔就会抓伤对方,闷声忍了很久,才能堪堪地把那股快|||感忍过去。

    这才大口喘气,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今夕何夕。

    大部分时候被抓了,是因为颜湘并非自愿上|床的。

    一边被|||操一边挣扎反抗,又被牢牢压着,哭,喊,求,骂,都没用,只能留下两爪子似是而非的威胁,没什么用,跟小兽注定无力的呜咽一样。有可能还会被扇一巴掌,被蔑视着,“不过是个婊||子,玩了又怎么样。”

    他只能被扇得呜呜地哭,又跑不掉,最后反抗着,没力气了,流着眼泪睡着了。

    颜湘睡着的时候,也不太安稳,总喜欢脸朝下,身体蜷缩成一团,抱着东西睡,微卷的头发滚成一团,像一只冬天瑟缩取暖的小羊。

    他的眼皮很薄,红肿就更加明显,绯红的一层,看上去又可爱又可怜。

    蒋荣生坐在床边,摸摸颜湘的额头,确保他没有发烧,给他喂了一点水。

    颜湘似乎是习惯了,温顺地张开嘴,把温水咽了下去,无意识地。

    蒋荣生安静地看了一会,把颜湘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随后,他随手拿起一件长衣,披好,转身去了楼下的厨房,用高压锅炖了一锅清淡的粥,切了一些蟹茸,细细的,拌进粥里,搅了搅。端回房间里。

    床头边的铜花灯没关。一室昏黄。

    床上,颜湘依旧睡得无知无觉,蒋荣生轻轻地叫了一声:“多多?”

    颜湘睡得很沉,没有反应。

    一站一睡。室内寂静无比,倒显得无比和谐温馨。

    蒋荣生站在床边,停了几秒钟,端着粥,心无旁骛地,看着颜湘沉静的睡颜。

    手里的粥微微散发着滚热,指尖温存。

    端久了,心头竟然有些莫名的温热。

    蒋荣生弯下腰,坐回床边,把颜湘拉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从床头边拿起那一碗粥,尝了一口,确保温度刚好。

    米炖得糯糯的,蟹肉被搅碎了,只余下松茸一般的质地,几乎跟喝水没有区别。

    然而终究是大米。吃下去,身体才会有力气。

    铜花鎏金灯下,蒋荣生的侧脸看起来比平时柔和得多。

    匀称的指节屈起,握着手里的瓷勺子,递到颜湘的嘴唇边,微微地撬开,似哄带骗地温声道:“多多,喝点水。”

    颜湘在梦里温驯地张开了嘴巴,勺子往下灌,一口粥就送进了颜湘的嘴巴里。

    “咽下去。”

    “宝宝真乖。”

    蒋荣生盯着颜湘的嘴唇和喉咙,耐心等了一会,又给颜湘拍拍胸口,等那口粥顺利咽下去之后,再喂下一口。

    一口接着一口。

    虽然很慢,但是好歹能喂下大半碗。

    粥喂得还剩三分之一,颜湘有了一些力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躺在男人的身上,一只青色的勺子正递到自己的嘴边,里面装着温热的米糊糊,正在沿着舌头落入喉咙。

    颜湘呆了一下,反应片刻,眼睛中间的瞳孔忽地竖成一条直线。

    他猛地坐起来,推开那只握着勺子的手臂,把粥弄洒了,滴在被面上。

    颜湘一动,铺在床沿边的脚链就发出清脆的声响,叮呤哐啷,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清晰。

    “我不吃。”颜湘抱着被子往后躲了一些,“我,我不吃,除非你给我解开。”

    蒋荣生默默地看着滴落的粥,脸色沉了下来,把碗摔在床头柜上,冷冷地看着颜湘。

    颜湘忍着逼视带来的压迫感,直直地看住站着的男人,声音都提高了一些,指着自己的脚踝上的圈环:“解开!”

    “做梦。”蒋荣生把碗端走了,扔下一句,“你爱吃不吃。我从来也不会求着你。”

    “……”

    “咔哒”一声,蒋荣生端着碗出去了。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颜湘下床,随手找了一件T恤套上。

    穿衣服的时候,脚链都在叮叮当当地响着。

    颜湘低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拎起长链再走路,终于不响了。

    颜湘在房间里来回地渡着,又不敢出门,怕被别人看见他脚链,感觉像是自己身上长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一样羞于示人。

    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能又坐回床上,趴在窗边往外看。

    外面已经是早晨了。

    晨光熹微,几线光华流转,刺破雾蓝色的天幕,慢慢地,硕大的太阳慢慢地爬上了天空。

    颜湘把手伸出窗外,摸到一手的雾水潮汽,凉凉的。

    不一会,太阳就彻底出来了,手心的湿润气息又了无痕迹。

    颜湘还是没有把手收回去,就那样晾在窗外,好像在等着跟谁握手一样。他没有事情做,只能想办法离太阳,空气靠得更近一些,不然整个世界都要变成灰色了。

    再久一些,就看到蒋荣生走出了中庭。

    他大约是要去上班的,穿了一身铁灰色的笔挺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影修长,宽肩窄腰,气场内敛而端整。

    正在边走边戴腕表,步履从容又稳健。

    不一会,颜湘就听见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可能是出发上班了。

    颜湘很少能亲眼看见蒋荣生出门去上班。一般这个时候他都在睡觉。

    等到更晚了一些,佣人们开始整理院子,很多东西要忙活,给仙鹤喂水喂粮食,修剪草木,打扫落叶,晾花,晒药材。

    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可是颜湘没有事情做。蒋荣生把他给关起来了。

    甚至到了中午时分,那只叫西蒙的狗也跑出来了,在院子里到处探险,累了就趴在院子里晒太阳,它抬起眼,微微眯着眼睛,望向主卧的雕花窗子,“旺!”了一声。

    颜湘往窗里躲。

    他害怕那只狗。

    可是过了一会,他颜湘悄悄地弹出头去看西蒙。

    他也羡慕那只狗的自由。

    才被锁了一天,颜湘就快要受不了了。

    这时候,床头边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颜湘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后,像只胆怯的小动物一样,爬到床边,接起电话。

    是佣人姐姐叫他下去吃饭。

    颜湘握着电话筒,说:“我不吃。谢谢你,再见。”

    说着就挂了电话。他怕别人说更多,他会心软,只好先一步挂了电话。

    躺下睡觉。

    于是晚饭也没吃。药也没喝。

    蒋荣生下班回家的时候,佣人一五一十地向先生禀报这件事,蒋荣生听了也没什么反应,淡淡地“嗯”了一声,十分镇静。

    “他不吃就由着他吧。”

    直到半夜。

    蒋荣生在书房里看书。

    看着看着,蒋荣生“啪”地一声合起了膝盖上的书,叫来佣人,叫他们用砂锅,炖点海参时蔬粥,给主卧里睡着的那位送去。

    “好的,先生。”

    佣人应下,想转身就去厨房。

    出门之前,蒋荣生叮嘱了一句:“不要说是我的吩咐。你静静地送过去。”

    佣人怔愣了片刻,没有多问,点头应下。

    粥熬了半个小时,就被装进了瓷碗里,放在托盘上,再配些新腌的爽口小菜,一并装好。

    站在主卧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

    “太太,我可以进来吗?”

    颜湘躺了一天,睡不着了,正在发呆,听见敲门声,他慌乱地用被子盖住蜿蜒的脚链,确认盖严实了,才回答:“怎么了?我不吃饭。”

    “不吃饭,喝粥。厨房里做了海参粥,你吃些吧,不吃浪费了。”

    “我不饿。”

    “我进来啦?”随着话音,门“咔哒”一声被按下,佣人端着粥走进卧室。

    颜湘有些害怕,用余光看自己脚链被遮好了没有,心里想怎么蒋家的所有人都跟蒋先生一样,完全不给反抗的余地的,不吃还是会做好端进来。

    面对着佣人恳切的目光,他不知道怎么拒绝。

    “粥新鲜的,你吃点吧,跟先生置气归置气,不要饿坏肚子了,先生会心疼,对您身体也不好。”

    佣人说。

    颜湘只能沉默。他对着无辜的人说不出什么狠话,又确实不想顺了蒋荣生的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用圆眼睛静静地望住对方,嘴唇抿着,保持沉默。

    佣人笑着说:“不喜欢海参粥吗?喜欢什么告诉我,我悄悄给您做,不让先生知道的,就只有我们厨房的人知道。炸鸡?慕斯蛋糕?咖喱?都可以的。”

    颜湘只能摇摇头,不自然地往里缩了缩,声音听起来怯懦又软和:“我不饿,是真的。很晚了,你快去睡觉吧。是不是姓蒋的那个没有人性的东西叫你起来做的?你别管他,睡觉去吧。”

    门再次被打开,颜湘以为又有人端着粥进来了。

    可是这次进来的是蒋荣生,面沉如水,墨蓝色的眼底情绪很淡,扫了一眼银色托盘上的海参粥。

    上面撒了嫩绿色的葱线,米熬得软烂浓稠,闻起来很香。

    但是没有人要吃它。

    蒋荣生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不吃?那是他们做得不好。把粥倒了,做点别的,再送上来。”

    “好的,先生。”佣人点头应下。

    于是辛辛苦苦熬了快一个小时的海参粥,还没被动过,又被送回了厨房。

    又要重新做别的吃的。

    这次做的是清淡的粤菜。

    菠萝咕噜肉,半边白切鸡,甘蓝菜心。味道闻起来鲜美而甘甜,摆盘精致。

    送到主卧去。

    颜湘不吃。

    蒋荣生坐在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书,听到颜湘的反应,他头也不抬,叫人重做。

    再换,川菜。

    宫保鸡丁,蒜泥白肉,白油豆腐。味道醇厚,鲜辣刺激,红辣椒飘在上面,热油滚呛,弥漫着辛辣又刺激味蕾的气息。

    颜湘不吃。

    蒋荣生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把书翻过一页,淡淡地抬起眼,挥手叫人抬下去。

    再重新做。

    再次送上来的是醇香的斯特加诺夫式绘牛肉,红菜汤,锡纸包烤三文鱼。

    颜湘还是沉默。

    蒋荣生已然明白,微微扬起下巴,用眼神叫人端下去。

    颜湘渐渐地终于有些忍不住:“你闹够了没有?”

    颜湘想破脑袋也没能想懂,这神经病半夜是在干嘛,而且他是那种很平静,一点都不生气的态度。

    可是那种行为在颜湘眼里就是纯粹的发疯,所作所为比他这个饿了一天,没有摄入任何一点碳水的人,还要更加匪夷所思。

    尽管面前这个男人坐在软椅上,交叠着双腿,在看书。

    墨蓝色的眼神一直安静地垂着。

    颜湘又气又烦躁,可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的脾气和精力都是有限度的,发起火来声音也软趴趴地,没好气地说: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三点半,凌晨三点半!”

    “凌晨三点半你不让大家睡觉,你简直坏到透顶。他们明天还要工作的,你知道白天有多少事情要做吗?要打扫落叶,要喂你的仙鹤,要牵住你那只可怕的大狗不让它到处拱,还得给你剪花剪草,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罪恶的人,简直坏得可怕!快点停止你的行为,让所有人去睡觉!”

    颜湘说着,情绪有些竭力,脚链在被子下发出晃荡晃荡的响声。

    “你也知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半,还不吃饭。”蒋荣生不满地说。

    “你,你不要这样利用他们,能不能像个光明正大一点,给我解开链子,我们打一架,不要用这种阴暗的方式逼我!你是神经病吗?你不能用一点正常的方式吗?”

    蒋荣生从来不会因为颜湘骂他而有什么起伏,强|暴犯,杀|人犯,神经病,资本家,他都全部听着,面不改色。

    又把书翻过一页,抬起头,淡淡地看着颜湘:“我只管有没有用。”

    “所以,”蒋荣生扫了一眼放在桌子旁边的晚餐,定定望住颜湘,慢条斯理地,“你的答案是。”

    我去你的!

    颜湘被这个人气到心口发痛。

    第 83 章

    蒋荣生没有给太多思考的时间, 见颜湘不说话,他轻轻地昂了下巴,意思是叫人拿下去吧, 再重新做。

    颜湘忍了又忍。

    这本来跟他没有关系的。这是蒋家的工人,是蒋荣生在糟践他们, 工人也没有朝他递任何一个眼神, 没有求诉,全程都是听着姓蒋的吩咐, 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

    这一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颜湘闭了闭眼睛:“不要重新做了, 拿过来,我吃。”

    蒋荣生终于抬起了眼尾, 静静地望住颜湘。

    这一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就是忍不住这样做了。

    颜湘的性格没有什么棱角,平和,柔软, 擅于忍让。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可能是颜湘性格更敏|感,也更容易心软,善良地,很容易就会帮助别人, 同时也意味着, 很容易被人拿捏住。

    就像现在这样。颜湘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用筷子剥开三文鱼外面的那层锡纸, 露出了里面微微焦黄炙热的鲜嫩鱼肉。还在冒着烟。

    闻起来很香很香。肉质紧实新鲜的鱼肉用香料腌制好, 再裹一层锡纸, 烤箱预热好之后,就把鱼肉放进去烤。

    香料的汁水被锡纸包裹着无处可去, 只能全部渗透进乳白色的鱼肉里,完全融入其中,咬一口应该会爆汁,海鲜本身的甘甜跟香料的汁水交织在一起,微微炙热,冒着滚烫的烟,舌尖会有些许疼痛的感觉。

    可是很快,满腔的汁水包裹着柔软的口腔,整个嘴巴里都是Q弹多汁的嫩鱼肉,肯定特别幸福。

    以前颜湘很爱吃这道菜。

    蒋家的厨师也确实常常做给他吃。

    今天的锡纸烤三文鱼依旧很好吃。

    但是颜湘一口一口地,慢吞吞地咬着鱼肉,却很难再吞下去。

    如果不是感受到蒋荣生正在静静地看着他吃饭,正在监督他,颜湘真的会立刻停止吃饭,然后躺下继续睡觉。

    他一点都不饿,没有想吃饭的欲|望。

    不知道为什么,进食对他来说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明明是很好吃的菜,就算半夜被叫起来做饭,蒋家的工人也不会消极怠工的。

    但是颜湘吃着吃着,却感觉一直在吃石头,吃沙砾。

    颜湘捏着瓷勺的手都有点抖了,他皱着眉,强忍着,又喝了一口汤,入口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艰难地咽下去,才如释重负。但是又要喝下一口。

    蒋荣生一直在安静地看着他。

    膝盖上放着一本白色的诗集。

    许久以后,蒋荣生拿掉了颜湘的勺子,给他擦擦嘴角,温和地说:“宝宝很棒。好了,一下子别吃太多,感觉饱了就停。你还想吃吗?”

    颜湘犹豫地望向门外的佣人,目光迟疑怯懦。

    蒋荣生捏着颜湘的下颌,让他转过头来,沉声:“你自己还想吃吗?与他们无关了。”

    颜湘试探着,摇了摇头。

    “嗯。”蒋荣生也没有再逼他,低头亲了一下颜湘的额头,把红菜汤端走了,“待会会有人煎好中药算上来,多多也要像现在这样,乖乖地喝光,知道吗?我不想对你用手段,你也别闹事,那样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颜湘低垂着头不说话。

    蒋荣生抬了抬眼尾:“回答?”

    “知道了。”

    颜湘的精力和脾气都无比有限,尤其吃了一顿饭,像被拖去上了一场刑,现在什么力气也没有了,只想倒下就睡觉,一睡了就不会醒那种。

    但是他还记着蒋荣生的话,要叫他吃药。他只好咬牙忍着一口气,等到药端上来了,他连太妃糖也懒得吃了,麻木地往嘴里灌了中药。

    喉咙被中药味涌得想吐他也完全不管,就强行压住,直到把一碗药喝到只剩一些黑色的渣。

    颜湘喉咙反涌了一下,他闭着眼睛,指节捏着碗的边缘,几乎发白,才把那种想吐又窒息的感觉忍下去。

    后背不知不觉出了一声冷汗。

    颜湘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把碗递给蒋家的工人,声音虚弱又软和:“谢谢姐姐。”

    她把碗放回托盘上,目光充满一些不甚明显的担忧。

    可是她也不能多说什么。这是蒋先生的家事。她略微点了一点头,说:“好好休息。晚安。”

    然后打算离开了房间。

    临转身的时候,她忽地听见身后的人,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顿住脚步。

    回头。

    颜湘仍然坐在床边,身后披着一层柔软的被子,似乎太过于疲惫和怯懦了,包裹在被子里,只能看得见一张脸,很小,微微苍白,眼尾垂了下来,看起来愧疚又可怜。

    颜湘垂着眼睛,一直没有抬头,声音小到近似喃喃:“…姐姐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虽然,但是大半夜这样折腾,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道歉没有什么用,但是我没有钱,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补偿你们,对不起…”

    “太太。”她说,“不必道歉的,蒋先生又不是没有发薪水给我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看着颜湘那个样子,任何人都会心软。

    不知道心有多硬的人才舍得折磨他。

    反正她一瞬间的就心软了,觉得他真是很可爱,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但是那就太僭越了。

    她只能绞尽脑汁地安慰着他:“没有关系的,真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蒋家是一座很老很老的宅子,从很久以前我们就习惯了,虽然我是新被选进来的,但是也清楚这里的规矩,所有事情都得听雇主的吩咐。所以这只是个很小的事情,而且我们的薪水很丰厚,真的,太太,不要自责了。”

    她想了想,又说:“…太太,也别跟先生犟,听他的,你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先生对你还是很好很好的,真的!你的事情,都是先生事无巨细地安排的,你喝中药有一些药材太难找了,先生会买下整座山,叫人,或者请当地的村民沿着山一寸一寸地挖,直到挖到为止,没有就继续买,继续挖……”

    “…还有煎药的时间,给太太穿的衣服,什么时候该吃饭,太太喜欢看什么花,多摆些在院子里,小厨房每天做些什么糕点,等您下午画画画累了,送过去当下午茶,还有好多好多…都是先生吩咐我们的,一天也没有漏过。事情虽然琐碎,但是要求精细呀,细到生活方方面面地。一天一天地做周全,也不容易的。先生真是用尽心血去养着太太您的。您就听他的,保管什么事情都没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了一大堆。颜湘就默默地听着。

    其实每个人都劝自己别跟蒋先生对着干。蒋先生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淡薄情。

    但是谁知道姓蒋的实质上是个什么样的呢?他确实不像表面上那样,实则更坏,坏到透顶,偏执扭曲,毫无伦|理底线。

    颜湘想,如果把被子掀开,让她看到被子底下,那一大坨像蛇一样,盘旋缠绕的脚链。动起来还会叮啷作响。她肯定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但是颜湘要脸。

    他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像个禁|脔一样被人锁着。

    于是裹着被子,默默地听着。

    等到她说完之后出去了,颜湘才松一口气,等到门关上了,他才掀开一点被子,偷偷地看自己的脚踝上的链子,扯了扯,想研究是怎么锁住的,拿东西砸看能不能砸开。

    正扯得叮呤哐啷响,门又开了,是洗完澡,裹着一身潮湿气息回房的蒋荣生。

    用白色毛巾擦着头发,黑色笔直的头发垂下来,搭在额前,遮盖着一双墨蓝色的冷漠眼睛。

    赤|裸着上半身,露出优越健壮的背肌。腰间围着一条浴巾。

    他边擦着头发,似乎知道颜湘在想什么似的,瞥了一眼坐在床上仰头看他的颜湘,语气淡淡:“别扯了。扯不掉的,小心弄伤自己,宝宝。”

    语气很无情,冷得像在宣判刑罚。

    “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解开?”颜湘闷闷不乐。

    “看我心情。”

    蒋荣生漫不经心道,随手扯掉浴巾,大大方方地晃着性||器|官,去衣帽间拿了一条睡裤,套|好,坐回床上。

    那股带着微微潮湿气息,又如同沉木质地的香气,把颜湘笼罩在其中。

    颜湘讨厌死这股内敛又强势的气息,但是无法否认,很多次惊颤发作的时候,都是闻着这股熟悉的气味安静下来的。

    他永远会紧紧地抱着自己,不会强迫自己不许哭,不许颤抖,只会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有他在身边,周围一切都是安全的。宝宝可以哭,可以伤心,这是宝宝的权利,而他会一直陪着抚摸着,安慰着他。

    颜湘翻了个身,把枕头拉过来一些。

    一动,脚踝处的锁链又会叮当作响。

    “睡吧多多。明天还要上班。你也要准时起来吃早餐,不要闹别扭,知道了吗。”

    颜湘没有回答,把脚链扯起来放平,然后躺下,拉高被子,盖住自己整个身体,然后闭上眼睛睡觉了。

    蒋荣生轻声笑,低头从背后抱住颜湘的肩膀,吻着他的脸心,蹭了蹭,随后拧掉铜花落地灯。

    室内一片寂静。陷入黑暗。

    月光从雕花窗子落进来,银白色的光辉照在颜湘柔软且纤细的后颈处。

    蒋荣生把颜湘拉到怀里,小臂搭在他的腰间,长腿完全夹住包裹着颜湘的双腿。他的身体修长且健壮宽阔,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颜湘拢在怀里,像海马爸爸怀中圈着宝宝一样,是完全覆盖缠绕的姿势,再加上脚腕上锁的链子,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把人占有了。

    心里有莫名的种子疯狂汲取着养分,野蛮生长着,根脉已牢牢扎进心脏的最深处。

    墨蓝色的眼神沉了沉。

    蒋荣生闭上眼睛,脸埋在颜湘的颈窝到肩膀处,闻着他身上柔软的气息,轻声说:“晚安,多多。”

    “……”

    蒋荣生亲亲颜湘的耳垂,不再说话。

    最后叹息似地轻笑,准备入睡。

    到了半夜,颜湘忽地发起烧来。

    蒋荣生是一直搂着颜湘睡觉的,很容易就能察觉到怀里人的心跳和体温。

    可是这烧来得突然,又气势汹汹,等到蒋荣生感觉到不对劲被惊醒的时候,颜湘已经烧到了接近三十八度。

    蒋荣生拧开了铜花灯,就看到在灯下,颜湘烧得满脸通红,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红,而且快烧干了,嘴唇起了皮。呼吸慢慢地,带着喘。

    蒋荣生立刻叫了医生。

    “冷…”颜湘小声说。

    嘴唇都烧干了,怎么会冷呢。肯定是发烧很难受。

    蒋荣生只能抱住他,低头吻着他的额头,说:“没事的宝宝,医生快来了。”

    心跳好像被颜湘传染了,莫名高温起来,灼热着。

    蒋荣生抿了抿嘴唇,面上依旧一片冷静。

    “宝宝你别说话,我帮你叫医生了。”

    “难受是不是?我知道的,你靠着我,多多,一会就不冷了。”

    明明在说冷,可是颜湘的脸越来越红,耳朵都快烫熟了。

    家庭医生很快就到,蒋荣生只能放开颜湘,让他躺好,给医生看病。盖住脚踝,不让医生看到锁链。多多要面子的。

    蒋荣生轻声安慰着多多:“没事的宝宝,医生来了,吃了药很快就好。”

    说着,墨蓝色的目光又望向医生,沉默如水,声音压了下来:“他怎么样。”

    “只是一般的发烧,吃了药就没事的。”医生推了推眼镜,“我给太太开点药,先吃药,要是再不退烧只能打点滴了,不用去医院,在家里也能处理,您别担心。”

    “好的,谢谢。”

    蒋荣生的礼仪教养一向到位。

    医生笑了笑:“应该的。”

    然后低头写处方。他来的时候也顺便带了些能用的药,烧开水,放到温热,就能喂给颜湘。

    蒋荣生亲自喂了。用手背给颜湘拂去淡淡的水渍。

    颜湘烧得迷迷糊糊地,很温顺地就把所有的药都吞了,然后被放平在床上,蒋荣生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轻微地皱着。

    蒋荣生对医生说:“你先不要走了,家里有客房,你先住着,明天白天再给他看看。”

    “好的先生。”

    “出去吧。”蒋荣生挥了挥手,目光仍然停留在烧得眉头微微皱起,满脸不舒服的颜湘。

    “好的。”医生收拾药箱,收拾东西,退出了主卧。

    蒋荣生拿毛巾给颜湘擦擦汗,又给他喂了点温水,润润嘴唇。

    药吃下去了,有时候有用,又有时候没用似的,反反复复地烧起来又退下去,蒋荣生也就一夜没睡,披着衣服半坐在床边,看着颜湘。

    他一看,就能看好久。

    颜湘不发烧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床边,数着颜湘的眼睫毛,鼻子,微微鼓起来的嘴唇,饱满又柔软,因为发烧常常喂水,显得更加红润潋滟,像一枚成熟烂透的果子。

    要是再次复烧,蒋荣生又叫医生过来看。

    他被颜湘骂无情资本家,也确实如此,发了薪水,蒋荣生使唤起人来一点都不会手软,他才不管是几点,几点都可以过去敲门把人揪起来工作。

    偏偏他态度是很好的,又是发薪水的雇主,医生能说什么呢?只能一遍一遍地确认,说没事,太太的体内正在进行一场战斗,战斗得激烈一些发烧也是正常的,吃了药就没事了,现在的情况是可控的,再观察一下,观察到天亮再作决定。

    每一次都是一样的话。但是蒋先生好似生怕人烧成傻子似的,每一次都要把医生喊起来,给太太检查一次身体。

    就这样,直到第二天早晨,给颜湘喂点熬得稀烂的米粥,顺便再吃一剂药。全是蒋荣生坐在床边亲自喂的。

    任何人都只有站在旁边等着递东西的份儿。没人能亲自上手伺候。

    周容七点半准时到蒋宅接蒋先生上班,结果在门口没见到人,他在车边站了一会,被蒋家的佣人请进来才知道,昨天半夜颜湘发烧了,蒋先生在看着呢,今天估计是没法去上班了。

    蒋先生还说,请周容周助理去一趟主宅的大楼,他要吩咐事情。

    周容觉得很奇怪,这个架势看起来还真是君王不早朝了?

    可是又不是蒋先生本人生病,他为什么不能去上班?蒋宅上下几百号佣人,还照顾不好一个发烧的小孩?

    而且发烧对他们这些上班的人来说算什么?

    就不说周容自己,他是轻伤不下火线。

    就算是蒋先生本人,亦是如此,甚至工作起来更狠。

    蒋先生的身体很好,天生精力旺盛,又常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是很少生病的。

    只记得有一年不小心得了流感,情况稍微有些难处理,蒋先生发烧的时候体温最高飙到三十九摄氏度。

    就这,蒋先生也没耽误工作。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一直保持着高速运转的效率,满世界飞了三段航班,等到最后一段航班飞完下飞机,蒋先生才去打点滴,还是在贵宾室里叫医生过来打的点滴。

    第二天订了最早的航班,继续出差,落地就去会展中心谈工作。

    项目当然顺利进行,投下的建筑如今成为了全国地标性项目,几乎没人敢相信这是一个发着烧,连续赶了好几趟航班,又一夜没休息的人谈成的生意。

    完完全全的铁人一个。发烧在他们眼里真的不算什么。

    只要还能呼吸,就能继续工作。

    可是等到周容站在主卧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望向房里的时候,他就愣了一下。心里想颜湘真的只是发烧吗?

    蒋先生的状态,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太不一样了。

    周容知道他老板特别帅,甚至是“漂亮”的那种帅,有着外国人很典型的深邃五官。

    眼睛更是不一样,深沉内敛的墨蓝色,有一种忧郁又疏离的美感,像刚刚烧出来的青花瓷,高贵冷艳不可尤物。

    同时周容也知道,老板他很清楚自己长得漂亮。

    他的老板方方面面都是自律卷王,在外貌方面也是这样。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他一定要是矜贵得体,游刃有余的。

    周容接蒋先生上班这么多年,每次蒋先生都是八点半准时出现在蒋宅门口。

    站在那,蒋先生整个人简直闪闪发光,从头到脚,大背头梳上去,头发层次分明又一丝不苟,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没有任何遮盖,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他的气场和魅力,西装搭身,腕表,袖扣,皮鞋的搭配低调又内敛,充满成熟又绅士的魅力。左手的无名指戴着一枚银色的圈环,说明这是一个有家庭的男人。

    这枚低调又充满存在感的素戒,让蒋荣生显得更加稳重而充满禁|欲感,有种反差的诱惑。

    让人不仅想象他的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呢?才能圈得住这样一个男人,素戒戴在手上,完全没摘过。

    第 84 章

    周容甚至怀疑他老板每天六点钟准时起床健身, 然后洗澡打扮,在浴室里自恋臭屁地折腾半小时精心设计头发和搭配,才能天天这么漂亮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么多年了, 今天却看到老板不太一样的一面。

    蒋先生身上还穿着深蓝色的睡衣,薄丝绸质地, 隐约勾勒着身体的轮廓, 若隐若现地肌肉线条起伏,并不狼狈。

    而是有一种慵懒随性的气质, 更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了。

    皮肤如同大理石般雪白又带着一种坚硬的质地。头发没有打理, 自然地垂下来,盖住前额, 墨蓝色的眼神遮在碎发下,显得有些阴翳。

    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蒋先生正坐在床边,帮颜湘掖着被子, 听见敲门声,转过头来,眯了眯眼睛:“来了。”

    周容不进门,站在门口,点了一点头, 先问起颜湘:“太太怎么样了?”

    “发烧。总也退不了。”

    “要去医院吗?”

    蒋荣生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在家里就能打点滴。但是不太希望让他打, 打多了没好处。”

    “您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吩咐我。”

    蒋荣生笑了一笑:“你又不是上帝。能让他马上好起来么?算了,不谈这个了,叫你来是谈工作的, 早上十点钟那个会, 你去帮我开。要点我已经在会议资料旁做好批注, 到时候你再开个远程,我旁听, 会后总结发一份到我的邮箱。”

    “好的。”

    “今天我不去公司,所以再辛苦你,要签的文件你下午送到家里来,我签好你再送回公司。其他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全部延到后天,后天我会正常工作。”

    “好的。我会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带着文件再次过来一趟。”

    “好。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蒋先生。我想我现在浏览一下会议资料比较好,当场沟通,避免信息传达出现错误。”

    “稍等。”蒋荣生拿起桌子边的ipad,划了两下,发到周容的邮箱去。

    “收到了,蒋先生。我现在就看。”

    “去一楼客厅。我二十分钟之后下去。时间够么?”

    “足够的。”周容看了一眼床上微微凸起来的身影,略微点头,“祝太太早日康复。”

    蒋荣生彬彬有礼道:“谢谢。去吧。”

    周容把门轻轻地拉上了。回到一楼客厅,坐在沙发上浏览会议资料。

    其实二十分钟足够的,蒋先生列的批注很清晰,他不是那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工作风格,做,他就要做到位。

    会议资料总体没有什么疑问,只在一些细节上需要再弄清楚上下浮动的空间。

    不过二十分钟之后,周容并没有等到蒋先生下楼,而是一群医生忽地进来了,步履匆匆,往主卧的方向去。

    周容犹豫了一会,还是跟着医生上楼,站在走廊处,略微听一听,就知道发生什么。

    颜湘的情况好像变得更加糟糕了,不仅高烧不退,持续的高温烧得他意识模糊不清,再也没醒过来过,而且还出现了呕吐的情况,这是昨晚没有的。

    在刚刚那一个瞬间,早上喝下去的米汤和中药,全部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连水也喝不下去。眼睛一直紧闭着,呼吸越来越慢。

    蒋荣生微笑着,用墨蓝色的目光巡视了一遍意众医生:“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虽笑着,却拿捏不准他的态度。

    墨蓝色的眼眸下,笑意不达眼底。

    一时之间没人敢出声。

    蒋荣生面色沉了沉,敛下眼眸,大概是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现在骂医生没用,反而弄得人心理压力更大。人一紧张就会出错。

    蒋荣生面无表情地退开,指着床上的人,冷冷地:“治。尽你们的能力,治。”

    “好的好的。蒋先生,我们一定尽力。”医生围了上去,正想把颜湘扶起来一些,被子略微掀开一些,就看到被子底下那一大盘脚链,锁着人的脚踝。

    银色的,两个指节粗,盘旋起来的样子,像一条吸魂摄魄的银蛇,几乎把太太的小腿缠绕著,整个画面无比诡异。

    饶是主任都愣了一下,更不用说他手底下的小年轻医生,一时间好几道目光悄悄地落在蒋先生本人身上。

    治,治什么啊这是,病因不就在这吗?蒋先生不应该心知肚明吗?

    那种惊诧又不可置信的目光,还带着微妙的气息,似乎令蒋先生本人很不高兴。

    他阴沉着脸,嘴边却在微笑着:“看什么呢?我脸上又没有写着怎么治病。”

    “没有,没有…”蒋先生的气场很吓人,医生们就不敢再看了,连忙把被子盖了盖,遮住那不该露出来的东西,把注意力放在太太身上,一心想着如何“治标”。

    “本”他们是治不了的,这是人家的家事呢。

    蒋荣生见医生们忙起来了,他便准备去一楼给周容交代些工作。

    无论什么时候,蒋荣生这个人都是不能完全放下工作的。

    正好在走廊碰见了周容,两人便到书房去谈。谈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谈完了,周容也说他该走了,十点钟要开会,在这之前还有助理的工作。

    蒋荣生抬了一抬手,让他去了。

    再回到主卧,看着医生们在颜湘的病床前忙前忙后。

    这时候,时间好像渐渐地倒转或重合,好像来到了几乎两年前,颜湘刚刚堕海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很多医生守在他面前忙碌着,在床头前,好像隐约站着一个死神,在蠢蠢欲动挥舞着他的镰刀。

    为什么总是重蹈覆辙呢?

    蒋荣生难得地有些迷惑。

    他自己重蹈母亲的覆辙这件事,他已经渐渐不得不承认了。

    只是为什么他跟颜湘之间,也是这样呢?

    他并不想真正伤害他。

    甚至想让他一直无忧无虑。颜湘喜欢做什么都可以。游戏卡带,画画,做雕塑,想要钱,想要权势,想要所有,他全部会支持。

    就算他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每天在家里吃喝玩乐,那也是再好不过了。

    蒋荣生觉得颜湘太娇气了,太天真了,就应该过上那样富太太的生活,什么都不用做,喜欢就涂两笔画,他会把他所有的画都捧成天价艺术品。

    颜湘只需要高高兴兴地呆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的出门就是陪他出差。

    其他事情他都会解决。他心甘情愿地养着他。

    可是要有来有往才可以,颜湘也应该给他一些优待,让他也高兴一下,这难道有什么错吗?

    想到这,蒋荣生又觉得颜湘是个小气鬼,娇气鬼。

    没打他没骂他没虐待他,只是用银链锁了一天他就不愿意了,要死要活的,这样的人养着真费劲。

    真费劲。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蒋荣生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说:“好很多了。应该是能吃得下东西的。”

    “嗯。”

    医生面色犹豫着,又有话要说。

    蒋荣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医生在想什么,他笑了一笑,对医生说:“你只管治病。别的事情不要越界。”

    医生一下子闭上了嘴巴,只略微点头,知道这是包含着清淡意味的警告。

    只是明显的“警告”这种情绪出现在蒋先生本人身上,已经够强烈的了。平时蒋先生是不会轻易表露自己情绪的,像一个完全封闭又无可挑剔的躯体。

    医生们不敢再多嘴了,收拾东西,迅速离开主卧,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床上一直昏沉着的颜湘,和蒋荣生。

    外面竟已不知不觉到了日落时分,昏暗的天空落了下来,如同一团阴翳的棉被包裹住了整个世界,一切都灰蒙蒙地。

    蒋荣生站在床边,看着闭上眼睛睡得无知无觉的颜湘,蹲在床边,牵着他的手,亲了一下。又一下。

    发烧了,脸颊热热的,像在吃会发烫的冰淇凌,倒是很新奇的体验。

    “多多。”蒋荣生轻声叫着。

    “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总是生病。”

    很难伺候。养你总是要花费很多心血。

    还养不好。

    真费劲。

    可是从没想过要放弃这件事。

    在颜湘陷入不可逆昏迷的时候,都没想过。

    后来上天大概是仁慈的,赐予他一个无与伦比的奇迹。

    蒋荣生再强大,再理智,终究只是个凡人,对此感恩戴德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把奇迹拱手让出去。

    “你好起来,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好不好?想要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金口玉言,北城多少人求了一辈子都求不来,颜湘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盖着被子,沉沉地昏睡着,浑然不在乎。

    颜湘似乎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又好像被推进了火葬场的炉子里一样,反复烧着,热得他很难受。

    意识昏沉之际,耳边不断有人在说话。

    似乎是蒋先生的声音。低沉,轻轻地说着些什么。颜湘从来也没有听得清,只想睡觉。

    但是他还是一直在说。

    奇怪,他怎么变得这么多话了呢?明明平时一副自闭高冷的样子,很少说这么多话的。

    颜湘只要用力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视线里出现了蒋先生的脸,凑得很近,放大了无数倍,与之而来的,是同时放大了数倍的美貌冲击力,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很蓝,似乎能看得清眼底的细细的线,如同瓷片底部火烧开的浅痕。

    颜湘呆了两秒钟,接着他听见蒋先生说,他想要什么都答应他。

    “…你,你给我解开链子。”颜湘听见自己这样说,嗓子烧得难受,说话的时候迷迷糊糊地。

    但是姓蒋的好像听清楚了。

    他安静地看着颜湘。

    低头亲了一下颜湘的眼皮。

    “你真的想这样吗?”

    颜湘说:“…嗯。总是我不想被锁链锁着,走路的时候总是会响,那个声音很吵。”

    “好,我知道了。”

    蒋荣生摸着颜湘薄薄的眼皮。

    “你,你同意了?”颜湘有些不敢置信,他怀疑是自己脑子烧糊涂了,会不会幻听。

    蒋荣生看着颜湘那个不敢相信的样子,圆乎乎的眼睛瞪着他,是很让人心软的一张脸。

    “同意了。不骗你。”

    像梦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梦。

    颜湘犹豫着,从被窝里伸出手,扯着蒋荣生的,“那我们…拉钩。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蒋荣生低头看着颜湘傻乎乎的举动,随后还是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跟颜湘纤细的小尾指勾在一起,扣紧。

    “拉钩。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蒋荣生拉着颜湘的手晃了晃,随后,亲了亲颜湘的手背。唇轻轻地磨蹭着。

    颜湘不敢相信这么顺利,躲在被子里,又问:“那什么时候给我解开?…不会是等我死了吧?”

    蒋荣生黏黏乎乎地顺着颜湘的手背往上亲,一直亲到手腕。

    他的唇很凉,颜湘还有轻微地发烧,全身都微微发烫,触碰在一起的时候,冰得颜湘微微颤抖瑟缩着。也许是因为等着蒋荣生的答案。颜湘有些紧张。

    “明天,好不好?等医生给你的身体做个检查,然后我就给你解开。”

    这个确定的答案让颜湘松了一口气,他抽回手,躲在被子里:“那说好了,明天给我解开,你不要又骗我。”

    “嗯。”

    “那,那今天我想自己睡。”

    “这个不可以,多多。”

    “为什么?”

    蒋荣生镇静地解释道:“你还在生病,需要我的照顾。发烧会把人烧成脑膜炎的,你想变成傻子吗。”

    “我已经好了,你看,我很精神。”

    他踢了踢脚,链子发出晃荡晃荡的响声。

    那种声音让颜湘的脸苍白了一瞬。不过一想到明天就能解开,他又轻微地高兴起来。

    蒋荣生熄了铜花落地灯,也躺回床上,连人带着被子一块抱住颜湘:“好不好是医生说了算,好了我们现在快睡觉,明天睁开眼睛就可以解开链子了,高兴吗?”

    颜湘一向挺坦诚,就算面对着讨厌的人也好。“高兴。”

    “高兴就好。睡觉吧。晚安。”

    “…嗯。”

    蒋荣生又亲亲颜湘的耳朵,睡觉了也要拉他的手,牵在一块睡觉。

    月光从雕花窗照进来,落在室内,一地银辉-

    第二天早上一醒过来,就感觉天气忽地变冷了。

    如同一夜之间交了秋一般,窗外的树渐渐地染了黄,稀疏起来,凄凉地落到地面去。

    明明是早晨,太阳也暗暗地,透过雕花窗落到房里来,铺在被面上,整铺床都笼罩着晦涩的阴郁。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颜湘的心情,他知道今天早上链子就会解开,很快活地醒过来,像只期待出门的小狗一样摇尾巴,看着床边的人。

    幼稚的麋鹿一般圆大双眼,只看着人,不说话。嘴角却已压抑不住情绪。

    蒋先生是早已经醒了的,坐在床边看着他,在他手里的,是自己的身份证,银行卡,护照和签证,一沓一沓地,像摊开的扑克牌一样。

    那是颜湘一直被蒋荣生扣着而很想找到的东西,此刻正晃悠在眼前。

    颜湘的眼睛不由自主跟着蒋荣生手腕动作来回转动。

    “想要?”

    颜湘点了一点头:“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这样。”蒋荣生笑了。

    颜湘警惕起来,担心蒋荣生又要使什么坏。他不可能这么好心,肯定又要跟他谈条件。

    他静静地不说话,等着姓蒋的动作。

    结果蒋荣生从被子里掏出颜湘的手,摊开,把那一打东西交到颜湘手里,屈起他的手指,让他拿好。

    “还给你。”

    “!!!”

    “不会是假的吧。”颜湘被骗怕了,反复确认,又打开护照,的确跟自己的几次出境记录一样,对光,窗外的阳光昏昏沉沉,看不出是真是假。

    蒋荣生似乎被他可爱到,笑起来,摸摸颜湘的头:“是真的,宝宝。我没有骗你。”

    说着,他又拿出一把钥匙,解开了颜湘脚腕上的锁链。

    只是轻微的“喀嚓”一声,锁扣就开了,颜湘动了动,脚上感觉轻了很多,之前在旧金山海边割伤的脚心也痊愈了。

    床上铺着那一大团长长的锁链,没有再随着颜湘的动作有声音,像一团陈腐的褪下来的蛇衣,冷冷地反射着窗外的光芒。

    “高兴吗,多多。”

    颜湘拿着手里的所有证件,很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心想这下可以自由出去找哥哥了。他说:“高兴。”

    “高兴要说什么。”

    颜湘呆了一瞬:“说什么?”

    “要说谢谢我。”

    “你强词夺理,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

    “是吗?”蒋荣生坐到颜湘身边,高大的阴影笼罩着颜湘,慢慢地解释道,“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相处,没有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只有跟随对方的想法,做让对方高兴的事情,是不是?适当付出了一些,就会想要期待收到回报,比如说我退让了,解开了链子,就会期待你说谢谢。”

    颜湘脑袋本来就不太清楚,被蒋荣生洗脑般地一说,有些犹豫。

    但是好像还是有什么不太对的样子,他躲着蒋荣生,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蒋荣生很耐心的样子:“没关系。我慢慢教,教多了,多多就学会了。”

    “那你现在要让我做一些高兴的事情,好不好?”

    颜湘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什么。我现在还在发烧呢,你,你不能做那种事。”

    蒋荣生勾着唇笑:“不是。”

    “那是什么。”

    蒋荣生只笑着,没有给他答案。

    很快,卧室里进了四五个医生,先是给房间消毒,然后固定好颜湘的手和小腿,不让他乱动。

    蒋荣生在一旁安静地按着。

    然后医生就割开颜湘的小腿,像做心脏搭桥手术一样,给颜湘的身体里打了一个芯片。定位作用的。

    全程没有打麻醉。

    血流了满床。

    蒋荣生搂着一直发抖不停的颜湘,用宽大的手掌抚去颜湘额头的冷汗。

    大概是很痛的,因为没有打麻醉。

    颜湘皮肤薄,又娇气得很,怕疼,估计是吓坏了。现在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下来,眼睛惶恐地睁着。

    蒋荣生轻轻地安慰着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保持着如常的平静和冷淡。

    打进颜湘身体里的那枚芯片,同时也像一枚小小的种子,埋入蒋荣生的心脏当中,无比肥沃的土壤,水源湿润充足,于是种子迅速地破开外衣,抽芽,蓬勃向上的地生长着。

    那条被取下来的银色锁链盘在床上,像蛇,也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毒蛇,往蒋荣生的骨血里死命地钻,紧紧地缠绕着扎根,直到变成他血肉刻骨铭心的一部分。

    疯狂的占有欲得到极大的满足。

    而且他没给颜湘打麻醉。

    只是希望颜湘知道,每一次他想走的时候,脑海中都能回忆起今天的疼痛。

    他走不掉。

    不仅走不掉,每一次被抓回来的时候,都会饮下如今天这样如同附骨之疽的痛苦。

    颜湘已经回忆起了所有,他不再需要隐藏自己的另一面。

    颜湘应该也从来没忘记,他不仅会给糖果,最擅长的,还是挥鞭子。

    这是他得心应手的本事。

    蒋荣生抱着颜湘,亲着他,耐心地解释给他听,刚刚给他身体里打了什么东西。

    他光明正大地,一点都不藏。

    还问颜湘,喜欢吃红丝绒蛋糕吗?甜甜的,刚烤出来的,应该会比外面的还好要吃。

    样子也很漂亮,红色的,是那种娇艳欲滴的熟红。起码比满床干涸发紫的血迹要漂亮得多。

    “宝宝,拿一块给你好不好。”

    “好吃再叫他们做,以后你画画累了,下午茶就有新蛋糕吃了。好不好?”

    第 85 章

    颜湘在床上趴了好几天。身体深处的疼痛是旷日持久, 就算晚上睡觉,也还是会梦见冰冷的手术刀划开他的小腿,然后有一条银色的毒蛇钻了进去, 啃噬着他的血肉,要把他的骨头都拆掉。

    颜湘疼得缩起了腿, 他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怕身边的男人会听见。

    如果他发现自己又被疼醒了, 一定会说笑着看他,说来做|爱吧多多, 做了就不痛了。

    这几天总是这样。

    锁链是解开了, 可是却打上了更深刻的烙印,还被莫名其妙上了好几天。

    颜湘既痛苦又困惑, 可怜巴巴地躲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望着窗外的月光, 捂着嘴巴无声地流眼泪,泪水沿着脸颊落下来,流进指缝里,偶尔会沾到嘴唇,既哭又涩, 深色的枕头巾被打湿了一大片。

    于是他知道, 那条缠着的脚链是一辈子都不会解开了。

    可是他窝囊,打不过,骂不过。还有挂念的人, 暂时还不想去死。

    “多多。”男人好像醒了, 侧躺着起身, 从背后拢住颜湘的肩膀,摸到泪湿的痕迹。

    “哭了?”

    蒋荣生轻声问。

    “不做, 不做。”颜湘很没用地护着自己的睡裤。

    “不做。你身体受不了。”蒋荣生亲亲颜湘,“伤口是不是有点痒?在愈合了。”

    颜湘揉揉眼睛,麻木又敷衍地说:“我不知道。”

    “我看看。”

    蒋荣生起身,卷起颜湘的裤腿,在左腿后面,有一道笔直的伤口,新肉已经长出来了,浅浅的粉色,只是很薄,看起来一戳就会破。

    颜湘不敢动,他的小腿放在男人身上很危险的地方,感觉有东西戳着他。颜湘生怕惹到他,待会就不止要看腿,还要看别的地方了。

    幸好蒋荣生只是看了一会,就放下了裤腿,帮颜湘盖好被子,把双腿都遮住。

    又去床头抽几张纸巾,擦干净颜湘的眼泪,给他喂了点温水,亲亲他湿润的嘴唇。

    伺候完了,才陪着颜湘并排躺下。

    “自己在家伤口痒了也不许抠,知道吗?”

    颜湘不出声。

    “回答呢?”

    颜湘闷闷地说:“知道。”

    蒋荣生摸着颜湘的脑袋:“乖乖地。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颜湘心里感觉很悲哀。他安静了一会,拉下了被子,露出鼻子和嘴巴,转过头,看着蒋荣生。

    月光从窗外落进来,照在颜湘的脸上,显得他有点苍白软弱,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嗯?怎么了宝宝。”

    蒋荣生的声音低沉又温柔。

    “我,我想出门。”颜湘小声地说。

    蒋荣生倒是不意外的样子,捧着颜湘的脸,又亲亲他,嘴唇磨蹭着颜湘的皮肤,嗓音有点含糊,“宝宝想去哪里呢?”

    颜湘对蒋荣生时不时的亲吻触摸已经脱敏了,他跟只温顺的兔子一样被捧着亲,不挣扎,说:“不知道。就只是想出门。”

    亲了一会之后,蒋荣生才放开他,安静地看着颜湘:“你出门之后,还回来吗?”

    颜湘垂着眼睛说:“…回。”

    “真的吗?”

    “嗯…。真的。”

    蒋荣生笑了起来,拧拧颜湘的脸颊:“回来就好。我同意了,你去吧,要司机就随便跟我说,我来安排。太阳下山之前回来,能做到吗?”

    “可以。”

    “不骗我?”

    颜湘的心抖了一下,对上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摇了摇头:“不骗你。”

    “骗我也没有关系的,我不是天真的多多,不会轻易抱有期待,也就不会被骗。你出门了,可是你母亲的骨灰还扣在我的手里,我也可以随时找到你,你会乖乖地按照我规定的时间回家,不会让我生气,对不对。”

    语气无比温柔,甚至还在笑着。但是每一个字都是警告威胁。

    颜湘听得懂。

    他闭上了眼睛,忍了忍,很久以后,才微不可闻地:“…嗯。”

    蒋荣生折起唇角,满意地笑了笑,把颜湘拉到怀里,给予夸奖和鼓励:“乖宝宝。快睡觉吧,抱着你就不会害怕了。”

    颜湘就那样被麻木地抱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雕花窗。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身后一直是那股安全又熟悉的味道。

    可是就算睡着了,在梦里,脚后的伤口还是一直不舒服。

    左腿处的伤口明明已经长出了新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那道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正在慢慢地腐烂,扩延,侵蚀整条腿,到肚皮,到爬上心脏。

    颜湘梦见那道长长的疤,已经不是伤口,是一条对着他敲骨吸髓,如影随影的蛇。快要把他的心脏绞得窒息。

    蒋荣生知道颜湘睡得不太安稳,他用力地抱紧了颜湘,像哄小孩子那样抚|摸着颜湘的肚皮和腰侧,耐心地揉着他。

    慢慢地颜湘就不动了。呼吸变得缓慢了一些。

    他因为那条蛇而做噩梦,可是又因为男人的安抚而平静下来。

    蒋荣生也就一直抱着他没有松开,一整夜都是清醒的。

    这一夜仿佛是个小小的缩影,很像彼此折磨又一直纠缠不分开的关系。谁都不好过,可是如果真的放开了,又会更难过。只能这样一直混乱又畸形地互相折磨下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晴了,颜湘跟蒋荣生一起出门。

    蒋荣生帮颜湘穿好外套,身边有一个小包,像担心小孩子春游又不适应的家长一样,书包里面放了好多东西,手机是一定要带的,苹果电池简直鸡肋,又塞了个满格电的充电宝,水壶,湿纸巾,抽纸,雨伞,还塞了一些现金。

    又怕太重累着颜湘,反复纠结了一下,换了个轻一点的水杯放进书包里。

    在颜湘换鞋的时候,蒋荣生见缝插针地叮嘱颜湘下雨了一定要撑伞,不要就戴个外套帽子就在街上走。

    又叮嘱了些别的东西。真是来来回回掰开了揉碎了教,事无巨细,条条的细枝末节都要说到位。难得见蒋荣生说这么多话的。

    出门之前,蒋荣生反复确认:“多多,会按时回家的吧。”

    颜湘穿好鞋子,点头。

    蒋荣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摸摸颜湘的头,说:“要不你还是跟我上班去吧,也算出门了。可以特例允许你带游戏机去玩,累了就休息,不会让别人看见你,嗯?晚上下班了带你去吃好吃的越南菜,好不好。”

    可惜游戏机也没能打动颜湘,他很坚决,摇摇头:“我要自己出去。你答应过我的。”

    蒋荣生无奈:“好。那有事情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知道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唠叨。”颜湘拿起书包,难得胆大包天地嫌弃蒋先生,“我又不是小朋友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比我妈妈还能叨叨叨叨叨叨,一大早地,很困啊。好烦。”

    “你也知道我担心。”蒋荣生搂着颜湘的肩膀一起出门,上车,坐后排行政椅去。

    在车上,蒋荣生又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了颜湘自己出门要注意的事情,也确认颜湘都听进去,半天以后,才叹了一口气。

    颜湘其实左耳偷偷戴着蓝牙无线耳机。

    不过他戴了外套的帽子,扣低帽子边缘,假装很困的样子,应该没被蒋先生发现。

    他就边听,边哼哼应付着回答,心里想着待会要做的事。

    直到蒋荣生问:“你要在哪里下车?”

    颜湘说:“前面地铁站放下我就行。”

    蒋荣生让人开到离地铁站最近的地方,放下颜湘。

    车门开了,颜湘下车,正打算走的时候,车窗降了下来,颜湘感觉身后的男人扯住了他的帽子,迫使他回头。

    颜湘没办法,只能停住脚步,回望身后的男人:“…又怎…”

    猝不及防被亲了。

    颜湘瞪大了眼睛,因为帽子和抽绳都被拉在人家手里,像扯着小狗的项圈一样挣扎不开。

    嘴唇上的触感凉凉的,可是很软,正在暧昧地吮着嘴唇,技巧,耐心,力度全部都恰到好处,让颜湘既没有忘记周围感觉到无比害羞和紧张,又无法忽略唇舌处传来的交缠触感。

    颜湘整个人耳朵都炸红了。

    现在正是上班早高峰时间,地铁站附近的路来来往往全部都是人,就看到一辆豪车窗户前,有一个卷毛,背影看上去温和又可爱的青年,正在被人往车窗里按着,好像在亲亲。

    豪车里坐着的大佬看不清脸,只能从盖住青年侧脸的一双手,一看就是男人的手,骨骼分明,修长有力,指节轻微屈起,充满占有欲地盖住青年的侧脸,若隐若现地,有种神秘,性感又强大的气息。

    在男人微微露出来的左手无名指处,有一枚银色的戒指,在秋天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个小青年垂在身体上的无名指,也有这样一枚戒指,一模一样的。

    路人揉揉眼睛,看得脸红心跳,仿佛乱入恋爱耽美漫画现场。

    蒋荣生亲了好久,才舍得放开颜湘,用拇指擦擦颜湘的嘴唇,低头亲了一下,又一下。

    “有事记得打我电话,知道了吗。最重要的是,要按时回家。”

    颜湘推开他,胡乱地用手背擦擦嘴唇。

    “要记得想我。”

    颜湘整个脸都是绯红的,瞪着蒋荣生,又因为刚刚被亲得流眼泪,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水,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反而显得很软和,他慢慢地说:“想你去死。”

    蒋荣生笑了起来,再次低头,咬了一下颜湘的嘴唇。

    这下没有留着力气,快要把颜湘的嘴唇咬破了。

    又厮磨了好一会,最终才放开颜湘:“好舍不得你。好担心你。”

    颜湘可不认为那是出于爱。而是出于一种扭曲的对所有物的掌控欲。

    蒋荣生捏捏颜湘左手无名指的指节,帮他整理好了帽子,拍拍颜湘的脸蛋,低声说:“去吧,宝宝。”

    颜湘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荣生按起了车窗。车窗装了黑色的纸膜,拉上去的时候,车内重新一片阴郁的暗沉。

    前面的司机和周容全程把自己当透明人,从头到尾不敢说话不敢抬头。

    蒋荣生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指节在细腻的皮质座椅把手上,轻轻地叩了叩,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烟,往下敲了敲,一根细长的香烟弹了出来。

    蒋荣生本来想找打火机,可是当推开砂轮,即将点燃一丛幽蓝色的火焰的时候,蒋荣生又松开了手指,把打火机放了回去。

    他低着头,似乎思考了一会,指尖捏着那支雪白色的烟,反复把玩揉|捻。

    最终还是没有点燃那根香烟。

    蒋荣生整理了一下袖口,微侧着头,气场压抑内敛。

    “走吧。”

    惜字如金。

    语气重新变得低沉冷漠-

    颜湘一开始先是去找了殡仪馆,问那里的保安室有没有两年前的监控。得到的答案是没有,早就清理光了。

    颜湘也有所心里准备的,他在墓园里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去妈妈的墓前坐了一会,说说话,过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才舍得走。

    接着,颜湘去了那个废弃的工厂,去了医院,甚至还去了他跳海的那片悬崖边。海水敲打着底下的礁石,发出巨大的响声。

    哥哥,你在哪里呢。

    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你呢。

    最后,颜湘回到了小时候他住的地方。

    他是在那里遇见哥哥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那里早就不再是富人区了,一排一排的别墅也全部都荒废了。凭借着记忆,颜湘找到了小时候路过的那面月季花墙。

    这栋还是没有拆掉的,外面有一道高高的围墙,围墙上依旧爬着像月季花的花茎,密密麻麻地,像老人脸上陈年的皱纹。

    月季花全部都枯萎了,成了一大片焦煤色,蔫巴巴地垂了下来。

    底下落了好多花瓣,褐色的,已经腐烂的样子,花瓣边缘好像被火烧过,卷起来,蜷缩成一团的样子。

    颜湘蹲下,用手指摸了摸地上的落花。心里不知怎么地有些难过。

    他托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忽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颜湘以为是路过的人,没有在意,也没有回头。

    “多多。”

    颜湘顿住了。

    这个世界上很少人会这么叫他,这是个很亲昵的人才会知道的特殊的名字。

    不是蒋先生的声音,而且他正在遥远的蒋氏大楼上班。

    不是爸爸,不是妈妈。

    “多多。”

    身后的人再叫了一声。

    颜湘其实已经知道了是谁在叫他。

    一边不敢相信着,一边眼里瞬间涌满了泪水,他抬头看着满墙枯萎的月季花,不敢回头。

    “…多多。”

    颜湘还是不敢回头。怕是做梦,回头,梦就醒了。

    第 86 章

    在很小的时候电视上会播一些韩剧。小小个的颜湘会坐在电视剧前面看。

    死而复生是电视剧里很经常出现的桥段, 于是颜湘就很爱看。

    他那个时候很小,常常对电视上的东西信以为真,放学了走在马路上, 也会天真地幻想着会出现电视剧里的镜头。

    哥哥正在某一个地方看着他,或者会在下一个转角出现, 他一定能马上就认出哥哥, 因为他们常常在一起玩,朝夕相伴, 有时候躺在床上, 不必睁着眼睛,就知道是哥哥来陪自己睡觉了。他们彼此的气息太过于熟悉。

    但是生活始终不是电视剧, 哥哥也从没出现过。

    路上的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汽车呼啸而过, 刮起的尘土扑在颜湘的脸上,提醒着他,他所身处的是残酷无比的现实世界。

    人死不能复生,是这个世界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后来颜湘渐渐地大了,不再傻乎乎地想象那些不切实际的桥段, 不再抱有幻想和期待。

    想起哥哥, 余下的只有愧疚,伤痛和怀念。

    但是命运怎么这么喜欢开玩笑呢?他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切,相信着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在这一刻, 身后忽然又传来哥哥的声音。

    颜湘恍恍惚惚地回头, 心跳快得他差点想把整颗心吐出来,耳朵传来漫长又尖锐的耳鸣声。

    他好害怕一回头, 人就不见了。

    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梦见的时候很幸福,无比真实,但是当哥哥的身影一消失,瞬间就会醒过来,像从高楼坠下那样,整个人有种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要缓很久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多多。”哥哥扶住了颜湘的肩膀。

    颜湘感觉整颗心像被捞上岸的鱼一样,甩着尾巴弹了两下,然后就不会动了。

    他迟钝地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那人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洋溢着小时候的温暖神采。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温暖而沉重,颜湘能够感受到对方手掌掌心的温度。

    颜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因为鼻子酸涩,一口心酸的情绪卡在喉间,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很狼狈,眼泪全部涌了下来。

    这是一条小巷子,傍晚昏暗的阳光斜斜地落进来,照在地上。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颜湘的哭声在低低的空气中回荡。

    他一点都没克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一直哭一直哭,好像要把这么多年心里藏住的所有思念,以及不敢置信的情绪全部都在这一个傍晚倾泻出来。

    夕阳慢慢地移,直到隐入巷子的墙角跟,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了。

    颜湘揉了揉眼睛,说话的声音很轻,怕惊醒了什么似的,“…是,是你吗?”

    “多多认不出我了吗?”

    喻安然没有摘下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是隐约能看得出来,五官确实跟蒋先生很像,只是他的更温润柔和一些,像润物细无声的雨,不像另外一张脸,扑面而来的就是摄人心魄的凌厉攻击性美貌。

    声音也有点陌生,但是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当时分开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孩子呢。

    颜湘呆了一会,忍不住牵着哥哥的手,一会之后,又双手握着,能感觉到那双手带着常人的体温,微微温热,手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茧。

    颜湘握着不松开,平静了一会,问:“为什么会这样,哥,可是我明明记得,你被,对准了太阳穴,这也能活着吗?还是我又生病了,现在一切都是假的…”

    喻安然回握住颜湘的手,解释:“多多,当时的场景太混乱,你被吓到了,举枪自尽的…是我的父母,不是我。”

    颜湘愣了片刻,皱着眉拼命回想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什么也想不起了,只记得他跟哥哥从那个黑色的屋子里跑出来,有很多人在他们身后追着,身边重重叠叠的是高高的稻草,穿过去的时候会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枪响。哥哥倒了下去,全身都是红色的血。他记得当时自己被吓到不会说话了,全身在发抖,什么也做不到。

    后来…后来的事情他真的记不起来了。

    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接受了长期的心理治疗,也许是那些治疗把他的记忆都洗掉了。

    他一点也回想不起来哥哥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当时又发生了什么。

    当他想问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哥哥的眼睛,又把那些话都咽了下去。

    哥哥的眼睛是像永夜般的寂静,此刻写满了哀伤的情绪,颜湘就是想问,也觉得并不合适。

    当时的事故的确太恐怖了,从来没有人能真正走出来,每一次提起都是一次抠开伤疤的过程。没有必要。

    只要珍惜当下就好了。

    颜湘又问:“哥,为什么这么久你没有来找过我?我,我一直很想你,虽然我们家都破产了,但是我不会叫你养的,只是觉得互相扶持着,可能日子会比较好过一点…。这么多年你都是怎么生活的?过得好吗?”

    喻安然摇了摇头,“并不好。其他的…多多,我有很多事情暂时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颜湘听了感觉很难过,心里闷闷地,不是因为喻安然的隐瞒,而是因为他那句过得不好。

    刚刚握着哥哥的手就知道了,他手上有一层烂熟的茧子,没有经过长期的劳动,是不会长出这样深层的手茧的。这是他经年苦累的证明。

    颜湘忽地说:“我有钱,哥,你要吗?”

    颜湘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好意思,嗲嗲地叫哥哥,对他的依赖和感情却全部都是在的,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给他。

    喻安然笑了起来,两只手捧着颜湘的脸颊晃了晃:“我不要。你呢,多多,你过得好吗?”

    喻安然稍微打量着颜湘,颜湘今天出门穿的衣服全部都是蒋荣生让人给他做的,没有高调的logo,可是从衣服整体版型到细节袖口处,是可见的剪裁良好,质感精良,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地站在那儿。

    脚上踩着一双深色的马丁靴,靴面光洁,鞋带也绑得很整齐,背上背着一个深蓝色的皮革书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得体的,叫人一看就知道是被养得很好。

    不是被“包|养”的那种浅浮,油光滑面的精致感。

    单纯是收拾得很干净,纯真,清秀,眉宇间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温顺和乖巧,看着看着,甚至有点软弱胆怯。

    颜湘忽地心虚起来。

    他知道他看起来肯定过得很体面。

    可是这份体面来自于谁,左小腿的皮肤深处又钉着什么东西,他却是不能说的。

    那仿佛成为一种屈辱。他根本不敢让喻安然知道自己堕落成什么样子。哥哥一定会失望地看着他。

    于是关于蒋荣生的一切,就成为颜湘要保持警惕的污点,耻辱史,这是一个阴暗的秘密。

    他必须要瞒着喻安然。

    在这一个瞬间,颜湘也理解了刚刚哥哥的那一句“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你”。

    时间终究是过去了很多年,虽然感情还在,但是各自在各自的生活里沉沉浮浮,有了新的际遇也是再正常不过事情的。

    颜湘只能点点头,模糊地回答喻安然:“我过得…还可以。”

    喻安然又摸颜湘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哥。”

    “怎么了多多?”

    “你想去一个新的…地方吗?跟我一起。”

    喻安然顿了片刻,没有一下子说去或者不去,只是问:“怎么了?”

    “你想吗?…。”

    颜湘问。像个执拗的小孩那样,脸上出现隐隐崩溃的神情。

    他在心里求喻安然别问他为什么。那些肮脏又混乱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讲。

    如果喻安然同意,那就太好了,他会想办法弄掉腿上那个东西的,锯掉也没关系,反正画画又不需要腿。

    如果喻安然不同意…那他也不走。一直忍着,一直忍着,直到蒋荣生不再对他抱有宠物般占有欲的那一天。自由的话,会搬到哥哥家附近,守着哥哥,就这样度过下半辈子。别的他什么也不奢求了。

    可是喻安然只是问:“到底怎么了多多?你现在…要躲着谁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入颜湘的皮肤里,让他感觉到微微的刺痛。他正想着怎么解释,口袋里的手机却忽地震动起来,发出一阵嗡嗡声,让颜湘的大腿有点发麻。

    会给他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都不用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他就能知道是谁的来电。

    颜湘现在不想听电话。

    可是那台电话却很执著地,一直响一直响,很有脾气,也很执着,好像不看他一眼,他就一直会找存在感,誓不罢休一样。

    颜湘只好止住了跟喻安然的谈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

    没有备注,长长的数字已经太过于熟悉,一看就知道是某个人的来电。

    颜湘默默看了一会,然后按音量键,头一次胆大包天地,把某个人的来电掐掉了。

    手机无声地响着,又响了一会,最终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未接来电。

    红红的,很刺眼。

    几秒钟之后,弹出一条新信息:【什么时候回家?给你带了榛子可可国王饼。】

    颜湘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往左一抹,点击一下屏幕,把那条信删掉了。

    然后把手机按熄屏,放进兜里。再想说什么,心却不安起来。

    他问喻安然:“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当然可以啊,多多,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颜湘听了这话,被一种酸胀的情绪充斥着心脏,他知道那种情绪名为幸福。

    可是又很不安。怕这种幸福马上就会消失。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仿佛拉响的警报一样。

    颜湘知道今天太仓促了,不适宜说一起离开的事情。一定要想好再说。

    颜湘偷偷地叹了一口气,问:“哥,我能抱一下你吗?一下就好了。”

    喻安然揉揉颜湘的肩膀,然后俯身,把颜湘抱进了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颜湘闻着哥哥的浅淡气味,怀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有种微妙的时光穿梭的感觉,抱着他,好像就回到了小时候。

    颜湘不知道怎么地有点想哭。

    但是他今天哭太多了,一定要忍着,哭肿了眼睛回家,又有人要问来问去的。

    两个人抱了一会,放开了。颜湘说他要回家了,喻安然送他去地铁站,在站台那,两个人交换了电话号码。

    颜湘说下次要跟哥哥说一些事情,喻安然说好,随时可以再见面。

    颜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存好喻安然的电话,却不敢备注名字。

    同时还乱打了好几个号码存着。

    做这么多,是因为蒋荣生会时不时翻他手机。

    而且会当着他的面翻。

    从微|信的聊天记录,黑名单,到微|博浏览记录,关注,还有浏览器浏览记录,搜索记录,购物软件,游戏app的游戏记录,游戏里面的对话记录,相册,回收站,全部都会翻个遍。有一点让他不高兴的,当天晚上颜湘的下场都不会很好。

    他在那个男人面前向来没有隐私的。

    以前无所谓,没有在乎的事情。在他面前,再丢脸再下贱的事情都发生过了,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呢。

    现在却不一样了。

    身后的隧道传来一盏黄色的灯光,接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呼啸而过,是地铁进站了。

    颜湘很舍不得他哥,但是一想到随时可以再见面,心里又雀跃了一些,开始有了下一次再见面的盼望。

    人有盼头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幸福的。

    颜湘最后再握了握哥哥的手,哥哥也像小时候一样握着他的肩膀,最后玻璃门开,不得不上车了,颜湘依依不舍地放开手,上了地铁,地铁铃声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玻璃门关上了。

    两个人隔着玻璃门对视,喻安然对他招招手,用唇语说,“拜拜”,颜湘心头微动,也想抬手说再见。

    结果地铁下一秒钟就飞速往前行驶着,哥哥的身影瞬间模糊成一团,被甩在了后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说拜拜。

    颜湘盯着黑色窗子里的自己,叹了一口气。

    转了两次线才回到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电话没有再响过。

    可能某个人已经有了别的方式知道,他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着这座宅子。夜色降临,被圈主的狗正在慢慢回笼。

    回到蒋宅,走廊上已经点起了灯,一楼的长桌上,刚好摆好了晚餐。好像颜湘一回到家,洗个手,立刻就可以吃饭了。

    时间掐得分秒不差。

    而颜湘,和餐桌主位前那个微笑着看着他的男人,彼此都心知肚明,时机为什么能掐得这么准。

    “放下书包,去洗个手,来吃饭。”

    颜湘照做了,默默地去厨房洗干净手,擦干,然后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今天蒋宅家的厨师做饭水准一如既往地高超,今天吃中式家常菜,桌子上摆了四五道菜,中间一道汤,边缘围着酱牛肉,蝴蝶鲈鱼,清炒时蔬,芥末虾球。

    汤摆在正中间,是给颜湘补身体用的,阿胶红枣乌鸡汤,上好的新鲜乌鸡切块,放入姜片腌制去腥,砂锅烧熟顿开水,把乌鸡块放进砂锅里,加入红枣,龙眼,人参,把药材和鸡肉炖得酥软,再开锅,落入阿胶片,继续炖煮。

    汤熬了许久,药材和乌鸡的精华全部在那一口汤里了,补血益气,很有用的。

    汤本身是不太好看的,乌鸡和药材混在一起,乌黑的一大锅,不知道是汤还是中药,颜湘看都不看。

    他跟小孩儿一样,最喜欢桌子上的芥末虾球,尤其喜欢吃到蛋黄酱。

    别人肯定要说颜湘不识货了。

    蒋荣生也由着他,先夹了一块芥末虾球放进颜湘的碗里,看着他吃下去了,才问:“今天去哪了宝宝。”

    颜湘安静地吃着芥末虾球呢,抬眼看蒋荣生:“你不是知道吗?”

    蒋荣生伸手拿纸巾帮颜湘擦掉了他嘴唇上的蛋黄酱渍,把纸巾叠好放桌子上,平静道:“我更想听你说。”

    “没有这个必要,”颜湘假装强硬,“你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他心里很害怕。

    蒋荣生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今天自己见到了谁呢?他会生气吗?

    毕竟他说过,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糟蹋自己在乎的东西。颜湘多害怕蒋荣生会伤害哥哥。

    一害怕,颜湘就不得不强撑着,虚张声势的情绪像一个无限胀大的气球一样填补着心脏,其实气球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幸好蒋荣生没有跟他计较,只是笑了笑,说:“多多今天不高兴了。待会吃点巧克力榛子可可国王饼,甜甜的,你肯定爱吃。吃了之后高兴点,嗯?”

    颜湘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低头快点吃饭。

    吃完之后他要想一想,如果哥哥愿意跟他一块走,他要怎么处理身体里那枚东西,安全地走掉。那个东西像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在威胁他。

    颜湘不想好日子过到一半,半夜又突然有人敲门。

    像纠缠不休的恶鬼上门寻仇一样。

    太可怕了。

    颜湘正想着呢,放在桌子边缘的电话却震了起来,“嗡嗡”声,在寂静的宅子里显得尤其明显。

    饭桌上的两个人都安静了片刻,目光同时落在颜湘的电话上。

    蒋荣生放下了筷子,笑着看颜湘:“看来多多的手机,除了我以外,又有一个新的联系人了呢。”

    颜湘仿佛有种错觉,感觉蒋先生正在阴阳怪气他。

    颜湘谨慎地,不敢说话。

    手机依旧在桌子上震动,旋开一个小小的弧度。

    颜湘拿起手机,准备想挂掉。

    他是见识过蒋荣生脾气如何乖恣暴戾的。

    现在正在笑着,下一秒钟就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让你去死。

    蒋荣生凑得近一些,目光落在颜湘的手机屏幕上,似乎在真的好奇:“是今天新认识的朋友吗?”

    “怎么不说话,嗯?”

    “接呀。”蒋荣生温和地看向颜湘。

    “不接电话的话,新朋友是不是会生气?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脾气这么好的,被你挂电话,还给你带可可国王饼。”

    蒋荣生的手指直接在手机屏幕上一划,把电话接通了,放到颜湘的耳边。

    然后墨蓝色的眼睛垂下,微笑地看着吓得满脸苍白的颜湘。

    “说话。宝宝。”蒋荣生语气森然道。

    第 87 章

    蒋荣生的语气很轻, 墨蓝色的眼睛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就只是像往常那样凛着一抹深沉的色彩,眼皮垂下, 定定地望住颜湘。

    在那样冷淡又随意的目光下,颜湘却感觉整片阴影投下来, 盖在他的身上, 心里沉重又压抑。

    蒋荣生甚至微笑着摇了摇颜湘的肩膀。

    被催促着开口,颜湘只好对电话的那一头小声地:“喂…。”

    电话里试了好几声, 终于传出声音:“能听见吗多多?刚刚怎么没有声音…。”

    亲昵的称呼让蒋荣生的眼睛微微一眯, 唇角的弧度又往上抬了几分,用手轻轻拍着颜湘的脸颊, 意味不明。

    “刚刚…信号不好。”

    颜湘扭头躲掉蒋荣生的手掌,想从蒋荣生俯下的怀抱,以及紫檀木餐椅的包围之间逃走。

    “是这样。你到家了吗?吃饭了吗?”

    “…吃了。哎…!”

    颜湘想站起来, 结果才刚刚跳下紫檀木椅子,就被一股力量往后一拽,颜湘整个人往后倒,正好跌在蒋荣生的怀抱里。

    蒋荣生接住颜湘,双臂缠着他的腰侧, 从身后把下巴放在颜湘的肩膀上, 埋在颈窝侧边,定住,像只不动的大猫一样。

    手放在颜湘的胸口前, 似有似无的地……

    第 88 章

    颜湘的耳后传来温热的呼吸。

    又轻又暖的气息, 带着一股内敛的乌木沉香味包裹着颜湘,胸口处又手指头在似是而非地划过,在敏|感点周围, 隔着一层衣服来回摩梭着。

    修长的指尖偶尔戳一下,很恶劣的技巧和力度。

    颜湘死死忍着, 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握着电话的手腕却止不住微微瑟缩。

    他回过头看,太紧张了, 领口歪到一边去自己也没发觉, 一只手拿电话,另外一只手手肘往后捅, 想警告姓蒋的不要这种时候弄他。

    可是如果能好好说话的话,那也不是蒋荣生了。

    相比于颜湘的慌乱,蒋荣生的表情依旧不咸不淡地, 下巴垫在颜湘的颈窝边,侧头看颜湘。

    他在欣赏着颜湘窘迫又害羞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的气得还是羞得,脸颊通红,却叫不出来, 只能像小狗一样发抖, 还要打电话。

    蒋荣生的唇角微微勾起,愉悦得轻笑出声,尾音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一双手继续作乱。

    “嗯, 嗯……”

    “我在听, 我在听, ……”颜湘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电话上,“没有, 我,我不在家,在外面,碰见一只猫,它在我身边转。有点讨厌。”

    “…没有,不认识的,不是我的。可能是流浪猫吧。”

    蒋荣生的气场低了一瞬,又笑了一声,手臂一松,放开了颜湘。

    颜湘立刻从紫檀木椅子上跳起来,想跑到一个可以锁门的地方安静地打完这通电话。眼角已经漫出了一层淡淡地生理性泪水。

    “我不想养猫猫,要收拾,我怕照顾不好……别拉我!!”

    蒋荣生直接扯着颜湘的衣领,他把摔在沙发上,表情平静,低头找着什么东西。

    颜湘还在回答着电话里的声音:“没事的哥,我没受伤。猫扒拉了我一下。”

    边说着,边慌乱地从沙发上挣扎起来,一直紧紧握着电话,“没有的,小猫有点凶而已,……我没受伤,没事没事。”

    话音刚落,颜湘瞪着蒋荣生,随手就抄起沙发上的一个枕头扔过去。

    蒋荣生侧头轻易躲开,一下就把颜湘推倒了,陷进沙发里。

    蒋荣生一只手按着颜湘的胸口控制住他,用半边身体压住,接着随手抄起一根数据线把颜湘绑死在沙发上,紧了紧绳扣。

    蒋荣生的绳艺极其娴熟,颜湘瞬间被束缚得严严实实地,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着一双圆眼,既困惑又愤怒地看着蒋荣生,着急用嘴唇做口型。

    “把我放开!你别乱来……!”同时,双腿在空气中蹬了蹬,但是无济于事,轻而易举地被按住了。

    嘴唇一张一合地,像只艳红又无力的蝴蝶,蒋荣生笑了笑,一根两根手指插|入颜湘的嘴唇,捅进喉咙里面,颜湘的嘴巴很小,脸颊两侧被捅得微微鼓起来,眼睛瞬间蒙出泪水。

    颜湘不能说话了。

    但是他能忍,再痛苦,一声痛也没喊。

    就那样举着电话,陷进沙发里,两只眼睛很不屈服地直直望住蒋荣生。

    哥哥跟他说话的时候,颜湘还能模糊地“唔”一声回应。一直没舍得挂断电话。

    蒋荣生捣了一会,直到把人弄得快窒息了,才轻飘飘地放过颜湘。

    喉咙得以片刻喘息以后,颜湘把电话拿远了一些,捂住听筒,大口地喘息,雾水濛濛的双眼瞪着蒋荣生,想骂又骂不出,动也动不了,全身僵硬地被压在沙发上。

    即使有不明显的想躲开的动作,也是瞬间又被拖着手腕被拽回来,锁在身下。

    蒋荣生俯|身低头,看着怀里的颜湘。看着颜湘就算被折磨得快死了还是不愿意挂断电话,并且竭力隐瞒着电话这头的一切。

    房子。水晶铜花灯。紫檀木餐椅。茶几上的白玉壶。软沙发。他。

    如同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完全不能被提到一点。否则就脏了似的。

    蒋荣生虎口卡着下颌线,迫使他抬起头来,灯落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眼睛睁不开,眯成一条弯弯的缝,眼睫毛垂下来,不安地扫着下眼睑。

    可是不安的,痛苦的,又好像不止他一个人。

    颜湘感觉面前的男人气息越来越冷淡,似乎到临界点了。

    颜湘以为他又要折磨自己的嘴巴,拿着手机,闭起眼睛扭着脸往沙发里埋。

    结果蒋荣生把他拖了回来,径直拉开了他牛仔裤的金属门,直接扯|||火兰里面那层布料,揉了揉,百般调|弄。另一只手伸长直接捂住颜湘的嘴巴,宽大的手掌盖住颜湘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瞪圆带着水汽的双眸,眼神中仅是惊恐和诧异。

    “!!!”

    “……”

    微温的气息包裹住。

    颜湘被弄得酥麻,指节捏紧手机的边缘,微微发白。

    蒋荣生在某一个瞬间抬起眼,跟颜湘对视,冲着颜湘微笑,笑得颜湘心里发毛,嘴唇前盖着的掌心压得更加用力。

    几乎是一丝气息也无法摇曳。

    颜湘垂下眼皮看蒋荣生。

    就看见他低头含|||住。

    “!!!”

    “……”

    “……”

    颜湘下意识用手推开蒋荣生的脸,慢慢地浑身的意志好像也跟着被吸掉了一样,没了力气,整只身体像一只煮熟的虾一样弓起来,从肩膀到腰腹,全身都在颤抖,这下电话也拿不住了,满脸眼泪和控制不住的涎水,只能很模糊地回应哥哥的电话,全身的注意力都在…………

    最终对视着,弄脏了蒋荣生的脸。

    蒋荣生抬起脸,淡定地拿纸巾擦干净嘴唇和鼻尖,闭了闭眼睛,因为眼睫毛上也有。

    擦干净以后,蒋荣生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来,墨蓝色的眼睛没有丝毫谷欠望的痕迹,一直冷冷淡淡地,眼神不徐不疾地落在颜湘的绯红脸颊上。

    “舒服吗?”

    蒋荣生问。似乎想把他的注意力从电话上撤回来。

    颜湘的喘息还没平稳呢,根本没听见蒋荣生问他的话,就算听见了他也不会回答的。

    颜湘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第一反应是去找手机,翻开来看,屏幕上面显示通话早就已经挂断了。

    颜湘点了几下手机,试图去找通话记录,害怕会不会被电话里的人听见,可是刚才脑袋晕晕的,自己也忘记了电话是什么时候掉的。

    他笨笨地用着手机的样子,落在某人眼里,看起来就像很舍不得这通电话。

    蒋荣生笑了一下,扶颜湘起来,帮他解开身上的数据线。

    其实绑着的数据线在挣扎的时候已经慢慢地松开了,颜湘又自己解了一会,把它解掉了。

    然后看也不看一眼蒋荣生,一只手提好牛仔裤,拿着手机站起来想转身就走。

    蒋荣生站在原地,冷了几秒钟,拎起数据线,这次不是绑住颜湘,而是两头捏着边缘,往喉咙中间一甩,套到颜湘的喉咙下面一点,直接从后面扯住颜湘,把他往回拽!

    数据线瞬间被收紧,颜湘感觉呼吸一窒,手机拿不稳摔在地毯上,右手下意识地去扯脖子上的数据线,他不能呼吸了。

    边挣扎边被往后拽,蒋荣生又把颜湘扔进沙发里。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颜湘,墨蓝色的眼神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像一簇炙热的火焰。

    可是那是一瞬间的错觉,蒋荣生的表情依旧很平静,把数据线抽回来,折成一条,作鞭子状,一鞭抽在了颜湘刚才打电话的那只小臂上。

    “啪!”的一声,颜湘的白皙手臂很快浮起了一道红痕。

    “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我又不是你的奴隶,凭什么不能走!”

    颜湘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蒋荣生本身就高,一米九几,他站着一副训话的表情,自己还坐着,那更吵不赢了!颜湘推开蒋荣生想站起来。

    蒋荣生扭着颜湘的胳膊让他坐好:“不想跪着的话,最好不要乱动。我想让你的膝盖呈现九十度是很简单的事情。你固定不住,我就用绳子帮你。”

    蒋荣生笑了笑:“我觉得多多应该清楚,我从来不威胁,而喜欢摆事实。”

    “你想说什么。”

    “舒服吗?刚刚。”

    颜湘:“……”

    颜湘似乎一下子生气了:“一点也不!阴暗,野蛮,无耻!我正在打电话呢!而且是很重要的电话,你有什么不高兴的直接对我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空气里寂静了一瞬间。

    片刻后,蒋荣生抚摸着颜湘的鼻尖,捏了捏,哼笑道:

    “因为就像你说的,我阴暗,野蛮,无耻。”

    蒋荣生笑着说,“因为我没有道德底线,没有礼义廉耻,不用讲伦|理纲常,所以我可以凭着我的私欲做任何事,我甚至还可以在你所谓初恋?还是白月光打电话给你的时,像个第三者一样帮你||口,我就喜欢这样,怎么了?你不是也爽到了吗?为什么要骂我呢?”

    颜湘被蒋荣生震得说不出话。

    他觉得蒋荣生的语气竟然有点委屈。

    “我不做好人。做好人只能像你那个初恋未遂?还是白月光一样正儿八经地跟你打电话,电话还会被莫名其妙地掐掉。”

    “但是,我可以心情不好了,或者你不听话了,我就立刻折磨你,强|女干你。我喜欢这样,多多。”

    我喜欢这样。

    不必在乎你的心情。就像你也不曾在乎过我一样。

    蒋荣生眯起眼睛笑,眼眸上呈现一种奇异的餍足的艳丽色彩。

    那种表情一旦出现,就意味着接下来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颜湘见识过蒋荣生暴戾的本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蒋荣生轻声说:“电话打完没?宝宝,刚刚你也爽了,这不能算强|女干吧?算合女干对不对。接下来的才是。”

    话音刚落,蒋荣生俯身,把颜湘拽起来,几乎是用拖的,拖上楼梯,强硬推进主卧,“咔哒”一声,房门关紧了。

    遮住一室荒唐。

    ……

    ……

    ……

    等到颜湘能下床的时候,他就受不了了,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就算被抓到了打断腿也要走。

    没人能受得了这种暗无天日,莫名其妙的性虐|待。他这几天数不清被灌了多少,现在闻到那股膻腥味就想吐,而且隐隐约约会出现幻觉,好像那些种还留在肚子里一样,就因为蒋荣生说这样容易怀,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灌进去的时候,甚至还会故意抬高颜湘的大|腿。后来想下床的时候大腿内侧全麻了,要休息很多天才能缓过来。

    一定要走。

    颜湘用积蓄买了一台很便宜的触屏手机,再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个新的手机卡号,通讯录上只有喻安然一个人。平时这个手机塞到画室的颜料盒隔层里,尽量不被任何人发现。

    使用手机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蒋家的人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盯着他,颜湘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画室的时候,能偷偷地用一下新手机。

    颜湘开机,直接点开喻安然的通讯录,点击信息聊天页面。

    【颜湘:哥,我打算要去一个地方,不要担心我。】

    电话那头很快弹出了回复。

    【喻安然:什么时候?】

    【颜湘:大概两个星期之后。】

    信息停顿了一会,很快又有新信息:

    【喻安然:怎么这么突然?离开北城吗?】

    【颜湘:是的,哥,对不起,但是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就这个手机号。】

    【喻安然:能带上我吗?我也不想在北城呆下去了。跟多多一块离开这里吧。】

    颜湘顿了片刻。

    说实话,他很心动。跟哥哥在一块生活是他这辈子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结局。

    但是不行。

    他能被折磨,但是喻安然不行。哥哥一定要好好地。

    他想等他安全了再跟喻安然见面。

    【喻安然:多多,求你了。】

    【喻安然:我们才见面,又要分开吗?】

    颜湘也不想,但是蒋荣生真的太难预料了,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

    可以知道的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自己被玩到垂死边缘。这是他的爱好。

    他从来不在乎自己,一丁点儿都没有。

    轻贱到了一种仇恨的地步。

    【喻安然: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们不要分开好吗颜湘,走散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喻安然:你知道那种行尸走肉的滋味。你知道的,颜湘。所以不要再那样做了。你要去哪?我们一块走吧。】

    颜湘坐在画室里,太阳逆着光从雕花窗户里落进来,显得有些眩晕,颜湘的心头无比酸涩,很不想同意。

    可是一看到喻安然的话,颜湘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地敲着。

    【好。那我们一块走。我来想办法。】

    第 89 章

    两个星期之后正好是蒋荣生去国外出差的时间。

    颜湘像一只躲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的小动物一样, 一点一点地推算着他这次出差什么时候走,要走多久。

    只要打开旅行软件,输入旅途出行日期, 终点,再找找最不折腾, 最舒服的时间, 就能大概推出蒋荣生出差的航班号。

    (当然那也有可能是坐私人飞机走,不过很少这种情况, 要是碰上了颜湘只能认输, 时也命也,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坐在主卧的雕花窗子前往外看, 如果姓蒋的准时在黄昏落日前后到家的话,说明出差不会很久,因为说明出差对日常工作的影响不是很大, 不需要短时间内处理大量日常工作。

    如果佣人告诉他,蒋先生大概九点钟才能下班到家,让他先自己吃饭,并且到家的时候周容还会跟着一起来,进书房继续工作, 那就说明这个出差起码会延续两个星期以上。

    在不知不觉当中, 颜湘已经渐渐了解那个人。

    颜湘坐在窗前偷偷地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蒋荣生工作似乎特别忙,回家的时候有时候饭也来不及吃就进书房。晚上颜湘喝药的时候, 他才下一楼餐厅, 跟颜湘坐在一块。颜湘喝中药, 他吃饭。

    同时为了让蒋荣生放松警惕,颜湘这段时间变得无比听话。

    不再像之前那样爱答不理的, 还故意跟他作对,现在颜湘让干什么就做什么,吃药,吃饭,洗澡一点也不让蒋荣生操心。

    就连对方的沉重性|欲也全部承受,表现得好像被调|教出了yin。

    用眼神扫一眼就知道乖乖地撅起嘴巴等亲,摸摸月||要侧就知道塌月要Q——iao鼙|鼓。

    甚至用那|||物去碾他的嘴唇,也丝毫不会反抗,仰着一张清秀可怜的脸,五官完全被阴影遮住,只能从脸颊流下来的泪痕猜测他被捣|||得很难受,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颜湘表现得如此乖顺配合,蒋荣生也完全不节制地使用他,事|后甚至还在床上摸着颜湘迷糊的脸,乳||白湿闰摩挲着他的嘴唇,轻轻问,要不要陪我一块出差,宝宝。一起去吧,好不好。

    颜湘呜咽一声,钻到蒋荣生的怀里蹭了蹭,没有说话,闭上眼睛睡觉了。

    事实上蒋荣生突然说这种话,可把颜湘吓得不轻。

    颜湘想来想去想了半天,还是看不出来蒋荣生是餍足之后随口一提的床第情话,还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总是无论如何,颜湘都不能真的跟他出差。

    颜湘已经买了跟蒋荣生同一天的机票,到时候在航旅app上看机场大屏信息,确认蒋荣生的航班离港之后,他再坐飞机走,虽然很危险,但是他这个脑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这么想着,蒋荣生出差的前夜,颜湘一个人在浴室里,把花洒冷热开关拧到冷水档的尽头,一咬牙,举着花洒对着心脏处的皮肤冲,颜湘被冻得忍不住闷哼一声,全身缩了起来,蹲在浴室的地板上,像只可怜的珍珠鸟。

    花洒在刚刚那一瞬间没拿稳,摔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嘭”的一声。

    几秒钟之后,磨砂玻璃门倒映着浴室门外男人的身影。

    他在门外屈起直接,敲了敲玻璃门,低沉的声音响起:

    “多多?怎么了?我听到声音。”

    “你有没有摔倒?需要帮助吗?”

    “不要!”颜湘大声说。

    蒋荣生似乎顿了片刻,声音警惕了一些,“多多?”

    颜湘手忙脚乱的捡起花洒,继续拿水往自己身上冲,被冻得流了眼泪,心脏那一块很难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局面。

    颜湘靠在浴缸的边缘,全身蜷缩成一小团,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和刚刚冲着天花板洒出来的冷水,瑟缩在角落里,尽量忍着情绪,对门外的男人说,“我没有摔跤,刚刚把沐浴香氛的瓶子碰掉了。没事的。”

    “好。”

    蒋荣生没有多余的话,只说,“那你洗完出来吧,别洗太久,天气变冷了也要忍着关热水。早点洗完早点进被窝会更暖,知道了吗?”

    “知道了。”

    磨砂门上男人的声音消失了,脚步声渐渐地远去。

    颜湘躲在浴室里看着,几秒钟之后,偷偷地打了一个喷嚏。

    颜湘吸吸鼻子,继续开冷水冲着身体。细细的花洒水流带着冰冷的气息,像针一样扎在颜湘的皮肤上,他已被冷得咳嗽不止,最终等到全身被淋得冰凉了才关停花洒,扣下开关的时候差点站不住,半跪在浴室的地板上,还有些积水,冰得膝盖疼。

    颜湘就那样半跪着休息了一会,不拿毛巾把自己裹起来,也忍着不去开热水,剧烈又压抑地喘息了很久,才用手捂着嘴唇和心脏,颤颤巍巍地从地板上站起来,踩着水,拿浴巾随便擦了擦,去穿衣服。

    常温的棉质睡衣在这一刻竟然变得甚至有些温热。颜湘一边发着抖,一边把睡衣穿上了,想出去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发抖,手脚冰凉,蒋荣生一定会觉得不对劲。他掏出风筒,开到最大风,对着自己的脸和手吹。

    吹风机的风是局部的,而且刚刚冷得太厉害了,因此吹了也没有用,身体还是冰凉了。

    颜湘开门出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只觉得头晕晕的,他坐到床边,踢了踢小腿,像小狗那样晃了晃湿润的头发,也懒得擦,钻进被窝里睡觉了。

    蒋荣生大概真的很忙,在套卧旁边的书桌亮着一盏小灯在工作,听到主卧里没动静了,猜颜湘可能睡下了。

    蒋荣生皱皱眉,站起身,走进主卧坐在床边,手伸进被窝里摸了摸颜湘的头发,想看看他有没有擦干头发再睡觉,结果就摸到一手湿润水汽。

    蒋荣生轻微地皱眉,但是也没有生气,只是起身去衣柜拿了一条干毛巾,坐回床边,轻轻地把人抱起来,放到怀里,想帮他擦干头发,整个人拖出被窝了,蒋荣生发现颜湘的身体异常烫,用掌心去探额头,又看看嘴唇,颜湘每次发烧嘴唇都会烧得起皮。

    现在也是这样,在铜花灯下,颜湘的脸烧得红红的,眼皮蔫巴巴地垂着,呼吸缓沉,把人抱在怀里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偶尔低低地闷哼一声。

    “多多,你生病了。”蒋荣生一边帮颜湘擦头发,一边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除了结婚证,避孕套,还放着一把体温枪,颜湘经常发烧,需要用到。体温枪测出来是三十八点七。

    蒋荣生叫人去打电话给医生,顺便把颜湘塞进被窝里,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陪他,偶尔摸摸他的脑袋,给他喂点水,湿润嘴唇。

    医生很快就来了,给颜湘吃了退烧药,又确认除了发烧之外没有别的问题。

    蒋荣生点点头,对医生说谢谢。

    送走医生以后,蒋荣生把电脑搬到床上,抬手拧暗了一些铜花灯。灯光变得温柔了很多,暖澄的光线落下,柔软地落在地毯上,像一层薄薄的波光粼粼的丝绸片。空气也变得安静又温暖。

    蒋荣生立起一只枕头,靠在背后,然后也钻进被窝里,继续工作。

    颜湘睡得迷迷糊糊地,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额头上贴着一张哈密瓜味的退烧退,身上的睡衣换了一套,没有发烧时候那种沉重黏腻感,好像舒服多了。

    他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蒋先生坐在他的身边,还在工作,敲键盘的声音轻轻的,偶尔发出“咔哒”声,大部分时候是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墨蓝色的眼眸倒映着笔记本的屏幕荧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嘴唇的弧度很淡。

    偶尔会低头摸摸手边的人,确认他的体温和状况。

    颜湘想现在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半闭不闭的,烧得很像个傻子,所以男人并没有发现自己现在醒着的。

    他只轻轻地掀开被子,摸摸自己额头上的哈密瓜味退烧贴,摸摸头发,再用宽大温暖的手心抚摸着下巴,蹭了一会再收回手,继续工作。一会之后,又会再次摸摸。

    蒋荣生全程的动作始终很安静,表情也一丝不变。

    可是不知道怎么地,在昏黄色的灯光下,那种柔软又小心的动作,温暖干燥的气息让人心头微微酸涩,好像有一股情绪无法始终无法言喻,堵在心头。

    颜湘不知不觉地埋下头,把自己的额头靠在男人的大腿边缘,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一样贴着男人的睡裤,闭着眼睛,闻着沉木雪香味道,和幼稚的哈密瓜味退烧退睡着了。

    蒋荣生又摸摸他的头。

    回看电脑屏幕。播放的是一段浴室的监控。

    蒋荣生继续摸着颜湘的脑袋,动作轻轻地,丝毫没有发火的情绪,仿佛只是在看天气预报。

    蒋荣生安静地看了一会以后,退出去。页面又切回工作相关。

    睡觉之前,蒋荣生拧掉了铜花灯,卧室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蒋荣生把电脑放到桌边,拉开被子躺下,把颜湘拉到怀里,亲亲他的额头,只亲到哈密瓜味的退烧贴。

    有点甜甜的凉凉的气息,像那时候在海边舔冰淇凌一样。

    蒋荣生忽地笑了笑,又舔舔颜湘的嘴唇,玩了一会颜湘的脸以后,最终怀里圈着颜湘,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蒋荣生必须要去机场了。

    他摇了摇被窝里的颜湘,摸摸额头,知道他已经不发烧了。他亲亲颜湘,蹭着多多身上的温暖气息,轻声说:“多多,我要去出差了,你起来送送我好不好。”

    颜湘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躲开男人的手。盖起被子,陷入黑暗,又睡了。

    结果蒋荣生不知道又抽什么疯,直接把颜湘从被窝里抽出来,套上外套,把他拖到楼下玄关处。

    颜湘半死不活地靠在玄关处的椅子上,倒不是因为生病。

    烧很快就退了。

    纯粹是受不了起床起得太早而已。

    “干嘛。”颜湘蔫巴巴地问。

    蒋荣生示意颜湘跪下,拿他的脑袋按到自己身前。

    蒋荣生眯着墨蓝色的眼睛,垂眸看颜湘,舔舔嘴唇,“乖乖地。”

    这就是用眼神命令颜湘给他——

    要是前几天颜湘二话不说就跪下开始口允了,但是颜湘忽然有点不太高兴了,他心里想我还是病人呢,你怎么能让我干这个?

    他左右拧着脑袋想躲开蒋荣生的手腕,挣扎得很剧烈,嘴里“呜哇呜哇”地大声拒绝,偶尔有几句“我不做这个!”

    结果蒋荣生笑着问:“不装了?”

    颜湘怔愣住了片刻。被压着半跪在地上,仰头看蒋荣生。

    蒋荣生也没有发脾气,只是低着头,墨蓝色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颜湘。深沉的眼眸里,倒映出颜湘迷茫又害怕的表情。

    蒋荣生捏了捏颜湘的耳垂,倒也没有说别的。

    只是只这一句话问得颜湘遍体生寒,他用余光打量着蒋荣生的神色,微微歪着头,脑子在思考当中。

    蒋荣生依旧非常淡定,不像知道的样子。

    不过,颜湘一想,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总比一潭死水地,被调||教成性|||爱玩具要好。

    而且说不定根本没打那个东西呢?说不定距离远了就不起作用了呢?说不定很轻松就可以拿下来呢?说不定蒋先生不想玩了,懒得再把他抓回来呢?说不定他会突然良心大发呢?

    总之有一千万个理由支持自己今天一定要走。

    颜湘只能忍着了,乖乖地跪下,闭上眼睛,避免一会被溅到。

    那物事猝不及防地捅入口中,戳得颜湘脑袋往后一仰。蒋荣生用手扶住颜湘的脑袋。

    “唔…不舒服……唔。”

    “唔,唔……”

    “忍着。”

    “……”——

    这一捅,颜湘感觉喉咙起码会痛一个星期,喝水吃饭吞东西都会疼,舌头感觉都要被磨薄了一些,更不用说舌根和上颚,稍微舔舔都疼得要皱眉。

    迸出来的时候是故意对着喉眼弄的,现在只要一呼吸就全是腥膻的味道,颜湘舔了舔嘴角,舌尖苦得微微有些发麻。

    颜湘他皱着眉,不高兴地瞪着蒋荣生,一边咳嗽一边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好不容易咬完了,蒋荣生却还是没有放开颜湘。

    颜湘以为蒋荣生要做什么更色||情的事情。

    蒋荣生想做的话表情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副克制成熟的样子,保持微笑,最多的墨蓝色的眼睛深一些,直勾勾地看着人。

    他的那些暴戾凉薄的本质全部藏起来,隐藏在完美的表象之下。

    只是真做起来的话,他是不管人的死活的。

    颜湘心如死灰,做好了心里准备。

    结果蒋荣生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帮他擦干净手心,然后把一条墨色的领带递到颜湘手里,说:“多多,帮我打领带”。

    颜湘愣住。

    蒋荣生眨了眨眼睛:“不会?”

    会倒是会,上学的时候选修过过西方礼仪史,当时老师花了很多课时教同学们打各种领带。而且颜湘画人体也需要学领带的结构,所以他是会的。

    但是感觉很奇怪。

    打领带是纯爱动漫里才会出现的温馨镜头。

    而现在从气场,氛围,时机,场景来看,怎么看都是G|V现场。还是强|暴ver.

    颜湘困惑非常,不太能理解蒋荣生的行为,握着领带站在原地没动,还是试图理解。

    蒋荣生笑了笑,拉着颜湘的手,准备带着他学:“我教你,多多,以后你给我打。”

    宽大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双手,两个人左手无名指的指节还会磕碰在一起,颜湘不知怎么地有点紧张,甩开蒋荣生的手,小声地说:“我会。”

    说着,踮起脚尖,把领带绕在蒋荣生的脖子上。

    蒋荣生微微弯腰,昂起下颌线,露出鼓动的喉结和雪白的皮肤,眼眸垂下,安静地看着颜湘。两个人的气息互相交缠。

    颜湘被蒋荣生紧盯着,有点紧张,又不太顺手,最终打了个歪歪扭扭的领带。

    “只能这样了……”颜湘摸摸鼻尖。

    蒋荣生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领前,不太在乎的样子,他亲了一下颜湘。

    片刻后,又像大猫标记领地那样,脸贴着蹭了蹭,在颜湘的耳边说:“我要出差了。等我回来吗?”

    颜湘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乖乖地:“等。”

    如此确定的答案,按理说出于礼貌和情景,也应该回复一句“我也期待着回来跟你见面。”

    可是蒋荣生却保持了沉默,笑了笑,俯身抱住了颜湘。

    颜湘感觉蒋荣生抱得很紧,在某个瞬间好像想把他按进自己的肋骨和血肉里一样。

    似乎被那种绝望又痛苦的气息传染了一般,颜湘在某一个瞬间,特别压抑,心脏痛苦得好像喘不过来气,比昨天晚上洗冷水澡还要难受,千百倍的心脏揪着疼。说不出话来。

    可是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仿佛又是好像是错觉一般,几秒钟之后,蒋荣生就放开了颜湘,平静地说:“今天叫厨房给你炖了汤,对身体很好的,不要任性,全部喝光,知道吗?我会打视频回来检查。”

    “嗯。”

    “我出门了,宝宝,有事情发信息或者打电话,我看到就会回,没回是因为手机在周容手里,我正在工作。”

    “知道了。出差顺利,工作加油。”

    “会等我回来吗?”

    颜湘看着蒋荣生的眼睛,手指背到身后,紧张地揪起来,却依旧点点头:“会的。”

    蒋荣生笑了笑,再一次保持了沉默,低头亲了一下颜湘的嘴唇。

    安静了片刻之后,蒋荣生拿起腕表和手机,转身推开了家门。

    拜拜。

    颜湘心想。站在门口看着蒋荣生离去。

    很奇怪,不再期待下一次见面的人,却假装期待;而真正心怀期待的人,却微笑着,一点一点转身离开,始终选择沉默。

    表情始终平静又克制,像个完全封闭的躯壳。庞大,包容,无边无际,包裹着所有的波澜和思绪,永远,永远不会展露出一丝一毫,早就成了一具空壳也好。

    而唯一的举措,就是冷静地叮嘱某个笨笨的多多要好好吃饭,不要任性,最多讨要一句会不会想我。

    其余的,不必再问了,难堪的,扭曲的所有深埋于内心深处,永远也无法诉之于口。

    所有的感情深埋深蓝色的海底,如同一场沉默的交错-

    颜湘立刻找出新手机,藏在兜里。同时回房间收拾东西。

    第 90 章

    就连颜湘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他匆匆回放进里找一个合适的包, 却没能找到,只能把上次出门背的书包找出来,往里面放了一些现金, 身份证,护照签证, 和几张银行卡, 拉好拉链,背到背上, 下楼, 对蒋家的阿姨说,他不舒服, 想去医院看医生。

    阿姨很关心他:“小颜要出门吗?也可以叫医生过来的。”

    “不用,不用,我不想一个人面对医生。谢谢你。”

    佣人点点头, 没有多说,毕竟先生出门之前叮嘱过所有人,他出差这段时间,除了太太吃饭和吃药这两件事不能纵容他,其他都随他心情, 他高兴就好了。

    佣人把颜湘送到蒋宅门口, 亲眼看着颜湘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发信息告诉周容,太太出门去医院了。

    周容很快回复:好的。先生问太太看起来好吗,有没有不高兴。

    回复:没有不高兴, 像往常一样很有礼貌脾气很好。脸色有些苍白, 但是走路是稳当的, 精神也好,大约是没什么问题的。

    周容回:好的。

    再没有回复了。没什么问题以后, 佣人收起了手机,继续清扫庭院。

    冬天快来了,庭院的树掉了许多叶子,一个早上而已,枯黄的就铺了满一层,竹扫帚清扫的时候无端扬起一层灰尘,有点呛,让人想流眼泪。

    佣人捂着嘴巴轻轻躲开,结果眼睛还是被扑得流了眼泪。

    抬头看天空,想把眼泪收回去,却看到灰蒙蒙的北城市的一片天,好像即将下雨。

    佣人看了一会,继续低头扫地。

    整座宅子如往常一般平静。

    颜湘打车到地铁站下车,然后坐机场快线去机场。

    地铁站是永远很多人的,颜湘好不容易挤上车,等了很久才等到一个位置坐下,颜湘坐在最角落里,抱着书包,身体几乎蜷缩成一团。

    地铁门开开关关,播报的声音过了一站又一站,地铁里的人上来又下去,来来往往,每个人都面目模糊,看不清楚面容。

    颜湘始终背着书包缩在角落里。

    地铁依旧在黑暗里无声地飞驰着,偶尔亮起的隧道灯光,照在玻璃上,倒映着颜湘的面容。

    一张软弱又迷茫的脸。圆乎乎的眼睛耷拉下来,像只垂头丧气,浑身不安的小狗。

    地铁人群中任何一个子高得出类拔萃的,穿着西装的,气场如某个人,内敛又低沉的,都会引起颜湘的警惕,抱着书包低下头,害怕得往座位最边缘缩。

    这样一路提心吊胆地到了航站楼,颜湘打开航旅app,看到蒋荣生那班飞机已经如常离港了。

    颜湘确认了好几遍,然后才拿新手机给喻安然发信息,收到回复以后,颜湘朝着哥哥所在的地方过去。

    喻安然已经在对应的值机柜台那里等着了,颜湘背着书包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低头看手机。

    颜湘跑到喻安然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哥。”

    喻安然收起手机,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来啦多多,走吧,我们去办托运值机。嗯?你没有行李箱吗?”

    颜湘把身后的书包展示给哥哥看:“我只有一个书包,可以直接上飞机,没有要托运的。”

    “哥,你办好托运了吗?怎么没见行李箱。”

    喻安然模糊地说:“唔…我刚刚在等你。好了我们去值机打印登机牌吧。”

    颜湘没有多想,跟着他哥就去排队了。

    他本来就傻傻地,很容易相信别人,更何况这是他哥,他不可能带着探究的目光去想他哥的。

    两个人很顺利地办好了值机,拿着登机牌过了安检,再等了一会,又顺畅地一起进登机口开始等起飞。

    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过。电话也哑了一样,悄无声息地,被紧紧捏在手里。

    进了登机口之后,坐在候机室里,颜湘的表情明显舒展了很多,眼睛变得像如常一般亮晶晶地,温和又清秀的唇角翘起来,坐在椅子上,捏着手里的登机牌玩。偶尔跟身边的喻安然讲话。

    说话的时候,颜湘小腿垂下来,像个小孩那样放松地荡了荡。一副完全轻松的模样。

    登机牌上写飞机在下午三点整登机。

    时间一分一秒钟地过去,越靠近三点,颜湘就慢慢地越紧张起来,他不再跟喻安然说话了,双手撑在冰凉的座位椅上,仰起头来,眼神落在候机室中央那个庞大的挂钟。

    颜湘在等着,一点一点地等着机场的那根粗指针正正地指向数字十五。

    窗外的昏沉的日光透过候机室的落地窗照进来,有些寂寞地落在机场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每个人的影子融在窗子里,变成一团化不开的阴翳。唯有几分清明的是挂钟上的时针,它锐利,精准,一丝不苟,像一柄锋利的剑一样划开大片的遮影。

    颜湘一动不动地盯着,只差最后一圈。

    只差最后一圈。

    细长锋利的秒针只要转过最后一圈就能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