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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曲线救国

    实习生泡两杯咖啡的工夫就把带教律师和助理律师给弄丢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说昨天临时帮李律整理整理电脑文档而已,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那两个人一大早就讳莫如深,转眼之间又没了踪影?

    年轻孩子受不住闷,张依卓独自在办公室里憋了一大阵,先给秦冬阳打电话。

    不接。

    又给林巍打。

    仍旧不接。

    实习生觉得自己肯定被这两人故意抛弃掉了,苦着张脸出去闲逛。

    成蔚看见,问他,“没事儿了?”

    “是没前途!”张依卓依旧苦着张脸,“林律和秦哥不知道干啥去了,突然走的,没给任何交代,打电话也不接。”

    成蔚闻言就哼,“早就说了机灵点儿吧?惹人嫌了还不知道。这是故意晾着你呢!”

    张依卓更发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成蔚白他一眼,“笨蛋!”

    真正做错的人却在错上加错,林巍当真缺了睡眠,不见萎靡反见急躁,像头忙着捕猎成功才好放心大胆地休养生息的雄狮,动作起来异常狠辣。

    他已很习惯了这种角色,即便怀里的人刚刚回心转意也不觉得哪里不对,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秦冬阳一念之失再没机会后悔,想要转个身体缓一口气都难实现,只能无奈地趴在床垫上面调整呼吸。

    可连呼吸也要追随强者,幅度频率都被引领,叛变叛得没有一点儿气节。

    秦冬阳的脑海里面乱七八糟,一下是昨天傍晚突如其来的争吵,一下是林巍方才的求和示好。

    他在慢慢喜欢我吗?秦冬阳在有规律的耸动里想:日久生情,他会慢慢喜欢我吧?

    林巍往他耳朵后面吹了口气,嗔责而又调情地说,“不专心!”

    “我喜欢你!”秦冬阳清清楚楚地说。

    林巍安之若素地听着,只夸了句,“真乖!”

    “不是乖……”秦冬阳想要分辨,“是……”

    林巍动作迅速地阻住他,“不说话。我们不用说话……”他似哄着,但却不容反抗。

    秦冬阳只能闭上了嘴,同时闭上眼睛,在被厚重窗帘挡住了午前明媚光线的卧室里面被迫专注,很快难耐,随后就被一种奇异的潮水席卷住了。

    转变太明显了。

    昨晚还想挥剑断情!

    秦冬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贱种,有身体没脑子,忍不住就自惭形秽,再次睁开了眼,惊慌失措地求助说,“林哥……”

    林巍轻轻地笑,“真好孩子……不都这样的么?”

    秦冬阳立刻又被这话安抚,任凭自己怎么样了。

    此刻并不难过,很是欣快,一滴眼泪却没来由地挣扎出眶,飞快坠在枕上,分秒必争地渗透到织物里去了。

    水过无痕,像秦冬阳那不够坚定的分手念头,没得太容易了。

    无主游魂的张依卓不敢擅自脱岗,中午随便糊弄了口盒饭,又被成蔚幸灾乐祸般地调侃一通,刚有一点儿昏昏欲睡,神出鬼没的带教律师和助理律师又回来了。

    张依卓简直喜出望外,喊人的状态像好几天没见着妈的奶孩子,“林律!秦哥!”

    “啊!”林巍笑容可掬,“出去办了点儿事,忘告诉你了!”

    “不要紧不要紧!”张依卓以一种向组织靠拢的虔诚表态,“肯定是用不上我帮忙,怕耽误事!理解理解!”

    秦冬阳本来还算正常的脸色立刻要泌血般,低着头坐进自己办公桌内,掩耳盗铃地翻找东西。

    好在张实习生初出茅庐,还没修炼出眼观六路的厉害本事,只瞅住了林巍,“就是这个贩毒人员的案子怎么办呢?”

    “走程序吧!”林巍已经不在意了,“没有任何办法!唔,下午有空,帮你看看毕业论文!”

    张依卓顿时欢呼,乐颠颠地跑到他的办公区去。

    秦冬阳暗自庆幸林巍把张依卓的注意力全都吸过去了,接着恢复一会儿脸色才正常了,而后有些羡慕地瞟瞟认真研究论文的两个人,克制不住地想自己那么大时林巍可没这么好的耐心,每次想要求教都得鼓上半天勇气,回回都被皱着眉头呲哒。

    没来由地想起爷爷的一个老朋友曾经开玩笑说,“老秦你更稀罕小孙子呀!怎么着?嫌大孙子太淘?不听话吗?”

    爷爷摇了摇头,“不嫌!孙子都是一样的,是我不一样了!”

    秦冬阳好奇地问,“爷你怎么不一样了?”

    “随着时间改变了呗!”他爷笑呵呵地,“你哥小时候我还没退休,想的事儿多,顾不上稀罕孙子呢!”

    林律也被时间改变了吧?当年要想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自己至少不比张依卓差吧?

    只能埋怨命运,总不给他恰如其分的出场时机。

    常中队长的爱情是种新婚燕尔的甜蜜美满,可惜他没资本像林巍一样随随便便地“君王不早朝”,已经两宿没有回老房子亲亲林天野的“芳泽”。

    甄家三父子的同时造访把他牢牢地栓在了滨江分局的审讯室里。

    甄天水承认贪污,羁押有名,甄星入室伤人,也可以被收审,甄阳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私营企业老板,必须在黄金二十四小时之内问出来点名堂才行。

    前焦化厂厂长家的大公子当年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二混子,高中毕业却摇身一变成了采石场的老板,他承包的山头就在北房子区的一个小林场里,和许多地点更偏僻的石场不同,这里毗邻几条进出H市的主要干道,很借上了H市大规模城市建设的东风,但凡是在H市区承建楼房的施工方没有一个不知道“阳光石场”的。

    那个帮林巍盯着甄阳行踪的人就曾感慨地说,“发财这事儿有玄学啊!零几年他就年入几百万,什么概念?北京上海都能随便置业!奔驰宝马换着开,还在江边买了两块沙场。这十多年哪家没买个房?甭管大的小的,墙上都贴着他家的沙子,天棚地板里的混凝土都裹着他家的号石。家长父老齐心协力养起来的!”

    这么牛掰的人不能瞎关,必须有理有据。

    这么牛掰的人也难对付,常在峰掂量掂量那点儿可怜的时间,决定自己先稳一稳,先给经侦的人打了电话。

    “狡猾啊!”经侦队长严俊思跟傅明关系铁,听明白了老朋友的意思,立刻就对合理使用领导的常在峰说,“玩得一手好曲线啊!”

    常在峰笑,“规章制度拴着腿儿呢!严队帮忙争取点儿时间。再说我这也给你们凑指标了!”

    “谁缺指标?”严俊思好不容易能拿刑侦一把,架子端得老足,“求人有点儿求人样子,东扯西拉的有意思吗?”

    “没意思!”常在峰态度极好,“诚恳邀请严队和我们二中队一起合作办案,精诚团结绝不越界!”

    严俊思笑着点了点他,“语文学得挺不错,没下保证,是互相约束呢!”

    然而甄阳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容易对付,严俊思连着审了六个小时,身家不菲的沙石场老板却不卑不亢,坚称自己的原始资金都是银行贷款并且可以提供贷款证明。

    “这是舍了皇帝保太子了!”严俊思对常在峰说,“过去了近二十年的旧贪污案,法条上的金额早就往上浮了,就把甄天水挖个底儿掉也不能有死罪。沙石场都是私营企业,只要甄阳没事儿这家就不算倒。”

    常在峰皱起浓眉,“还就拿他没办法了?”

    “办法不是一下有的。”严俊思说,“咱们不能总执着于首次询问,看住他别潜逃了,慢慢查么!”

    这是老警察的沉稳,然而林勇的案子已经拖了两年多了,常在峰实在不想轻易放掉任何一个相关的人,正烦躁间,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有进展么?”

    是林巍。

    这种时候,林天野反而一句不问。

    林巍更关心些。

    常在峰快速回了过去,“还没拿下甄阳。”

    几分钟后,林巍打来电话,“地点那么好的石场,当年是怎么获批的呢?林业局和建设局的领导们还在位吗?在那期间,甄家任何人的账户,包括但不限于七大姑八大姨的,有没有比较惹人注意的大额钱款去向不明的情况发生啊?”

    常在峰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顾不上挂断电话就冲出办公室去,箭一般地追赶打算暂时收兵的严俊思,气喘吁吁地说,“严队,银行系统快下班了,赶紧利用您的职业优势查点儿东西。”

    严俊思拧着眉头听常在峰详细说了一遍意思,有些惊讶,“你小子的反应还挺快。不过这么一来牵扯可就广了!”

    常在峰正色看他,“您查经济案的,哪件没有一点儿牵扯?畏首畏尾能干活吗?直说这次管不管吧!

    严俊思见他急吼吼地,忍不住笑,“常队这么当回事,谁敢不管?你先给我诈一诈去,看看这网能不能捞上来鱼。哥我这就安排人去银行……哦对了,抓紧时间提供甄家近亲友的名单,指望着谁啥活都干了呢?”

    第102章温柔功夫

    林巍和秦冬阳在毛坯房附近的饭馆里解决了晚餐,很难得地走了小区正门。

    红霞已起,阳光从西而来,还很强烈似的。

    秦冬阳被那光芒晃得扭了扭头,正好看见便利店丟到外面来的那株米兰,花盆已经裂掉,好像是不要了。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放缓,眼睛转不开了。

    林巍走了好远才发觉秦冬阳没有跟上,回了身问,“你干什么?”

    “那花……”秦冬阳没啥底气地说,“就是一楼缺少阳光……干死太可惜了。”

    林巍支着长腿看看那盆米兰,确实像能缓过来的模样,又眯着眼睛打量打量仍在瞄那花的秦冬阳,“想要?”

    “不是……”秦冬阳支支吾吾。

    林巍其实不喜欢秦冬阳的不痛快劲儿,换在一个月前肯定就会训人,这会儿却没,很恩赐地开口,“捡回来吧!”

    秦冬阳不敢置信,“真的吗?”

    林巍啧了一下,回身走了。

    秦冬阳大喜过望,赶紧跑到便利店去,问明白了人家确实是不要了,乐颠颠地抱起来走。

    店主追着送他一只花盆,“这是碰着爱花人了,好好养吧!”

    秦冬阳连连致谢,然后蹲到垃圾箱前拆坏换新。

    林书记抱着豆子过来看热闹,“孩子喜欢花啊?”

    “能活。”秦冬阳笑吟吟地说道。

    林书记点头,“这花养好了很香。年轻孩子有耐性拾掇花的不太多呢,你干什么工作?性格挺好。”

    “您夸奖了!”秦冬阳笑呵呵地说道,“我是律师。”

    “律师啊!”林书记微微惊叹了下,眼里露出赞许的光,“真不错!我也很爱养花,咱俩是同好呢!”

    秦冬阳闻言有点儿迟疑,“啊!那……要不您……”

    林书记赶紧摆了摆手,“没有抢的意思。我家房子小,已经养了许多盆花,也有米兰,实在没地方摆它了。多少有点儿经验么,咱俩交流。孩子你加我的微信好吗?”

    秦冬阳没想到这个年纪的人还愿意跟自己联络,很痛快地摸出手机,“我扫您的二维码!”

    林巍看热闹般瞧着秦冬阳喜滋滋地端着那盆蔫巴叶子带枯叉的病花回来,捧着破烂当宝贝,像是捡着了什么好东西一样高兴,心里不大理解,也没伸手帮忙的意思,只瞅着他忙活。

    秦冬阳先把花盆摆在阳台西面,寻思寻思不太对劲儿,又挪到东面去,然后端详什么美景似地端详了一小会儿方才出来找水浇花。

    “先换衣服!”林巍有点儿嫌弃地说,“全都是土。”

    他能容忍自己不擦地,但不能容忍别人在屋子里抖灰。

    “等我擦擦花盆。”秦冬阳下意识地捂捂衣襟,遮住上面的脏。

    林巍没再吭声,等到秦冬阳把阳台收拾干净换衣服去才走到那盆米兰跟前瞅瞅,只看两眼就克制不住地上手掰掉几段死枝干条。

    “哎!”秦冬阳奔了出来,“您干什么?”

    林巍不以为然地道,“去腐生新。死了的地方活不了了。”

    秦冬阳仍旧心疼,盯着地上的断枝嘟囔,“可是林书记说刚换盆的花得给它点儿时间缓缓,慢慢再修!”

    林巍想了几秒才想起来秦冬阳口里的林书记是谁,不屑一顾地说,“老观念不一定都对!你知道淋巴清扫术吗?切除病灶不能手软。”

    秦冬阳怕惹了他生气,导致刚进门的病花没有容身之地,赶紧点头,“哦!哦!”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护住了它,防止林巍再下狠手。

    林巍看出来了,以种“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嘁”了一下,进屋看电脑去了。

    他能耽误工作,也能随时随地补上。

    秦冬阳又把阳台地面上的枝条收拾干净,而后洗了洗手,端了一点儿水果和一杯清茶,放在林巍跟前。

    林巍瞟了一眼小托盘和茶具,心道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嘴上却没有说,只把茶杯拿到鼻端嗅了一嗅。

    “找拐末的张哥要的。”秦冬阳坐在他的身边,“我不太懂茶。您尝尝看。”

    “什么时候去的?”林巍不在意道。

    “您出去时。”说着秦冬阳又想起什么,“再出去得带着我。”

    “别总跟着!”林巍立刻拒绝,“我都说了,别做林巍。”

    “就跟着。”秦冬阳固执地说,“我肯定做不了您,但得看着。”

    “看什么?”林巍有些失笑,“我能被谁吃了?”

    秦冬阳不吭声,但也显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打算。

    林巍叹了口气。

    “谢谢!”秦冬阳又轻声说。

    “什么?”林巍微蹙了眉。

    “谢谢您让我养它!”秦冬阳侧身望向阳台上的米兰,“没看着它凋零。”

    林巍也望望那花。

    久亏照耀的植物没有什么生机,却具一种虚弱之美,好像要告诉人它能坚持等到阳光就很了不起了。

    林巍淡淡挪开了眼。

    想要摆脱一个拗起来的秦冬阳没有想象中的容易,第二天晚上,林巍把人骗回房子就要出门,秦冬阳立刻起身跟上。

    林巍眼神锋利地说,“吃准了我不想撵你走吗?”

    秦冬阳不去与他对视,坚持把鞋穿好,“可能是。”

    “秦冬阳!”林巍声线冷硬。

    秦冬阳垂着眼睑嗯了一声,音调柔和,却没退缩。

    “不去了!”林巍转身回屋。

    秦冬阳默默地脱掉了鞋。

    林巍更加生气,“秦冬阳!”

    “冬阳!”秦冬阳好声好气地说,“这样亲热。林哥,您对我好点儿!”

    拳头打不碎团棉花,林巍没法继续发作,可他终归得出去的,坐在沙发上面运了半天气后才挺无奈地说,“你不熟悉的局,去了尽量别说话,越低调越好。”

    “嗯!”秦冬阳应得非常痛快,“在您身边就行。”他凑过去,往林巍的唇上亲了一亲,“别生我气。见过那个甄星,我没办法还像以前一样等您。”

    林巍只能叹气,兜他后脑一下,站起身说,“就是麻烦!”

    两个人驱车出了小区,往叫“黄金舍”的大酒店去。

    酒店门口全是豪车,林巍的座驾不够起眼,门童过来指路时的神情都似懒洋洋的。

    秦冬阳见林巍毫不在意,跟着淡然处之,上了三楼之后看见包间与包间之间相隔很远,每个屋子都有东西两门,而且全是很沉重的双扇对开才知这里真是豪华场所。

    H市不是北上广深,但也是千万人口的一省都会,“黄金舍”开在顶繁华的地段,每平方米的房价总得上十万了,再加上装修人工等等成本,老大一间包房若只卖点儿平价菜品肯定得赔到姥姥家去。

    林巍这种大律师开不起千万豪车,小景硕士毕业也就能挣几千块钱,张依卓和成蔚都算家有底蕴,找个地方实习还得动用人脉,这世界怎么就有那么多挥金如土的人?到底都是谁在这里消费?

    推开888室的门,秦冬阳还在猜测四楼大概有个8888,老大一张巨大圆桌已经入眼,座上的人纷纷回过了头。

    一个上身很宽大的中年男人立刻离座来迎,“哎呀林律怎么来晚了呢?”

    秦冬阳不认识他,但却认识随后跟来的人——马宇波。

    林巍很有分寸地笑,“有事耽搁了会儿,实在抱歉!”

    “理解理解!”中年人很热情地笑着,“我们也刚坐下!快这边来。哦,对了,小兄弟是……”

    “林律助理!”马宇波道,“保驾护航!”

    “哦呵呵呵!”中年男人连连点头,“那应该的。”

    “怕得沾酒。”林巍淡淡补充了句,“好给我开开车。”

    “肯定得喝点儿么!”中年男人把林巍按到自己旁边坐着,立刻有人起身,给秦冬阳腾出了一个位置,马宇波亲手帮着换了一套碗筷。

    秦冬阳牢记林巍出门时的吩咐,始终不声不响,只挂层笑,但已看出今晚的局不似寻常凑趣,主人家应该是把林巍当成了上宾。

    一大桌的客人,虽然不好逐个打量,粗略估计总有小二十号,林巍却是主角?好事情么?

    马宇波换到秦冬阳的身边坐着,殷勤给他布菜,“小秦别客气啊!”

    秦冬阳不客气。

    来的路上林巍已经交代过了,什么好吃吃什么,不然白坐半宿,亏得慌。

    那大律师已经动了筷子,自己不用太矜持了!

    可他只嚼个虾,主人已经起身介绍起来,“难得林律肯赏光呢!咱们都认识认识啊!这是我公司的副总,周龙,挨着的是……”

    秦冬阳留神听着,一大圈人竟然都是同一家地产公司的高层,从副总到财务来了一个齐齐整整,其中还有两名也穿西装的法务,心说林律这是干啥来了?要参股吗?

    “禧运的家底儿都在这儿呢!”那中年人笑呵呵地说道,“怎么样林律?咱这阵势够隆重吧?”

    “没有饭菜摆着,”林巍浅浅地笑,身体很随意地向后靠着,“我得以为掉进了龙门阵呢!杜总就说聊两句天,我要知道这么聊法可不一定敢来!”

    叫杜总的更哈哈了,“林律真会开玩笑,这就是点儿重视,什么龙门阵啊?你我以前来往得少,不得好好联络联络感情?老马说是不是?”

    林巍眼光扫向马宇波,“我要没有猜错,老马在禧运肯定也有股份吧?”

    第103章鸿门应对

    秦冬阳也往后面靠了一靠,方便林巍看人。

    林巍伸在秦冬阳椅背上的大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吃东西。

    马宇波见状赶紧给秦冬阳端过一盅燕鲍翅来,同时笑着回答,“是有一点儿。我这种自己挑不了头的人怎么办呢?跟着本事人混口饭吃。”

    林巍情绪不显,仍淡然道,“徐建又被官司缠住了,你在那儿的投资不受影响?”

    听着是句关心的话,其实隐着嘲讽,林巍需要马宇波来当交际媒介,马宇波也一样,除了互惠互利之外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狐狸的首要技能是看破不说破,马宇波当听不出,只是苦笑着道,“他的事情都是自己的,暂时不影响厂子,不过要真判了实刑,肯定得耽误买卖,那有什么法子?”

    林巍没再言语。

    杜总跟上了话,“林律是行家,怎么看徐建的案子?”

    林巍假做惊讶地问,“杜总和他有交情么?”

    “见过几次,”杜总仍是一副笑面虎样,“老马的朋友么,弄的生意又跟建材搭边,肯定有点儿来往。感觉是个挺爽快的朋友,不想能踩这一脚脏!”

    林巍提筷吃了一片蜜蒸火腿,而后答了前面的问,“不太了解,不敢有看法。”

    “又开玩笑。”杜总立刻说,“案子不是你师父和师弟在打吗?还不了解?”

    秦冬阳听他非常了解林巍,借扶汤盅的动作瞅了瞅人。

    林巍半真半假地道,“我已经叛出师门了,自己忙不过来自己,哪有精力去管师父的事儿?”

    “说笑!说笑!”杜总又哈哈道,“只要沾上法字的事儿,林律没看法谁也不敢有了。”说着他把话锋一转,“对了,甄老板的新闻林律肯定听说了吧?”

    来了!

    秦冬阳垂眼喝着汤匙里的燕窝,心想这大概才是晚宴的真正主题。

    林巍并没否认,“听说了点儿。”

    “关了好几天了!”杜总闻言就往下说,“也不知道因为啥事儿。听说他家里媳妇四下找律师呢,没求到林律门上去?”

    投石问路。

    “没有。”林巍态度明确地说,“找我也不能接。”

    “哦?”杜总似乎有些好奇,“小甄老板挺有身家,禧运跟他有合作,算有些个了解。出手还是挺大方的。”

    “我也不是神仙。”林巍哂笑了下,“手上抓着四件案子,一时都不能完,再添还想出来跟您吃饭?再说甄星跟我哥们有点儿误会,关系微妙,不好建立信任。”

    反正也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他干脆把理由晾到了台面上,意思非常明白——站朋友。

    杜总本该更好奇的,可他偏偏没有,只是笑容略淡了些,“世界挺小啊,谁跟谁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秦冬阳分外敏感,觉出这句话里的震慑意思,不期然地放了瓷勺。

    林巍反而迟钝,用自己的筷子给秦冬阳夹了两只浇汁蛋饺,“尝尝。”

    样子非常旁若无人。

    秦冬阳顺从地咬了一口蛋饺,吃出里面包的都是高档海鲜,有扇贝有虾泥,还有一些他尝不出来名堂的上等食材,味道特别鲜美,就对林巍笑了一下,将剩下的全部塞进嘴里。

    杜总留心看着二人,无意中瞧见了秦冬阳的腕表,立刻递给马宇波一个眼神。

    马宇波敏锐接着,也有意无意的瞥瞥秦冬阳的手腕,然后又殷勤地给他夹菜,“这家的东西都挺不错,据说是专门包了一个时段的航运,就为了个新鲜,小秦吃着怎么样啊?”

    秦冬阳不知他这句问里有没有陷阱,似是而非地笑了下,“还行!”

    林巍很满意地拍拍秦冬阳的肩膀,而后给了马宇波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嘴叼!”

    马宇波虽然跟秦冬阳见过几次面,但是之前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一时摸不清林巍这话是真是假,就也嘿嘿两声,不说什么。

    杜总扭过头去看看自己副总,那位叫周龙的男人立刻端着酒杯站起来,身体很往林巍面前探了探说,“能跟林律一起吃饭实在太荣幸了!我敬您啊!”

    林巍也起了身,“别太客气!”

    “禧运遇到什么法律问题的话还得多多请教您啊!”周龙干了杯里的酒。

    林巍没急着干,向周龙举了举杯,“我一讼棍,不懂生意上的事情,禧运千万别跟搞刑辩的搭上关系,不是好事儿!”然后他又把手臂朝两个法务那边横了一横,“座里有行家么!林巍要是遇到不理解的,还得向各位请教。杜总刚才也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在本乡本土上找饭吃,不端这碗端那碗的,彼此照应。喝前我先声明一下,周副总敬酒林巍必须得给面子,各位要都这么看得起,我就得洗胃去!这杯完了我敬各位三杯,酒桌上的礼节就全过了,后面只讲感情别带上酒,不然就是难为,我可记仇!”

    周龙听他前后都堵住了,不由看了杜总一眼。

    杜总似很解意地道,“说得对!点到为止。多聊聊天。”

    杯里都是茅台,连干四杯也挺要命,秦冬阳有些担忧地看着林巍。

    林巍面不改色地喝完,然后又把杯底晾了一圈儿,云淡风轻地笑着,“各位记我自己容易,我记各位得长脑子。这位是销售总监张连张先生,这位是设计总监赵义强赵先生,这位是……”他一一说了下去,到马宇波才结束了,气定神闲地问,“我有没有记错?”

    之前虽然介绍过了,可是杜总说得又快又很随便,起身致意的人甚至有来不及站稳当的,那么多位,林巍竟然记得分毫不差,实在惊人了些。

    秦冬阳呆呆看他,心说这还是能力吗?根本就是天赋。

    座内已经有人在鼓掌了,“哎呀林律这过目不忘的厉害功夫,媲美电脑了呀!”

    瞬间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杜总跟着拍了两下,笑容重新深切起来,拉住林巍的手说,“佩服是佩服的,林律千万别跟咱们见外,吃点儿菜吃点儿菜。”

    林巍宠辱不惊地吃起东西,中间又夹口鱼,放在有些发愣的秦冬阳碟子里。

    秦冬阳觉得林律这么反常地照顾自己是在反复提醒他要低调,立刻收敛神情,老老实实吃鱼。

    菜过五味,杜总又把话绕回去了,“H市不只禧运一家房地产商,基本都同甄阳合作,他要总是沾着官司,耽误的不是一个两个。”

    “禧运规模够大,没垄断市场也不差什么,”林巍仍很认真地吃鱼,“这点我虽站在生意场外,也能看得明白。所以帮他媳妇找个好律师的事儿还得杜总出手帮忙,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杜总听他不受威胁,略想了想才说,“林律那位朋友挺重要么?”

    “分谁看吧?”林巍依旧语气清淡,“在杜总眼里肯定是只小蝼蚁,在林巍这儿,非常重要。”

    杜总假惺惺地夸他,“够义气!”

    “杜总!”林巍挺认真地看住这位房地产商,“甄阳的事儿,你可以管,我哥们的事儿,林巍也得管!咱们都责无旁贷,最好不要伤了感情。”

    “不能不能!”杜总声线稍高了些,“林律是明白人,我很敬重,为谁也不会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

    林巍点一点头,“杜总更是明白人,和气生财呀!”

    至此,秦冬阳完全确认了这顿饭就是一场鸿门宴,也终于知道林巍为什么不愿带上自己,只是没想明白他为什么非得出现,完全可以不给这个脸的。

    而且还既来之,则安之,认认真真应对认认真真吃东西,完全没有急着走的模样。

    好像真挺喜欢“黄金舍”的酒菜,也真的愿意跟禧运的大小头目们打交道。

    半夜十一点多,杜总终于露了些许疲倦意思,林巍适时告辞,先跟杜总说了几句后面他会请客的场面话,而后又很郑重地对马宇波说,“我真多亏老马的看重,才能认识这么多位精英,身边有了案子都会想着照顾,感谢啊感谢!”

    马宇波的脸皮功夫已臻化境,真情实感地和他搂了搂腰。

    林巍又对剩下的高层们拱了拱手,这才领着秦冬阳先下了楼。

    一坐上车,八风不动的林大律师立刻就把领子大敞开了,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艹!”

    秦冬阳见他泄愤似地,知道绷了好几个小时的精神,林巍此刻肯定心情郁闷,只管开车,没有随便开口。

    快到毛坯房楼下林巍才似舒缓了些,语意含混地说,“在家歇会儿多好?非来看这些杂碎!”

    秦冬阳知道这话说自己呢,终于吐露心声,“那您还来?”

    “我不来不行!”林巍缓缓地道,“你野哥的爸爸死了,他没法子不被牵扯到这些烂事里来。人在其中,不过来接招儿,这些家伙就会觉得我们好欺负。哼,弄一堆人来拉阵势,林巍瞅谁眼晕?他是没见过横的。”

    秦冬阳听着这些话后心里的忧虑又大几分,“甄阳的事儿,这姓杜的为啥非找您呢?就因为野哥是您朋友?”

    “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林巍淡淡地说,“我和你野哥是,他和甄阳也是。敲山自然惊虎,忍不住……你好好开车!”

    第104章 向险而动

    秦冬阳赶紧认真看路,而后调整调整情绪才实话实说地道,“我是有点儿害怕!”

    “干刑辩的都在泥堆里滚,怕没有用。”林巍缓缓吁出一口酒气,“所以说别跟着,更别学我……当初就应该让你哥坚决反对,干嘛非得干这行啊?小飞燕出了校门就进公家的门,对社会上的阴暗还是缺少了些认识。”

    “嫂子当年也要当律师的。”秦冬阳说,“硬被哥和您给拦住了,对这职业有种情结,所以才愿意支持我。”

    “她就是想甩掉家庭背景靠自己干出来!”林巍悠悠地说,“这也是种天真。世事本来环环相扣,出身就是一个人的底色,改得了吗?我要全靠自己,当年就是一个毛头傻子,师父会实心实意地教着带着?谁不照份人情?而后才说能耐本事。”

    秦冬阳把这句话放在心里想了半天,没找到推翻它的证据,只能认可,停好了车才又开口,“您到底是有本事,不说青胜于蓝也没让向律失望。哥和嫂子的面子被我浪费了,总也能耐不起来。”

    “分从什么角度看!”林巍快步走到电梯门口,伸手按了上行触键,“也不算是浪费,你的能耐不在职业能力上。”

    秦冬阳自然而然地想歪了去,脸有点儿红。

    林巍边上电梯边戏谑说,“人有经历不是好事情吧?很难说句字面意义的话。”

    秦冬阳垂眼接了这句嘲弄,进了毛坯房的大门才又重提晚宴的事,“这姓杜的今晚没少消费,就得着您点儿态度,能甘心吗?”

    林巍脸色沉峻了些,身体靠住玄关处的墙壁,“他也是想摆出态度来,宣布要管这事儿。人家拉出一干虾兵蟹将,大张旗鼓地叫了阵,我就只能陪着角角力了!地产商不只是地产商,律师就只能是律师吗?”

    “要和野哥打个招呼吗?”秦冬阳闻言忧虑又起,很认真地看看林巍。

    林巍思索着什么的同时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了没用!让常在峰注意点儿得了。”

    秦冬阳不懂林巍,“您这是保护野哥还是不信任他?

    林巍蹬掉脚上的鞋,整个人都放松起来,边往里走边说,“这话我得怎么答好?防贼千日得多累啊?啥都被耽误了。琢磨人不是你野哥的长项,整天绷着神经很好受吗?要是剪发或者按摩我自然信得过他,脑袋一交,闭眼睛睡觉。”

    秦冬阳明白了些,追着攥住他的大手,“我当您的队友,跟班儿。”

    林巍站了站,审视般地看看秦冬阳的表情,回手往他脸上抹了一把,继续往沙发去,“安静点儿跟!别分掉在林律身上的眼睛,那是勋章!”

    微醺的人在说微醺的话,浅浅的提醒浅浅的警示,浅浅的牛皮哄哄。

    秦冬阳却不轻松。

    孤胆英雄总是豪气干云,自负的盔甲背后其实挂着很沉重的落寞,侠义心肠也常常匿在不可一世的骄狂里面。

    外人只能体会表象,秦冬阳却隐隐地觉察到了林巍想遮掩的那个部分。

    即便装备了一身硬刺,他也不是真的无情。

    瞒着林天野和不愿带上自己都是同样的心理吧?

    冲锋陷阵的危险自己都抗下来?

    常在峰接到林巍的短信时刚给林天野打完电话。

    没时间见面听听声音也是精神抚慰,常在峰不厌其烦地嘱咐林天野这几天都和顾小江一起待在美发室里,要么就回新房子住,千万不要独自回老宅。

    老宅地段更偏,也不算真正意义的小区,没有什么像样的安保系统。

    “撬不开他们的嘴么?”林天野也刚出美发室的门,他这两天干什么都走神,不得已地推了好几个大活,怕出错,但却坚持在美发室里耗着,不是财迷,而是安静时光更难熬些。

    “还在磨耐力的阶段!”常在峰说,“人命关天,不是那么好突破的,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你别着急,有了口子慢慢撕么!”

    林天野没有别的话讲。

    急不管用,心疼也不管用,死不瞑目的老林和连轴转的常在峰都折磨他,三十四的男人却不能赖赖唧唧,得撑住了。

    “禧运地产的杜长江和甄阳关系密切,他舅舅是田龙山。”林巍的短信非常简短。

    没有今晚的亮剑,他还不敢随便给常在峰指方向。

    查错了路影响太大。

    常在峰盯着那些字看了半天,喊于军问,“田龙山是什么人?”

    正吃药的于军忘了喝水,瞪眼看他,“常队你是本地人不?田龙山是咱省的头几号啊!”

    常在峰皱眉看他,“现在?”

    胶囊已经化嘴里了,于军赶紧咽下去,连喝了好几口水后才接着答,“现在算不算了不好说,头二年还是。应该退了吧?”

    常在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桌子,“你给我查查九十年代,甄天水贪污公款和甄阳承包石场前后那段时间,这位大人物是什么职位,具体负责什么工作。”

    于军神色稍凝,看住常在峰说,“我得提醒你啊常队,就算大人物真退休了,身边肯定也一些很厉害的故旧,咱们动作弄太大了容易招雷!”

    “雷?那就让他劈啊!”常在峰嘲弄一笑,帅脸颊上毫无惧色,“说不定就震出陈年棺材板来!”

    秦冬阳换过睡衣想洗漱了,见林巍仍在沙发里面捏眉头玩,走过去问,“头疼吗?我给您捏两下。比不上野哥的手法也能松泛松泛。”

    林巍摇了摇头,“挺晚了,你睡吧!明天又没精神。”

    “您呢?”秦冬阳关切地问,四五杯的酱香茅台,不是闹着玩的。

    林巍还想捋捋心头的事,但没明说,只往卫生间的方向推了秦冬阳一把,“我在这儿散散酒气,去吧!”

    秦冬阳先给他弄了杯水才去刷牙洗脸,过程里突然想到一种很恐怖的可能,匆忙结束,出来靠到仍在沙发里的林巍身上,强调地说,“您以后真的不能单枪匹马地出去。碰上别人灌酒还好说些,万一他们使阴招呢?”

    “毒死我啊?”林巍竟然笑了。

    秦冬阳听他接得如此迅速,脸色立刻变了。

    说明他已考虑到了。

    林巍缓缓收了笑容,“惹毛了谁都有性命之忧,区别只是菜刀砍死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否则野子他爸的事不会到现在还破不了案,我师父当年也不会遭遇街头追杀。”

    秦冬阳汗毛都竖起来。

    “刑辩律师的这点儿代理费就是火中取栗啊!”那几杯酒的度数不低,林巍的表达欲明显强于常日,“可是咱都已上梁山了,能怎么办?”

    秦冬阳吓得使劲儿往他怀里靠,却靠不出安全感来,“所以您千万得小心,千万不能大意……”

    林巍觉出他的轻颤,展开胳膊环住了人,“弄死谁的成本都不低,我又不是目击者,也没掌握到什么确凿证据,还不至于激起谁的杀心,别害怕!”

    秦冬阳害怕。

    这回不是没相干的案子,而是野哥父亲的一条性命,他说不出让林巍袖手旁观的话,可是其中各种离奇,不但老柜子有夹层,财大气粗的大老板也特意地表露威胁,只在教科书里见识过的阴暗面突然之间翻到眼前,谁能不害怕呢?

    他把林巍的腰搂住,抬眼望住那张冷峻深邃的脸,有些崇拜也有些心疼地想:他就不害怕吗?

    林巍扭过头来瞅瞅秦冬阳的眼睛,唇片向他嘴上贴了一贴,轻声催促,“去睡!”

    “一起!”因为恐惧,秦冬阳的声音格外粘糊了些,“您也别琢磨了,休息。”

    林巍皱了皱眉,却也露了点笑,“缠人!”

    “嗯!”秦冬阳不松搂他的手,仍央求着,“一起吧!”

    林巍复又探过了头,给他一个酒气分明的吻。

    时间稍长,秦冬阳也有点儿醉,就把害怕暂时丟脑后了。

    没有什么能比一个热乎乎的拥抱更安抚人,没有什么能比一个缱绻的吻更美好了!

    林巍把秦冬阳压在沙发里面,手上动作几下又停下了,“喝了酒劲儿大!你得养养精神。”

    秦冬阳也觉得自己得养养精神,同时又有一点儿可惜,窝在林巍身体里不吭声。

    林巍似终倦了,不乐意动,就那么裹着秦冬阳躺在沙发上闭起了眼。

    沙发算宽大的,躺俩男人还是拥挤了些。

    秦冬阳没再折腾安静下去的林巍,侧身躺在还穿着外衣的林巍和沙发布间,闻着身边人的汹汹酒气,又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林哥是强大的。

    瓦解一个罪犯的心理防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做坏事的人都很知道恶行败露的后果,除了范晨那种小概率的极端分子,没有谁会痛痛快快交代做过的事,眷恋金钱地位自由和生命是每个人的本能,放弃抵抗就是放弃了自己。

    常在峰没有生在可以粗暴执法的年代,他成为警察的时候执法记录仪这种东西已经在全中国的审讯机关覆盖性地使用起来,检法部门对证据链条的完整度要求越来越高,有时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对刑侦人员的约束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紧,细致得遣词造句都得斟酌斟酌,根本不可能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斗勇不成只能斗智,常在峰暂时放弃了老奸巨猾的甄天水,也没在一派从容的甄阳身上做文章,注意力集中在甄星身上。

    第105章暗流涌动

    即使是亲生父子建立起来的攻守同盟也不会具有一模一样的强度硬度,想要砸破得找弱处。

    “先熬他!”常在峰吩咐冯智学说,“不问他啥,就对眼,硬熬。你主审我陪审,你负责干瞅着他,我则忙我的,过一阵来看看,过一阵再来看看,就这么搞,不信弄不慌这小子。”

    “是!”冯智学跟着连轴加班回不了家,躁得一肚子火,十分痛快地应,“我这训练有素的还熬不过他个心里有鬼的?白干这些年了。”

    可是甄星看着还真不像是心里有鬼的,见主审警察总不好好搭理他,开始还暴跳如雷地质问自己又没打坏了人,犯了哪条国法被关进来,一天之后没劲儿蹦了,就歪着脑袋不吭声,跟冯智学大眼瞪小眼地泡审讯室,始终都没说出什么正经东西。

    审讯人员的精力也有限度,常在峰急得喝矿泉水都是苦丁茶味,面上还得若无其事。

    中队长也是人,这种煎熬对他来说也是考验。

    转机总是出乎意料,就在常在峰对着监控屏幕努力思索怎么调整策略的时候,审讯画面里的甄星突然异常抽动起来。

    老警察们太熟悉这种状态了。

    毒瘾发作。

    常在峰一下放了叉腰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进审讯室去。

    冯智学也站起了身,走到甄星身边查看他的状况,看见常在峰进来立刻嘲笑地说,“这爷仨嘿,老的贪污小的吸毒,就剩一个大的人五人六。”

    “人五人六的问题最大!”常在峰么冷冷地哼,说着用脚捅捅痛苦不堪的甄星,“吸什么?给你弄点儿。”

    毒瘾发作的人基本没有理智,甄星使劲儿抹了把脸,可那动作并不能止住他的肌肉抽搐,“k粉,半包就行。”

    当然没有k粉。

    常在峰点了点头,“半包就行啊?怪不得挺了好几天才发作。依赖程度还不太深,趁这机会戒了吧!”

    甄星听他欺骗自己,恨得眼神里面都是凶狠,身体却不配合心情,牙关得得得地发抖,根本吓不到谁。

    “就这德行还敢动野哥的心思呢?”常在峰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好好配合啊!为了防止吸毒人员自伤自残,我们是有权上戒具的!需要吗?”

    甄星恶狠狠地盯他,似有咬人的心,可惜骤然发难的戒断反应不肯让身体组织出来威势,他就只能像条饥渴的狗。

    “吸多久了?都怎么买?”常在峰厉声地问,“老实交代。要不然旁边就是缉毒大队,给你送过去闻闻味儿!”

    甄星有心顽抗,可他神智还在,对执法机关的恐惧和戒备感也还在,知道自己这些反应硬熬半天就能过去,真要上个三天两天的戒具可受不了。

    觉得供个卖家出来对自己没有多大影响,他就供了,“都跟大闯买……他叫孙洪壮,以前总在枫络待着……最近都在江畔晚市……啊……”

    常在峰对冯智学晃晃脑袋,“通知缉毒队,抓这个孙洪壮!”

    缉毒队行动迅速,当天晚上就把孙洪壮按了回来。

    常在峰特意过去打了个转,趁人不备迅速说了甄星的名字,没等缉毒队的同事责备他违反纪律孙洪壮已经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地道。妈的出卖老子,自己屁股擦干净了?警官我要检举,甄星从我这儿拿过货,回去卖给沙石场的工人。有个叫蒋振的跟他一起来过,说他们沙石场还有不少黑工!”

    蒋振?

    常在峰的精神顿时一振。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缉毒队长很不满地提醒他说注意工作方法,常在峰根本听不见了,大步流星地跑到吴局办公室去,激动不已地嚷,“我要申请搜查甄阳名下的石场和沙场,同时请求武警支援,那里有黑工,蒋振很可能藏匿其中。”

    吴局是个实干派,审批流程走得极快。

    獐头鼠目的蒋振正在一个工棚里面睡觉,糊里糊涂地被拨弄醒了,睁眼看见面前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立刻哆嗦起来。

    “知不知道为啥抓你?”这次行动真的翻出不少黑工,甚至还有江那边私逃出来的外国人,常在峰乐得根本不知道困,立刻开始审讯。

    “知……知道……”突然之间看到那么多的武装警察,蒋振的心理防线已经荡然无存,筛糠地答,“我杀了……我妈!”

    常在峰心头猛然一辣,大脚险些就踢出去。

    料到这个东西和王亚兰的死脱不了干系,竟是亲手杀的?

    活脱脱的畜牲!

    于军知道常在峰嫉恶如仇,生怕中队控制不住冲动,替他吼过去道,“怎么杀的?老实交代!”

    法院对富隆百货妻诉夫家暴案进行首轮调解。

    林巍开车载着秦冬阳和张依卓一起过去。

    “证据不充分还想把老公搞进去坐牢,”没经历过婚姻的张依卓不理解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闹得这么难看有什么意思?孩子夹在中间多难受啊!”

    “说到底还是经济纠纷!”秦冬阳叹,“刘波坚持起诉妻弟侵占公司财产,那也是刑事责任,当姐姐的保弟心切,要亲情不要婚姻了。”

    “可听刘波言之砸砸,特别憎恨小舅子。”张依卓跟着林巍见过几次刘波,很有一些了解,“咱们虽然没接那个案子,也知道基本就是实情。林律您说,他今天会为了撤这案子做妥协吗?以一抵一?”

    “那可不符合他的期待,”林巍摇了摇头,“这么大动干戈地聘请律师,刘大老板就是想达到摘出自己的同时弄倒小舅子的愿望,亲戚反目,家庭作坊式经营的隐患啊!”

    张依卓还待再说,他坐那侧车窗突然蹿上一辆黑色川崎,风驰电掣地贴车而过,哗啦啦地扫掉了林巍的右倒车镜。

    没有任何精神准备之下,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林巍下意识地缓了车速。

    黑体红边的的川崎也缓了速,车手在前面二百多米的地方回过了头。

    张依卓克制不住怒火,按下车窗就喊,“你怎么骑的车?摩托了不起啊?”

    川崎的速度越发慢了一些,到最后几乎停下,只剩发动机的声音低低轰鸣。

    林巍清楚看见那个骑手望过来的眼神十分幽冷,虽然隔着头盔,也能看出阴狠,完全没有打算处理事故的模样,只传递着无声震慑。

    他心里微微一凛,立刻吩咐张依卓道,“把脑袋收回来!”

    张依卓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旁边的秦冬阳使劲儿拽了拽。

    林巍不再去盯前面的车,收回目光,往自己这边的后视镜里看看。

    秦冬阳已明白了,下意识地扭过了身。

    后面似没什么异常。

    林巍稍微放下了心,车子保持原速向前,双眼再次盯向那个骑手。

    骑手也瞅着他,等到两车相差几米,彼此距离很微小的时候才又猛然提了摩托车的速度,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哎?”张依卓仍未寻思太多,又伸脑袋去骂,“嚣张坏了嘿!不赔钱吗?”

    林巍眼睁睁地瞅着川崎跑不见了,一点儿路怒症的意思也没有,面色平静地拐进路口处的紧急临停线,亲自下去找交通岗上的交警报案。

    交警同志听他说明情况,立刻用对讲机通知前面几个路口的同事协查,没几分钟,对讲机先响起来一个声音,“刚过去!老魏拦一下。”

    又几分钟,大概是那老魏说话,“没看到啊!”

    林巍一点儿都没奇怪。

    这样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脱身。他敢骑那么拉风的摩托车来挑衅自己,就绝不会轻易惹上麻烦。

    给交警留好联络方式,林巍情绪稳定地回到车上,若无其事地道,“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咱们赶紧去法院,迟到了当事人肯定不高兴。”

    张依卓很不忿地哼了一下,“真倒霉!这种家伙早晚摔死。”

    秦冬阳没有义愤填膺的工夫,他很清楚这个插曲意味什么,当着单纯的实习生不好多说,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林巍。

    这是先礼后兵,警示来得如此之快,林巍要再参与下去,会有多少更可怕的事情等着他啊?

    他在明处,又非钢铁之躯,怎么抵挡那些不知何时何处来的暗箭?

    自己好像帮不上忙。

    这一天的调解程序还算正常,夫妻两人已无恩义,但都理智,只说诉求没太冲动,大概最激烈的阶段已经过了,也可能是知道自己都是挺有身价的人,不愿意明晃晃地闹笑话给外人看。

    具体结果还得等到二轮调解才有分晓,林巍似把早上的事忘脑后了,开着缺了后视镜的车载着秦冬阳和张依卓吃了一顿简单午饭,而后直接回了律所,只字不提修车的事。

    秦冬阳忍耐不住,趁着张依卓出去泡咖啡的时候试探地说,“我哥和沈律换过一段时间车子……”

    林巍目光很冷,“浩澄得罪的是张言,她是外地客,花钱办事,这些人是地头蛇,最善纠缠,想把你哥也拖下水?”

    秦冬阳身上一冷。

    哥是亲的,他当然不想。

    “害怕就歇一歇!”林巍表情柔和了些,“正好给你放放假,找个地方玩玩,当换心情。杂事我会交给小张,他想留在诺正,应该锻炼锻炼。”

    第106章一意孤行

    秦冬阳又磕巴了。

    没办法说利索话。

    “我知道……没能力守护您,可是……可是……”

    林巍眼里习惯性地起了烦躁,但很努力地压下去了,而后非常认真地说,“没有谁能守护住谁,你不能,我也不能。懂吗?”

    工作的时候林巍很少会把态度放得这么认真,他的眼神专注目光深邃,极吸引人。

    秦冬阳却没有心情花痴,也没心情懂那些话,他只觉得自己绝对不能离开。

    “你所做的选择是当下认知的产物,”林巍看清他的神色,劝说地道,“认知如果变了,选择也会跟着改变。秦冬阳,等你心智再成熟些就会知道没有谁是离开谁不行的。”

    “我离开您不行。”秦冬阳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强调。

    林巍略顿了下,而后语气平淡地道,“拗!”

    张依卓端着咖啡回来。

    林巍刚刚喝了一口手机就响起来。

    秦冬阳立刻全神贯注地听。

    “师父!”林巍唤道。

    是向乾,秦冬阳的心跳平缓了些。

    “现在?”林巍又说,“……那行,您等着我。”

    秦冬阳马上 就站起了身。

    林巍瞄了瞄他,没说什么,只交代了张依卓一句,“我去朗乾。大概不回来了!”

    并肩下了一楼,本该拐进停车场的,林巍却伸手叫了辆出租,秦冬阳这才想起车子缺了后视镜,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出租车机动性大,不容易被跟踪。

    到了朗乾,秦冬阳等在向乾办公室对面的会客室里,看着林巍独自进去。

    开门就能闻到一股茶香,林巍满脸是笑地道,“师父想我了吗?”

    向乾却无以往的好态度,直截了当地问,“早上没吓着你?”

    林巍听了这句话登时无奈,垂眼伸手摸起一只小茶盅来,“师父消息太灵通了。四叔真是您的好把兄弟,时刻关心咱们的动向。”

    向乾仍旧板着张脸,“老四现在都不怎么管事儿,是你的动静闹得太大。他说人家非常舍得下饵,满池子的鱼都蹦哒了!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案子。”林巍避重就轻地道,“我还能有别的?”

    向乾蹙眉看他,“什么案子这么棘手?是那姓张的吗?当时我就不同意你接,为挣点儿钱就惹这么大的麻烦?林巍你来朗乾头一天师父就告诉过你,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动,一个是有钱人的利益,一个是底层人的认知,否则就会跟你拼命!忘了吗?”

    林巍叹了口气,“师父您现在怎么学会偷工减料了?我记得原话是‘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乱动’,不是‘不能动’,漏一个字,意思差老远了!”

    “别和我绕乎!”向乾一拍桌子,“巴掌都要扇脸上了怎么还不当成个事儿?我都说了,以后指望你和浩澄帮我撑着朗乾!怎么撑?和我一样瘸腿断胳膊的还有什么用?”

    “师父!”林巍不由严肃起来,瞳孔显得深不见底,“我就干刑辩的,奉公守法诚信经营,有什么错?人家非要欺负您的徒弟,向大律师不疼自己孩子,急火火地喊来骂一通管什么用?”

    向乾使劲儿抡抡胳膊,“糊弄谁呢?还奉公守法。我不了解你就没人了解了!说那些都没用,案子接了钱就挣到手了,能怎么就打怎么打,那些得罪人的小动作痛快给我收起来。费那力气干嘛?多少钱不够你挣的?我把你带出来是光挣钱的吗?”

    林巍没有吭声。

    “我找人看着你!”向乾过于了解徒弟,见状立刻伸手指了指他,“看老子有没有这本事!”

    “师父!”林巍笑不出了,“您和林北得差好几岁,不是年月特殊也当不了同学,又是在外面走过看过的人,别学他的军阀脾气行吗?我还是小孩儿么您看着我?费劲巴力地调教出个徒弟就是为了变废物的?”

    “歪理!”向乾见他一意孤行,更加生气,砰砰砰地敲着桌子,“那我是为了给人当靶子的?林巍,你得继老子的衣钵,因为挣钱毁了根本就别说是我徒弟。”

    “为了干啥我也不受谁的威胁,”林巍冷冷地说,“让人吓唬吓唬就认怂,那也不是林巍。”

    向乾见他根本没有听话意思,暴躁起来,伸手摔了一只茶杯,“那你就去管钱叫师父吧!”

    林巍见状起身就走,“等您平静了咱俩再唠!”

    向乾更加冒火,“你不认错再别登我朗乾的门!”

    林巍脚步顿下,回头瞅瞅向乾。

    向乾一时走嘴,立刻就后悔了,苦于下不来台,瞪眼怒视林巍,等他服句软话立刻就圆回去。

    没想到这个在自己跟前一向要比沈浩澄调皮圆融些的爱徒竟然一言未发,呼地拽开了门。

    向乾气得又摔一只茶杯过去,破口大骂,“小兔崽子!”

    这老先生嗓门太大,早有人在探头探脑。

    秦冬阳忐忑万分地守在会客室的门口,一见林巍出来立刻就迎上去,“林律!”

    林巍在那茶杯碎裂声中皱了浓眉,深邃的眼全被压下来的眉骨给遮住了,看起来分外阴沉。他一声不吭地往电梯口走,长腿大步目不斜视。

    秦冬阳连忙跟上,顾不得在意跟过来的好奇目光,临进电梯门的瞬间甚至伸手拽住了林巍的袖口,生怕他把自己丟下。

    电梯里面没人。

    林巍等到轿箱下行才把袖口抽了回去,淡淡地瞥了秦冬阳一眼,“没事儿!”

    秦冬阳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赶紧应了一下,“哦!”

    时间还早,林巍却没再回诺正,让出租车开到毛坯楼下。

    刚一进门就唰唰地解衣服扣子。

    秦冬阳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很像什么黑帮片里衣冠禽兽的大哥暴打对手之前摘手表挽袖口的样子。

    这屋没有旁人,他要发泄,对象只有自己。

    林巍只想散一散闷。

    以他的脾气,眼看着人弄坏自己倒车镜的真实反应是直接冲上去撞。

    理智就是压抑本性,舒服不了。

    秦冬阳见他敞着衬衫去阳台上抽烟,心里的畏惧减了,又舍不得外面的人看见他的腹肌,下意识地跟了出去。

    林巍皱眉吐了半天云雾,一只烟尽,没有过瘾,又摸一只出来。

    “林哥……”秦冬阳喊他。

    林巍扭头看来,不耐烦道,“嗯?”

    秦冬阳捕捉到他眼底火星般的红色,立即改口,“我也想抽!”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抽烟了,好像住到林巍这里来就没有,口袋里也没存货。

    烟瘾对他来说是挺可疑的事。

    林巍把刚点着那颗递给了他。

    秦冬阳叼在嘴里吸了一口,通过提前就有的濡湿尝到了情人的味道,不知为何就笑了笑。

    “怎么了?”林巍问他。

    “好抽!”秦冬阳咧着嘴说。

    林巍的烦躁被他这个近乎傻的笑容给抚平了,他把香烟又拽回去,含进嘴里两口抽尽,按熄了问,“跟着我开心吗?”

    “开心!”秦冬阳毫不犹豫地说。

    “提心吊胆也开心?”林巍又问。

    秦冬阳想了一想,很认真地回答,“提心吊胆的时候不开心,但一想到是因为您才提心吊胆,就又开心了!”

    林巍深深吸了口气,似舒缓,似喟叹,他把秦冬阳拖进了屋,顺手拉合了可以隔阻视线的窗帘。

    吻在骤然变暗的客厅里落在秦冬阳的唇上。

    他得仰着头踮着脚,被迫地做出一种接受承纳的姿势。

    若非已经放在心上爱了十多年,肯定无法那么自然。

    男子就是男子,秦冬阳的外表虽较纤秀,却没柔韧到娇软的地步,过于倾轧的姿势会令他生不适。

    他就在那不适里面幸福着。

    林哥在亲他。

    不是任何一个别人。

    成熟男人没有单纯的吻,林巍的欲望很快燃烧起来,他用大手撩起秦冬阳的衣摆,于深吻的同时摸住了他的腰带。

    秦冬阳舌尖发麻心里发痒,身体有点儿急不可耐。

    他的给出永远先是精神上的愉悦,只要林巍想要,疼也是乐苦也是乐。

    何况两人最近生了许多默契,能够调动出来最理想的状态。

    嗅过甜香的人总是会贪心吧?

    沙发相较于床垫的优越之处在它能够提供一个更适合接触的高度。

    林巍凝神看着秦冬阳的后背,觉得这个劲瘦而又乖顺的小孩儿大概就是为自己长的,样样都很恰到好处,于是很满意地在很关键的瞬间说了一句,“你和谁都不同。”

    秦冬阳因为这句话起了一层疹子,像一颗颗红色糖粒浮在皮肤上面,瞬间就化掉了。

    他抽口气,回头看看林巍,轻喃了声,“林哥!”

    “别看着我!”林巍低声说了一句,“至少你别看着我!

    秦冬阳听得清清楚楚,林巍说的不是看他的看,而是看管的看。

    他不要被限制,不要被管束,他要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可是这种表达太激烈了,以至于秦冬阳根本腾不出声音来回复他的话,只能反过手去摸他。

    林巍把那手给捉住了,划了一个半圈之后很容易地压在沙发靠背上,然后用他那只更阔大的手覆盖住了。

    第107章 谁在妥协

    手机不断地响,林巍坚持等到结束才接起来。

    林北得的声音很生硬地传出听筒,“我让小庆过去接你了,准备准备。在你师父发话之前先住家里。”

    林巍刚见松缓的眉头又皱起来,他看看表,距离自己离开朗乾不到两个小时。

    林北得没有听见儿子回话,又跟了句,“你要是还想当律师就别闹腾,家里没人要你的命!嗯……我交代了,领你那个小秦一块住过来吧!”

    因为距离够近,秦冬阳清楚听见这话,眼睛立刻放大几倍。

    一块儿住过去?

    林巍已在问了,“您监视我?”

    林北得不置可否,只是批判意味极浓地强调了一句,“能把长辈逼到这种地步也是你的本事!”

    林巍还待再说什么,林北得咔啦挂掉了通话。

    尚未能从高潮余韵之中彻底恢复过来的秦冬阳骤然掉到这么巨大的变化里面,惊得头晕目眩,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然而现实步调极紧,根本不容他多思考,门已被敲响了。

    没穿衣服的秦冬阳被那声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先往被子里缩,随后就意识到到一层薄被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又跳起来,像个遭临检的特殊工作者那样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林巍有些头痛,他用想揍人的大手使劲儿捏捏额角,蹬上裤子就去把门开了,完全不顾秦冬阳还没能把自己收拾齐整。

    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总跟在林北得身边的小庆,但不止他,还有两个衣着普通相貌寻常肩背却分外直挺的青年。

    十八年前的某一幕再次重现了般。

    林巍定定地看着三人,忍不住笑了。

    笑得极其嘲讽。

    小庆不笑,也不奇怪林巍会有这种表情,他没四处乱看,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立正站在门口,好像不是三十几岁的年轻男人,而是一个经久修行心念难动的嫩脸高僧,说话的声音又似某种使命特殊的机器人,“林政委派我们来接林先生和小秦助理回家,车就等在下面,有什么行李需要拿吗?”

    林巍的笑变成一种怪而坏的味道,他仍看着小庆,只打量不应声,虽然打着赤膊,气场却比谁都冷冽,很像中世纪的英伦勇士,披着一些遮不住膀子的分片铠甲,强壮得盛气凌人而又漫不经心。

    画面很像肌肉猛男对战三尊冷漠机器。

    秦冬阳看得惊心动魄。

    他的少年时期过得平静而又乏味,精力全部用于对付书本,令人血脉贲张的格斗片看得非常少,遇到冲突固然也会肾上腺素飙升,那些东西却不怎么作用他的肌肉骨骼,只会激发掩藏不住的紧张。

    天生就不好战,天生就是胆小鬼。

    天生就是会想很多后果的人。

    幸亏林巍并没过分冲动,眼睛虽仍盯着门口的人,嘴里却吩咐说,“秦冬阳,把我衬衣拿来。”

    秦冬阳赶紧就把衬衣递给了他,然后快速检视一下自己。

    林政委明白说了让他也去,那就躲不了吧?

    况且即使怎么害怕他也不想离开林巍,此时退却,如同背叛。

    林巍飞快系好衣扣,眼睛没看秦冬阳,只是轻轻拍拍他的后腰,“没事儿!何姨的手艺挺不错的,你也尝尝。”

    秦冬阳惶惶不安地跟他一起下楼,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押送的犯人,等到发现要乘的车是台很厚重的路虎,被抓捕的心理暗示更强烈了。

    小庆自己有车,临出发前简单介绍了下,“他们是林政委帮您找的司机,这位是廖杰,这位是李洋鲲。”

    他说话快,秦冬阳根本没分清谁是谁,只看见两个肤色略有些许色差的人一起上了路虎,分别占据正驾和副驾,大马金刀自然而然,看起来根本不像什么司机,倒像是保镖般。

    林巍神色平淡,仿佛眼下的事正常不过,单宗代理费顶多几十万的刑辩律师就该同大老板们一样坐路虎用司机。

    他给自己调整了个较舒适的姿势,抱起双臂闭上了眼,竟然要小寐了。

    秦冬阳忐忑得心跳错乱,悄悄伸出汗津津的手去攥攥林巍的掌。

    林巍没有睁眼,只是声音低沉地说,“不累吗?歇一会儿。”

    秦冬阳怎么歇得住呢?

    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风暴。

    路虎开得不慢,车外景物快速后掠,秦冬阳的心慌越来越明显,甚至有种跳车逃跑的冲动。

    林巍终于搂住了他,虽然再也没有说话,却将秦冬阳微微发颤的手攥住了。

    那个姿势过分亲密,正驾和副驾位上的两位司机却未回头,好似并不关心后座上的二人。

    晚高峰,林宅又远,两个小时才到地方。

    也许坐太久了,秦冬阳车都下不利索,双腿僵得不是自己的了。

    林巍没有扶他,只是慢慢地走。

    那个速度多少给了秦冬阳一点儿安全感——至少不会被随随便便地丢在这套独栋小楼里。

    林宅的幽深可怕大部分是秦冬阳的想象,除了位置特殊,除了外表和内部构局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它就只是一栋普通小楼,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林北得仍旧坐在客厅那套质量过好的真皮沙发里,面容凝重地看着小庆和两位司机止步房门,林巍和秦冬阳则先后走了进来。

    他的儿子神色不虞但却脚步沉稳,稍微落下些的秦冬阳低眉敛目拘谨不安。

    林北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这天到底还是来了。

    “林伯伯好!”秦冬阳不是第一次见到林北得了,却是最不敢正视的一次。

    “嗯!”林北得尽量放柔声线——他的儿子三十四了,要带这样一个孩子回家,责任不在外人。

    “什么意思?”林巍等秦冬阳打完招呼才在对面沙发坐了下来,一点儿都不拐弯地问。

    林北得的眼睛比儿子还要锐利深沉,他扫了扫林巍的脸,先对秦冬阳说,“小秦坐吧!”

    秦冬阳坐钉板般坐了下去。

    “你师父气得够呛!”林北得这才搭理儿子,声线仍旧非常平稳,“他身体不好,跟前又没个体贴人,让病号这么操心,不是当徒弟该有的表现吧?”

    林巍拧眉看看父亲,对他今天这副淡定样子不大适应,思考了下才又说道,“那怎么?林政委又要关我禁闭吗?”

    林北得轻啧了下,“不是给你配车配司机了?小庆办事很有效率。关禁闭用不上这些。你妈妈刚从医院回来,申请的家庭病房,当儿子的回来住一段不正常吗?”

    林巍听到医院二字眼皮跳了跳,想问什么,却又忍住没问。

    林北得又看看秦冬阳,客气而又疏离地说,“林巍的房间在楼上,你先去休息一下。何阿姨在准备晚饭,马上就能吃了。”

    秦冬阳懵然站起,不知如何是好。

    林巍也看看他,颔首道,“去歇一歇。”

    何阿姨已经走了过来,在前领路,“炖着牛肉汤,稍等一会儿就好。”

    小庆不知是从哪里进来的,这时也现了身,“我送小秦助理上去吧!”

    秦冬阳无心在意别人,也不敢回头,走上楼梯才再看看沙发上的林巍,担心自己离开父子二人就会争吵起来。

    可他却想错了,今天的林政委竟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当做儿子的人又没称没呼没头没尾地问“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时,这位父亲竟似叹息地道,“你都把他藏在家里住着,带回家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乎你妈的感受还是我的?”

    林巍沉默了会儿才说,“您幸亏只有一个儿子,这么费心,再多一个都得累死。”

    “再多一个我都不会管你。”林北得的视线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语气冷而怨恨,“是来报仇的人,从来没有顺溜时候。”

    林巍不再接话。

    林北得也沉默一会儿,而后说道,“你现在不仅是林家后代,也是向乾的指望。当师父的心血也是心血,所以我不会让人耽误你的工作,回家来住只不过是上班下班多费一点儿时间而已,当儿子的,这点儿折腾还受不了?”

    林巍看住父亲,“不光上班下班,我会经常晚归或者临时出去,没人能挡得住,除非小庆和那两人先把我打残了,那就省得被谁惦记。”

    林北得看儿子的眼神像看恶魔似的,“你还小吗?安安生生地过几天日子就那么难?”

    “我挺安生的了!”林巍反驳,“只不过很难符合您的期待。”

    林北得与他对峙一会儿,终于没让这场见面又演化成争斗,退一步道,“去哪儿都让小廖和小李跟着点儿吧!这次是你师父先找的我,你和长辈都有仇吗?”

    林巍想了片刻,知道自己终归不能同前一段时间那样低调行事,没再坚持,起了身说,“我也先歇一会儿!您家的饭真够晚的。”

    林北得动也不动地听着儿子上楼,独自坐了片刻方才起身进了卧室,走到窗边看书的妻子面前,征询地问,“等下你还吃一点儿吗?”

    水隽影的目光仍旧落在书页上面,嘴里却轻声说,“那个小秦我见过的,算是熟人。既然住到家里来了,礼貌性地露个面吧!”

    林北得闻言幽幽叹了口气,“我不是对林巍妥协,是为了你。”

    水隽影缓缓抬起视线,笑意非常非常浅淡地说,“你这辈子为我做的妥协实在太多,真难为了!”

    第108章 再次推远

    这是林家时间最不正常的一顿晚餐。

    四个人的打扮都很得体。

    病中的水隽影气质依旧,她对秦冬阳笑了一笑,表情说不上冷漠,也说不上温和,只说了一句话,“你别客气。”

    只这一句秦冬阳就不会应对,憋了半天才说,“林伯母辛苦。”

    林巍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秦冬阳拿自己无可救药的笨没有任何办法,饭又不是水隽影做的,辛苦什么呢?出来吃么?

    林北得也言简意赅,“吃吧!”

    桌上八道菜肴,有荤有素,道道色香味俱全,秦冬阳不知夹哪个好。

    林巍在家吃饭也不香甜,少时他并不用总同父母一起吃饭,所以没有耽误胃口和长身体,成年之后同桌进餐成了某种仪式,吃的快乐就没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任务的组成部分,嚼进嘴里全部索然无味。

    可惜了家政服务员的辛勤劳动。

    他先给秦冬阳盛了一碗番茄牛腩。

    水隽影当没看见,只垂着眼,专心致志地喝何阿姨端给她的一小盅雪莲银耳。

    林北得则挑了挑眉毛,抬眼看向秦冬阳。

    秦冬阳手不好使,捧着番茄牛腩不敢吃。

    林北得应该是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像个寻常长辈的样子说,“尝尝怎么样。”

    秦冬阳得了什么命令似的,赶紧低头吃了两口,然后很认真地回答,“好吃。牛腩软烂,不腻不柴,汤头咸酸,非常适口。”

    来当美食评论家了。

    林北得又看看他,点了点头,“喜欢吃什么跟何阿姨说,她人很好。”

    秦冬阳先嗯了一声,随即就觉得自己没资格自然接这句,赶紧补上客气,“我打扰了!”

    “不打扰。”林北得等着这话似的,“方便工作。”

    秦冬阳又接不上,只能垂下头去,继续对付那碗番茄牛腩。

    水隽影喝完雪莲银耳就放了碗,边推轮椅边说,“我活动量少,不能多吃。你们慢用。”

    林北得吃饭极快,一碗米饭已经光了,也不知道夹没吃菜,看见妻子离开桌子,也放了碗,过去帮忙推轮椅,同时总结似地说了一句,“嗯,慢用!”

    秦冬阳赶紧站起身来目送二人,直到他们拐出餐厅进了卧室才看看林巍。

    林巍这才添了半碗饭,扒拉一口之后才慢悠悠地对后面厨房里整理东西的何阿姨说,“何姨,他不能吃香菜。”

    “哦,好。”何姨立刻答应,“我知道了。”

    秦冬阳又忍不住跟上一句,“麻烦了!”

    何姨走了过来,微笑地说,“不麻烦。林先生和小秦先生明早七点出门还是七点半出门?早餐准备太早了不好吃。”

    “七点。”林巍也笑了笑,“简单点儿就行。”

    何姨又回厨房去了。

    秦冬阳呆呆地看林巍,觉得自己在做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多紧张多害怕多局促多无措,他还是愿意跟林巍一起回来,这里是他的家。

    “吃饱!”林巍只说,“这里点不了外卖。”

    然而秦冬阳情绪乱的时候总吃不下东西。

    林巍没再难为他,临上楼的时候又找何姨讨了盒牛奶拿着。

    卧室里面换了新床,秦冬阳不知道,林巍却一眼看见,他站在那张极简约的松木床前笑了半天,满脸都是讥诮。

    秦冬阳不懂,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林巍摇头,不说几天之前他还睡八十公分的行军床,只吩咐道,“去洗澡吧!这里睡不了懒觉,别熬夜。”

    秦冬阳这才记起两人刚亲热完就被逮到这里来了,连忙就朝卫生间走。

    林巍略站了几秒之后拉开柜子拿了一件旧睡袍,跟着进了卫生间。

    秦冬阳刚把上衣脱掉,怯然望着林巍。

    林巍伸手拽掉他的腰带,很严肃地说道,“瞒不了林北得就瞒不住我师父,也有可能瞒不住你哥。”

    秦冬阳更加看他,“那怎么办?”

    林巍调了一下水温,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我让瞿梁帮你找个大所,或者就跟着他,你哥也会同意……”

    “不!”秦冬阳立刻就说,“我不走。”

    “你说过要走的。”林巍把水浇在他的身上,“早点儿走才能全身而退。”

    “我不退!”秦冬阳哀求而又坚定地说,“之前那些都是赌气的话。林哥,我没有你不行。”

    林巍瞅着水雾里的秦冬阳,声音依旧无情,“你得适应变化。就当我……就当我已经找到别人了!”

    秦冬阳迅速红了眼睛,“什么叫就当啊?林哥,你别这么对我。”

    林巍在水雾里皱起了眉,“能聪明点儿吗秦冬阳?为我这么个人,让亲朋好友大惊失色痛苦难受有什么好的?林律青春将逝无趣自私,性子烂,又好惹麻烦,根本不是良伴,弄得尽人皆知,你还怎么成家立业?沈浩澄跟我白耗十几年还能遇到池跃,那是他既无牵无挂同时还有个厉害师父,自己也熬出了独当一面的职业能力,你不是他,未必能有他的幸运,早决断……

    “不!”秦冬阳异常痛苦地打断了他。

    什么时候都被比较,连被放弃的时候也是?

    身在这栋房子,秦冬阳不敢大声说话,因为极度压抑,嗓音十分难听:“我们不是好好的么林哥?为什么要想这些?为什么一有变化您就放弃我啊?林伯伯都没激烈反应,别人也不会太可怕,只要您愿意,我就去争取啊!我不稀罕什么幸运,有您就有一切。”

    可我自己都什么也没有。林巍心想,除了这条命还姓林,丁点儿儿值钱东西没有。

    他看秦冬阳快要哭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烦躁地说了一句,“先不聊了!快点儿洗完休息!”

    秦冬阳休息不了,陌生的地方忧恐的心情,他不适应新环境,也没法忽视林巍刚才那些话,骤然小了二十岁变成了五六岁的孩子似的惶惶不安,生怕自己一合上眼,就会被林巍施展什么法术弄走。

    林巍整晚都被紧紧抱着,正面睡就抱着腰,侧面睡就抱着背,他累极了,很无奈地安抚人说,“又不会硬赶你走,你放松些。”

    秦冬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理智。

    林哥不会骗人,他又不会硬赶自己……

    可惜没用,有个声音总在耳边萦绕——“你就当我已经找到别人了!”

    真的有个又强大又幸运又能帮上忙又没任何困扰的人在哪里等着林哥吗?只要相逢就是天作之合,到时自己无论如何都得退场?

    早上起来脸都肿了,一整个地萎靡不振。

    好在饭桌旁边没有林北得和水隽影,何姨始终笑意盈盈,却不认真打量两人。

    林巍相对要好,他早练出什么情况都正常吃睡的能力,看着虽不精神奕奕也未减损风采。

    秦冬阳挂形挂相地没精打采,夜里一刻不静,这会儿反而昏昏欲睡。

    勉强喝了一杯牛奶,硬噎进去半块吐司,之后秦冬阳懒洋洋地坐在两个肩平背挺的司机的后面,更像被逮住的囚犯。

    林巍也不在意,左右找找,发现路虎里面没有颈枕靠垫类的东西,就只用嘴说了一句,“再眯下,得一会儿呢!”

    秦冬阳歪在后座里面闭上了眼,心想补个小觉也挺好的,那么长的时间,巴巴看着两个板正得要命的人太累得慌。

    不知道负责开车的那位姓什么,他好像是知道诺正所的位置,全程一言不发。

    副驾驶上的人也差不多,除了观察前方路况和他那侧的倒车镜就没别的动作。

    林巍更没交谈欲望,垂眸思索什么事情,等到秦冬阳真睡着了把他朝自己身边揽了揽。

    助理先生失了细致,都没想起调整调整自己那边的座位。

    到了律所林巍先被李擎正叫去聊天,回来又指导张依卓整理家暴案的一调记录,任凭秦冬阳发呆走神。

    秦冬阳觉着自己不太像话,去卫生间里往脸上拍了几下冷水,再回到办公室林巍已不在了,张依卓说,“林律出去办点儿事。”

    秦冬阳拔脚就追,刚到楼梯间里,不知藏在哪儿的李洋鲲闪出身来拦住了他,“林先生让我照顾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秦冬阳愕然看他,半晌儿才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看不住林巍,同理可证,也改变不了林巍推开自己的打算。

    他一直都想推开自己,从头至尾没有变过。

    床笫之欢肌肤相亲对他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将面临的危险,被家人发现的可能只是催化剂而已,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想要秦冬阳,始终都不想要。

    怔怔然地回到办公室去,秦冬阳没有听见张依卓问他,“秦哥您怎么了?”

    张依卓被他那副魂不守舍给吓着,又问了遍,“秦哥您是不舒服吗?”

    秦冬阳茫然抬头,在张依卓三分关切七分探究的瞳仁里看清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被谁扇了一巴掌似的。

    禁不住事,恋爱脑,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凭什么被信任?凭什么认定自己有能力面对风雨?

    很努力地咬了一下舌尖,秦冬阳在极尖锐的疼痛里清醒了些,很认真地对张依卓笑笑,“可能有点儿,一会儿就好了。”

    张依卓的脸色却变了,指着他的嘴说,“秦哥你是上火了吧?牙出血了。””

    第109章执念生灰

    快下班的时候林巍才回律所,跑到哪里睡了一觉似的,脸有春风眼有笑意,进门就瞟瞟秦冬阳,嘴里却问张依卓说,“中午吃的什么?”

    张依卓以为大律师是顺口闲聊,没想太多,“我吃了份炒饭,秦哥不舒服,没吃。他牙齿都出血了,我让他去医院看看,他不听。林律您说说吧!”

    林巍闻言就往秦冬阳的桌边走了几步,看住他说,“牙齿怎么了?”

    秦冬阳也看着他,“您去哪儿了?”

    语气挺平静的。

    他不想太幽怨。

    就像他不想自己太废物,

    林巍走时没有交代任何工作,他还是写完了家暴案的调解方案,把已经解决掉的和待解决的问题详细列清,并给委托人设计好了后续调节思路。

    可以不优秀,但不能当烂泥。

    然而看到林巍这刻,委屈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没人能懂他的牵挂,也没人能懂牵挂不被需要的滋味儿。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云淡风轻的?总能前脚说完割心剜肉的话,没过一会儿就笑吟吟的。

    就像某些时候他的动作近乎暴力,不似亲密倒似杀敌,随后又给轻柔抚摸,哄得人暖。

    林巍侧了侧身,看似无意地挡住了张依卓望过来的眼睛,“我去见一个人。嗯,到时间了,小张下班吧!明天又是周末,你的论文没问题了,踏实休息。”

    张依卓嗯了一声,动手整理桌面。

    “去见谁了?”秦冬阳仍旧追问。

    “越权了啊!”林巍转过了身,不再看他,瞅着张依卓笑,“助理管着上级律师?拎不清!”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用以遮掩尴尬调节气氛,张依卓也想跟着笑笑,还没来得及咧嘴,被林巍挡住了身形的秦冬阳却发火了。

    “我是拎不清!”他几乎是不管不顾地说,“所以才当助理。当了三年多了,是个人都会成长进步,我没有,为什么?您给我成长的机会吗?我内向,不练达,不具备一个成熟律师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但我去哪儿寻找这些东西?您总嫌弃我说话结结巴巴,没到您身边来之前我也不结巴啊!是您动不动就打断正在说话的我,强行掐灭我的表达欲望,我提不起劲儿来诉说更没勇气争取,不做助理能做什么?您说我能做什么?”

    张依卓整个呆住。

    他没想到始终温和安静的秦冬阳会突然对上级律师发作,傻在桌边不知道动。

    林巍的脸慢慢难看起来,仍看了一眼张依卓,克制地说,“下班吧!”

    张依卓不知怎么应对这种突发事件,手忙脚乱地嗯了一声,之后放弃整理桌面,勉强丢下句“好好沟通”就跑走了。

    解决不了的事,逃避就是最佳选择。

    瞧着实习生将办公室门关好,林巍缓缓地转回了身,非常不悦地说,“你用不用跟个老婆似的?林北得也没这么限制我的自由。”

    限制。

    秦冬阳很难过地看着他,“我和林伯伯不一样,他能参与您的生活……”

    “秦冬阳!”林巍觉得自己已经给了最大程度的包容,但他实在抗拒“参与”这个词汇,作色地问,“我们吃睡都在一起,你还要怎么参与?”

    秦冬阳突然就不激亢了,好似这话是句真理。

    他垂下眼,不再泄露神色,语调依旧悲伤,但也不高亢了,陈述事实般说,“我没权利。秦冬阳只是个不速之客,不足与谋。您永远是我的旁观者,不,可能连旁观的兴趣都没有,单纯是被哥的友谊牵着路过我的世界,随便看了两眼,从未打算介入。”

    林巍很忍耐地看他,“我不想纠缠这些。秦冬阳,之前你是怎么说的?才睡几觉就开始变本加厉?是不是以为你发脾气林巍就会让步?这种当着外人失态的事情不要再有。”

    语气里的震慑明显不过,秦冬阳略呆了呆,胸口跟着缩下去。

    似乎害怕。

    林巍就转了眼。

    秦冬阳再没说话,始终在想那个“变本加厉”。

    怎么会这样呢?

    真是自己的问题吗?

    是自己越来越贪心?所求更多?

    林宅似乎没有太正经的晚饭,何姨看见二人回来立刻点火煮了几盘饺子,三鲜馅的,味道很好。

    没有这菜那菜摆着,秦冬阳的胃口反而开了,大概也是整天没吃东西,饿狠了。

    水隽影推动轮椅出来,何姨看见了问,“给您也煮几只?”

    水隽影摇头,目光落在秦冬阳略鼓的腮帮子上,淡声吩咐,“小秦先生喜欢,多包点儿准备着,想吃个宵夜什么的方便。”

    秦冬阳刚要客气,林巍已经冷冷地开口,“不用。他不会总住在这儿。”

    秦冬阳的话卡在喉间,和半个饺子一起,使劲儿噎了他一下。

    水隽影看向儿子,声音依旧轻柔,“可以住的。”

    林巍毫无感情地道,“可不可以,我来决定。”

    水隽影不再多说,放弃了到餐桌来的计划,拨转轮椅回卧室去,扭身的一刻,眼神怜悯地看了看秦冬阳。

    秦冬阳被那一眼看得打了个机灵,下班时的悲伤再次席卷上来。

    他忘了啊,自己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需去的助理,是个乞求施舍的人,

    食欲瞬间消失。

    林巍大概没有发现,或者是发现了也不想理,管自吃饱了上楼。

    秦冬阳跟着他的脚步回到房间,垂了许久的头才开口,“我想好了,您昨天说的那些话都对,一段没有爱情的关系真不值得闹开……是个笑话。林伯伯和向律师都会保护您,我硬跟着像个小丑,瞎咋呼不管用,应该走。您把我的辞职报告批了吧!我去瞿梁哥那儿,这样对我哥和嫂子也有交代。”

    是这一刻才想好的,在剥衣赤体的疼痛里。

    林巍自然意外,“真的?”

    秦冬阳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不能总当您的累赘。林律其实不必用助理的,何况现在还有了张依卓。我的阅历太少,应该出去见识见识。”

    林巍见他说得认真,看着也情绪冷静,既没高兴也没不舍地颔首说,“想通了就好。但也不用忙三火四,得给瞿梁一点儿准备时间。”

    秦冬阳扭开了脸,再也没看这个半句挽留都不肯说的人,心里重复了遍,“想通了就好。”

    这就是决定了。

    两个人一起做下的决定。

    他茫然地打量打量这间还没真正熟悉起来的卧室,心头骤空,同时暗暗告诉自己:得去习惯一切不熟悉的,更得接受无能为力。

    或者是决定了走,秦冬阳的心里反而踏实起来。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别强求了。

    比如风景,领略过就是得到了,人生向死,任何关系的开始都注定了终结,所谓的没有林巍不行只是单方面的感受,人家可以没他,接受现实吧!在不最坏的时候停止吧!

    纠缠是种骚扰,没有靠它收获幸福的道理。

    林巍见他挺正常的,吩咐地说,“洗澡睡觉吧,我给瞿梁打个电话。”

    立刻付诸行动。

    分别真不太难,对谁都是。

    秦冬阳很听话地去浴室,一脚一脚,似乎没有踩到地板上面,全踏在了自己心口。

    终于理智了回,终于把轻松还给了林哥。

    转折的角度太陡,他没力气,糊弄个澡,换上昨晚穿过那件睡衣就躺下了。

    床的质量很好,秦冬阳翻了几下,没有听到半点儿声音,好闻的松木香气隐隐约约绕在鼻端,味道很衬特意去楼下打电话的男人。

    秦冬阳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年头,十年,是首歌的名字,也是他的青涩初恋,终于要挥别了。

    肯定会不习惯,会有许多孤枕难眠,可他总得挣出这场难圆的梦,再做下去,自己都会讨厌自己。

    哀求讨要,最没尊严的事都做过了,还能干什么呢?非得逼得林哥看见自己就生不适才算完么?

    就这样吧!他闭上眼:我接受了!

    林巍在院子里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而后迎着晚风抽了两颗烟才上楼。

    秦冬阳似乎是睡着了,躺在被子里面无声无息。

    林巍站在远处望望他那弧线优美的后脑勺,心里叹了口气。

    年轻人很难过,他知道。

    总有这么一回。

    如果从来不曾走近,秦冬阳会永远把他没着落的情感藏在心里挂着,永远给它留个位置,那并不好。

    活得乱七八糟的林巍凭什么做别人的朱砂痣呢?

    烧过一次就会改变,是木成炭是金凝炼,该摒弃的都摒弃了。至于自己……

    林巍很明智地停了思索,他走向书桌,打开电脑里一个加秘文件夹,把今天见到的人的详细信息输了进去。

    滕远,禧运地产财务总监,2010年入职禧运地产,任会计部资产核算员期间发现公司名下已批地块无端拖延兴建时间,收上来的期房款和银行贷款却不在公司账户,越级找到总经理杜长江询问缘由,而后一路升迁,很快就坐上了财务总监的位置,截至目前已经连续五年年薪超过百万。

    H市,百万。

    林巍伸指按了保存键,心想这个收入真不错啊!

    他对财务总监的工作量没有太具体的了解,但很清楚单从挑战性和工作强度上看会远远轻松于律师。

    所以世界原本就有无数法则,挣钱能力是,个人修为是。

    爱情也是。

    第110章同时异运

    秦冬阳醒得很早,早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应该起床,瞪着双眼发了好久的呆,想把睡眠给找回来。

    张依卓总说他过周末能昏睡二十二个小时,剩下的两个小时用来吃饭和上厕所,自己为什么就不行呢?

    也只比他大了几岁而已。

    硬熬了一大阵,秦冬阳摸出枕头下的手表看看时间,快六点了,于是悄悄支起了身。

    “干么?”林巍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同时伸臂把他搂倒,“还早!”

    “我不睡了……”秦冬阳轻声说。

    “睡!”林巍仍旧按住了人,“还早。休息日,不着急。”

    秦冬阳不愿打扰到他,没再说话,睁着眼睛干躺。

    一个姿势维持的时间久了太累,秦冬阳熬得后背都木掉了才不得已地翻身,林巍又开口道,“真的醒了?”

    “嗯!”秦冬阳只好回答,“您接着睡,我……我回家去收拾收拾。”

    林巍起身下床,拉开半面窗帘,在猛然透进来的晨光里看看秦冬阳,觉得他状态还好,就讲正事,“瞿梁说你可以立刻过去,律所这边总得交代交代,不用着急。”

    即将分别的真实感扑面而来,秦冬阳簌了簌眼皮,“我得回家去和爸妈说说,还有我哥……”

    “大沛交给我吧!”林巍又道,“我跟瞿梁说了,希望你过去专攻职务犯罪,这方面诺正和朗乾都没有太资深的前辈,大沛应该能理解。”

    秦冬阳抬眼看他,“这么快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林巍扭头望望窗外,快八点了,天光却不太亮,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什么刑案都接实在太脏手了,”他缓缓道,“职务犯罪大多不涉生死,能少看些恶形恶状。T市够大,瞿梁的人脉也够用,让他帮你找个有名气的律所,后面不愁案源。”

    秦冬阳静静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林巍也沉默会儿,眼看着窗外起了急风,又开口道,“很多事情不破不立,T市也没多远,不用害怕。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瞿梁和老虎都会帮忙,除了父母不在身边,生活没有太大变化。”

    秦冬阳垂眼看着被子,没有反驳。

    他不是在闹脾气,争辩没有意义。

    遇到问题有人帮忙,林哥就不用管了。

    突然间,雨像浇水一样下了起来。

    林巍皱眉看着,“等雨停了再让他们送你。这么大,开车视线不好。”

    秦冬阳往外面瞅了一会儿,突然问他,“阳台上的窗子关好了吗?”

    “嗯?”林巍怔了怔。

    “您抽完烟,我们……”秦冬阳语气略微急促起来,“然后就睡了,然后就来了,窗子关上了吗?”

    林巍仔细回忆,想不起来。

    关没关窗是件太过随手的事,很难在记忆里留下很明显的痕迹。

    “万一没关,”秦冬阳忙忙地穿衣服,“雨水进屋,会把楼下淹着……”

    “从这儿回去最快也得一个小时,”林巍伸手拽住他说,“你急没用,我让野子过去。”

    秦冬阳这才想到事情还有这种解决方法,有一点愣。

    自己那么在意的房子其实是别人的资产,并非他的避风港和安乐窝,没有办法承载什么。

    林巍不知道他的想法,摸出电话来给林天野打。

    林天野一口答应,“我现在就过去。”

    “雨太大了,最好叫物业上去,”林巍嘱咐他说,“换把门锁的事儿。你着急开车也不安全。”

    “这边没那么大。”林天野道,“再说我现在没车开,打出租去。”

    “野哥!”秦冬阳冷不丁地出声。

    林天野没太听清,“冬阳?”

    林巍把手机往秦冬阳的嘴边递了递。

    秦冬阳想也不想地说,“阳台上有一株米兰,要是让雨泡了您帮忙把水倒出来——它才挪盆,根系还不强健,沤住会烂。”

    林巍没想到他的心这么细,稍微讶了一讶。

    林天野应得痛快,“好,我知道了!”

    卧室里面安静下去,秦冬阳稍稍走开两步,继续整理没穿太利索的衣服。

    林巍挂断通话。

    “您别把它扔了!”秦冬阳的声音有点儿嘶哑,“生病的花没人爱捡,它好不容易见着了太阳……”说到这里他的心脏突地咕咚一下,有些模模糊糊的念头蓦然清晰起来。

    我也生着病呢,他想,可我就要没阳光了。

    站在原地怔了半晌儿,秦冬阳的视线骤然空了。

    这么多年,不敢动念时悄悄期待时也罢,破釜沉舟地冲上去时也罢,不管痛苦还是快乐,难受还是幸福,心里好歹装着个人,此后就要硬生生地清掉,该是什么样的荒芜?别人失恋可以拼命地哭,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林巍眼见着他像一尊迅速风化掉光泽层的石像,有些担忧,“冬阳?”

    秦冬阳被这声唤喊出一汪痛泪,很努力地撑圆眼眶,疾步走近卫生间去,哗啦一下拧开了水龙头,狠狠地往脸上扑了几把凉的。

    常在峰又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将就了一宿,刚出房门就被过来加班的吴局堵个正着,领导的脸立刻黑了,“阳奉阴违是吧?昨天让你下班你答应得好好的,等我一走你就自己说了算了?”

    常在峰嘿嘿地笑,“这不是着急吗?”

    “着急你就自己把他们判了吧!”吴局神色不善地说,“直接扔监狱去!”

    “那哪儿能呢?”常在峰继续赔笑,“该走的程序必须认真走。吴局您放宽心,再急我也不会随便乱来……”

    “你今天休息!”吴局不由分说,“案子不是一个人破的,工作也不是你一个人干的。总这么连轴转性子都躁了,说不好就犯错误。还有谁三天以上没回家了?全都休息,不然我停你们的职!”

    没有商量余地,常在峰只好耷拉着脑袋离开分局大楼,出了门后才发现下雨了,赶紧就喊也被吴局撵出来的于军,“于哥这边儿,我送你!”

    两人冒雨跑到车上,于军掸掸身上的水,颇为好奇地道,“我还没腾出空来问常队呢,咋还配个私车?你有多少时间开这个啊?整天都在警车上挂着,也就出差需要个代步工具,这玩意儿还不能揣着走。”

    “我配不起。”常在峰解释地说,“林天野的。确实不大用得着,这不最近案子又见活动,他开着车容易被盯,我就顺手给霸占了。”

    “你俩关系破冰了?”于军笑道,“最近走动得挺勤啊!”

    “本来也没结冰,”常在峰不承认,“破什么啊?以前案子总没进展,两下都没好气儿,最近是缓和些。”

    他也只能说这么多,心里的痒却按捺不住,急吼吼地反射到身体表层,逼得常在峰一边开车一边伸手去挠眉毛和脸。

    于军最近工作家里两边忙,也没太多心思关注别的,往后靠了靠说,“老甄家这爷仨确实没好东西,可是他们钱都给了,非得杀了林勇背个命案能有啥好处呢?真是恨他敲诈?弄不明白这点肯定不会有太大的突破。别到最后查出一大堆事儿,贪污啊,杀老妈啊,都跟着抖出来,就剩林勇这事没着落!可快破了吧!把我们常队心沉死了。”

    常在峰没接茬,神色带颦地想:突破到底在哪里啊?他们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林天野赶到毛坯房后发现虚惊一场——阳台窗户关得好好的。但他也不算是白跑,这天的雨算是今年最大一场,外墙防水做得不好,阳台里面洇湿了不少,他去卫生间里找出拖布擦了一擦,而后发现了什么地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儿,“老小子变整洁了哎?”

    这是好现象,说明哥们认真生活,从情伤里走出来了。

    林天野掏出手机查查天气,发现只有半天的雨,拍拍巴掌下楼,想找物业说说外防水的事情。

    刚下了楼常在峰的电话就打进来,“林大帅哥在哪里呢?”

    “在巍子这儿。”林天野说,“帮他看看窗户关没关。”

    “啧!”常在峰立刻吃味,“关心人还是关心房?”

    “别废话!”林天野哼,“忙什么呢?”

    “忙着去美发室接哥哥。”常在峰就又顽皮起来,“常队被吴局硬性放假了!咱们说好去看俊哥,一直耽误着,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啦!”

    “行!”林天野应得痛快,“正好上午下雨,没有太多客人!”

    “财迷!”换成常在峰哼,“我就够忙了,野哥还这么有事业心,咱俩不更聚少离多?你都小财主了,就别挂个师傅头衔,专心当老板雇人给你挣钱得了。我想啥时候见你就能啥时候见!”

    “美死你!”林天野态度挺硬,“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珍贵!别啰嗦了!过来接我。”

    “已经来了!”常在峰笑呵呵地说道,“你在小区正门等我。哦,对了,我只知道个大概地点,还是发个定位……话说野哥就是怕我不珍惜才扔常在峰这么多年吗?够狠啊哥,弟弟的青春不剩啥了!”

    林天野听他根本舍不得多说正事,一个劲儿地忙着嘴贱,冷道,“再不好好表现野哥让你彻底不剩!”

    “哎哎哎!”常在峰假意着急,“可千万别!我咋不好好表现?这不公务繁忙没啥机会么!” 一对一地打情骂俏他也将尾音低了下去,不是害羞,故意勾搭人。

    林天野被气笑了,“要不说睡觉这事儿毁人,不搭理你时还能人五人六的,如今是彻底不要脸了!”

    常在峰咯咯地乐,“还是搭理吧啊!脸值钱吗?我不怕毁!野哥使劲儿毁我,毁人不倦!”

    第111章多少艰难

    雨不见小,秦冬阳不想与林巍相对枯坐,下楼去同水隽影告别。

    家庭医生刚将静脉给药注射上,水隽影看见秦冬阳站在门口,示意他进去。

    “这两天打扰您了!”秦冬阳慢慢走到水隽影的床边,“我的工作要交接了,后面会换个城市做事,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水隽影很认真地看他,“坚持不下去了吗?”

    秦冬阳强忍酸楚地笑笑,没有说话。

    水隽影垂下眼帘叹了口气,“不怪你。那个姓沈的孩子坚持了十来年也没坚持住。”

    “不是……”秦冬阳艰涩地道。

    水隽影等着他讲。

    秦冬阳却又说不下去。

    水隽影再叹口气,“听人说那个孩子性格强势,我猜着长久不了。林巍的脾气既像我也像他父亲,谁跟他硬碰硬的结果都不会好,可又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的包容和退让呢?确实难为你了,换个城市也好,世界这么大,总有更好的选择,祝你顺利。”

    秦冬阳看看这位即便卧床治疗衣裳和鬓发依旧讲究的女性长辈,忍不住道,“林伯母,春节的时候我陪李律过来拜访,您特意让我帮忙推您回房间,说的那几句话……是我理解错了吗?”

    水隽影摇头,“没有错,但我也没想……牺牲你。对不起孩子。”

    秦冬阳深深地勾下头,左右晃了晃说,“算不上牺牲……只是林律不需要我。林伯母好好养病,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探望您。”

    “不管怎么也感谢你。”水隽影仍旧说。

    秦冬阳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给她鞠了个躬,随后出了房间。

    林巍站在入室门处望雨,看见秦冬阳后问他,“非得现在走么?”

    秦冬阳也望会儿雨,“不像要停的样儿!”

    该走就走吧,总不能还如情侣一般共度周末,而后平平静静地各奔前程。

    即使没有痛哭一场的权利,也没淡薄到那种程度吧?

    他还需要时间来正视事实,需要时间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

    林巍没再反对,“小廖慢点儿开吧!”

    秦冬阳听出他是不陪自己回市区的意思,立刻就说,“林律再见!”

    “我会告诉大沛!”林巍凝视着他,“周一律所见吧!”

    廖杰擎了伞来,秦冬阳大步走入雨中,速度极快地钻进路虎,廖杰几乎没跟住他。

    “呼吸,秦冬阳!”秦冬阳把车门拽上,眼睛死死盯住前排靠背,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深呼吸,秦冬阳!不怕,能挺住的。”

    林巍隔着雨线看他,似很清楚,又似不太清楚,脑子有一瞬晕,像小时候在水塘里憋久了气,明白也不明白,能想也不能想,胸口略闷指尖微麻,难受又解脱般。

    廖杰也上了车,路虎缓缓开出内院。

    秦冬阳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地掐自己的腿,呼吸下意识地慢,极慢,根本供应不上氧气。

    好在路虎很快出了院门,很快拐上了路。

    秦冬阳缓缓吐出一口痛楚,绷不住地萎在座椅里面,下意识想:结束了,到今天。

    林巍仍在门口看雨,何阿姨轻轻走来,“林先生,水女士让您过去。”

    林巍扭头望望水隽影的房间,怕累似地蹙了蹙眉,拖着脚步走进去。

    “春节前的时候,”水隽影毫无铺垫地说,“你爸爸跟我说你同姓沈的孩子分开了。后来小秦陪李律来家里拜访,我单独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是。可能是生了些感慨,我对小秦说林巍最好遇到一个主动爱他的人。有没有误导什么?”

    林巍的眉尾克制不住地抽动起来——怪不得那么胆怯的人逐渐变得勇气可嘉,原来是受到了怂恿。

    “为什么对他说这个?”林巍音调沉沉地问。

    “不知道。”水隽影摇了摇头,“就觉得这孩子能聊天。”

    “为什么会那么觉得?”林巍仍问,“什么叫最好遇到主动爱我的人?”

    水隽影转开了眼,缓缓地说,“我正年轻就被困在了轮椅上,绝大部分时光在这栋小楼里虚度,除了活着什么都做不了,要想不疯,只能不断地看书学习,占住思想不琢磨自己的事。到了更年期后又涉猎了一点心理学,才明白你少年时期极度缺爱,必然要在伴侣身上寻求弥补。你爸爸说姓沈的孩子是你硬追到的,林巍,这就是你们无法长久相爱的根本原因。你需要一个主动来爱你的人,代替年轻时的我和你爸爸往你身边走,无条件地陪伴。”

    林巍的眉越发抽动起来,“真够可笑!我的母亲自学成才,变成心理学专家了?”

    水隽影的声音里面现了一丝悲伤,“请你原谅我的无知,也好放下过去,正确处理身体里的伤口。林巍,我没尽到当妈妈的责任,让你有父有母却沦落成恒河猴实验里那只可怜的小猴。可人就是比猴强些,只要明白症结所在,总会找到办法医治。”

    “医治?”林巍真笑起来,“我有没有听错?”

    水隽影回眼看他,声线依旧温柔,“抗拒并没有用。我恨了自己一辈子,除了越过越糟什么都没改变。林巍,你已经三十四岁了,家庭父母都是死东西了,只能自救。”

    林巍定定看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水隽影收回目光,轻轻地说,“我把自己犟成了悲剧,惩罚你外公外婆也惩罚我自己,你呢?为了惩罚我和你爸爸,也要当悲剧么?身体残疾和心理残疾一样可怜,你愿意可怜吗?”

    林巍突然说不出话。

    他不认为水隽影讲得对,却又被戳了心般难以承受。

    自己这么努力地同世界对抗,竟然可怜?

    接受不了这个词,接受不了它给人带来的心理暗示。

    什么残疾什么悲剧?

    林巍转身就离开了水隽影的房间,急冲冲地上了楼,进了卧室看见秦冬阳换下来的睡衣板板正正地叠在床头,心头轰地炸开。

    三十四岁了,活得一无所有。

    秦冬阳是主动来爱自己的人,可他并不敢留。

    不敢获得,不敢拥有。

    是他想惩罚别人吗?又是谁在惩罚他?

    公路没太多车,秦冬阳全程望着窗外的雨,感谢它在这个时候喧嚣肆虐,没让他在阳光明媚里面狼狈不堪。

    他妈看见儿子惨白张脸进家门时咋咋呼呼地喊,“哎你这孩子,专挑这会儿回家呢?多不好走?”

    秦冬阳努力对他妈笑,“这会儿才回家呢!妈,我累了,太累!”

    他妈似懂非懂地道,“哎呀我儿子这个不容易劲儿的。累了就躺着去,妈叫你爸消停的,不吵你!”

    秦冬阳很少见地抱住了他妈,撒娇而又难过地说,“还冷!”

    他妈远矮于他,被儿子压得一趔趄,就又伸手拍他的后背,“冷就换衣服,好好盖上被。”

    秦冬阳在熟悉而又安全的环境里睡着了,他早早醒,回了家却困倦不已,好像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就把身体里力气全耗光了。

    可他睡得并不舒服,从眼眶到鼻梁,从口腔到咽喉,全是无法改善的酸苦。心跳不是过速就是过缓,要么就是心率紊乱,始终都很难受。

    一觉睡到快傍晚时,他没哭,脸却肿了,强爬起身上洗手间,秦大沛的电话适时来了,当哥的人不知就里地问,“巍子跟我说你要去瞿梁那儿?是你愿意的吗?”

    “是我愿意的。”秦冬阳特别怕嗓子哑,却没办法不哑,好像憋在身体里的眼泪都集中在这些容易露馅的地方了,“这儿有点儿累。”

    “哦!”秦大沛似乎了解地说,“你干这行就是累活。行啊,换个地方找找感觉也行,瞿梁靠谱。说是尽快走?哥明天给你买点儿衣服鞋的带着。”

    “不用!”秦冬阳努力控制着音色,“东西太多了不好带,我的衣服够穿了。”

    “嗯!”秦大沛也没坚持,“那哥给你转点儿钱,在外面就靠钱傍身。你哪天走?哥送你去。”

    “和瞿梁哥碰好了就告诉哥!”秦冬阳回答说,“可别送了,让人笑话。送到机场就行。”

    秦大沛笑起来,“也是,冬阳都是大人了。听着怎么蔫蔫的呢?别怕出门,也没多远,去试试,不爱待了就回来。”

    “嗯!”秦冬阳乖乖应着。

    挂了电话没多一会儿,秦大沛的转账信息就到了,十万块。秦冬阳这才发现前面还有一条转账信息,林巍也转了十万。

    他捏着手机怔了一会儿,突地笑了,心说秦冬阳你挺赚啊,换个地方就混二十万,比工资多多了。

    可他越笑咽喉越痛,到最后甚至呼吸困难起来,连忙扑回卧室翻出一个快过期的喉喷来对准嗓子使劲儿按几下,方才缓过来些。

    他妈听他噼哩噗咚,推门来看,瞧见儿子脸上涕泪滂沱,震惊地问,“怎么了?”

    秦冬阳对他妈晃晃手里的喉喷,“按多了!”

    他妈就叹口气,“这把我儿子累的,抵抗力都下降了,总生病。再歇会儿,妈给你包饺子呢,素馅的,等着吃。”

    秦冬阳摸了把脸,努力撑起一分笑容,眼看着他妈又去忙活了,方才缓缓地坐在床边。

    第112章真的离开

    高家俊清楚瞧见常在峰当着自己的面攥住了林天野的手,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圆。

    常在峰攥住还不算,只怕高家俊不明白似的,又用拇指搓了搓林天野的手背。

    高家俊嘴巴干得厉害,喝口水后才说,“我就觉得你俩那时候崩得不太对劲儿!”

    最不对劲的是他自己,大天白日,生生地被常队逼着关店,坐在装修不错的好酒馆里,没见过世面般局促。

    林天野抽回手去,给高家俊续些茶水,“没有几天的事儿,俊哥是第一个知道的。这几年野子不够义气,跟俊哥来往少了。”

    “你那不是去南面了么!”高家俊表示理解,“回来又张罗开店结……嗯……的,后面……林叔的事儿有眉目么?”

    “快了!”林天野看看常在峰。

    高家俊跟着他一起看,“行,有在峰呢,不用愁。你俩……天野这边不能有啥阻力了,在峰家里……能行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常在峰语气平淡,“跟破案似的,急不得,推着往前走呗!只要我挺得住,就没有过不去的事儿!”

    高家俊笑了,“在峰可比小时候有主意了,这是当警察的好处。那咱干一个吧?祝……友谊天长地久。”

    常在峰哈哈地笑,“天长地久不一定,这辈子肯定散不了,对不对野哥?”

    林天野竟然比他腼腆些,轻哼了句,“对个屁对!”

    骂是骂的。也把酒杯举起来了。

    三人叮地碰了下杯。

    都喝光了,高家俊心满意足地啧了下道,“还得是小时候交的朋友,多久再见都不隔心。就是以后剪不着在峰的头了!”

    “剪得着!”常在峰赶紧说,“野哥那儿收得贵,很不符合我的消费水平,俊哥还得经管我的脑袋。”

    高家俊也哈哈笑,“你这小子,嗨赖上我了呢!”

    林天野则瞪他一眼,“我啥都贵,你说话算话啊!”

    这边老友聚会其乐融融,那边秦冬阳妈非常不理解地看着儿子收拾东西,“觉得累你不好好歇几天?谁家孩子跳槽不得几天空闲?就你马不停蹄地往外跑。T市能好多少啊?要我说你岁数还不大,也没家累,还是抓紧考个公……”

    秦冬阳不瞅他妈,认真整理着皮箱,“我是最没用的孩子,快三十了没离开过家门,应该出去闯荡闯荡。妈你别操心,林律……和哥都给我安排好了,这回专攻职务犯罪,以后能轻省不少。”

    “妈不操心那个。”他妈回答,“大沛和那个林巍对你都挺不错,我和你爸也不是那种爱巴住孩子不松手的父母。只不过咋安排好,活不都得你自己干吗?换皮儿换不了瓤儿,能轻省哪儿去?”

    秦冬阳垂眼看着叠好的衣服,“再轻省我就真成废物了!”

    “行吧!”他妈拍打儿子一下,“愿意去就去。到哪儿你都得知道找对象啊!爹妈能陪你一辈子么?”

    林巍跟李擎正和人事部的人都打好了招呼,离职手续不是问题,但他没来律所。

    张依卓有些接受不了,追着秦冬阳问,“这么突然呢秦哥?我这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秦冬阳笑着看他,“就是该挪挪了,正巧赶上机会。你好好干,诺正不错,出去谁都不会小看咱们。”

    “嗯!”张依卓点头答应,“秦哥哪天走啊?我得请您吃顿饭啊!”

    “等有机会。”秦冬阳说,“这次来不及了,我买了今晚的机票。”

    “啊?”张依卓更惊讶了,“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秦冬阳笑而不答。

    慢了他怕自己改变主意。

    没有退路,只能快些往前走。

    秦大沛送弟弟去机场的时候念念叨叨,“冬阳你是不是抠门抠惯了?非得买个大半夜的红眼航班?早起再走差多少啊?”

    秦冬阳摸着耳朵骗他哥说,“我不差多少瞿梁哥差啊!这到T市正好凌晨,瞿梁哥过来接完我还能上班,换个不早不晚的时间,他得乱一天的安排。”

    秦大沛觉得这个解释还挺合理,嗯了下说,“你比哥体贴人,好好混,差不了。”

    秦冬阳点点头。

    “混不好也没事儿!”秦大沛又说,“还有哥给你当后盾呢!咱们不愁吃不愁穿的,大把时间纠错。别硬熬啊,觉得不舒坦了就回来,哥养着你,慢慢寻思下步安排。”

    秦冬阳忍不住红了眼睛,“哥你对我真好!”

    “好个屁啊!”秦大沛撇着嘴说,“你是我弟啊,应该的么!”

    秦冬阳生怕自己脱口说出其实不想离开家乡的话,赶紧咬住了嘴,再没吭声。

    飞到T市才六点多,瞿梁笑呵呵地等在接机口,看到秦冬阳的身影立刻做出张开双臂的姿势表示欢迎。

    秦冬阳特别过意不去,“害瞿哥这么早就折腾机场。”

    “没事儿!”瞿梁满脸笑意,“你总来吗?”

    “根本不用过来接我……”秦冬阳仍旧不能坦然,“又不是多小……到处都是车。”

    “得接!”瞿梁伸手拽走他的皮箱,帮忙拖着,“你哥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林巍也反反复复嘱咐我,全都是一片殷切的爱幼之心啊!冬阳是咱大伙的小老弟呢,不照顾好了不行!”

    说着他就掏出手机来分别跟秦大沛和林巍报平安,“接着冬阳了啊!后面都交给我,不用担心。”

    秦大沛听完微信发过来一个ok就睡回笼觉了。

    林巍却穿着整齐地坐在卧室里的办公桌前,不知是没睡还是起得早,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良久才给瞿梁回了两个字,“辛苦!”

    瞿梁先把秦冬阳带到市区一家早餐店里,笑着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上午先陪你去见我几个老同学,听听不同所的工作要求和具体待遇,觉得谁家行咱就办理入职手续,下午咱们去定房子,我跟好几个中介打过招呼了,争取速战速决。林巍说你爱客气,咱们不在老虎那儿多住。这顿就糊弄了啊,晚上瞿哥再领你吃好的。还上次那家,林巍给你带夜宵的,行不行?”

    “夜宵?”秦冬阳忍不住问。

    “嗯!”瞿梁不太走心地点头,“那天我们俩请老师,你没来。林巍给你带回去一盒松叶蟹肉芋泥馅的天妇罗,说你肯定爱吃。觉得怎么样?再尝尝么?”

    秦冬阳的胸口猛烈一痛。

    松叶蟹肉芋泥馅的天妇罗。

    林律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爱吃什么,可是那盒夜宵却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特意带回去的,也丢进了垃圾桶,情形好像他现在认认真真地把自己交代给瞿梁,多郑重多在意,也是扔了。

    没有半句挽留。

    勾着额头平静半晌儿,秦冬阳若无其事地对瞿梁说,“还是先找个酒店放下行李——拉着东西来回跑心里发虚。别麻烦骁哥了,既然是速战速决的事儿,随便什么地方凑合两天都行。”

    瞿梁虽然觉得没必要先放行李,到底和秦冬阳不够熟,生怕他不自在,同意地道,“那也行。现在的房子都是拎包即住,好租,真是一宿两宿的事儿。”

    很快吃完早餐,两个人按照高德地图的指示开到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秦冬阳神色从容地说,“我先下去,省得从停车场里往出拖行李。”

    瞿梁应了,放下秦冬阳自己找停车位去,出来却看不到人,掏出电话正想打时,秦冬阳的微信已进来了,“对不起瞿梁哥,我骗了您。实在不想再过别人安排好的生活,请您容许冬阳自己闯荡闯荡。千万谅解小弟的不告而别,为免麻烦,请别通知我哥和林律。”

    瞿梁吓一大跳,连忙跑起来找,可是哪哪儿都没秦冬阳的身影,他又忙忙地打秦冬阳的手机,电话已不通了。

    深受托付的人当然没有办法淡定,立刻就将微信截图发给了秦大沛和林巍,急切而又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个话呢?刚还说好好的,我停个车的功夫人就走了。”

    秦大沛睡熟了,没看手机。

    林巍刚刚坐进路虎,接到瞿梁的消息立刻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就给秦冬阳打电话,果然打不过去,再发微信,聊天界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特别扎眼睛的红色叹号。

    向来沉着冷静的林大律师突然懵了。

    只想把他送到较安全的地方,没过一天,人就弄丢了吗?

    他抖着手,抱着秦冬阳不至于立刻更换电话号码的希望给他发短信——“不管怎么样,先联络我。”

    没有联络。

    十几分钟后,林巍忍无可忍地给胡宇骁打电话说,“快帮瞿梁找找秦冬阳,先调调那附近的监控,看看能不能发现他往哪里去了!”

    胡宇骁完全不在状况,“什么意思?我还没起床呢!秦冬阳怎么了?那么大的人……”

    “快起来!”林巍无暇分说,嗓音难听地催,“快帮我找。求求你老虎,赶紧把他找着!”

    胡宇骁觉出不对劲儿了,声音立刻郑重起来,“好,我马上联络瞿梁,你别着急。”

    林巍听着胡宇骁挂断电话,把头抵在前排靠椅上,思绪纷乱不堪。

    秦冬阳你要去哪儿?不是说好的吗?怎么这么倔这么不听话?胆子这么大呢?

    秦家没有什么外地亲戚,他也不善交际,不会投奔什么同学挚友,要去什么地方?

    第113章诚心放弃

    除了当年坚持学法,这是秦冬阳二十六年生命里的第一次任性。

    他并不想陷瞿梁于尴尬,下飞机时还真的想在T市好好发展,想令所有亲友安心,可是那道没吃着的天妇罗深深刺激了他,秦冬阳猛然之间想明白了——即使换到T市来工作也不算是切断,也没办法走出林巍的影子。

    那还为什么来呢?

    这么跑掉确实不对,辜负了瞿梁哥起早来接以及之前为自己做的种种安排。

    “但我也得救自己。”秦冬阳一边瞎走一边对自己说,“可这一回混吧!将来再想办法弥补。”

    他没想好要怎么做,就如没有想好去哪儿,世界对他来说一直就是家和律所,除了H市,别的地方要么是认知上的虚影,要么就是趟踩不实在的差旅。

    处处都有一个林巍。

    秦冬阳也不认识什么可以请教或者指望的人,除了哥哥们和嫂子以及隋萌姐骨肉丰满,剩下的交往好像都是生活派遣过来的任务,一触即分。

    只能靠自己了。

    生怕瞿梁会沿路找他,秦冬阳藏在附近的商超里乱逛半天,最后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登录旅游软件,去APP上第一眼看到的城市落脚。

    他总相信第一眼,相信那是命定的缘分,就像当年还是一个小少年时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看见林巍时就沦陷了。

    该走向他,该为他吃苦,也该离开。

    城市大概也是这样吧?看起来有无数个选项,真能挑的,只有一个而已。

    偌正所的例会因为秦冬阳的离开和林巍前一天没来上班,又推迟到了周二。

    突然失去助理的大律师人在会议室里,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全程都在走神。

    “巍子?”李擎正唤他,“想什么呢?我问你,冬阳走得仓促,你是等所里帮你物色助理还是自己有人选了?”

    “唔!”林巍难掩疲倦地说,“不着急物色,我先空一空,慢慢再说。”

    “嗯!”李擎正就点点头,回眼看看满脸探究的钱宽藏,语气平和地说,“冬阳的手续还没交接利索,等等也行。年轻人出去试试水,顺利了好,要是觉得外面不满意,诺正还拥抱他。依卓和成蔚也都有机会啊!好好表现,看谁能入林律的眼。”

    张依卓吐舌笑笑。

    成蔚则很认真地瞅瞅林巍。

    林巍没有精神在意任何人的反应,甚至也没怎么细听李擎正说的话,心全飞到T市去了。

    应该安抚安抚瞿梁,毕竟秦冬阳是自己走掉的,成年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瞿梁一片好心反而担上责任,非常无辜。

    可是林巍此刻实在逼不出来安抚谁的心情,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秦冬阳的行踪,生怕这个表面温顺的年轻人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那是他不熟悉的秦冬阳,也是令他害怕的秦冬阳。

    秦大沛补觉补到中午,摸过手机惊见弟弟落跑的消息,第一感觉不是担忧,而是不敢置信。

    谁这么干他弟弟都不会这么干!

    立刻就给秦冬阳打电话,秦冬阳不接,只回过来一条微信,“哥别担心!”

    这是真的了。

    秦大沛气得骂句脏话,继续拨打电话,秦冬阳坚持不接,微信也没有了。

    秦大沛叭叭叭地发了十多条语音过去——“秦冬阳你还小孩儿啊玩这不上路的游戏?让你瞿梁哥多为难?赶紧给我回去……唔,回来也行。敢犟我揍你啊!”

    “多大的人了有啥想法你不会正正经经地表达?非这么干,像啥?听哥的话,别躲着,是咋回事咋说,想去哪儿哥都支持你!”

    “秦冬阳你麻溜地接电话啊!要不我可真生气了!出去闯荡你就不要哥了?没交没待地是爷们吗?”

    “你在哪儿呢?是不是后悔离开家了?那就回来。觉得下不来台哥接你去!”

    “再不出声哥翻脸了!哪有这么不懂事儿的小孩儿?不怕家里人着急是不是?”

    “好了冬阳,咱俩好好说。以后哥不干涉你的工作,也不安排你的生活,你先接电话。”

    ……

    秦冬阳坐在去X市的客车上,反复地听他哥那些又横又打商量的话,听他迫切而又真诚的担忧,心里极酸极痛,硬撑着一份狠心不做回复。

    怎么交代?

    他把自己活错了,怎么跟亲人说?

    这一走所有人都被他拽进混乱里来,真不应该,可是再折回去就真成了闹剧。

    就让他们都恨我吧!秦冬阳咬着唇想,都讨厌我,都别惦记我。

    我是一个自私鬼,眼睛里只有自己那点小事,没格局没担当,都别管我了,让我混日子吧!

    秦大沛实在拿远在天边的弟弟没办法,只好给瞿梁打了电话。

    瞿梁不知怎么说好,“大沛,你看这事儿弄的。是瞿哥疏忽了。我以后没法见你们了!”

    “和你没关系。” 秦大沛再急也通情达理,“是小崽子起了犟劲。瞿哥别上火,他那么大的人,自己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愿意出去晃几天就出去晃,掉不了肉!”

    “唉!”瞿梁仍旧叹气,“你还安慰我,心里肯定开锅了!林巍估计是不乐意了,他都没联系我,直接让老虎找弟弟呢!”

    秦大沛想了想道,“巍子没那么糊涂,不能迁怒你,这是着急了。我联系他。瞿哥你该干啥干啥,没事儿啊!我弟弟我了解,也就混蛋到这样了,不会再做更出格的事情,犯不着太担心。回头逮着他我亲自去给瞿哥道歉。”

    “那不至于。”瞿梁忙说,“只要他安全就行。你们赶紧想办法找吧!找着了千万告诉我一声。”

    秦大沛应了,挂断这通电话又给林巍拨了过去,“让臭小子出去浪荡两天吧!该找咱们的时候自然找了,别太折腾老虎。”

    林巍挤不出秦大沛的豁达,只说进展,“老虎说有监控显示他去客运站坐车了,既然选择客车,肯定是去T市附近的城市,你觉得能去哪儿?”

    秦大沛闻言思考一会儿,“觉不出。他个大小伙子,身上有钱,去哪儿不行?反正不至于出啥事儿,等他主动联系咱们吧!”

    林巍不认为秦冬阳会主动联系,半天过去了,他还没把突然出走这件事情同秦冬阳联系起来。从小到大都不声不响,有心思藏着有委屈忍着的人,怎么突然就做出这么石破天惊的举动来?

    林巍非常清楚秦冬阳并不愿离开自己,却没想到他会选择这种方式抗争。

    早知道如此就不逼他走了,相对于外面的世界能否比自己身边安全,林巍更担心秦冬阳的情绪。

    若非实在崩溃,他怎么会不顾大局不顾别人的感受呢?

    十年暗恋都熬过来,沈浩澄的离开和水隽影有意或者无意的推动令他鼓足勇气凑到自己身边,受了那么多的冷漠轻视都忍得住,这是实在到了极限吧?

    不敢再细想了。

    秦冬阳说想和他好好在一起,想陪着他一起面对风雨,甚至肯胆战心惊地住进林宅去,自己却把老实人逼到了尽头。

    哪怕这样,也还是在向瞿梁道歉……

    心房猛地搐痛,林巍伸手捂住了胸口。

    张依卓见他始终微勾着头,不说话不做事,有点儿担忧地问,“林律您是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林巍勉强抬头,“午休吧!”

    说完他就丢下实习生自己走出了律所。

    廖杰迎上他。

    “回毛坯房!”林巍简短地说。

    “林先生……”廖杰沉吟。

    “我说回毛坯房!”林巍的声音冷极了也烈极了,“谁敢拦着我咱们就拼命!”

    秦冬阳没有关机,怕那样会引起大家的恐慌,他只是不接电话,并把林巍的微信拉黑了。

    别白当混蛋啊!这么不健康的感情,彻底结束吧!

    刚到X市,林巍的短信息就发过来,“我知道你恨我,林哥身有镣铐负不了责。冬阳,别这么闹。”

    秦冬阳站在X市客运站口看了会儿手机,仰头望望湛蓝的天,更加坚定了些:沈律和道义是他的镣铐,我是干扰,应该彻彻底底地分开。

    没有提前做好任何准备,未来和这完全陌生的城市一样令人茫然,秦冬阳边在街上走边没方向感地张望,想先找个地方安顿自己。

    肉身有了着落,才能思考灵魂的事。

    用心打量着城市的样子,秦冬阳暗暗地说我要能不靠哥和林律给的钱在这地方活下来,怎么狼狈都算赢了自己一回。

    人生倘不故步自封,感情才有脱困的可能。

    他把林巍的电话号码设置了通话和短信拦截,又点开电子银行看了看里面的存款余额,而后就一心一意地寻觅起住处来。

    找一间喜欢的小屋子,做一点喜欢的事。他心里想:我是个笨人,以后就不磕磕绊绊地追求那些有距离的东西了!不必做大律师,不爱配不上的人,就过最普通的生活,做力所能及的工作。

    有什么没什么都不重要,秦冬阳默默地对自己说,重要的是真正挥别过去,不做别人和自己都讨厌的家伙。

    第114章 无处分享

    秦大沛努力调整了一整天,熬到傍晚才给二叔二婶打电话。

    “啊!冬阳已经来过信儿了,说他在那儿安顿得挺好的。”秦冬阳妈笑呵呵地说道,“大沛你不用惦记我们啊,他都那么大了,我和你二叔想得明白。”

    秦大沛想不明白,挂了电话在“拐末”里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没着没落地问小张经理,“都说蔫巴人儿专门干大事儿,我家冬阳也是?”

    小张经理呵呵地笑,“冬阳是被你们几个管太狠了,终于爆发一次。没事儿啊老板,再爆发他也是好孩子,不管去哪儿,奉公守法好好生活就得了呗!”

    秦大沛长吁短叹地道,“我想揍他,还得自我检讨,也要爆了!”

    “你凭啥爆?”肖非艳走进门来,“我给冬阳打过电话了,他语气挺好,听着平平静静的,让我跟你说对不起。还给我录了录房间里的样子,说是租了间民宿。看着有条不紊地没啥大事儿,为啥不接你这当哥的电话真得检讨检讨,都把人家欺压怕了。”

    秦大沛惊讶地道,“是吗?快给我看看。”

    肖非艳把手机里的视频点开。

    秦冬阳找了半天租到一间向海的小屋,怕泄露了地点哥会来抓,所以只给肖非艳录了录室内陈设,不过一张干净的床,一张靠窗的小桌子,民宿主人挺细心地准备了咖啡机和茶具,除了卫生间外再无长物,看着却挺温馨。

    “嫂子,”秦冬阳在视频里画外音般告诉肖非艳说,“我会好好过的,找工作攒钱,依靠自己生活。告诉我哥别担心我,也别生我的气。”

    秦大沛听到弟弟有些遥远的声音,心里绷不住劲,难受地说,“我生个屁气!他想得简单,靠自己生活……啥都从头来得多难啊?”

    “行了!”肖非艳拍拍他的后背,“难还是好不得他自己觉得吗?在家总被你们当小跟班儿的呲哒着就是幸福了?再说人刚出去,不能逼太急了。冬阳还会跟我联系的,别的事情都慢慢说。”

    秦大沛只能点了点头,他心里不好过,就没想起告诉林巍。

    林巍站在毛坯房的阳台上端详那株米兰,它还没太缺水,已有一点舒展枝条的迹象,真够顽强。

    林巍从前养过不少盆栽,弄着热情,不过是借份灿烂妆点生活的意思,从未认真想过那都是些鲜活生命。他没什么浪漫情怀,也不怎么悲天悯人,仅有的一点风花雪月之心全都给了沈浩澄,植物捞不着分。

    然而心肠如铁的大律师却对谈不上花形和长势的病弱米兰产生了兴趣,蹲下身去抠抠盆里的土,在一点湿意和松软里面没头没脑地念叨,“你好好长,秦冬阳希望你活着。”

    说完这话伤感忽生,林巍扭过头,看见被秦冬阳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屋子,看见他美滋滋地买回来的餐桌,意识到楼下等着的两名保镖不来催促这里也不能住了——哪哪都是那张小心翼翼的脸。

    无以解忧,只能工作。

    林巍打开笔记本电脑查阅手头上的几宗案子,看见秦冬阳给刘波写好的二调方案时心口又是一窒。

    直到此刻林巍方才认真思考秦冬阳那些关于旁观者的指控,才明白他反应激烈并且决定离开的真正原因——总也走不进一个人的内心,多么危急的时刻也得不到倚重的破灭感就是绝望。自己消弥了秦冬阳拼命贴近的力气,剥夺了他与自己共甘共苦的信心。

    那个人前一刻还在千方百计地爱,却在瞬息之间信念崩塌,并非不堪一击,而是长久苦撑之后的必然结果。

    早晚会有这最后一棵稻草,早晚会有。

    “我只是想保护你!”干不了活,林巍缓缓合上电脑,情绪极度低落地想,“我只是想让你少受点儿苦,我的,世界的。你为什么要难为自己?”

    害怕在室内待着,林巍又下了楼,边往路虎旁走边给常在峰打电话,“甄阳那边还没进展?”

    常在峰已经从林天野那儿听说了秦冬阳的事,猜着林巍的心情不会太好,但他爱莫能助,就不废话,“这家伙的心理素质非常过硬,石场和砂场都翻出黑工来了还坚称自己不知情,非说是管工人的下属所为,估计早就安排好了替死鬼。”

    林巍看着廖杰给自己拉开车门,因为心情沉闷更显气场冷峻,神态不像刑辩律师,倒像是个帮派大哥。

    “没有办法旁路突破?”他问常在峰说。

    “我也想要旁路突破,”常在峰道,“还以为那个蒋振能有点儿用呢!可他根本不入甄家兄弟的眼,就是借着石场人员管理混乱他又是钢厂子弟比较脸熟的便利找个藏身之处,自己又好吃懒做,放着现成的临时工不好好当,屡屡回去搜刮老妈的钱吸食毒品,母子失和之后就痛下杀手,真他妈的猪狗不如。”

    林巍从读书起就接触各种人性阴暗,因为过早,大缺柔情,从不关心陌生人的生死,“那就跳过他,找别的办法!”

    “大哥说得吹气似的,”常在峰嗤,“咱俩谁是福尔摩斯?”

    林巍皱眉,“甄阳那个情妇,没有能下手的地方?”

    常在峰闻言使劲儿一拍脑门,“这段时间忙劈叉了,真把她给忘了。”

    林巍闻言冷冷地哼,“和忙关系不大,常队还是太科班,发散思维不强。”

    常在峰一时疏忽,只能听人讥讽,“马上就盯……”

    “别马上了。”林巍则说,“把她的住址提供给我,林律帮你办点儿违反纪律的事儿!”

    常在峰皱起眉头,“提供住址就是违反纪律。”

    “我猜野子接受了你!”林巍用上攻心计,“林叔的案子不归你管就算了,偏就落在滨江分局,再等两年不破,常队踏实得了?”

    常在峰的额角立刻迸起了筋。

    “我要干坏事么?”林巍有的是办法说服他,“就是差张警官证的同志!你把我当线人行不行?”

    “切!”常在峰语气不善,“港台片看多了。等我的短信!”

    林巍挂断电话,放下手机点开短信界面。

    常在峰的消息没那么快来,他先看到了自己给秦冬阳发的那条。

    秦冬阳没有回复。

    他是一个心软的人,林巍暗暗地想,会硬多久?

    杨虹住的小区是标准的富人区,都是大户型,除了底跃顶跃,中间楼层也都是错层设计的现代风豪宅。小区配套自不用说,非但有专门的溜娃区域,还有很大一片遛狗场。

    暮夏夜晚谁都不爱困守于室,林巍觉得自己有很大机会遇到那对母子,便对廖杰说,“我需要这里的门禁卡。”

    廖杰虽然意外,却没太明显反应,只与李洋鲲对视一眼,然后就打开车门出去了。

    半个多小时后人再回来,手上就多了一片淡绿色的电子门禁卡。

    林巍夸赞了句,然后毫不客气地抓过门禁卡,大步流星地进了小区。

    B区东六。

    车进不来,林巍边走边观察地形,琢磨杨虹有可能在哪片区域溜达。

    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十分钟之后林巍果然看见了一面之缘的母子俩,当妈妈的左手牵着儿子,右手拉着辆大童自行车往楼区这边走,看样子是孩子玩累了。

    林巍赶紧就迎上去,同时展开一个得体且又迷人的微笑,“打扰一下,能不能告诉告诉我这款自行车是在哪里买的?我侄子要过生日了。”

    杨虹见林巍相貌堂堂谈吐有礼,没太戒备,“这是海外代购。您有兴趣,我可以提供代购人的联系方式,直接跟他联系就可以。”

    “太好了!”林巍立刻作出高兴样子,“那麻烦您。”

    杨虹嘱咐儿子两句别乱动的话后掏出手机,垂眼翻找代购人的联系方式。

    林巍趁这工夫对仰头看妈妈的小男孩笑笑,同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块极微小的窃听片贴进了自行车的手把套里。

    衣服鞋子更换得勤,不是上佳的窃听载体,小孩子的自行车应该经常玩,不至于进门就束之高阁。

    林巍轻易不做这种事,做就认真,他选择的窃听片极其尖端,收音距离非常远,使命结束之后还可以远程摧毁,无法反向溯源。

    普通民众根本意识不到它的功效,那是百姓生活不用触及的东西,林巍用得毫无心理负担,在他眼里任何武器都能杀人,也能救人,所以拿到那个根本不会联络的海外代购的个人二维码后马上就离开了。

    不能拖泥带水,眼下的情况很有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速战速决是最明智的打法。

    廖杰和李洋鲲守在远处等着林巍,全不干涉他做事情,神色之间也无好奇,属于那种最称职的保镖。

    出师得利,林巍犹如一个狩猎成功的狮子,蕴在眼睛里的躁郁立刻看不见了,漾着些许喜悦之色。

    有些男人天生就该上战场去,他们精力无限,不打难受,要么是保家卫国的将军,要么是祸国殃民的枭雄。

    然而厮杀能带来的欢愉毕竟短暂,刚坐上车,下意识地思考去哪儿的时候,林巍的情绪又落进一个非常低的低处。

    毛坯房和林家小楼都没有秦冬阳等待自己回去了。

    什么样的胜利都没有谁在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年轻人甚至不肯接他的电话。

    第115章为何亏欠

    X市是绝对的旅游城市,版图比T市和H市都小,既没有老工业也没什么新兴产业,繁华全是络绎不绝的游客拉动起来的。

    这样的地方不太适合职业发展,秦冬阳随心而来没有经验,浏览了半天当地的招聘信息才觉得情况不太乐观,他投了几分简历出去,心里清楚迅速找到理想工作的希望不大,听到不远处的海滩上人声吵嚷音乐喧闹,就合上电脑走出房门。

    隋萌姐让自己尽量减少独处时间。

    哦,对了,不告诉任何人也得告诉隋萌姐自己的动态,她真的会着急。

    一大群年轻孩子聚在沙滩上蹦蹦跳跳,像是哪里来的大学生。

    秦冬阳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被那种简单直接的快乐感染了情绪,稍稍振奋,然后就觉得饿了,这才想起自己和瞿梁分开之后一直都没吃东西。

    附近有个挺大的食品车,秦冬阳走过去挑了个面包,瞥眼看见小白板上写着招聘售货员,心里一动,就问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女摊主说,“要招人吗?”

    女摊主挺意外地看看他,“是。”

    “我行吗?”秦冬阳试探地道。

    他怕太久找不到工作,一直闲着。

    人没事时更容易胡思乱想,更容易脆弱,更容易做出不恰当的决定。

    为了防止自己继续失序,秦冬阳急着寻求一点儿客观约束。

    女摊主更加意外,上下打量打量秦冬阳,“你有经验吗?”

    秦冬阳摇头,实话实说,“没有。”

    “不招短工。”女摊主也实话实说,“我要分出身去做点儿手抓饼和卤蛋什么的,这边的饮料和袋装食品专门留个人卖。没经验的需要时间熟悉,刚趁手又不干了,剩我自己忙不过来。”

    “那我来试几天,不要工资。”秦冬阳说,“咱们彼此感受感受。”

    女摊主看看他的衣服和腰带,纳闷,“小伙子体验生活啊?”

    秦冬阳只想找点儿事做,“我不是坏人,姐姐别害怕。”

    “哎哟可别姐姐,”女摊主立刻笑了起来,“叫大姐吧!你要不嫌辛苦就来试试,头三天供饭,头七天日薪一百,真能干长咱俩再商量,行不?”

    秦冬阳也笑了,“那我明早过来?”

    “八点。”大姐痛快地说,“八点就能做吃的了,先给你弄份手抓饼。”

    秦冬阳高兴的付面包钱,大姐推开他扫码的手机,“就从这顿开始供,来瓶饮料不?”

    遇到好人便是开心的事,秦冬阳提着大姐给他的面包和矿泉水走回房间去,心里没着没落的虚无感减轻了好多,坐在桌边慢慢吃掉了面包,然后起身打开皮箱取洗漱用品。

    个人证件摆在最表层的地方,秦冬阳下意识地拿起律师证看,执业机构一栏上的诺正所全称令他有点儿恍惚——还没适应自己已经辞职的事实。

    证件上的两寸照片是林巍陪他照的,秦冬阳记得林巍当时还有点儿嫌弃地看着他说,“穿西装打领带也太少年气了,把头发全梳后面去,再抹点儿定型膏定住。”

    所以照片上的秦冬阳亮着光光的额头,可他小脸淡颜皮肉贴和,什么发型都脱不掉邻家弟弟的气质,怎么弄也弄不出林巍那种凌厉慑人,刻意瞪起来的眼睛里只能流露出对时间的无畏对前路的期待,假装不了成熟沉稳。

    能把成熟沉稳变成加分项的,得是林巍那种撑得住岁月检验的顶级骨相,那种取自于父母又超越了父母并且不肯与任何人雷同的独特俊颜,稍差一点就可能变成精明世故老奸巨猾。

    三十几岁就老奸巨猾,实在太可怕了。

    秦冬阳对着自己的照片细看印象里的林巍,深刻懂得什么叫做得天独厚——林巍在自己这个年纪是光芒四射的酷帅,具有势不可挡的旺盛活力,如今则是被光阴莹润过的名器,外貌上泄露出来的深刻与底蕴并驾齐驱,有沉淀感却不显得太沉重。他的面部与身体一样,从不缺少脂肪,但也绝无一分多余,血肉和骨骼搭配得天衣无缝,该锋利的线条绝不含糊,该紧致的地方绝不松弛。

    这样的条件是有资本亏负人的。

    秦冬阳觉得自己不冤枉。

    他掐着律师证想半天,除了情感上的不对等,精神层面的打压和冷暴力,没找到怨怪林巍的实据。

    太爱就贱。

    也是搞法律的都习惯依靠客观上的,可量化的实际证据来思考问题,感受感知上的东西在司法实务上从来不被采信,秦冬阳也不相信。

    林哥只是不爱我,他没有错。

    我只是不打算爱他了,不需要恨。

    改就好了,戒就好了。

    把他从心里摘出去就好了。

    秦冬阳把律师证放回原处,拿着毛巾牙刷去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里有一扇五六十公分宽的小窗子,通风很好,对着另外方向的海。

    秦冬阳一边刷牙一边望着海面上的天空,即使夜色浓重,天空的层次也不一样,有极浓极浓的黑,也有缺墨般的灰调,深浅不一,彼此参杂往来差互,像是写意抽象的画。

    这儿挺好啊!秦冬阳想,我也会好。大家都会好的。

    大概因为走了太多的路,虽然换到极陌生的地方,秦冬阳睡得还不错,至少有三四个小时什么都没想,真休息了。

    林巍睡得不好,新床似有些大,足够宽敞却不舒适,翻身之间总生跌落悬崖的忧恐。大律师整夜都在小心提防自己摔进什么无法掌控的境地里去,总有一种身处危境的错觉。

    这可是他自小赖以生存的家啊!

    干脆不睡,睁眼睛想当初和沈浩澄分手时是否也有类似的荒芜感,很快发现即使有也是很后面的事情,刚开始时只是极度地愤懑焦躁,气沈浩澄从来没有想尽一切办法来主动了解自己。

    那是对年龄和能力都与自己差不多的伙伴不肯示弱的苛求,期待对方自动明白。

    所以当时的分手对林巍来说等于呕气,等于顶牛、较劲、斗狠、角力等等不良情绪,根本没有做好满盘皆输的心理准备,花了好长时间才能认清爱情真的已经死掉,也才认识到根本就没什么冷战,自己被对方赶走的那刻一切就彻底终结了。

    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生气和不甘上,又用于挽回和自我难为,凄怆落寞是很后期的感觉。

    秦冬阳却不同。

    林巍的心里一直不愿承认他和秦冬阳的关系也是爱情,下意识地归结为寂寞导致的糊涂,饥渴催生的扭曲。

    因为还没彻底走出太好的从前,也因为秦冬阳是以小弟弟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纵使秦冬阳选择了主动,也太像秘密被戳破后的激烈反弹,像恼羞成怒后的破釜沉舟,即便后面相处起来逐渐融洽,身体纠缠也渐和谐,林巍仍旧怯于直面,总觉得开始就是个错,单凭自己比秦冬阳大八岁这一点,他就得为这份错误承担百分之九十的责任。

    从头到尾都没坦然,没能全身心地享受投入,稍稍正视就生躲避心理,为此烦躁,进而迁怒于共同缔结这个“错误”的人。

    秦冬阳毕竟不是沈浩澄啊,他是大家的弟弟,是自己的“窝边草”,被好朋友们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当他突然同意离开,林巍心里确实生了轻松,生了解脱感,浅层次的原因是插手林天野爸爸的案子导致自己成为别人的恐吓目标,秦冬阳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太不安全,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害怕秦大沛和沈浩澄发现。

    前者必会暴跳如雷,后者可能心生鄙夷,觉得他饥不择食。

    林巍骄傲惯了,哪种都接受不了。

    岁月已在他和秦大沛沈浩澄之间生长出了太多羁绊,将三个人缠绕得不可拆分,林巍是需要在朋友面前理直气壮的人,不得不做取舍的情况下,他选择放弃秦冬阳。

    反正小孩儿还有大把可能么!

    反正自己也不是多好。

    除了这两种原因之外,还有一个隐藏更深的,从来没与任何人讲述过的理由压在林巍心底。

    那就是林北得的反对。

    当年沈母病重,沈浩澄期望林巍站出来承认两个人的关系,给他们的感情添上一笔有力背书,真正公之于众,林巍却选择了退缩,不是因为不解人心,也不是因为日久情淡故意怠慢对象的需求,而是林北得清清楚楚地说过,“你们偷偷摸摸地厮混就算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半瞎,非要大张旗鼓地往明路上闹,那就干脆娶进家来养着。林北得一定让他没法在外面混!”

    若为自己,林巍绝对不会向林北得低头,他会选择硬扛到底不死不休,可是林北得明白表示要把矛头对准沈浩澄,他就不能不生惧意。

    不提政委的个人地位,单是他那一批批转业到地方并且逐渐在各领域干出了大名堂的前下属们,想要搞搞势单力薄的沈浩澄,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林巍没法眼看品学兼优满怀理想的人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只好令人失望。

    秦冬阳能特殊吗?

    林北得不但一起带回了秦冬阳,还替儿子换张新床,林巍自然心惊,只怕这种诡异万分的接纳下一刻就变成绑缚秦冬阳手脚的可怖绳索,年轻人会就此失去工作权力和人生自由。

    没本事改变,所以忙着送走。

    第116章 拥抱世界

    可不该是这个走法。

    突然之间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林巍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他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有个秦冬阳,接受不了如此骤然的缺失。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一份最能确定的爱,瞬间就不见了。

    有的时候只当寻常,失去却如抽骨挖髓。

    林巍浑身无力却又忍受不住,再次摸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秦冬阳发短信:你在哪儿啊?给我打个电话。

    早上的海滩便有不少游客,食品车还没太忙,秦冬阳踩着阳光走到女摊主面前。

    大姐见到他就笑了,“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这么可爱的帅哥到我这儿卖货,总觉得不大真实。”

    秦冬阳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什么帅哥。”

    “这么没自信呢?”大姐示意他进食品车去,“不是失恋了吧?”

    “是!”秦冬阳令人意外地承认说,“确实失恋了!这个会影响您对我的观感,导致不爱雇用我吗?”

    大姐瞪眼看他,“谁这么没眼光?”

    秦冬阳也笑了,“您是个好人。”

    “那就好人帮好人吧!”大姐对他示意一下琳琅满目的食品车,“我靠这个养孩子哩,小伙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秦冬阳立刻把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都交给女摊主,“能不能干长我都得表达诚意,您把复印件留下。”

    “嗯!”女摊主看了一眼就把原件还回来,“小秦肯定不是在这儿长干的人,现在是旺季,我也没雇着人,就当帮帮忙吧!我姓童,童颜的童,你叫我童姐就行。”

    “童颜姐!”秦冬阳自主主张地说,“好听!”

    “哎哟我可不叫‘童颜’啊!”女摊主捂着嘴乐,“让人笑话!

    “谁笑话啊!”秦冬阳道,“多叫叫肯定会童颜永驻,就这么定了。”

    “哎呀你这小伙太招人喜欢了,”“童颜姐”说,“谁家姑娘这么没眼光啊?可是丟了大宝贝呢!”

    秦冬阳挺喜欢这女摊主的性格,很热情地投入了新工作。

    谁说过的?所谓见世面是向上见繁荣向下见苦难中间见平庸。

    秦冬阳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向上向下都未必能心态平和,那就先感受感受中间的吧!

    感受一下接近自己,又全然不同的群体。

    肖非艳很长时间没有接过林巍的电话了,看清号码还挺奇怪,“巍子?”

    “冬阳跟你们联系了吗?”林巍声线低沉地问。

    “哎呀秦大沛没跟你说啊?”肖非艳立刻答道,“这人!想什么呢?不跟他哥联系,跟我联系了,说挺好的,你别惦记了啊!”

    “他去哪儿了?”林巍追问。

    “那不肯说。”肖非艳说,“就给我录了录房间里面,大概是怕泄露地标,窗户都没镜头。冬阳这回是出格了点儿,但他再犟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儿来。年轻人想换个环境透一口气也挺正常的,冬阳从小听话到现在,读书考试无缝上班,太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了,日子过得实在枯燥。你们哥哥们别逼太紧,给小孩儿个自我调整的机会!”

    林巍沉默半晌儿才嗯一声,“非艳,对不起!”

    “说得上这话吗?”肖非艳赶紧道,“冬阳都二十六了,又不是十七八。咱们几个整天小孩儿小孩儿的叫习惯了,忘了他是大人了,自己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大沛没联系你多心了吧?他也懵着呢!冬阳死活不搭理他,心没底了!该,让他总欺负弟弟,现世报!”

    林巍半点儿都没轻松,“再跟你联系告诉我一声……嗯,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行!”肖非艳痛快答应,“冬阳也是的,怕找说怕找的,至于不联系吗?咱们又不是007,顺着信号就钻过去了?”

    副检察长说话诙谐有趣,心却玲珑,回家就问,“你生巍子气了?”

    秦大沛有点儿莫名其妙,“生啥气?”

    “没有你咋不联系他呢?”肖非艳说,“特意给我打电话问冬阳的事儿,估计想多了。这些年你们哥们走得更近,女同志都被边缘化了,关键时刻还得发挥工具人的作用。”

    秦大沛没把媳妇儿的抱怨当真,叹口气说,“我就是有点儿心烦意乱,咋也没想到冬阳能来这么一手,这两天净反思来着。他去T市的决定太仓促了,我就应该想到不对劲儿。巍子也不早点儿跟我打招呼,要上轿子了才扎耳朵眼!不过也不至于生气,这两天我就约他。”

    林巍并不想赴秦大沛的约,他心虚,不骗人却骗自己——得听杨虹的情况。

    “赶紧来啊!”秦大沛不由分说,“我都丢弟弟了你们还不来安慰安慰我?浩子出差,回头我再找他,今天你和野子都得过来陪酒!”

    理由足够重大,林巍只好勉为其难。

    路虎开到“拐末”楼下,林天野正好从出租上下来,好好往他车里看了两眼,“这啥情况?”

    “家里给配了安保!”林巍淡淡地说,“正好我车闲下来了,你开去吧!”

    “老爷子怎么回事?”林天野更吃惊,“岁数越大掌控欲越强了呢?”

    若是以前林巍必会嘲弄地笑,可他现在什么笑容都难整合,没有说话。

    秦大沛听林天野说外面的路虎里还坐两个保镖,也讶然道,“我说你怎么就让冬阳走了呢,敢情是给老头烦着了?干爹跟我说了你的事儿,张言的案子有那么难搞吗?至于弄个装甲车来?”

    “装什么甲?”林巍只好应对,“就是借题发挥。”

    林天野则看秦大沛,“冬阳因为这事儿走的?”

    “谁知道小崽子了!”秦大沛咬咬牙,“还玩声东击西,知道虚晃一枪呢!等我逮着他的!”

    “别说狠话了啊!”林天野拆穿人道,“急哭你没?”

    “我就没想明白,”秦大沛也不掩饰,“不跟巍子就不跟巍子,不让安排就不让安排,我就那么难说话?至于让他偷着跑?胳膊底下夹大的小东西,说翻脸就翻脸,不接电话不回微信,这哥当得太失败了!”

    “安全就行!”林天野劝,“冬阳不是糊涂人,让他出去放放风么!这会儿跟你联系肯定得挨你骂,小孩儿都被欺负出阴影了,让他报报仇!回头想你了自然就搭理你了。”

    “嗯!”秦大沛点头,“糊涂不哪儿去,跟小飞燕联系着呢!”他见林巍总不吭声,揽一把说,“给你火上浇油了吧?看我的面,别往心里去!”

    林巍更不知道怎么接住朋友的话,觉得自己最该接受审判,只能左右言他,“不说要喝酒么?”

    秦冬阳虽然毫无售货经验,上手却快,他发挥了自己强大的归纳整理方面的才能,很快就把林林总总的小百货按照价格区分开来,上差下差也就五毛钱的样子,即便卖错了也只会少赚,绝对亏不了本。

    “童颜姐”见他没到半天工夫就能把自己放出去干别的活,高兴够呛,“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啊?聪明!”

    秦冬阳笑,“姐真宽容,我都把你原来的次序弄乱了,还夸人呢!就没有谁说过我聪明的。”

    “哪儿有次序啦?”“童颜姐”说,“我就靠天长日久一点一点熟悉,以为人人都得跟自己一样,总得几天才能适应呢!你咋不聪明呢?擦灰抹土的工夫就把东西分明白了,摆得还挺规律好看,一看就是上过学的。”

    听她第二次这么说,秦冬阳不好意思,“谁没上过学啊?”

    “我就高中毕业!”“童颜姐”说,“不爱学习,跟你这种读大书的小孩儿没法比!”

    秦冬阳羞愧起来,“您看错了!我也没读过大书!”

    “那你二十几啊?”“童颜姐”根本就没好好看他的身份证,“毕业没毕业呢?接着读呗?还是学习有用,人明白,脑子也灵!姐是晚了,所以得努力干,好好供我闺女!”

    秦冬阳不答自己的事,问她,“姐你女儿多大了啊?”

    “十四了!”“童颜姐”说,“这边离学校远,跟我妈在城里住,学习还行……反正比我强!”

    秦冬阳见她挺骄傲的,脱口问,“姐夫呢?在哪儿上班?”

    “童颜姐”的笑容立刻减轻了些,“他出车祸没了。”

    秦冬阳的心猛然一沉,好几秒钟才能说话,“真对不起。”

    “没事儿!”“童颜姐”说,“问问不正常吗?肇事那家要命地穷,执行不了什么赔偿款,所以姐得好好干啊,为了孩子,当妈的人得顶住天!”

    秦冬阳看着这个坚强女人,又是佩服又是惭愧——跟“童颜姐”比,自己人生里的问题根本算不上是问题,却走不出,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逃避。

    有对情侣走来买水,男青年对秦冬阳的皮带产生了兴趣,“哥们在哪儿买的?”

    秦冬阳顺着他的手指看看自己的腰,实话实说,“不知道,一位大哥送的。”

    男青年笑,“这么说话可容易引起误会。”

    “哦?”秦冬阳比那学生样的青年还简单些,“误会什么?”

    “童颜姐”笑嘻嘻地凑过来说,“我们小秦可是勤工俭学的好孩子呢!误会的人自己复杂。”

    秦冬阳这才明白了些,对那男青年道,“是真的大哥。我哥的好朋友。”

    男青年挤挤眼睛,“开个玩笑,大姐不乐意啦!”

    第117章还没想通

    秦大沛醉得最快,林天野紧忙着劝,林巍却帮着倒酒。

    “怎么着啊?”林天野忙乎住这个忙不住那个,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冬阳就出去溜达几天,你俩用不用这样?”

    “小孩儿特乖!”秦大沛饧着眼说,“我上初中就开始早恋,被我爸追着打,追到我爷家去,冬阳当时才六七岁,紧紧抱着我不让打。平常胆儿可小了,特别害怕我爸,关键时刻敢上,就仗着点儿兄弟感情。我爷不好拦着我爸管孩子,就说你要打着我老孙子我跟你拼命。冬阳听懂了,知道自己有用,我走哪儿都跟着,比外面那俩保镖可贴身多了,生把我爸的劲头给熬过去了。”

    林天野伸手揉他耷拉着脑袋的后脖颈,“越说越难受了!冬阳就是出去散几天心,又没去天边,这咋还回忆上从前了呢?”

    “你让他说。”林巍则道。

    秦大沛得了支援似的,歪脸看看林巍,眼角和嘴角都垂下去,“我一想到他跑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住小破民宿心里就针扎似的。冬阳最胆小,不喜欢独处,也不太会交际,一个人在外面流浪……”

    林巍垂下眼睛,不看秦大沛的表情,心里也扎了针。

    “哎呀这是真动情了!”林天野搂住秦大沛的肩膀使劲儿晃晃,“什么就流浪?他又不是没钱,不至于那么可怜,别瞎说啊!”

    “你不知道,”秦大沛竟然有点儿眼泪汪汪,“这小子不会享受,他舍不得花钱。”

    林天野见越劝他越脆弱,不由推林巍一把,“你是气氛组的?陪他哭啊?”

    林巍这才说,“让小飞燕劝劝他。”

    “嗯!”秦大沛揉了把脸,“现在就得指望小飞燕了!你说我这哥怎么当的?老觉得自己可能耐了,咋就把冬阳吓得不敢接我的电话了呢?还有你林巍,冬阳天天跟班儿似的跟着你,你这林哥怎么当的?就没看出他的想法来?痛痛快快把我弟弟放走了?”

    林巍不吭气。

    是啊!

    为什么没看出他的想法来?

    自己关心过他的想法吗?

    “我也给冬阳打电话了!”林天野说,“没用,也不接。”

    “知道你跟我们一国,”秦大沛叹气,“怕找。也是,我这当哥的老干涉他的生活,啥都瞎管,没有一样管到正地方,不怪冬阳反感。”

    这话如同在打林巍的耳光,他木着脸,一口一口地掫啤酒,更不说话。

    林天野放弃了劝,“我认识冬阳他都当律师了,是没你俩感情深,难受就喝吧!醉了舒坦。”

    秦大沛嘿了一下,“你能不能醉?”

    “能!”林天野说,“最近不咋好好干活,除了几个非得找我的老顾客,其他的都分给师傅们了!”

    “没问那个!”秦大沛酒意上涌,“醉了常在峰能乐意啊?”

    林天野没喝多少,闻言立刻看他,“什么意思?”

    “艹!” 秦大沛不满道,“跟哥们还掖着藏着的,真当我傻呢?快把你当犯人看了,谁瞧不出来?”

    “什么比喻?”林天野只能避重就轻,“谁是犯人?”

    秦大沛按住他一边肩膀来回地推,“别说我没告诉你,这条路可不那么好走。巍子和浩子你没看着?都多能干了?别人私下里还拿他们是俩男的说事儿,本事比不过就逮着这个做文章,好像咱们……怎么说呢?色令智昏?不务正业?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人多势众容易抢占话语权,光靠男女搭配是人间正道这一点就能把你说成妖魔鬼怪。他俩有问题时除了你我和小飞燕,谁劝和过?要换一对正常情侣处了十来年你再看看……”

    林天野默默听着他都长篇大论,眼睛瞅着林巍。

    林巍仍不说话,却不是不关心,回望林天野的眼神里藏着许多东西,具体都是什么却又辨不出。

    “让我分啊?”林天野只好对秦大沛说,“可能够呛。”

    “唔?”秦大沛若是没醉不会这么没完没了,“舍不得了?”

    “舍不得。”林天野没醉也说实话,“常在峰乐得整天蹦蹦哒哒,啥时候都咧着张嘴,我舍不得把他扔到难受里去。”

    林巍看住林天野,有点儿愣,他想起了秦冬阳的样子。

    在一起后,秦冬阳虽然没时刻咧着嘴,眼里也总带点儿喜悦,有层光芒。

    自己把他扔进难受里去了吧?

    酒液从胃膜渗透出去,泡住了心,又辣又苦。

    秦大沛也有些愣,“那……那……”

    “一辈子也没多少年。”林天野说,“我得先顾眼前。不管别人怎么做文章,你俩别难为

    我。”

    林巍伸手搂了林天野一把,虽没说话,意思已到位了。

    秦大沛则大着些舌头,“那是……我还得帮你呢!成了,说开就得。不管别人,也不管常在峰这小子乐不乐意,咱哥们喝!他要敢来炸毛我还得收拾他呢!都是哥哥,知不知道?好好尊重咱们就完事儿了!林巍你表个态,我说得对不对?”

    林巍端杯磕他酒杯一下,又干掉了。

    “你完蛋了!”秦大沛的注意力移回他的身上,“秦冬阳走了,你再也找不到我弟弟那么贴心的助理了。人有的是,谁也不是秦冬阳,谁也比不上秦冬阳,损失啊林巍!”

    林巍捏杯看他,“那就把他找回来。”

    “上哪儿找去?”秦大沛垂眼嘟囔,“小孩儿生咱们气了,不回来。”

    林巍视线发虚神情发怔。

    秦冬阳生气了。

    他早知道,却没在乎。

    现在能去哪儿找?

    食品车在海滩上支到半夜。

    “童颜姐”吃住都在食品车里,打烊后才把车开到民宿区的空地上去,以免涨潮落潮的停靠地不够安全。

    一个女人能拉房子那么大的车厢,还敢自己住在铁皮盒子里过夜,吃苦耐劳和胆量都很令人敬佩。

    过了二十点她就让秦冬阳回去,说了好几次。

    秦冬阳觉得跟她忙活忙活挺开心的,不肯走。

    “童颜姐”就煮了一锅海螺和月亮贝,端进车里,又开了两罐啤酒。

    秦冬阳见她一面豪爽地吃吃喝喝一面跑里跑外地招呼顾客,觉得生活永远打不倒心里充实的人,也觉得有劲儿。

    “我就是忙不过来。”“童颜姐”刚卖了十几只卤蛋和两张卷饼,举着一根佐料很足的烤肠塞进秦冬阳的手里,自己又捞出一只大海螺去嗦,同时说道,“要不然再支个烤肉摊,肯定不少挣!”

    “我想帮忙,”秦冬阳咬一口肠,“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

    “你不能老在这儿!”“童颜姐”想也不想地说,“我女儿将来也不在这儿,读过书的小孩儿都应该干别的去!”

    秦冬阳忍不住道,“怎么还把我和您女儿放一块儿说呢?”

    “童颜姐”笑,“那跟谁放一块儿说?都小孩儿么!姐猜你是遇到啥难事儿了,想不通。姐的女儿将来也会遇到各种想不通的事情,希望到时候有人愿意劝劝她。小秦,这海边好,但只适合偶尔来玩,适合我们这种没有一技之长的人赚几个吃饭钱。年轻人怎么能只想着吃饭呢?还得有理想,有除了海滩之外别的风花雪月!姐闲着时也玩手机,看到句话说‘见山川见日月’……还见啥来着?忘了!反正一类人有一类人的命,你就不该像姐一样在这儿卖烤肠和卤蛋。住个十天八天也好,住一两个月也好,总归得回适合你的地方去,帮我卖烤肉可太浪费了!姐的招聘信息都没擦呢!不是没看好你,是不能坑人!”

    “姐……”秦冬阳有点儿吃不下去。

    “这儿好看不?”“童颜姐”喝口啤酒,脑袋朝车外摆一下。

    秦冬阳望望远处的海,“好看。”

    “每年都有过来自杀的人。”“童颜姐”说,“老年人少,都很年轻,越是血气旺的越容易想不通。姐要碰上,扔下车就去劝,东西丟了都不在乎。”

    秦冬阳无声地凝望住她。

    “因为挺过去就好了!”“童颜姐”继续说,“我就挺过来了!也许以后还有困难,那就一样样挺,过去就好了。小秦,你试一试。”

    “我没想自杀。”秦冬阳道。

    “那也别放弃不愿意放弃的东西。”“童颜姐”笑,“怪可惜的。”

    秦冬阳不知怎么说好,半天才应,“姐你这么会看人呢?”

    “先看自己,”“童颜姐”似随口般,“再看别人,多了就懂了。说到底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大家差不多么!”

    秦冬阳的心脏猛烈一跳。

    先看自己。

    林巍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秦冬阳当时觉得是句教训,有没有可能也是他的忠告?

    因为看得够多,所以更懂得呢?

    “我需要放空放空。”秦冬阳不由自主地说,“好好想上一阵,才能弄明白自己。”

    “童颜姐”伸过啤酒罐来同他轻碰一下,“不着急。姐这不好雇人,巴不得有你做伴。小秦这么年轻,啥都不用着急。这里别的没有,清水海鲜姐管你够!哦,就是住宿贵点儿,姐能给你开的工资估计顶不上房费吧?咱俩投缘是投缘的,钱上可含糊不了,姐可上有老下有小,救济不了谁!”

    秦冬阳咧嘴笑了,“姐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第118章 内观之难

    有保镖的林巍失去了外宿权,他在“拐末”待到子时,仍被寻进屋的廖杰和李洋鲲扶回了林家小楼。

    林北得和水隽影都休息了,厅内安安静静,林巍一个人扑扑腾腾地往楼上走,身子沉脚步重,没有谁来过问。

    他跌跌撞撞地摸进卧室,一脑袋扎进床铺里去,晕晕乎乎地划拉了半天,颓然发现偌大的床铺里只有自己。

    没有转身搂上来的胳膊,没有温热的身体和毫不设防的拥抱,只有他自己。

    林天野也没在“拐末”留宿,常在峰等在门口接他。

    秦大沛跟着出来,嘟嘟囔囔地念叨,“我得回去找小飞燕,让老婆安慰我。”

    好像还是廖杰帮他找的代驾。

    每个人都有个归宿,只有林巍没有。

    即使单身,有个家也好……这儿是家吗?

    酒液在胃里使劲儿蹿腾,林巍痛苦地趴了会儿,上不来气,龇牙咧嘴地翻过来,感觉仍如要溺死般。

    他挣扎着坐起身,瞪着眼睛呼呼地喘一会儿,摸过手机看看微信和短信界面,又把通话记录点开,全都没有关于秦冬阳的显示。

    林巍眯着眼睛低喃了一句,“两天了……”然后他就颤着手,发了几个字出去,“我喝多了,难受。”

    秦冬阳睡得特别香甜。

    这是起早贪黑的一天,表面看着没有特别大的体力支出,却是秦冬阳工作时间最长的日子,读书时期末周冲刺也没这么累。

    但他累得开心,睡得就好。

    生活其实可以是另外一副模样。

    过来买东西的人基本都带笑容,“童颜姐”一次能搬四提啤酒,批发车来的时候她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接货,时刻透着长期独自经营食品车锻炼出来的敏捷迅速。

    往前几百米处还有一个专门销售食品和饮料的小商店,更远些的海滩上也有类似的食品车,“童颜姐”能靠双手养家糊口,一靠海滩上足够量的客流,二就是她比别人更能拖延时间——近午夜时最后一批在海滩上狂欢的客人买走了她锅里剩下的全部卤蛋。

    秦冬阳帮她把车拽到硬地面上,总是精力充沛的女人先掏出计算器来滴滴答答地按,然后第一百零八次催促他说,“快回去睡觉。明天晚点儿起,早上我不忙。住的时间太少个交那么多房钱不划算。”

    秦冬阳乐滋滋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倒在床上,站得酸麻的腿总算可以放平,大脑传递出来的幸福感特别清晰,他很快就睡着了,濒睡之时模模糊糊地想:好像也没那么可怕。离开林哥,日子也能过的。

    张依卓谨小慎微了好几天,又迎来个没什么精气神的林巍,终于忍不住问, “林律,您千万别怪我多嘴。秦哥他……辞职辞得这么突然,是不是因为那天吵架啊?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林巍抬起血丝纵横的眼,看看向后缩着颌的张依卓,没有责备实习生的意思,只淡淡道,“刘波的二调定在哪天了?”

    “就明天。”张依卓答,“方案还调整吗?”

    “不调整了。”林巍摇摇头,“就用你秦哥的。嗯……约刘波过来谈吧!”

    “您用不用休息一下?”张依卓仍然问,“是不是睡得不好?”

    林巍伸指按按太阳穴,然后喝了一口咖啡,“不用。单纯是喝多了,等下洗把脸就好了。去把二调方案打印出来,让刘老板抻脖子看电脑不太好。”

    张依卓出去忙了,林巍努力打起精神,又捋一遍手头上的案子。

    范晨和其父母没什么能忙活的了,准备辩护资料就行,老鼠仓还没结案,刘波这个马上完事。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放个假,毕竟到诺正工作之后他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周末不过是换个地方干活。

    也出去旅旅游,可能会找到秦冬阳……

    林天野的事情怎么办呢?林勇案现在是关键时期,弄得好就水落石出,弄不好,很有可能还得继续拖下去。

    那是好朋友的爸爸。

    丢下根本不懂法律门道的老同学不管?

    光靠一个百案缠身的常在峰能行吗?

    他又烦躁地掫了一口咖啡,毫不优雅,喝酒一样。

    无法言说的郁闷,却也无法发作。

    好似丢了很大很大一笔巨款,这钱又是不正当的,没地诉说,不能堂皇地当苦主。

    支起双手狠狠地揉了几把脸颊,然后捂着干涩的眼,林巍在心里嘶吼了声,“秦冬阳,你到底在哪儿啊?”

    秦冬阳赶到海滩上时“童颜姐”已经把食品车支好了。

    “姐你几点来的?”他问。

    “没看时间。”“童颜姐”答,“醒了就来呗!给你煮面?鲜虾味儿的还是红烧味儿的?”

    “红烧吧!”秦冬阳笑,“啥虾能鲜过这儿的?”

    “童颜姐”就拽开一包康师傅,海滩上用电贵,她放煤气炉上煮,同时说,“我猜你得馋米饭了。中午就焖,可这儿炒菜不方便,也就卤蛋和榨菜。”

    秦冬阳不在乎吃,吭哧吭哧地往外搬卤蛋锅和烤肠机,“姐你以前也不认识我,对人这么好呢?万一我是个逃窜犯什么的可怎么办?单身女性太善良了危险!”

    “童颜姐”哈哈地乐,“江湖儿女眼睛毒呢!你可没有逃窜犯的气质!再说那样的人谁往这儿逃?警车一天过来巡逻三遍。”

    “还是得小心点儿,”秦冬阳仍旧嘱咐,“小心使得万年船。”

    “打算走了?”“童颜姐”问。

    “啊?”秦冬阳一怔,“没有啊!”

    “那等走时再嘱咐呗!”“童颜姐”把小面锅递给他,“有这么大的小伙子守着,姐怕啥呢?”

    秦冬阳端着热气腾腾的面锅,站在食品车的车门口慢慢吃早饭,心里意识到自己虽然很喜欢这片海滩,也很喜欢“童颜姐”这个人,内心深处还是没有打算久留。

    “童颜姐”说得对,他不属于这个地方。

    午前滕远来了电话,说杜长江要去御龙苑的一家会馆里见什么人。

    林巍还没找回上次被摩托车恐吓的场子,决心过去堵堵他,露个面警示警示对方。

    御龙苑是长山区的顶级楼盘,毗邻万象城,地点繁华闹中取静。

    林巍路过万象城的时候无意瞥了一眼顶层餐厅,猛然想起秦冬阳曾经说过隋萌就在这栋楼里执业,心里骤然裂了条缝——说不定她能知道秦冬阳的下落呢?

    改了主意。

    “不去御龙苑了!”他对负责驾驶的李洋鲲说,“把车停在万象城下面吧!我上去找个人。”

    隋萌的心理咨询室开设时间不长,却挺有名气的,随便打听打听就找到了。

    林巍不得而入——助理小姐恪尽职守,没预约的坚决不许进去。

    “我是秦冬阳的朋友。”林巍习惯走绿色通道,妄图利用拉关系的方式获得特权。

    “您就是隋医生的朋友也不行。”助理小姐礼貌而又坚定,“心理门诊性质特殊,每个人都得严格地走预约程序。”

    林巍无奈,只好问了问隋萌的当日安排,令他惊讶的是隋萌这天的时间已约满了,最快也要等到四天之后才能排上号。

    林巍绝等不了,非常强硬地对助理小姐说,“再申明一遍我是秦冬阳的朋友,和隋小姐虽然不熟,却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麻烦你通知她一声我三点钟会过来等她下班,请她务必推一推晚间的个人安排,我只打扰半个小时,或者二十分钟。”

    助理小姐还待多说,林巍转身走了,没给人留拒绝他的机会。

    助理小姐只能愤愤地嘟囔了句,“什么人?谁的事不重要?”

    隋萌知道以后立刻问道,“他留联系方式了吗?”

    “没有。”助理有些奇怪地说,“您还真见他啊?不是说不在工作室见与工作无关的人么?”

    “凡事都有例外。”隋萌温和地笑,“你还是正常时间下班,不用等我。”

    林巍没有折回律所,他直接上了顶楼餐厅,要了一份简单食物,点开昨晚耽误跟的窃听记录。

    逐分逐秒地听录音和看监控画面一样,都是非常耗时间的事情,以往林巍得打十二分的精神,他不是个特别有耐性的人,除非迫不得已。

    如今他却依靠这事分心,秦冬阳的突然离开大大影响了他,称不上天翻地覆也算一种打破,林大律师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不在乎,也没办法强迫自己不在意。

    秦冬阳到底不是沈浩澄,后者是磨合失败仍能直面一切的强者,秦冬阳却似被他抡进泥沼中的弱小生灵,把人摔出去的心情太愧疚了。

    除非能把局面扭转回来,否则他就没法安释怀。

    到底是什么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冬阳不能临风冒雪,可以从从容容地活着。

    出力也行,退场也行,遭埋怨也行,被无视也行,只要能够心安理得。

    贵宾卡的待遇是即使只点了几十块钱的东西就长时间霸占一个单间,也没有谁会来干涉。

    林巍一直听到下午两点,终于听到一通不太寻常的通话。

    杨虹似乎是对手机对面的什么人说,“甄阳的事,咱们就真的不管了吗?”

    林巍立刻看了一眼窃听记录对应的实时时间,然后就给常在峰拨了过去,“我要知道昨天晚上九点十一分杨虹与外界通话的具体对象。”

    第119章接受审判

    隋萌见到林巍直接喊出了他的姓氏,“林先生您好。”

    林巍惊讶,“隋小姐知道我?”

    隋萌微笑点头,“知道好多年了,您请坐。”

    林巍在待客椅里坐下来,“那我惭愧,知道隋小姐没多久。”

    隋萌给他倒了一杯很清淡的果茶,“若从个人名气上论,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如果凭与冬阳的亲密程度,您该反思一下。”

    这是一句够温和不够客气的话,林巍看住这位知性且又干练的年轻女子,陷于思索,没忙接茬。

    “据我所知,”隋萌自己喝口水,“冬阳的交际关系非常简单,平辈方面,除了他堂兄秦大沛,最亲密的男性就是林先生了。女人么,他的嫂子之外,我能算个翘楚。我都知道您七年了,您怎么才知道我呢?”

    林巍身为一个知名律师,辞锋竟被隋萌抢走了,干看着她。

    隋萌的笑依旧平和,“这七年里,我不止一次地揣摩推演过林先生主动找我的情形,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推演?”林巍诧然。

    “嗯!”隋萌似是叹息,反问,“您今天来,有什么事?”

    林巍这才表明来意,“秦冬阳走了,我想问问隋小姐知不知道他的去向。”

    隋萌声线温柔地道,“我应该知道吗?”

    林巍很难得地慢半拍反应,“你们既然关系好……”

    “他和您的关系应该更好,您怎么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隋萌不慢。

    林巍答不上。

    隋萌向后撤了些身体,真正地叹口气,“我还是先聊聊怎么知道您的吧?”

    林巍静听。

    “七年前冬阳救人于困,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们就由陌生校友变成了异性朋友。”隋萌缓缓地说。

    林巍已经知道这节,没有出声。

    隋萌继续说道,“他知道我在研究心理课题之后就试试探探地提起了您,不为分享,而是请教。”

    “请教?”林巍撩眼。

    “嗯!”隋萌似在回想秦冬阳当时的样子,声音极度柔缓,“因为他很自苦,林先生当时是有夫之夫,又极优秀,冬阳认为自己窥伺他人珍宝,极不道德,心里觉得不应该,但又控制不住。”

    林巍不愿再想从前,抬起一只手,习惯性地捏捏眉心和太阳穴。

    “他向我请教怎么办。”隋萌观察着林巍的动作,“能怎么办呢?冬阳心地善良,爱却执着,做不出争争抢抢刻意表现的事,又把林先生当成神明供在灵台,舍不得丟,能有什么好办法啊?”

    林巍被那“丢”字捶了一下心脏。

    “可我替他不值。好好的青春活得遮掩隐藏,好好的人,因着一点爱慕过得谨小慎微,太可惜了!”隋萌接着说道,“所以后来他要去您身边工作,我明确地表示过反对,但没死劝到底。对此我一直都纠结懊悔,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朋友应尽的提醒义务,可当时实在没忍心。您知道冬阳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姐,林哥是我的全世界啊,离开他我就没有太阳了,你希望我一直站在黑暗里吗?’”

    林巍有几分钟的血流中断,至少几分钟。

    秦冬阳明确表达过爱意,林巍不是不信,但没想到他的爱会浓烈至此,以为只是小孩子得不到玩具的执拗。

    “太阳”过于严重,经由一个外人的嘴说出来,更添震撼。

    “倘若两相安好,”隋萌再叹,“您的爱情依旧圆满,冬阳只是沉浸在他自己那份倾慕之中,我也不会这么后悔。毕竟丘比特是个小孩子,总乱射箭,爱别人的过程也很快乐,我并没有权利剥夺冬阳的。可您后面这两年都是怎么对他的呢?”

    林巍默然,他心里有愧。

    “冬阳常常跟我倾诉,从未批判过您,他只会极度低落的说‘林哥不快乐’,没有一次强调过自己的感受,即便眼含泪光,也仍旧说‘我心疼他’。”隋萌的神情如同亲生姐姐怜疼幼弟那样动情,语调不激烈,言辞也不过分,却把声讨和责备传达得清清楚楚,“林先生,作为一个成熟的人,我深深地知道您有不爱秦冬阳的权利,可您为什么要肆无忌惮地欺负他呢?您知道自己每次冲冬阳发火,口不择言或者态度冷漠,对他的伤害都是百倍于其它人的吗?”

    林巍在这个年轻女性的注视下低了头,现行犯遇到警察一般无言以对。

    为什么呢?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但他没脸承认。

    凭什么不知道?

    “冬阳到您身边之前,每次与我提起您都以‘他’字代称,说得保护您,不能随便提及,工作之后稍微改了一点儿,仍只称呼您为林哥,即使是非常非常信任我,也明知我作为心理工作者绝对不会私下挖掘别人隐私,从没讲过您的全名,他说自己没有权利同别人讨论您,若非我是个心理医生他是个抑郁症患者,绝不应该老把林哥挂在嘴上同人分享。林先生,他真的是把您当成了珍宝啊!”隋萌收起职业性的观察,稍稍难过起来。

    林巍猛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问,“隋小姐说什么?抑郁症?别……别开玩笑。”

    隋萌脸色蓦变,半天方才长叹一下,“我就猜到您不知情。冬阳他很不幸……攻击力向内发散的人大多会患心理疾病,冬阳非常典型,总找自己的原因,总难为自己,什么事情都觉得是自己不好——爱上您是他不好,帮不到您是他不好,没有您优秀是他不好,影响了您的心情也是他不好。上大学的时候他还只是情绪不够健康,有抑郁倾向……”

    “现在确诊了吗?”林巍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不淡定,急急慌慌地问。

    想能得到安慰些的答案。

    隋萌给不出,“一年前确诊。他的病情发展得极快,陡然之间就发生了质变,雪崩似的,已经出现了躯体化反应,比如异常强烈的颤抖,突如其来的呕吐和心悸等等。”

    林巍听不下去。

    躯体化反应……他以为秦冬阳只是没用而已。

    一年前,正是自己跟沈浩澄矛盾最激烈情绪最不稳定对他最粗暴无礼的那段时间。

    他都确诊了自己仍旧满不在乎地占有了他,以盛气凌人的姿态,以傲慢不屑的表现……

    如刽子手。

    都说不得,林巍只能痛苦地问,“隋小姐怎么不帮他?”

    “我一直在帮他,”隋萌再次观察起林巍,“也一直在迟疑。按照现有的心理学专业知识,冬阳发展到这个阶段必须得服药了。可我从本科到获取博士学位的十几年里接触了上百例服药患者,病情虽然大多得到了有效控制,却没几个真正恢复了健康。药片这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暗示,每次服用都在提醒自己罹患恶疾。单纯作为医生的话,按病开方是最保险最稳妥的事情,可我还是冬阳的好朋友,是他无比信赖的隋萌姐,很难不具私心——我不想让他神情木然精神萎靡地活着,我希望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能笑,期待幸福,积极地工作,热情拥抱社会,而不是一哭一低落就如临大敌,或者被谁严加看管。”

    林巍目光谨慎地凝视隋萌,“这能行吗?”

    “本来应该行。”隋萌非常肯定地说,“因为冬阳不是普通病人,他真的信任我,百分百地信任,不但会经常跟我交流他的情绪变化,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也知道及时倾诉,稍觉失控立刻求助,极其认真地执行我提供给他的解决办法。很少有患者能配合到这个程度,冬阳在很努力地救自己。”

    林巍悄悄松了口气。

    隋萌又出一击,“可我轻视了您这个变数。”

    “我?”林巍下意识地往后退,忘了自己坐在椅子里,脊背狠狠一推一椅背。

    “您!”隋萌点头,“您和男朋友分手的那段时间是冬阳找我最勤的时候,当时我还没开这间工作室,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缠着精力,只能跟他电话交流,可即使看不到他的样子,我也能从他的讲述里听清他的挣扎矛盾。他说‘姐我不是个好人,我竟然有点儿高兴,可我又特别心疼林哥,我不想看他难受,我希望他们快点儿和好……’爱一个人爱得想要又不舍得耽误他的幸福,这孩子太傻。就连那点儿暗自窃喜都要拿出来批判,都不放过自己,能不生病吗?”

    林巍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胸,他觉得隋萌手有利器,持续不断地捅自己。

    “他到底和您在一起了,”隋萌的态度特别认真,“谁了解内情都会批判他的糊涂,只有我不能,只有我知道那肯定是冬阳死命挣扎之后的无他选择。抛弃认知上的东西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比如尊严。因此我虽然是事后知道的,仍旧心存悲悯不作责备,甚至可以说是支持的,因为我看到冬阳虽然眼神痛苦,却有光芒,他在期待……您一定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作为他青春……哦,这不恰当,作为他的少年生命见证人,我觉得自己无权阻止,只能支持。”

    林巍思维凝滞,没办法做这种交流。

    “近段时间他的情绪已很好了,很会笑,跟我说话时的语调也是上扬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林先生?”隋萌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质诘,“怎么突然之间,他就跑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我不说谎,冬阳确实跟我联系过,但我确确实实才知道一天,请问您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第120章 有哥来兮

    心理学博士的攻击力绝不弱于名律师。

    林巍被逼进了不得不答的死角,他伸手扶住额头,声音暗哑地说,“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这些。最近遇到点儿麻烦,或者说是危险,我想把他送走。他开始不同意,突然就同意了,我没考虑太多……”

    隋萌靠进自己的椅子,好几秒后才说,“您不是没考虑,而是不懂什么叫被抛弃感,也不需要他。”

    “我需要……”林巍脱口道。

    “您需要什么呢?”隋萌问得很慢,很有耐心似的,“需要他爱您吗?还是需要知道他安全,他没事,进而得到一份心安理得?”

    林巍答不上,他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子问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冬阳在哪儿,”隋萌非常明确地说,“但我不会告诉您。这不关乎职位操守,对您泄露他是一名心理疾病患者,我的身份已经不是心理医生,只是秦冬阳的朋友。他能告诉我具体去向,是基于多年相处建立起来的情意,唯恐我会为他担忧,而不告诉您,一定也有充分的理由,我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再做一件令自己后悔后怕的事。林先生,请您理解,这几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为冬阳制定的治疗方案没什么大问题,今年却开始动摇,甚至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做错了决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昨天早上他和我通过视频,很明确地说在认真解救自己,我得帮忙林先生,您……我实在不敢引为帮手。”

    林巍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隋萌的心理咨询室的,有没有告别,保没保持住礼貌,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死刑犯听宣判般心慌脚软耳内轰鸣,思维里循环往复地转着三个大大的黑字——“抑郁症”。

    秦冬阳是抑郁症。

    这敲碎了林巍对他的认知,没办法把认识那么久的年轻人同恁般可怕的疾病联系在一起。

    他本来不是。

    至少初高中和读大学时不是。

    刚刚确诊。

    自己把他推进了苦海,是看了他又不好好看,要了他又没珍惜爱护的大混蛋。

    这种判定令林巍崩溃不已,他固然明白自己对秦冬阳冷漠无情了些,但总觉得有理由有资格,也觉得无所谓不要紧——谁活着不得承受苛待?自己没例外,秦冬阳怎么不行?

    可他从没想到这样的后果。

    更不想要这个后果。

    廖杰见林巍脸色雪白,神情难看得吓人,以为突发了什么急症,伸手把他扶住,“林先生,您不舒服吗?”

    林巍茫然看他,好半天才瞅清说话的人是谁,下意识地摇头,而后很失态地询问,“怎么办?”

    廖杰为他的没头没脑奇怪,“什么?”

    林巍又不说了,他失魂落魄地钻进路虎,颓唐而又消沉地坐着,像个枪口逃命的罪徒,待车行了一段路程却又激灵坐直,“回趟毛坯房,我得给花浇水!”

    廖杰和李洋鲲一起瞅他,然后彼此交流了个含义复杂的眼神,在前面的路口调头拐向毛坯房。

    林政委这个独子不太正常。

    两名个人素质十分优秀的转业人员不约而同地想:怪不得当爸爸的要雇人看着他。

    秦冬阳的售货员地位很快就受到了威胁——有位年轻姑娘过来应聘,“童颜姐”跟她交流了几句,觉得满意,又很为难——设在海滩上的食品车真的不好雇人,这里离市区远,工作时间又长,天天风吹日晒,“童颜姐”提供的薪水也不高。那姑娘的男朋友是位沙滩清理工,两个人出身农村携手打拼,就图离得近点儿彼此照应,这种机会不好碰,过这村就没这店,可是秦冬阳怎么办呢?

    秦冬阳一点儿都没纠结,非常干脆地说,“姐你用小妹妹,我正好四下里逛逛。这两天多亏了姐的开导,您说得对,我不能总在这儿待着,既然来一回,总得尽情领略领略才算够本。”

    “那你还到姐这儿吃饭,姐管够,不收钱!”“童颜姐”松了口气。人再好也得考虑现实,她的身上系着好几口的活路。

    “嗯!”秦冬阳痛痛快快地应,“晚上没事儿我来帮您推车。”

    他暂时没有什么事,能投简历的本地律所都投过了,未曾收到一条回复信息。秦冬阳的毕业院校在如过江之卿的应届求职者里确实没有竞争优势,这点无从改变,他的个人履历又太简单——三年助理,参办的案件不少,能记到他头上的战绩几乎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秦冬阳不肯凿壁偷光借衣服穿,他诚恳得呆,老老实实地傻,怎么会吸引人呢?

    还可以换个地方。秦冬阳想,再等两天没消息就换。趁机欣赏风景,到此一游么!

    肖非艳忙完工作就给秦冬阳打电话,询问这一天的情况。

    嫂子是真关心。

    秦冬阳的情绪好了许多,心里有了下一步打算戒备也减轻了,他其实不善于戒备人,从小就被哥和哥的朋友们包围着,觉得处处都是好意。

    给肖非艳发了一张和食品车的合影,那是打算留念的照片。

    肖非艳顺手转给了秦大沛。

    当哥的如获至宝,立刻放大了看,先把弟弟从头到脚地细瞧一遍,觉得精神面貌还行,稍觉安慰,吐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食品车里挂着一张经营许可证,猛然狂喜,忙慌慌地继续放大,放大,很快就看清那纸片上清晰地写着X市某段海滩的具体地址。

    秦大沛立刻定了最早一班高铁,然后才匆匆忙忙地给媳妇打电话报备,“小飞燕你太棒了!秦冬阳的手机摄像头也太棒了!我知道他在哪儿了,那地方没有机场,老子坐动车接弟弟去!你自己回家啊!千万别打草惊蛇啊!”

    “稳当点儿!”肖非艳只好嘱咐他,“咋说也是出门,注意安全。再者见着冬阳跟他好好讲话,小孩儿长大了,得尊重,啥都商量着来。”

    “嗯嗯!”秦大沛边往高铁站赶边从善如流地答应,“商量商量!我肯定记住他长大了。”

    肖非艳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摇头嘟囔,“这人!以后有了孩子不一定怎么样呢!”

    秦冬阳虽然失去了工作,翌日上午仍旧跑到食品车去混了一会儿,告诉“童颜姐”说自己起早看了海上朝阳,然后又吃了人家一碗水饭,怕新来的小姑娘心里不舒服才跑到一片岸礁区内逗鸟,等到午间烈阳实在太晒人了才往回返。

    他的眼睛被阳光晃得太久,不大好使,秦大沛红着双目怼到脸上来都没看清,直到他哥哑着嗓子骂人,“小王八蛋,把你哥吓死了!”

    秦冬阳这才一震,愕然看向那张背光的脸,“哥?你……咋找来的?”

    秦大沛伸手按住他的脖颈,想使劲儿捏,到底也没舍得,改揉了下,“你哥三头六臂!住哪儿?赶紧领我回去。沿着海滩找你小半天了,得晒脱皮!”

    秦冬阳把秦大沛领回民宿才从震惊里缓过来神,开始害怕,“哥你可别揍我!这屋子墙薄,被人听见太丢脸了!”

    “你还十几啊我揍你?”秦大沛龇牙利嘴地脱衣服,T恤衫早被热汗给泡臭了,肩膀上的皮肤晒得通红通红。

    秦冬阳心疼得不行,他也没有药油,赶紧跑到民宿主人那里要了小半盒芦荟胶来给他哥抹。

    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坐着,默默无言。

    秦冬阳给他哥抹完了芦荟胶,又用嘴吹。

    “没那么疼!”秦大沛离开他些,“大老爷们,那么娇贵呢?”

    “嗓子咋了?”秦冬阳心虚地说,“跟我急的?”

    “头天喝多了。”秦大沛痛定思痛,决定改变和弟弟的相处方式,不给刚找到的人增添心理压力,“冬阳,找不着你哥的日子也能正常过,肯定得差不少意思。你咋想的?舍得让哥上火?”

    秦冬阳垂下眼皮不吭声。

    他舍不得,可是林巍的推拒和那份不知道啥味的天妇罗把他逼懵了。

    “不用藏着。”秦大沛瓮声瓮气地说,“你想去哪儿都行,咋活都行,我不挡着。那你还能不认哥吗?”

    秦冬阳有点儿哽咽,“我咋能不认哥?我就是任性……”

    秦大沛回手拍拍他的胳膊,眼睛往窗外望,“这儿还挺好的。反正来了,哥这大混子陪你这小混子玩几天。谁说非得上班挣钱了?你哥我一直虚度时光,也挺乐呵。”

    他越态度好秦冬阳心里越不得劲儿,“哥你还是骂我一顿吧!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瞿梁哥,对不起……都对不起!”

    秦大沛被他说乐了,“24 k小傻子!你都二十六了啊冬阳,嗯,26k的。”

    当哥的人说话算话,在弟弟的小房间里睡了一觉就领着秦冬阳开玩,先是跑去“童颜姐”的食品车大快朵颐,把人家的烤肠和卤蛋夸成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人间美味,然后硬扫了付款码,给“童颜姐”转了一千块钱,点头鞠躬地感谢人家给他弟弟饭吃。

    童颜姐再怎么玲珑都被他给叨叨晕了,很是无奈地笑,“小秦给我白帮了好几天忙呢,咋能要你这么多钱?”

    “一饭之恩,”秦大沛拽着弟弟就走,“我这还没敢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