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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网络时代

    人各有长,张依卓暂时没办法与林巍和秦冬阳比业务能力,舆论嗅觉却胜一筹。

    困在病房里的林巍连茶都没的喝,更别说是咖啡,积习难改之下躁得心烦意乱,听张依卓说起林英的事情却立刻专注了,“秦冬阳知道吗?”

    “还知道?”张依卓好像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壮举般振奋,“林律你翻翻网页,有秦哥的照片和视频呢!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反正看着勇。”

    林巍赶紧摸过手机,在张依卓絮絮的提示中点开一个挂了秦冬阳说话视频的网帖,快速览过全文,又将秦冬阳说话那段反复播了两遍。

    “怎么样?”张依卓好奇地打量着林巍的脸色,“秦哥的反应挺雷厉吧?网络暴民动不动就变现,必须严厉制止,无法无天了呢!”

    林巍垂着眼皮不言语。

    秦冬阳言简意赅掷地有声,反应得当,没白在……白在诺正所待三年。

    可他不太熟悉视频里那个眼神幽冷面色寒肃的年轻人,原来之前的争吵不全是气话,秦冬阳确实不是小磕巴,确实是自己总打断他掐灭他阻挡他耽误他。

    张依卓没得着带教律师的回答,也不尴尬,仍旧念叨,“闲人真多,这么小的案子,都跟着架秧子起哄,写文章的写文章,堵门口的堵门口。”

    林巍眸色立深,收敛了惊讶感慨想正经事——豢养犬只引起的冲突并不少见,自媒体发达的时代,有网络反应也不奇怪,热度这么高就异常,概有推手。

    他思考时,秦冬阳已经收到了调查结果。

    摔死豆子的那个人叫佘泽,本人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三十二岁离异男子,无孩,收入普通长相普通,经济条件也很普通,表面看乏善可陈。但他有个堂弟是某视频网站的情感主播,粉丝基础几十万。

    秦冬阳搜索到那位堂弟的ID号进去看了一圈儿,发现是位二十几岁的清秀型男孩,视频内容大多是分享私人生活及各种美容产品的使用感受,开了橱窗挂了商品,都是很普通的广推,没有特别知名的品牌。

    即使拥有几十万粉丝,这样的人就有在网络上推波助澜的能力吗?

    没等想明白呢,林巍打电话过来,“查到的东西给我看看。”

    如此开门见山,秦冬阳先是吃惊,随后迟疑。

    “不让你野哥告诉我,”林巍追上一句,“我主动问,他也不会瞒着我。”

    秦冬阳无言以对。

    说到底,林天野的熟人是林巍的资源,自己没资格强硬。

    他把调查结果发了过去。

    半小时后,林巍又打电话过来,“这种主播要想保持住平台的推荐力度,直播时长及打赏数额都得保证,你蹲一蹲他的直播间,记住榜一榜二,再记两个老粉号。”

    秦冬阳不懂。

    林巍解释,“网上的玩意儿咱俩得跟小张取经。豆子出事那两天这男孩子在没在直播间里提及此事不好查了,咱们可以借个老粉的号刷屏问问,尤其是经常打赏的,容易给面子。”

    从没蹲过直播间的秦冬阳好像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林巍既然主动介入他也不想再慎着了,寻求帮助地道,“我反应慢,让依卓帮帮忙行不行?”

    林巍嗯了声,“我让他联系你。发现问题及时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

    语气还是上级律师吩咐助理,秦冬阳略微卡壳。

    林巍敏感地道,“冬阳,小案子也不能掉以轻心。”

    秦冬阳立刻批判自己不够专业,“谢谢林律。”

    足够客气也足够疏离的话惹得林巍眼肌轻跳,挂掉通话,他对态度很积极的张依卓说,“帮你秦哥研究研究那个主播。”

    张依卓就怕没事情做,久了被负伤住院的林巍嫌弃无用,忙不迭地答应,“好!”

    为了方便商讨,秦冬阳将张依卓请到了“拐末”的小隔间。

    “洞天福地啊!”张依卓笑吟吟又好奇不过,“我可够荣幸的。”

    秦冬阳忍俊不禁,“被麻烦还有这好心态,你有发展。先坐一会儿啊,我给你泡咖啡去。”

    “不用……”张依卓连忙客气。

    秦冬阳按住了他,“我现在有点儿手艺呢!这里家伙什儿齐全,不想尝尝?”

    张依卓没再反对,“荣幸之至。”

    年轻主播都是夜猫子型,他们两个要蹲这位夜里九点开播,没有违禁停播的情况下天天都在镜头前和粉丝们聊到午夜的人,得有耐心。

    等的时候,秦冬阳问,“主播也算是一种工作吗?”

    张依卓看外星人似地看秦冬阳,“我的秦哥,你才二十几吧?哪个时代的遗老遗少穿越回来了啊?这玩意儿现在可厉害了,收收打赏卖卖货,弄好了再接点儿广子什么的,收益非常可观。比当律师强!”

    “哦!”秦冬阳点了点头,“网络时代,信息变现。”

    张依卓艳羡地说,“不管啥时代啊!弄着钱就是能耐。”

    秦冬阳随口接话,“不是说零门槛么?艳羡就试试啊?”

    “算了!”张依卓笑,“我有自知之明,发不了这个财。还是在本职上努力吧,向秦哥学习。”

    “我可没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秦冬阳一边浏览着小主播的既往视频一边说,“向林律学。”

    “这可不是奉承话,”张依卓十分认真,“林律说的,‘好好向你秦哥学习’。”

    秦冬阳的心跳猛地快了两下,早搏似的,但他尽量面无表情,“林律也是客气。”

    张依卓察言观色地说,“不是光客气吧?林律看你那段视频的时候可认真了。”

    秦冬阳没再做声,心想距离果然能产生美,人分开了挑剔也变少了,林巍虽然算不上目空一切,实在骄傲,能得他句赞扬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年轻男孩准时准点开播,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上来就满面带笑,很热情地对着镜头打招呼,娓娓地说当天的日常活动,包括几点钟醒的,吃了什么东西等等。

    秦冬阳见他连涂了什么颜色的发粉都要交代清楚,挺疑惑地问张依卓,“就这么播?”

    张依卓乐,“天天播,能有多少重大事件?”

    “几十万粉丝,”秦冬阳还是不明白,“大半夜地陪着,听他说闲白儿啊?”

    “也是一种解压方式。”张依卓道,“可以满足窥探欲吧?还会和别的主播连线Pk啊拉拉票数什么的,估计秦哥也不会感兴趣。就当观摩吧,反正咱们也不是来蹲这个的。”

    说话之间,直播间里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打赏礼物,秦冬阳在张依卓口里了解到那些电子礼物的具体金额之后更加吃惊,心道不怪他艳羡,这钱看起来太好挣了。

    张依卓恪尽职守,认认真真地盯着榜一榜二的ID号看。

    随着当晚收入的不断增多,年轻主播的情绪越发高涨,笑肌没松弛过,甜腻的声音中蕴着很明显的撒娇意味。

    张依卓下意识道,“好像是个‘给子’!”

    “嗯?”秦冬阳一时没懂。

    张依卓意识到什么,怕说错话,赶紧闭上嘴巴。

    秦冬阳反应过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腔调!”张依卓答,“直男没这个味儿!台湾的都不这么嗲,他不是咱们市的人么?”

    秦冬阳闻言越发仔细观察观察那位主播,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出身为一个男性,年轻人的妆容过于精致,刻意描绘过的眉眼含情脉脉,唇也娇嫩欲滴,不由叹了口气,心说同性恋就同性恋呗,干嘛这么强调自己的属性?外貌优势全靠化妆品凸显吗?池跃那种天赐容颜经得住风吹雨打,哪是脂粉加持得了的?林律和沈律这种硬汉也化不出来啊!

    “这个榜一始终不变,”张依卓又说,“出手阔绰,别人难撄其峰,肯定和主播有私下联系。林律的意思是通过榜一的id号查本人么?”

    秦冬阳点点头,“应该是。”

    “也不局限于榜一榜二,”林巍接到秦冬阳的电话之后又解释说,“说不定还有其他‘热心’粉丝贡献力量。你俩多蹲蹲,看看直播间提不提他堂哥的事,不提咱们借个老号刷屏问问。”

    秦冬阳和张依卓连蹲了两天晚上,不见主播提起。

    林巍也在观看直播,第三天晚上就有老号无意般问,“你哥哥的事情怎么样了?”

    年轻主播正在聊家人对自己的关心疼爱,看见这条便随口说,“匪哥在帮忙了,多谢大家关心。”

    “匪哥”就是那个地位牢固的榜一,连着三天不遑多让,此时立刻跟上一句滚屏,“不要提这个,敏感。”

    主播忙不迭点头,“嗯嗯嗯,是是是,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咱们说说……”

    病床上的林巍冷眼看着主播岔开了话,仍用借来的号跟上一句,“匪哥真好。”

    主播和榜一再没回复。

    林巍继续潜在直播间里,又给秦冬阳打电话说,“我找人查这‘匪哥’,等消息吧!别让张依卓熬夜了,回家睡觉,明天正常上班。”

    干起活的林巍永远刚愎自用,秦冬阳却没任何意见。

    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他们之间的,案子是案子,林英很难迅速从失去豆子的痛苦中恢复快乐,替她拆掉缠身麻烦就是最大帮助。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原来能和大家一起过这么多节呀!

    第142章 接受改变

    即使住院,林巍也不可能只忙林英案。

    秦大沛说得好好的,卖车的事却没了信儿,林巍催他,“忘脑后了?”

    “你这么急?”秦大沛又怀疑起来,“欠谁钱了?”

    “别管。”林巍不肯老实说,“帮忙就是。”

    “林大律师!”秦大沛数落地道,“都是大律师了,多少攒点儿。三十好几的人,永远现挣现花?”

    “资产阶级瞧不起人?”林巍不讲理了,“我乐意无牵无挂,管得着吗?”

    秦大沛不想和伤员一般见识,嘟囔了句,“不热衷于金钱的人都有心理疾病,容易厌世。”

    林巍听不得“心理疾病”这个词,立刻想到秦冬阳,好半天后又想回自己,暗中苦笑:说不定就是病号碰上病号了!我好像真有点儿厌世。死是不会主动去死的,活得也没什么大意思。

    秦大沛见他眼神发虚,啧了下道,“最近怎么总愣神呢?老年痴呆提前几十年发作?”

    林巍不应声,被推一把,略显无奈地道,“算提前吗?不就是老了?”

    秦大沛觉得好笑,“你什么毛病啊林巍,伤胳膊了还是伤脑子了?”

    林巍认真瞅他,“你若觉得自己大把青春,干嘛急着要孩子?干嘛总提醒我攒钱?”

    秦大沛微怔。

    林巍叹了口气,“恣意挥霍,啥都不在乎的岁月过去了。”

    秦大沛又啧了下,“就不能和病号聊天,谁总住在这儿都容易伤春悲秋。”

    “所以我得回去养,”林巍立刻就道,“都别反对了。能走能动地窝在这小地方干什么?憋屈。”

    秦大沛叉了腰哼,“在这儿等着呢?还‘都’反对?你跟哥们说说,除了我和野子乐意管你,谁还操这份闲心?”

    林巍瞧瞧摆出攻击姿势的秦大沛,心中蓦地凄凉——是啊,哪有那么多人关心自己?除了秦大沛和林天野,大概只有向乾还在意他怎么治疗怎么恢复了。

    连吼带骂地在意。

    林北得再没出现。

    水隽影仿佛不知道他受伤了般。

    除此之外,偌大一个地球,谁还管他?

    “回哪儿去养?”秦大沛兀自问道,“林宅还是野子的毛坯房啊?在这儿还能喊喊护士,回去门一关,啥不都得你自己弄?一只手忙活得过来?”

    林巍无端烦躁,“就回毛坯房。老哥一个哪有那么多需要弄的事?行你就帮我办出院手续去,不行我自己来,啰嗦呢?”

    秦大沛见他铁了心,让步,“行吧!反正好多保镖跟着呢,也出不了意外。回去消停待着,哥们换个地方探监,给你送饭。”

    没人住的房子通风不足,有积尘味,秦大沛和林天野心再细想不到这些,把林巍送进门后问他,“需要点儿啥?回头送来。”

    “烟和水。”林巍坐在灰扑扑的沙发上面,直截了当地说,“你俩不送我就让廖杰买。”

    林天野瞪他一眼,“积习难改。”

    林巍仍觉烦躁,“都走吧!让我消停会儿。医院人来人往的,闹!可算肃静肃静。”

    两哥们不跟矫情人一般见识,果然走了,分手时刻商定好了一人管林巍一天饭。

    林巍听得电梯间里安静下去,起身反锁了门,又去开了阳台和卧室的几面窗户,然后重新坐回沙发,和阳台上那株米兰久久地对视。

    也没搬离这里多久,感觉却很漫长,林巍不去看静得要死的老柜子,也不去看那张怨幽幽的塑料餐桌,只管盯着米兰瞧。

    植物不怕寂寞,有了阳光和水,长势很好。

    林巍嫉妒,吓唬地说,“回头就修剪你!”

    米兰无语,不知是否忧恐。

    林巍却借这点恶意发泄了些躁郁出去,有些快慰,摸过廖杰帮他取过来的笔记本电脑,认真回听杨虹处传来的窃听资料。

    帮他办事的人已经去盯杜长江了,杨虹这边还得他自己来,最近几天的录音文件收得不太好,音质也次。

    再厉害的东西也靠能源,窃听片的电池即将耗尽,林巍仍在犹豫,没想好是否销毁。

    尽快听完所有录音文件再做决定。

    那是一件耗时且又耗费注意力的事情,枯燥,压抑,闷人。

    好在中途接到了“匪哥”的详细资料——刘有运,四十岁,毕业于某传媒类名校,目前受雇于两家影视类公司,负责公司旗下艺人的宣传类图文稿件撰写,因为多能掌握内幕资料,粉丝基础雄厚。

    林巍边看文件边上网搜寻刘有运,原来是某网络平台上叫做“飞来鸿运”的自媒体号,那篇污化林英的文章果然是这个号首发。

    秦冬阳立刻接到了林巍的电话,“这个人经济状况一般,不是特别有钱,肯做榜一大哥,应该是对那个小主播有兴趣。”

    张依卓关于“给子”的话得了印证,秦冬阳思索思索才道,“这是故意误导舆论,应该告他污蔑诽谤。”

    “告倒他不过是赔礼道歉,”林巍则说,“再好点儿就是补偿几个精神损失费。要想彻底解决问题得沉住气,把证据夯实,留到法庭上用。”

    秦冬阳沉默。

    林巍感觉到,静了须臾才问,“怎么?”

    “在想如何‘夯实’。”秦冬阳实说。

    “交给我。”林巍宽慰地道,“不用担心。”

    “林律,”秦冬阳似在强调什么,“这是我的案子,虽然名义上是合作办理。”

    林巍也沉默了。

    “感谢您的出手相助,”秦冬阳很怕这种沉默,飞快地说,“林书记这件事费力又不赚钱。感谢您肯花费心思……”

    “冬阳,”林巍打断了他,“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也不是餐风饮露长大的。”

    “我知道。”秦冬阳认可这话,“所以不是拒绝您的帮助,而是既然让我好好锻炼,就不能只管外围的辅助工作……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至少林书记这个案子,我希望自己可以倾情投入,真正发挥作用……”

    话又讲得断断续续,没了面对围堵者时的果敢利落。

    林巍毫不犹豫地说,“那你先弄,什么资源都能利用,只要依法依规。”

    秦冬阳松了口气,“谢谢林律。”

    “冬阳,”林巍怕他挂断电话,又唤了声。

    “嗯?”秦冬阳道。

    林巍缓缓地道,“这世界或者没有那么多难以抗衡的黑恶势力,然而人心总归难测,小案子也要警惕,知道保护自己……遇到过不去的阻碍,不要自我消耗,得知道说。”

    秦冬阳登时咽痛喉哽,几乎想要放弃那些坚持,忍了好几秒钟才哑声应,“会的。”

    林巍听出他的声线变化,说不下去,也没终止通话。

    好半天后,秦冬阳轻轻按了挂断键,对着桌面上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出神。

    林巍再次戴好耳机,继续去听那些没有听完的录音文件,进度条走了好远都没集中精神,良久良久才终反应到什么似地瞪了瞪眼,点指拨回一段音频,重新细听。

    杨虹那个尚且不懂世事的儿子用极清澈地童音唤他母亲,“妈妈,妈妈。”

    没有回答。

    孩子又唤,“妈妈!”

    杨虹似乎如梦方醒,“哦?你喊妈妈啊?怎么了宝贝?”

    “妈妈不舒服么?”孩子问她。

    “没有。”

    “那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

    “我觉得妈妈不开心,”孩子笃定地说,“喊你怎么总是听不见呢?是为了爸爸吗?”

    “别胡说……”

    “去找姥爷吧!”

    “什么?”

    “爸爸说了,他要是很长时间都不出现,我和妈妈就去找姥爷,姥爷会把爸爸救回来……”

    孩子仿似被抱住了,唔了一下,停了表达。

    杨虹则很急切,“宝贝,听妈妈告诉你,这种话不能说,跟谁都不能说,你姥爷也不能说,知道吗?”

    “为什么?”孩子询问。

    杨虹沉默。

    孩子继续表达疑惑,“为什么呀妈妈?爸爸很久没来找咱们了,他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需不需要咱们救他啊?姥爷不是好厉害吗?让他去救爸爸啊!”

    “宝贝,你好好听妈妈说,”杨虹大概第一次听孩子讲这些,声调带着明显颤抖,“跟姥爷和爸爸相比,嗯,还得加上妈妈,我们都没有宝贝重要。宝贝最重要知道吗?所以绝对不要再说什么谁救谁的话,知道吗?我们只管自己。”

    孩子当然不懂,“可是爸爸……”

    “不要管爸爸!”杨虹果断而又坚决地说,“他跟宝贝闹着玩的。当长辈的都能处理自己的事,我们不管,不掺和。”

    “哦!”孩子怏怏然地嘟囔一句,“可是爸爸老没有来,我都想他了。”

    杨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后面又是些吃什么玩什么的日常话,杨虹有意岔开了孩子的注意力,林巍听出来,不知怎么也叹口气。

    这是决定弃车保帅,不管甄阳,彻底维护杨兴华了。

    他已做了十多年的律师,早便见惯类似的事,不该诧异。

    没有永恒的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正如杨虹所说,对她而言“都没有宝贝重要”,事态的发展如果继续背离主观意愿,这个深受父亲和姘夫呵护的女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儿子舍掉父亲。

    一个罔顾法纪官规的贪污犯不值得同情,林巍偏偏牵强附会地悲凉——谁放弃谁都是这么简单。

    第143章 物伤其类

    钱宽藏见林巍竟然揣着一只伤臂到律所来办公,一脸诧异,“林律也太敬业了些,忙成这样?”

    林巍抿抿嘴唇,虽无笑意,却也客气,“和忙无关,单纯是待不住。”

    “也给别人留点儿饭吃。”钱宽藏见他态度挺好,往前试探。

    林巍自然而然地冷下些许表情,“我抢了谁的份额吗?”

    钱宽藏见好就收,嘻嘻而去,“这话说的,敏感了吧?保重啊保重。”

    林巍懒得睬他,管自进了办公室。

    张依卓倒是啧然,“钱律这人,本事是本事,就是有点儿周瑜脾气。”

    林巍瞥他一眼,“评价不低啊!”

    张依卓笑,“因为我觉得您是诸葛亮。”

    “年轻孩子喜欢神化前辈,”林巍淡笑,“自己干出点儿名堂来自然好了。不说这个,你秦哥联系过你没有?”

    张依卓摇头,“我联系他了。秦哥挺忙,没工夫搭理我。”

    林巍闻言蹙了下眉。

    秦冬阳当真忙起来了,看来对林英的案子是有思路和方向的。

    足觉欣慰,也足怅然。

    应该为年轻人的成长感到喜悦,也更彰示脱离。

    自己终将可有可无。

    秦冬阳的时间不仅得用在林英身上,还得去心理工作室报道。

    鉴于他的病情开始急速发展,隋萌专门安排了时间段,监督他去工作室静卧倾听白噪音。

    “我自己就能听,”秦冬阳还说,“绝对保证时长。”

    “不行!”隋萌非常坚决,“朋友之间彼此负责,你也得消除我的焦虑。看着你听我心里踏实。”

    秦冬阳再没异议,日日乖乖地去。

    这天快结束时隋萌的女助理突然闯了进来,把似睡非睡的秦冬阳吓了一跳。

    因为长期研究心理疾病和情绪问题,隋萌很少同谁疾言厉色,但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助理。

    女助理伸伸舌头,赶紧和秦冬阳道歉,“对不起啊小帅哥,我冒失了。”

    秦冬阳素来宽容,当然摇头,“没事儿,马上到时间了。”

    “怎么了?”隋萌问道。

    助理示意她换个地方说。

    隋萌见状便嘱咐秦冬阳,“断了就不听了,你站到窗边去远眺一会儿,呼吸吐纳,我马上回来。”

    秦冬阳容其自便,隋萌却也没走太远,不知是聆听过好几十分钟的白噪音之后耳朵特别灵敏还是怎么回事,两位女子的交谈丁点不落地传了回来。

    “隋医生,”女助理情绪相当外露,“那个叫海荃的患者自杀了。”

    秦冬阳对自杀两个字相当敏感,闻言一惊。

    隋萌应似也一惊,顿了片刻才问,“救回来没有?”

    没有听见女助理的回答。

    秦冬阳的心沉了下去。

    此处无声,说明问题。

    自杀死亡是许多抑郁症患者的终极选择。

    好半天后,秦冬阳听到隋萌的轻叹,“祝愿她能获得宁静。我们也尽力了。”

    女助理唏嘘不已,“怎么就这么恋爱脑呢?”

    屋内的秦冬阳又是一惊——恋爱脑。

    真的是种病吗?

    “应该提倡理智的爱,”隋萌的声音再次响起,“勇敢付出和全情投入也值得尊重。什么东西都衡量测算有什么好?普通人可以随便发表看法,咱们不能,这是专业度,也是仁心。心理工作者还不能接纳理解并且允许一切存在,这门科学没有办法发展。”

    女助理大概又在吐舌头,“对不起。”

    “你还是小,”隋萌温和地说,“多经历些就懂得了。”

    “我是太可惜了!”女助理仍旧叹气,“咱们跟她多熟悉了?每次都笑吟吟地来,又笑吟吟地走,看着挺开朗的,到底还是……”

    “我们帮人,”隋萌的声音有些悠长,“不背负人。海女士芳华正茂,当然易引物伤其类,可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成年人,健康也好,疾病也罢,总归是有权利选择归宿的。”

    隋萌的难得之处是从不强迫悲伤的人迅速乐观,自己虽然是个家世优良才识过人的年轻女子,却有解得世间万般疾苦的老灵魂,悯宥而不苛求,有种静静等待的稳重,令人觉得安定。

    “那我们……”女助理沉宁住了情绪,问她。

    “葬礼时候送束花吧!”隋萌吩咐,“不用写挽联,她知道咱们送行了便成。灵魂倘有其他存在方式,愿她轻松。”

    女助理没再说话。

    几分钟后,隋萌进来。

    秦冬阳回身看她,“我听见了。”

    隋萌也没吃惊,只是笑笑,“我这地方还是太小,隔音实在不过关。也是没想瞒着你,生老病死人间平常。”

    这样的“病死”。

    “很年轻吗?”秦冬阳问。

    “三十六岁。”隋萌回答,“丈夫突发疾病过世,两个人的感情很好,还没来得及要孩子。海女士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关,挣扎了六年。”

    秦冬阳不由想起沈浩澄的母亲,据说这位长辈一生没有走出丧夫之痛,好歹没有主动结束生命。

    “三十六,多可惜啊!”他喃喃地。

    “那是我们觉得,”隋萌也望一望窗外,“姐已料到她会如此。”

    “啊?”秦冬阳吃惊。

    “海女士三十岁就是注册会计师,”隋萌目视远处的楼,“知性美丽,事业有成。她的人生之路走得异常顺畅,父母爱丈夫疼,可却偏偏缺少亲人缘分——二十八到三十一岁这几年先后失去了母亲父亲和深爱的丈夫,都因疾病……那是一个什么都懂的人,却没办法走出情感困境。知道寻医知道求助,药石总有不能到的地方。面对肯听所有道理,所有道理都不奏效的病人,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

    秦冬阳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他未必什么都懂,却也肯听道理,也……不怎么奏效。

    “这半年,她开始有失忆的症状,”隋萌似乎不当秦冬阳是名病患,反而当他是个可以随便聊天随便讨论恶疾的人,很富深情地回忆说,“上一次治疗结束,她还对我笑言,说神经系统的病变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连记忆的片段都不肯留给她的话,人生便真如永夜了。”

    “姐!”秦冬阳听不下去。

    隋萌回眸望他,“怕吗?”

    “怕!”秦冬阳老老实实点头。

    “怕是好事。”隋萌却说,“怕是留恋,怕是有羁绊。你和她怕的东西不一样,就不会做相同的选择。冬阳,我也是人,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难过,需要调节。都下班了,你陪姐出去转转吧!”

    秦冬阳想也不想地点头。

    七年多的交往之中,隋萌从来都不隐瞒自己对秦冬阳的需要,这也是种救赎,是肯定和价值感。

    姐弟二人信步走进商场里去闲逛。

    隋萌随口询问,“听了一阵白噪音了,觉得怎么样?”

    “挺好!”秦冬阳心疼她因职业受苦,乖乖地说,“心静。就是总想睡觉,得硬忍着。”

    隋萌憋不住笑,“不是告诉你可以睡了么,干嘛忍着?”

    “睡着了放荡形骸,在美女面前流口水说梦话怎么办?”秦冬阳故意逗她开心。

    “你还挺有偶像包袱,这么注意外表?”隋萌忍俊不禁。

    “得尊重姐,”秦冬阳又认真些,“太随便了容易引起观者不适。”

    隋萌转而叹了口气,“冬阳,你连这个都知道想,就得给姐力量,让我觉得至少可以帮助朋友,这许多年的努力不是没意义的事情。”

    “怎么会没意义呢?”秦冬阳有些担忧,“我不全靠姐么?”

    隋萌有些忧伤,“近现代心理学对于抑郁症的研究无大突破,姐的整个青春都在这上,总怕是场无用付出。”

    “绝对不会无用。”秦冬阳笃定道,“你别消沉。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自杀,这是姐的功劳。真的,我不会和海女士一样。”

    隋萌点了点头,“我相信的。很多抑郁症患者都听不了这么长时段的白噪音,反而烦躁。你能,说明是个静得下心淡得住性子的人,可以好好配合治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会发展出躯体化反应来呢?冬阳,咱们容许自己差点儿行不行?努力忽略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我会不会因你的睡相不适。修养和素质固然是好东西,可对自己诸多要求,怎么好松弛呢?”

    作为一个专业人士,隋萌总是接纳总是体贴,甚少会提类似要求。

    要求大概是不专业的。

    但也不能要求一个女子永远专业,她先是人,之后才是医生。

    秦冬阳认认真真地听,老老实实地应,“我会努力。”

    “先把无关紧要的人模糊化,”隋萌嘱咐他说,“路人甲路人乙总是随着不同场景变换身份,今天是突然听说的海女士,明天不知道是谁,我们在意不过来,要懂得事不关己。而那些难以拆解的关系,越有意去相处越会给双方形成压力,练着平和,看淡矛盾……”

    秦冬阳瞅瞅隋萌,欲言又止。

    隋萌发现他的异样,挑了一家开在商场里的饮品店坐下,点完东西之后才问,“有疑惑吗?”

    “对我来说,爸妈和哥嫂都是拆解不开的关系,”秦冬阳幽幽地说,“林律……好像也是。总不能不碰面……姐,我可以强行终止不够健康的关系,但却没法控制情感。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他看成一个普通的……哪怕是亲人也行。”

    隋萌轻抿一口奶昔,想了想说,“真情是难得的,如果遇对了人。它如原钻一般稀少,可以含着杂质璀璨,谁看见了都会贪恋。那些伤心人或者生怕别人有缘得到好东西的恶意唱衰都不可信,要死要活舍弃大义的情爱观自不值得提倡,全面利己也未必是幸福。冬阳,关系不够健康当然应该终止,控制不了的东西为什么非得去控制呢?你只要不表达,不换取,不用它来伤害自己就好了啊!”

    秦冬阳忘了去喝东西,“这样就行吗?”

    第144章没那么坏

    这样就能解救自己,也不影响别人?

    隋萌看了秦冬阳一会儿,语气笃定,“林先生有不爱的权利,冬阳也有爱的权利。只要互不伤害,谁敢批判都是粗暴干预,是强加于人,当然可以不理睬。冬阳,他又不是十恶不赦人神共愤之徒,爱爱怎么了?有罪过吗?”

    秦冬阳垂眼看着自己那份饮料,不做声。

    “这么多年看你自苦,”隋萌轻轻拨着搅拌棒玩,“姐从来没劝过你挥刀断情,不是因为职业操守也不是置身事外,而是我发现你那些自苦中散落着甜,藏着有人可爱的快乐。你知道吗?这世界上的许多人,终生都没机会遇到一个真正倾心的对象,没有机会去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付出和追随,遑论收获与得到。爱情不是按需分配人人都能有的东西,你能遇到,先是机缘,即便没法全盘完美,也不当都推翻否定。”

    秦冬阳眼睫轻动,抬起黑眸盯住隋萌。

    “当然林律并不太好。”隋萌又说,“不是温柔爱人,嫌粗嫌糙嫌急嫌躁,脾气差性子酸,控制不住……或者说总是有意放纵自己的脾气。然而人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明知他于你无心,这么多年,姐却没有阻挡冬阳往他身边走,为什么呢?”

    “为什么?”秦冬阳自然问。

    “有的体会有的感受,总比苍白枯瘠要强。”隋萌告诉他说,“海女士曾说过一句话,‘哪怕可以相看两厌’。”

    秦冬阳胸膛一震。

    “只要你肯接受结果不好,经历丰富永远胜过寂寞地活。”隋萌依旧娓娓,“从你那些零星却也细冗的讲述里,我能断定林先生至少不是一个恣意玩弄别人感情的坏蛋。他对你不够认真,但也不想掌控奴役强权操纵,他总咄咄逼人居高临下,却也给过很多照顾和帮助,有些关怀和爱护,刻意的也好无意的也好,总归还是存在的。”

    秦冬阳勾下些头,很认真地想了一遍隋萌的话,下意识道,“所以说我并不亏是吗?”

    “倘若遭了欺骗辱凌,”再有专业知识护持,隋萌也是肉体凡胎,受了海荃突然离世的刺激难免有所体现,巴不得秦冬阳一瞬间就痊愈起来,因此非常郑重地说,“不管什么心理医生不心理医生的,姐肯定去帮你找场子。能找回来什么不好说,态度和动作必须跟上,那是好朋友应该有的支持与力挺。可是似乎没有。冬阳,我觉得,林先生对你们之间的状况……应该是懊悔的。不管那算不算是爱情,你的人间没那么坏是不是?”

    秦冬阳听懂了她的意思,从善如流地点头,“没那么坏。姐,我说过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定。你放心。”

    隋萌再次笑了,“我是有点儿心急,想从你的身上汲取力量。”

    “我麻烦了姐这么久,当然应该给你正向反馈。”秦冬阳毫不犹豫地道,同时思索,“其实应该跑跑步,可惜天生一把懒骨头,总下决心,事到临头就不爱动。我醒得挺早的,单纯四体不勤。”

    “谁说非得跑步?”隋萌暂时放下了海荃,“运动有益,过犹不及,走走路也行啊!喝完咱俩接着逛啊,姐得买个包,挣钱就是花的,财去财才能来,就得流动起来。”

    老天能为秦冬阳安排一个隋萌真是最大眷顾,那是不同于任何人的贴心与亲密,是需要与被需要。

    往往更有疗愈之功。

    经历过极不快乐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林巍没有这份幸运,白天他是律所办公室里轻伤小恙不耽误生猛的狮子老虎,回了没有半分烟火气的毛坯房就是自囚于室的困兽,再想醉心工作也不能够真正忘我,动不动就伏案焦躁。

    这人性欲很强,十几岁时的萌动就很激烈,所以才能早早清楚自己与众不同,知道属于少数群体。但他那时满心愤憎只能难为自己,绝对不肯主动渎泄,每每憋得崩溃爆炸,而后摔被子砸床地痛恨自己没用。

    总算遇到了沈浩澄,他才没被强大而又不得正常疏发的肾上腺素逼生狂性。

    也坏在认识了沈浩澄,年少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幸亦不幸,失去之后,林巍根本没法将就自己的欲望,重新坠入自我难为自我折磨的漩涡。

    好在又有了秦冬阳,年轻人干净耐看,百分百的无害,林巍推着拒着,其实得了一把救命稻草。

    重建起的倚仗丢了这么多天,林巍憋得要疯,活到三十几岁头一次体会到自己那么强烈地想要亲人抱人,想要一场痛痛快快的性,更想得到真切陪伴,要有个人偎在自己身边呼吸低语,要在转目回首之间看见一双满含关切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秦冬阳的吧?

    是吧?

    沈浩澄的已经去看池跃,林巍清清楚楚知道,早已熄了期待,如今他渴望的,是秦冬阳那双总是默默然,又总是掩不住真心和在意的眼睛吧!

    他也走掉了啊!

    林巍痛苦不堪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躬身趴在办公桌前,一呼一吸都是折磨。

    自己总不知道珍惜,秦冬阳也走掉了。

    再想要,已经没有。

    能靠什么挽回?

    凭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自己?

    肢体镇压住的羞耻拼命跳动,抗议一般使着力气,似在示威,不准忽视。

    林巍过不了自己动手解决的心理关口,只能蹭了蹭腿,在那难以言诉的折磨之中无比厌憎地自诘:控制不了动物性的家伙,你爱秦冬阳吗?爱吗?还是忙着开炮射击?曾经多么振振有词,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思念揣想?你配有感情吗?只是发了春吧?

    激素在和意志激烈交战,一时半会消停不了,林巍忍无可忍,嗖地站起了身,想去冲个冷水澡,进了卫生间要脱衣服才发现自己手不方便,熬过啰嗦麻烦还得承受石膏湿水伤口发炎的风险,不由苦笑起来。

    还能再坏点儿吗?

    大律师不回林宅,廖杰和李洋鲲就没办法一本正经休息,双双窝在林政委新配发的加装了防弹玻璃的路虎车里打盹。

    “那辆车报损了?”因为无聊,廖杰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保险公司能赔?”

    “赔也可惜。”李洋鲲心疼东西,“匪徒匪徒,就会糟害人。”

    廖杰淡笑,“你是不是喜欢路虎?”

    “谈不上。”李洋鲲说话挺直接的,“农村孩子,珍惜物件。”

    话音未落,林巍在外敲了敲车玻璃。

    二人见保护对象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俱皆一惊,连忙开门,“林先生?”

    林巍不在意他们的神情,“出去一趟。”

    李洋鲲盯盯他脸,又把目光转到他的胳膊上。

    廖杰则瞅瞅表。

    林巍似无知觉,直接说了目的地,“伊人会馆。”

    路虎启动。

    走了一段,林巍非常突兀地说,“你们林政委贪污吧?”

    廖杰咳咳嗓子,“林政委待遇不低,吃穿住行都不花钱,这么多年的积蓄没处用,比不得富豪,买台路虎还不费力。”

    林巍淡哂,没再做声。

    伊人会馆地方不大,装修也不新颖,霓虹灯粉乎乎的,像个跟不上潮流却仍坚持浓妆艳抹的风尘女郎,残旧而又堕落。

    林巍横眼瞥瞥,觉得这里特别符合马宇波的调调,不知危险为何物似的走了进去。

    半小时前,马宇波的来电拯救了欲海挣扎的林大律师,前一刻还热汗层生焦灼不堪的人看清来电显示上的联系人姓名时瞬间冷静下来。

    “老马!”林巍的声音稳得像一直在静待对方的联络。

    “哎呀!”马宇波虚情假意地笑,“林律还真接了,没打扰吧?我这刚听说啊,你都出院了吗?怎么样怎么样?搞得严重不严重?听声音状态挺好?”

    “没事。”林巍声音冰语速缓,“离死远着。”

    “啧啧啧,”马宇波更笑,“别说不吉利的么!兄弟来看看你嗬!明天?林律明天有没有空?”

    “别明天了!”林巍冷冷地说,“就今天吧!正好有话想跟你聊。来啊?我在家。”

    “这怎么好打扰?”马宇波自然害怕,“很晚了……”

    “那就我打扰你!”林巍不由分说,“都是夜猫子,装什么太阳人?”

    马宇波略微沉吟一下,“……好吧!咱们……伊人会馆见?”

    既要孤军深入,就得容人家准备场子,林巍没含糊,“行!我立刻出门。”

    秦冬阳突然生了夜跑的心。

    “早上总是这事那事,”他想,“晚上不闲着吗?有氧运动可以催生内啡肽和多巴胺,最能缓解抑郁情绪。我得让隋萌姐看见希望啊!”

    他干什么都卖力气,首跑就沿着“拐末”奔出五公里去,觉得鞋带松弛才停下脚。

    系好了一直身,新改装的路虎恰好掠过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贴防窥膜的车窗被对面那侧的路灯透进去,同时将林巍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投了出来,极其清晰地扎进秦冬阳的眼睛。

    “林律?”秦冬阳的心猛然一动,“这么晚了,他还带着伤,要去哪里?”

    路虎已经开始减速,在秦冬阳的踮脚张望之中缓缓停在伊人会馆的正门口,林巍随即下车,大步流星地走进会馆大门。

    第145章 天作之巧

    秦冬阳连忙就往回跑,奔到伊人会馆附近下意识地左右打量,害怕暗处藏着医院扭住自己的那种人。

    环顾半天没有发现,他很挣扎:要进去吗?林律可能是出来放松的,自己多管闲事会讨人厌。

    然而纠结半天,到底还是压不下心底的担忧,咬咬牙跟了进去。

    伊人会馆早不门庭若市,日常管理很差意思,既没有像样的迎宾也没有认真严肃的盘查,只有一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小服务生象征性地说了一声“先生晚上好。”

    秦冬阳的装扮和气质都不像会来这里消费的人,他心里清楚,越发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的直往里闯,意图通过声势压人而不遭到拦阻。

    三步两步拐过一楼大厅,进了设置内楼梯的暗走廊后秦冬阳才发现即使是个只有三四层高每层不过八九个房间的小破会馆,毫无准备之下,他也分辨不出林巍的具体位置。

    打个电话?

    不明情况,怎么询问?

    成了跟踪监视。

    先找一找。

    稍嫌阴暗老旧的伊人会馆倒也没难为他,刚上三楼秦冬阳就发现了廖杰和李洋鲲的身影,两个人一左一右,守着某间包房的门。

    许是楼梯这边光线太暗,觉到有人上来,廖杰和李洋鲲马上抬眼观察,异常警觉,却没立刻看清秦冬阳的样子。

    秦冬阳快速审视审视地形,发现三楼走廊是个死巷,廖杰和李洋鲲站的地方几乎就是尽头了,便放弃了凑近查看的念头。

    两位保镖都是训练有素的人,远比自己有用,无谓添乱。

    立刻返身显得诡异,他佯装无事地继续上楼,到了四层发现楼梯间的外墙窗户改成了落地门,试探地走过去推,随后看见一个旋转下行的外楼梯,直通地面。

    顺势走下,秦冬阳很认真地分辨分辨地形,发觉带有霓虹灯的会馆招牌在另外一个方向。

    他往回踅,状态随意地溜达到会馆大门外的步行路上,之后下意识地慢了脚步,想看看林巍什么时候出来。

    伤着臂呢,怎么能长时间流连这种地方?瞅他回去就放心了。

    顶多磨蹭了四五分钟的样子,一个立领风帽的黑衣男人就动作迅速地凑近了林巍来时乘的那台路虎,稍站了站又走开了。

    秦冬阳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的手飞快地伸进了路虎右后侧的车轮毂里。

    肯定有问题……炸弹?

    心猛然缩,秦冬阳眼睁睁地望着黑衣人走远了,却不敢动,呆站良久才往步行路的阴影里面闪了闪身,而后颤抖地摸出手机来。

    这个关头来见马宇波,林巍当然不是穷极无聊找消遣的,林勇命案裹在重重迷雾之中,他陷于中殚精竭虑,加上为秦冬阳的离开烦恼,根本就没兴致经营什么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

    马宇波虽然是个无良掮客,却替他和杜长江攒过局子,人家都用枪弹来对付自己了,反不能缩。

    狭路相逢勇者胜,迎面而上的才是勇者。

    硬给马宇波这种小人寻找什么长处的话,就是在明知林巍清楚他底细的情况下仍能情真意切地嘘寒问暖,把份装模作样演得以假乱真,敬业。

    “哎呀林律,”一见面,他就捧着林巍的伤手惊怪不已,“几天不见,这是怎么说呢?看得我肝颤啊!”

    “不用颤!”林巍平淡已极,“江湖儿女,小意思。”

    “林律真是不一般啊!”马宇波表示佩服,“我听说枪声震耳,特别吓人!”

    “消息灵通!”林巍用另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做点儿亲热样子,脸却冷着,不去配合肢体动作,“吓不吓人的,不是没死吗?除死无大事。”

    马宇波觑觑他的脸色,“林律是能做大事的人,有这性子,干什么不成?”

    “我这人胸无大志,”林巍跨到包房里的沙发边上,大马金刀地坐下,匪气十足地端着伤臂,不以为然之中夹着不屑一顾,“有没有名气能不能挣钱都无所谓,可在法律圈混了这么多年,没本事帮好哥们把他老爹从殡仪馆的冷冻箱里拽出来入土为安,实在说不过去。谁要觉得林巍能吓唬住,是想歪了。”

    马宇波听他几乎要把话给挑明了说,稍觉意外,尬然地笑,“谁敢那么想啊?林律正气凛然,那是有目共睹。”

    林巍不耐烦跟他兜圈子,“老马,我今天来并非闲着没事,而是惹了这么大动静出来,通讯设备必受关注,怕你顾虑多不敢聊,所以当面来交个底。杜总那边,你帮兄弟递个意思——水多混风多硬,林巍也不会半途而废。”

    马宇波神色剧变,“你……林律的意思是杜总在针对你?不能吧?”

    林巍眼神犀利语气慵懒,“都动枪了咱们就别装糊涂了。卷轴已开各有力量,图穷匕见之时,谁伤着谁可不好说。”

    马宇波一凛,“我……”

    “你都掺和进来了,”林巍单手摸出烟盒,轻轻抖出一颗,似笑非笑之间叼上嘴,“愿意也好被动也罢,捎个话么!兄弟我性子烈,有话不说出去心里憋闷。”

    马宇波想了几十秒钟,点了点头,抓过玻璃桌上的打火机伸到林巍嘴边,“这里面可能有误会。我替林律转达,希望能帮上忙。”

    “赌狠,”林巍抽了口烟,徐徐吐出雾来,“要在无法无天的乱世,那就真凭个体战斗力。现在,”他点一点玻璃茶几,“可是法治社会啊!老马你说,谁能彻底没顾忌呢?”

    马宇波卡一卡喉,而后干笑,“是啊!谁能啊?”

    “但比光棍,舍得,”林巍的声音再次冰冷下去,“我不差任何人。你帮我问问杜总,看他相不相信。”

    马宇波不由哑然,一时接不上话,正在琢磨应对之时,林巍的手机响了。

    看清来电显示,林巍的瞳孔急速震颤几下,但他同时耷了上睑,没教马宇波发现这份变化,动作从容地把听筒按在耳朵上,不称呼,直接问,“怎么?”

    “林律,”秦冬阳在话筒里轻轻抽气,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惊恐和焦急,“我在伊人会馆门口呢,看见有人往你车上放东西了。”

    林巍意外,也为秦冬阳那口没藏住的抽气声心颤,他顿一下,而后温柔平缓地说,“等着我。”

    “在右侧后轮毂上,”秦冬阳忙忙告诉,“我没轻举妄动,不知道是什么……”

    “真好。”林巍打断他,“就等着我。”

    秦冬阳听出林巍是叫他什么都别做的意思,嗯了一声,“好。”

    林巍迅速挂断电话,却没即刻起身,而是慢悠悠地掐灭香烟,“老马,怎么说我都是新伤,出来见个面,说两句想说的话也就完事儿了,待不了太长时间。最近忙乱,咱们彼此照应。”

    “那对那对!”马宇波立刻说,“林律你得好好调养,大伤小伤都得好好在意。这么赏脸我领情了,哥送你回去啊?”

    “不用!”林巍这才起身,“我带着人呢!有事再联络吧!只要咱们心里没鬼,可以照常来往。”

    马宇波连声嘿嘿,亲亲热热地把林巍送出门。

    快到路虎跟前,林巍瞥了廖杰一眼。

    廖杰靠近他。

    林巍压低声音,“右侧后轮毂。”

    廖杰抢身向前。

    林巍四下瞅瞅,极准确地发现了不远处的秦冬阳,大步走近,伸臂把他揽在怀里。

    秦冬阳如惊雀般仰脸瞅他,“林律。”

    “上车说。”林巍简赅道。

    必然有人盯着他们,林巍臂膀用力,搂得很紧,仿佛哪里架着一挺黑枪,随时会对秦冬阳不利。

    “窃听片!”坐上车时,廖杰已经把那价值不菲的小东西暴力破坏了。

    林巍讥嘲地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秦冬阳悚然看他。

    林巍用没伤的手攥住了他,“不要紧的。”

    臂腕新伤,被人紧盯,不要紧的?“林律……”秦冬阳忍不住唤。

    “回去说。”林巍不想错过和秦冬阳相处的机会。

    秦冬阳闭上了嘴,此刻心境仓皇,顾不上纠结回“哪儿”,待车到了毛坯房时人才恍然,却也没作更多表示——该说的话总得说啊!

    “受伤之后我就回来住了。”廖杰和李洋鲲将二人送上楼,关上房门,林巍说,“林政委没反对。”

    “您去那里干什么啊?”秦冬阳顾不上在乎这些,忙着问伊人会馆的事,“明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活靶子,是人家的目标,为什么非得出去啊?保镖再厉害也是人吧 ?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美国总统都被人暗杀……”

    他的忧惧太明显了,语速飞快口不择言,态度之间不再是从前那个言辞谨慎,说句话想半天的助理和下属。

    林巍略有一些欣喜,看着秦冬阳,不忙回答。

    秦冬阳反应过来,骤然停下,须臾之后改口地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您……”

    “你怎么在那儿?”林巍打断他,问。

    “呃……”秦冬阳又下意识地停顿,随后才答,“夜跑路过。”

    林巍依旧凝视着他,“以前有这个习惯吗?”

    秦冬阳低了些头,回避他的视线,“刚开始。我得遏制病情发展……是有意识地运动,真不是跟踪您。”

    林巍沉默下去。

    秦冬阳总是不说谎的,隐瞒病情是隐瞒病情,坦白是坦白。

    他却希望自己能被跟踪。

    第146章总是爱你

    两个人在只开了玄关顶灯的旷厅之中静峙,如敌如陌,如防如守,良久无声。

    到底还是秦冬阳先熬不住,再次开口,“您肯定知道这里面的危险,在意点儿吧!谁也不能只有自己,林律这次受伤……我哥我嫂子整天挂在嘴边,几乎不谈别的事情。”

    “不是去耍威风!”放在以前,林巍绝对不会解说意图,然而如今不是以前,他缓缓道,“我没那么无聊。敢表态度是种震慑,希望借此争取时间。为我自己,也为身边的人。杜长江和他的指使者们这么快就狗急跳墙,说明水下藏的海坑很深。我没把握可以顾全你野哥的安危,能让常在峰的调查工作想顺利进行……虚虚实实,也许可以逼出他们的谨慎,不敢疯狂落子,这样才有继续对弈的可能。”

    刚压下的忧恐不由分说地翻着跟头跳出,秦冬阳又忘了想别的,惊惧地看林巍,“这么可怕,林律您……”

    林巍仔细瞧着他的神情,很认真地摇头,“退不了!”

    秦冬阳愕然失音。

    “你,”林巍幽幽地说,“你哥,小飞燕,都被我扯到船上来了。”

    “什么?”秦冬阳声音轻颤。

    “你哥频繁在我病房出现,”林巍解释,“小飞燕的职业也藏不住,今天你又跟了过来……伊人会馆左右,路虎左右,还有这附近,处处都有看不见的眼睛。秦冬阳,可笑的事情出现了,对手是不管咱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龃龉的,他们会把你我归为一党,断定了是利害相关俱损俱荣,拆不开了。”

    秦冬阳呆呆地听。

    “怎么办?”林巍的声音轻了下去,“我也不是神仙,管不了人家。”

    秦冬阳做不出个回复。

    “这么危险,”林巍蛊惑地说,“你也这么担心,留下来陪陪我行不行?冬阳……”

    秦冬阳惊醒了般,下意识摇头,“不……这也不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林巍突然爆发,“定义那东西有什么用?我想你行不行?我想见你行不行?”

    秦冬阳被他吓到,大瞪了眼。

    林巍猛跨一步,高大身躯倏然压到秦冬阳的眼前,逼迫般问,“别管是不是孤独寂寞,是不是生死攸关,别管我是愧疚还是心疼,因为欲望还是真心,就在一起行不行?行不行?”

    秦冬阳被问懵了,大抵从未想过感情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安置方式,怔而糊涂,做不出来反馈。

    能这样吗?

    林巍见他眼瞳失焦脸色茫然,心尖被掐着般,伸手就将这个忽视了好多年也跟在身边好多年的人搂在怀里。

    不问了。

    也不需要答案。

    什么都不重要,把他留住就行。

    几分钟后,秦冬阳终于开始挣扎。

    林巍的怀抱一如既往坚实,气息熟得如归宿般蛊惑人心,秦冬阳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挣脱。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管呢……

    林巍更加用力地箍紧他,“别走。”那种声调很像投降,“我想你冬阳……别走了……”

    秦冬阳无力再挣。

    并不需太多表白,这两句已足够令年轻人意志崩溃。

    心底仍有残存抵抗虚弱闪烁——林哥知道了我的病啊……

    可那闪烁不是星火,怎么努力也难成势。

    微冷的唇已经覆盖上来。

    都有些抖。

    都紧张吧?

    都没底气。

    气温还不太低,又在屋内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不该寒冷,两个人的嘴唇却都很凉,冰凉。

    他们在那凉意之中互暖,轻微的烟草气息缠卷住难以隐藏的惊慌失措。

    没有激烈抗拒。

    那不是秦冬阳。

    他的抗拒已经相当茁壮,突然遇到这么大的压制,仍如听到弓弦声的羽鸟,马上缩进心底里去,无法组织很像样的肢体反应。

    强弱悬殊,林巍那些流连试探逐渐变得热烈,变得灼烧如炽,熊熊似火,不可抵挡。

    去伊人会馆前强压下的亢奋如同硬关在棚厩里的野马,迫不及待地蹿。

    秦冬阳心生惧怕,这段时间的分离和自我救赎的决心使他失却了之前的愚勇,意识到即将发生的后续,暂时蛰伏的抗拒陡然奔涌,突生神力地推开了林巍。

    林巍噔噔退了几步,先愕后颦,微勾了身。

    秦冬阳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触到了林巍的伤臂,缺心眼地追上去问,“弄到手了?”

    林巍侧了些头,深深看进他的眼睛。

    秦冬阳又不由自主地退。

    林巍反掌握住他的手腕,强硬地道,“不准走。”

    秦冬阳不敢再狠推他,僵了一僵身体,随后认输般地垂下眼睫,好半天后才嗯一声。

    林巍没松开他,只把逐渐恢复血色的脸慢慢地抬起来,声音极低地说,“冬阳,我真的想你。”

    秦冬阳缓缓闭上了眼。

    对付自己已够吃力,他没本事对付这个温声细语的林巍。

    一句表白也把林巍说哽咽了,他不清楚自己是于何时走入这个叫做秦冬阳的牢笼,他只知道所谓牢笼竟然就是归处,是继续立身的倚仗。那些看似万分可恶的格栅并非都出秦冬阳的建造,大多还是他的锻制,无意识地栽就,不思考地装成。

    那面对吧,拒不承认会让事情变得更坏。

    太强悍的男人一时也学不会委婉。

    温存短促,动作很快变直白了。

    林巍自认谨慎,很想呵护,却难轻柔。

    固是因为急切,也因为烈原本是他习性。

    秦冬阳下意识躲,一段时间的隔绝令他捡回了些自尊意识,深觉不当,躲不开人也要躲着脸和眼神。

    林巍轻轻板正他的脑袋,很认真地看住那份带自责的接受。

    秦冬阳没法再躲。

    爱着的人没有别的办法。

    屋里又闷又热,令人想把窗户撕开,利用夜跑才能暂时压制住的阴郁情绪很神奇地降到一个最低水平,很神奇地微不足道。

    秦冬阳视线迷蒙地望向焦躁顿逝的林巍,突然之间五感清晰。

    清晰得不像一个患病的人。

    他已迟钝好久。

    再有意识地剥离坏东西,也迟钝着。

    指望不了意志也靠不了科学。

    这一刻的放纵是救赎吗?

    心理上的满足远远强过躯体积累起的激动,秦冬阳乱七八糟且又随波逐流地想:也许真的不用在意什么爱不爱情,彼此需要就好。

    因为专注,林巍没有及时发现秦冬阳的溜号,但他不忙着奔,很耐心地踏步等待。

    这个体悟更令秦冬阳亢奋,爱过了头,只靠臆想就能攀到最高处去,何况此时的人真真切切?

    “他知道这是我啊!”秦冬阳克制不住地想,随后就有一股神奇物质穿天箭般飞上云霄,突然间又兜头向下,擦星点火地插进他的肺腑。

    秦冬阳在那时刻扔掉了物理意义的自己。

    林巍得了鼓励,他的口里仿佛能够吐出火来,也吐出了认识秦冬阳这么久之后最最动听的几个字,“……喜欢你……”

    缠绵时的情语有多可信此时已不重要。

    秦冬阳内里如焦,已没办法继续燃烧,只该沉敛静默,于长久的平淡之中慢慢修复生机。可这几个平常不过的字却如又轰毁了他,过分纤薄的背竟在强悍束缚之下不可思议地弹跳起来,狠狠砸上林巍的胸口,而后才又土崩瓦解地瘫散开去。

    眼泪汩汩流淌,不受任何器官掌控,秦冬阳什么都无力管,只昏昏地转了一下念头:林哥真的说了喜欢啊!

    林巍被吓一跳,瞪眼看了秦冬阳一会儿,而后高兴地俯下身,认真亲吻这个半陷晕厥的人,头一回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秦冬阳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而这属于,真是幸福。

    到底为什么放不下呢?

    这问题,隋萌曾经问过贸然造访的林巍,许多天来,林巍也不止一次地叩问自己,此刻方终有了答案。

    为什么放不下客观上并不十分出奇的秦冬阳呢?

    因为他等同于确定的爱!

    秦冬阳爱林巍,从来没有任何条件,他好他坏都是爱的,给喜给痛也不改变。即使决定放弃,即使不想回头,他的爱也未曾消减,完全不必怀疑。

    想清楚了,谁没舍得下啊?

    那是一份给勇气的笃定,林巍半点不迟疑了,他将嘴唇贴上秦冬阳的耳廓,不管这个昏昏沉沉的人听不听得到,会不会给反应,轻柔而又认真地说,“你总爱我。”

    被抱住的人儿缓缓闭全了眼。

    倘使不爱,哪会这么紧张他的安危?

    自欺不得,骗不了人。

    仍不甘啊!

    牵绊越多越想更深绑定,挣扎越多越觉代价沉重,总想找到可平衡处,总望凭借收获证明自己不白付出,这些似都未得满足,可同暌违离散相比,还是后者更加苦痛。

    没谁知道秦冬阳有多思念林巍,有多渴望他的拥抱,此刻肌肤相抵气息相接,对他就是最上佳的抚慰。

    刹那之愉能抵苦痛。

    为此他愿忍受活着的难,可以忍住一次一次的疼,在那撕裂般的钻心痛楚之后,满怀喜悦,满心期待。

    “我爱他啊!”秦冬阳堕入梦里也没忘了承认:“我爱他!能得他的片刻喜欢,就值得了。”

    第147章开个绿灯

    不管是自我催眠还是被动麻醉,人总归会清醒。

    秦冬阳醒得极早。

    熟悉的地方,久违的不适,老朋友般提醒他说任何阵地都不禁后退,后退就是失守。

    只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的白提醒了。

    懊悔无用也想逃避,秦冬阳稍稍地往起爬。

    林巍伸手捉住了他,“歇够了吗?”

    秦冬阳神色异样,似羞似臊也似生气,“嗯。”

    林巍躺在黑暗里面,卧狮似的,却很清醒,“睡眠总是这么少吗?”

    秦冬阳敏感地看回去,“影响您了?”

    林巍摇头,表情略显复杂。

    秦冬阳当看不出那份无奈。

    林律是好意,秦冬阳知道,可他不要这份关切,那是一个正常人对抑郁症患者的留心,是种善良,但非秦冬阳的期待。

    “别回去。”林巍长指舒展,慢慢地摩挲秦冬阳的手腕,声音带着一点儿没睡足的轻哑,“陪我。”

    这么帅的硬汉在央求人,挺要命的。

    秦冬阳却望了望他上睑略垂的眼睛,质疑道,“您需要陪?”

    “当然。”林巍叹息,“我不是人?”

    对话卡住。

    在秦冬阳的心目中,林巍通常不是“人”,他是无所不能的勇者,是雷厉风行的上级,是不容置疑的兄长,是粗暴无情的性伙伴,这些角色当然都在“人”的范畴,于秦冬阳而言毕竟缺少温度,同眼前这位衔接不上。

    更似神明,万般吸引,然而怎么努力靠近仍旧隔着贴不着心跳的距离。

    希望落空的次数太多,再怎么说服自己也生了恨。

    不要了。

    放弃素来都是最绝心态,最能苦海回头。

    林巍又补了把火力,“给我点儿劲,冬阳。”

    秦冬阳实在无法习惯,呆了一刹才说,“可是隋萌姐不让我干躺着,她说没有治疗音乐的陪伴不能任由自己长久静卧,不良情绪会随意滋长,进而逐步统治肢体……”

    林巍没等他说完就从床垫里坐起身,“我也饿了,琢磨早点吃吧!”

    秦冬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单手独臂仍旧三下两下地裹了衬衫提起长裤,克制不住地帮忙,系了两颗纽扣心里又泄气,想不通地站了一会儿,而后宣布般说,“我从来没想过自杀。”

    林巍掩在对襟衬衫里的胸膛明显一震。

    秦冬阳仰起头来看他的眼,非常非常认真地说,“我有抑郁症。不是隋萌姐自己确诊的,她带我去见过导师,还有她导师的几位同事。”

    林巍只是垂着视线。

    秦冬阳也把视线垂了下去,“没有业界权威的认定,隋萌姐怎么会甘心?所以我的确是个病人,经常睡不着,经常早醒,深眠短,整体质量不好,偶尔又嗜睡,老是迷迷糊糊……”

    林巍眼里清清楚楚地流出心疼,因为身高上的优势,没被秦冬阳发现。

    “还有心慌手抖肠胃差,不太值当的事情就可能让我冒汗失焦想吐想哭,这都不是没用,”秦冬阳继续道,“隋萌姐说的,不是天生没用,只是病了。”

    林巍抬起没受伤的手掌,缓缓抚摸秦冬阳的侧颈。

    秦冬阳再次仰起了脸,加重了些语气,“但我真的一次也没想过自杀,真的。我和隋萌姐收治的那些人不太一样,我从来不想死,我想活着。即使需要竭尽全力地融入这个世界,即使别人轻轻松松平平常常就能应对的事情我得花很大的力气去处理,还可能处理不好,我也不想死。我有爸妈,有哥和嫂子,有隋萌姐,还有……您,不管什么关系也是有,所以活着真挺好的。”

    林巍低下头去吻他。

    秦冬阳退后一步,躲开,“让我说完。”

    林巍停住,等待地看他。

    “不用因为这个额外照顾我。”秦冬阳郑重地说,“我有病您有伤,道理是一样的,都疼痛,都需将养,不能不当回事,也不能太当回事。自己注意就行,自我了解积极面对,抱有科学的疾病观,遵医嘱不任性,总会好起来。不能凭借这个要谁给开绿灯……”

    “给我开个绿灯!”林巍突然开口。

    “唔?”秦冬阳自觉已把要表达的表达清楚,想象中,素来冷静理智的林律定会认同他的说法,毕竟习惯强悍的人都把强悍当成一种信仰,不只要求自己,也愿别人奉行。

    完全没有料到还有其他反应。

    “我不总伤,得靠这个博取同情,”林巍轻轻勾起秦冬阳的下巴,不知是商量还是霸道地说,“别拆穿吧!”

    秦冬阳再次发呆。

    什么?

    林巍亲上秦冬阳诧异且又糊涂的脸,亲完了腮亲眼睛,不准那些迟疑困惑流淌下来。

    秦冬阳被他搂得站不稳,紧接着就喘不过气。

    从前被林巍亲的时候他也喘不过气,这会儿的滋味却不尽相同,似乎不再是惩戒教训,不再是彰显雄性实力,秦冬阳说不清此刻感受,也不敢太作深想,只怕又从理智的岸跌进飞蛾扑火的漩涡。

    他愿意永不停歇地爱这男人,不该疯狂。

    不该玉石俱焚。

    亲了一个天昏地暗,林巍总算放开了秦冬阳,语气随之平淡下来,“我又不是善男信女,更没慈悲心肠,哪有兴致救人水火?病了就病了么,你说的对,好好治疗就是了,不耽误别的。”

    秦冬阳不敢相信他的淡定,很吃惊地跟着他走进厨房,“我们分手了,您的不耽误是指什么?”

    林巍仰头干光了260毫升的矿泉水,放下空瓶看他,“分手?什么时候的事?”

    秦冬阳气结。

    林巍恢复可恶,把脸凑近秦冬阳的面颊,逗弄地说,“病号有特权吗?想来就来,想翻脸就翻脸?”

    秦冬阳不知怎么反驳才好,半晌儿才道,“可您之前不会在意我的睡眠时间。”

    林巍又打开一瓶水,递给他,不说话。

    秦冬阳接了水,不喝,“再说你的危机也没过去,不怕连累我了?”

    林巍似被提醒了般,眼神变化了下,须臾后笑,“躲不开,面对吧!”

    “什么?”秦冬阳捏紧水瓶。

    “是人都会怕伤怕病怕凶徒怕恶贼,”林巍往他颊上兜了一把,“靠怕也防不住!反正逃不过,该干什么得干什么……你饿了吗?”

    秦冬阳认认真真竖起的盾派不上用场,林巍突然不使枪矛,开始以柔克刚。

    秦冬阳段位不够,难是对手。

    四个人一起去对街吃早点,铺子里的蒸气才腾上天。

    李洋鲲大口喝豆腐脑,眼睛朝秦冬阳脸上溜了好几回。

    林巍针对他,“你和廖杰经常不洗脸吧?我们都不瞅你。

    “我也没瞅脸啊!”李洋鲲家境清寒,又经多年艰苦规训,不会嘿嘿哈哈地打圆场,台阶找得极其生硬,“瞅小秦先生的豆腐脑呢!不吃给我,我饭量大。”

    秦冬阳闻言连忙就将豆腐脑碗推了过去。

    抑郁症患者经常人醒胃口不跟着醒,他确实是干捧着。

    林巍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再次针对李洋鲲,“够了吗?”

    李洋鲲内心强大,“我能吃四五碗。再配十个包子两三个油饼,要有地瓜玉米什么的更好。”

    秦冬阳瞪大了眼。

    光是听听他就想吐,被那些假设中的食物撑着了胃。

    林巍懒得搭理李洋鲲了,“麸质摄入过多罹患老年痴呆的风险会加大,早点儿预防。”

    秦冬阳见林巍没有再叫东西的意思,便把自己那份包子推到李洋鲲面前,只留一个鸡蛋慢慢地剥。

    林巍的食欲跟着减了,对李洋鲲的吃相视而不见,问秦冬阳,“今天什么安排?”

    秦冬阳想想才答,“没有安排。”

    林巍不信,“林书记的案子呢?干等着?”

    秦冬阳这才直说,“伤者还没出院,急不来。林阿姨一直想去探望,这种情形怎么探望?我不想让她去面对粗鲁暴躁还自以为占了道理的人。”

    林巍点头,“文明永远要受野蛮欺负,偶尔反抗就是十恶不赦。坏人念经立刻成佛,善者摸刀就遭谴责。”

    偏激冷漠更和林巍形象,秦冬阳接不上话。

    廖杰和李洋鲲不明就里,好奇地听。

    “网上还没消停,”林巍接着说,“这个时候探望,会被有心人故意曲解,歉意变成畏惧,不去也罢。”

    “程序上的事情只能等待,”秦冬阳被前面的“谴责”二字刺激了下,自然而然地征询林巍意见,“除了多陪陪林阿姨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但想……反驳反驳那些网络暴徒,行吗?”

    林巍立刻严肃了脸,“你想实名开号?”

    秦冬阳耷了眼皮。

    “给人竖靶子啊?”林巍彻底放下筷子,“知道什么是网络吗秦冬阳?那是大海,分不清黑白是非,什么东西都有。网警们竭尽全力维护起来的秩序,能控制住黄赌毒的泛滥就不错了,没可能约束住层出不穷的口水战,你会遭遇狂泼乱溅,没完没了地接鸡蛋皮烂柿子!键盘侠们岂止麻木不仁,多少浑水摸鱼挑热闹乐意事情闹大的?冬阳?”

    他极认真,却发现秦冬阳不为所动。

    “能说话就行。”秦冬阳不是傻瓜,当然想到了这些,“反正能说出去。林阿姨为什么就得当哑巴呢?没开号也被丢脏东西了,不怕再猛烈些。我不怕!”

    第148章茶香漫起

    林巍愣了。

    如此执拗的秦冬阳,不像是个脆弱病患。

    对他来说,冷静理智更好还是快意恩仇更好?

    自己又能为他做点儿什么?

    “你都决定了吧?”习惯性地眯起眼睛,林巍问道,“得不得支持都无所谓,根本不会耽误你的决定。”

    秦冬阳还是希望得到支持,但也没做否认,“有人非得带节奏啊!欺负林阿姨不熟网络,不把她弄扁不甘休。我不是想泄愤,而是现在的审判部门经常考虑舆论影响,不予反击等着挨打。反正乱哄哄的,干脆一起搅和!”

    林巍压着心底的讶,“搅和容易,考虑好后果了吗?”

    “我说事实。”秦冬阳决然,“不夸大不牵扯,无罪。顶多以后不执业不考公,跟我哥开咖啡馆去。”

    林巍瞳孔放大。

    秦冬阳看出,声音低些,“他那儿缺干活的,再不然去旅游区卖吃的也行,天无绝人之路。”

    林巍哑了半天才能苦笑,勉强克制住驳斥秦冬阳感情用事的冲动,无奈地说,“非得怼就怼吧!发稿子前给我看看。既要开炮,火药得足。我这人最不是东西,春风细雨柔情蜜意不太会,犀利毒舌是天生的本事,帮你润润色!”

    换成秦冬阳吃惊,“真的?”

    如此急转直下实在不像林巍,他干什么这样?还因为自己是抑郁症?或者是酬昨夜的同床共枕?

    秦冬阳觉得自己思想龌龊极了,然而思想总如水流,出来了也就出来了,收不回去。

    “真的。”林巍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我猜你已经在着手了,等下还得弄吧?想去哪里?律所还是拐末?”

    秦冬阳之前躲“诺正”是躲林巍,现在则想躲其他人——这么回去算什么呢?

    “三楼挺清净的。”他说。

    话还未完,林巍已道,“我也不去律所。你把电脑拿来,在毛坯房弄行不行?”

    “啊?”秦冬阳诧。

    “一个人太寂寞,”林巍全当廖杰和李洋鲲不存在,“陪陪我。”

    这话说得好像粘人孩子,秦冬阳又应不上。

    “今天你哥给我送饭,”林巍接着说,“见面再告诉他。为了案子,肯定理解。”

    为了案子?

    秦冬阳扭开些头,不吭声了。

    抗拒隔绝已经前功尽弃,最羞耻的事情都又做了,不答应好像装样子,若无其事地恢复成从前也挺别扭。

    算什么呢?

    李洋鲲肚子再大早饭也有吃完的时候,四个人一起走回新阳小区,秦冬阳见两人要回路虎里去,想也不想地说,“总在车里坐着多憋屈啊?楼上好几间房,条件是不怎么好,还能休息。”

    廖杰和李洋鲲一起看他。

    跟无良的林巍比较,小秦先生像个天使。

    秦冬阳见他俩瞧自己,跟着瞅瞅林巍。

    万恶的林巍没表情道,“房间多也用不上,没家具。二位不嫌弃,可以在沙发上歪着,但也没电视看,喝水上厕所的方便点儿。”

    这是让去不让去呢?

    廖杰婉拒,“算了。我们习惯了……”

    “来吧!”秦冬阳补上一句,“家里还有茶叶,给你们泡!”

    家里。

    林巍的心瞬间柔软,不由分说地道,“来。都喝点儿热水。”

    得益于一壶品质普通的热茶,难兄难弟般的车载保镖荣获了享用毛坯房那张使用率不高的次新沙发的机会。

    林巍毫无待客之心,进门就打电话去了。

    秦冬阳先烧上水,又将杯子洗了,发现什么东西都在原处,只有灰尘不请自来无处不在。

    他觉得沙发没法坐了,洗了毛巾去擦。

    李洋鲲伸手帮忙,秦冬阳连忙道,“不用不用,马上就好。”

    林巍人在卧室里面,看见二人推来让去,主人翁精神勃然而生,挂断电话出来,立刻抢走了秦冬阳的毛巾。

    秦冬阳不认识如此勤劳的林巍,惊诧地道,“手行吗?”

    林巍不由分说地擦了遍沙发,看也不看一脑门子奇怪的客人,闷闷地说,“喝茶吧!吃咸了!”

    清茶能解豆腐脑的咸味,解不了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的尴尬,秦冬阳不渴,先放下杯,“我回去取电脑。”

    “大沛过来了!”林巍根本就没吃咸,“我让他给你带来了。”

    秦冬阳光忙着招呼廖杰和李洋鲲,没注意听林巍打了什么电话,闻言有点儿愣怔,心说一会儿见着哥怎么解释呢?

    秦大沛根本不要解释,他提着一堆水果零食上来,笑得没心没肺,“你说我怎么就没想起冬阳这茬儿呢?论照顾人,他可比我和野子都强,还让着你,合适!合适!这些东西是给我弟弟买的啊,哦,你俩也吃哈,待着无聊。那个折胳膊的嘴老实点儿,别耽误了愈合。中午我就不过来了,冬阳,哥把熟悉的馆子发给你,去那儿给这家伙买骨头汤,货真价实。”

    缺肝肺的哥哥一点儿都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有事情要忙,也看够了伤后讨厌的林巍,交代完了就走,临出门时扔下一句,“巍子看看转账信息。”

    车卖了。

    秦冬阳松了口气,回眼看看林巍,想问转什么账,又觉不该管太多事,开了电脑写稿子去。

    林巍跟进卧室,主动交代,“我把车卖了。”

    秦冬阳眨一眨眼。

    “用人花钱。”林巍解释。

    秦冬阳明白是为林天野的事情,兀自盯着电脑屏幕,“还得查吗?”

    “总觉得要透亮了!”林巍住院住懒了身,往床垫里靠了靠,“总是没有。”

    没有,还遭枪击。

    秦冬阳暂时打不了字,对着屏幕发一会儿呆,“林律,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就会焦虑。”

    “这次我们一起,”林巍支起了身,抱住他说,“不瞒着你。”

    秦冬阳侧过些脸,想看清楚林巍表情。

    “同进同退。”林巍贴上他的嘴唇,轻轻叼了一下。

    这话太有魔力,似是最重大的承诺,堪比“同生共死”,含着信赖,需要,依靠,托付。

    秦冬阳突然瘪了瘪嘴,眼睛红了。

    林巍没再说话,又吻住他。

    卧室无门。

    沙发上的廖杰没特意看,瞄见这幕情形,立刻闭眼假寐。

    李洋鲲跟着瞅,马上大张了嘴,好在他有职业素养,没喊出声,但却震惊良久,受不了地揉了揉脸,看看装睡的廖杰又看里面没完没了的人,使劲儿吞了一下口水。

    缠绵够了林巍吃掉一大把药,其中概有催眠成分,没大一会儿就困起来。

    秦冬阳帮他盖上些被,给那抖起来的灰尘呛了一下,暗想这得脏成什么样子?昨晚怎么没觉得呢?

    林巍却不介意,躺得十分安然。

    秦冬阳调整了半天才能去想文章的事。毛坯房里没有书桌,他就靠在床垫上面,任凭林巍的脸贴着自己的腰,缓缓地往电脑里面输入文字。

    睡了两个小时,喝了几杯热茶的林巍起身上厕所,刚出卧室就看见李洋鲲把秦大沛买来的食物拆得左一堆右一片,怀里还抱着半袋薯条。

    “这么能吃?”林巍瞪眼。

    李洋鲲撩眉看他,“无聊。”

    “在路虎里也吃?”林巍气不过。

    “没人买。”李洋鲲似乎接收不到林巍的情绪。

    “好像是给秦冬阳买的吧?”林巍怒问。

    李洋鲲不说话了,瞟瞟闻声出来的秦冬阳。

    秦冬阳说,“我不吃。”

    林巍气哼哼地进了卫生间,须臾出来,见李洋鲲还往嘴里放薯条,健步过去,翻了几个橘子就走。

    “小气!”李洋鲲声音不高,但能让人听见,“黑锅底脸。”

    写了半天文章的秦冬阳本来情绪紧绷,听见这句忍不住乐。

    林巍把橘子塞给他,“写完了?”

    “还差点儿。”秦冬阳垂首剥橘子。

    “我看看。”林巍凑到电脑跟前。

    秦冬阳写了好几千字,详细说明了事情原委,一一回应网络上的相关指斥,其中有一段话,“爱小动物可能是很私下的事,不必强求旁关的人认可这种珍视,可是一时激动怎么能算罪大恶极?不知大家觉不觉得,宠物真的像小孩儿啊!也许它们就是一个一个被封印在孱弱躯体中的幼小灵魂,是许多个没能长成大人的早逝早夭再一次地通过毛皮血肉光临这个世界……

    还有父母亲人的思念疼痛牵系着它,还有许多不堪失去的人站在窗前楼顶流着眼泪想它。

    所以老而衰弱的豆子对于失去爱儿的林阿姨有多重要?

    别人可以不爱,竟要虐毙,能不激出她的冲动?

    一时失手,有责任,没罪过,法律部门自会公断。

    搅弄是非的人,所为者何?

    上纲上线地讨论人权狗权,罔顾事实地污名一个老妇电光石火间的本能反应,往她胸口踏脚,对个衰迈之人坏意施暴,这就是大家想要看到的正义吗?希望这些只顾自己快意的判官没有机会看到那个哀哀叫着惨死掉的豆子孩童样的魂灵,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发现自己也会老得无力反抗群体性的欺凌……”

    文章还没写完,情绪很到位了。

    林巍对着屏幕沉默良久,透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清秦冬阳在现实中无法淋漓抒发的愤懑和压抑,意识到此前从未发现他的情感如此细腻丰沛。

    不得理解,不得看见,也许就是他患有心理疾病的原因。

    第149章一见之误

    秦冬阳见他久不作声,忐忑起来,“不行?”

    “挺好。”林巍肯定,“但是这里,”他指了指那段文字,“不忙着发,留着有用。”

    “嗯?”秦冬阳没明白。

    “我们做律师的,”林巍解释,“摆清事实就好。太赋情感意味的话容易遭受攻击,有哗众取宠的嫌疑。”

    秦冬阳不由看看自己写的那段文字,“那还能用?”

    “林阿姨自己说出来就不一样了!”林巍眸色缓深,“她是被告,也是苦主,先失爱宠又遭网暴。冬阳,辩护这种事情,只能靠律师吗?”

    秦冬阳心脏急跳,“您的意思……”

    “林阿姨没有说话的权利吗?”林巍淡淡地笑。

    常在峰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刘一桐和冯智学齐齐瞅他。

    常在峰有些激动,“兄弟省的同事们太够意思,提审的时候把曲孝清和苍雪的遭遇透给苍志扬了,这小子要见我。”

    刘一桐跳了起来。

    冯智学高兴得直搓手,“感觉会有重大突破。我跟常队一起过去。”

    “你家里不是离不开人么?”常在峰体恤道,“让于哥跟我去。”

    “离不开也离一离!”冯智学坚持,“天天差不多的日子,趁机换换心情。于哥家里也是老人小孩儿,不能可他一只羊薅毛。”

    常在峰精神振奋,没有过多纠结这些细节,赶紧就去领导办公室报备,回来又吩咐下属订票。

    林天野听他又要出门,忍不住道,“这差出得够频繁的!”

    常在峰心在蹦哒,“好事儿野哥,多利于咱俩感情保鲜?”

    林天野无法认同,“之前才保鲜呢,谁也摸不清谁,多刺激?”

    “那个不行。”常在峰立刻否定,“温度太低时间太久,冻成僵尸肉了。现在这样好,小别胜新婚,总能像头一回……”

    “滚!”林天野觉得他人嘴里总吐狗牙,挺像样的离情别绪都走味了,骂。

    正式在一起后更被惯着,常在峰需要经常听听类似的骂才能回想起前两年的林天野,乐在其中。

    现在的野哥固然千万种好,之前的……没有之前哪有现在啊!

    只要有这个人,别说出差,去月球都有劲儿。

    “滚啦滚啦!”常在峰乐津津地,挂电话前吧唧一声,隔空亲了林天野一口。

    林天野听着这个脚踩风火轮却不嫌倦的人毫不掩饰地表达爱意,暗叹了声,心道老天爷这都是怎么做的安排呢?非把自己绑在如此直勇如此热忱,除了法律威严和国家治安只贪一个林天野的傻小子身上,害得他的牵挂心疼不比幸福少上半分。

    被吃死了。

    李洋鲲载着秦冬阳去秦大沛交代好的馆子买骨头汤。

    现等现做,保镖先生百无聊赖,闲话地问,“你同林先生和好了?”

    秦冬阳脸有点儿热,“我也不知道。”

    变化轰隆隆地砸下,他还没想清楚。

    “不和好没法往一起凑。”李洋鲲替他断定,“不是说前任见面分外眼红?”

    秦冬阳好奇,“你有女朋友吗?”

    李洋鲲自嘲,“我这种的?用得着问?”

    “你很能干!”秦冬阳不懂他是哪种,“威武!强壮!”

    “可是没钱。”李洋鲲毫不遮掩,“一点儿都没有。我得养家,薪水到手就寄回去,吃住全在雇主身上。”

    很现实的难题,情感对象不在乎经济条件已很难得,见不着人怎么发展?

    李洋鲲突然笑,“要不然我琢磨琢磨廖杰呢?怎么算对一个男的好?你给提点儿建议。”

    秦冬阳把这玩笑听成挖苦,脸色变了。

    他可能不是天生的小众者,只是太早遇见了林巍,所以规则无力道理苍白,而且过程辛苦,感受也不够美好。

    李洋鲲看出他的变化,连忙解释,“我没恶意,熟了,觉得你这人挺好,不注意分寸。”

    秦冬阳整理一下自己,似乎没头没脑地道,“我有一个朋友是搞心理学的。”

    李洋鲲疑惑。

    “性心理也是一门学科。”秦冬阳说,“她曾经告诉我,和异性关系一样,同性关系的建立和维护过程也免不了要区分主客体。我并不知道怎么算对人好,可要爱上一个体魄远远强悍于女性的男人,即便像您这么厉害,也不一定百分百地抢占主体位置。男人处在性客体的位置,同样要承担一切性客体的命运和风险,比如被要求被挑选,甚至被嫌弃……您确定自己可以心甘情愿吗?”

    李洋鲲紧张,“我开玩笑……”

    秦冬阳转开了脸,“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取了骨头汤回去,秦冬阳情绪低落,李洋鲲一脸愧疚,林巍自看出来,“怎么了?”

    秦冬阳只是摇了摇头,略微吃了一点东西又去弄稿子。

    毛坯房挺大,但没能说悄悄话的地方,李洋鲲闯了祸,不坦白不痛快,寻思半天,给林巍发了一条信息,错字连篇地复述了秦冬阳的话。

    林巍端着手机沉思良久。

    他从没有认真想过主客体的事,和沈浩澄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半斤八两,天经地义不用协商,对象换成秦冬阳,林巍便把统领看做命定——他小么,身子单力气薄,个头还矮。

    从来都没考量过他的想法,没觉得那是付出和给予——年轻人主动寻来,就应该主动呈交,献上赤诚。

    可那是上一次吧?

    这次硬被虏获,所以计较?不心甘情愿了?

    秦冬阳把文稿改完,让林巍看,“觉得行我就发了。咱们的反应不算快,人家雄兵百万,我是孤军独马,得跑出去。”

    林巍迅速浏览一下,让他发表。

    这种时候不能害怕专权,秦冬阳的实名号,他得在意。

    扣上电脑,秦冬阳站起身。

    “去看林英?”林巍询问。

    秦冬阳摇头,“去得太勤林阿姨也有压力,给她一点时间自我修复。”

    林巍定定瞧他。

    秦冬阳只好解释,“是去隋萌姐那儿。她要求我每天保持一个小时以上的清空时间,醒着清空。我去接受她的监督。”

    “我能和她联系吗?”林巍听了,询问。

    秦冬阳略觉意外,“不是早见过了?”

    “那就当我补递征求。”林巍说,“能和她来往吗?”

    秦冬阳真不习惯这样的林巍,垂下眼睛,过会儿才说,“隋萌姐自由,您也自由。”

    “那就一起去?”林巍还打商量,“我想向她请教问题。”

    “什么问题?”秦冬阳自然敏感。

    “我的问题。”林巍回答,“不关于你,是我自己的困惑。”

    秦冬阳不是特别情愿,可他生来没长粗暴干涉他人决定的性格,更不习惯违逆林巍。

    下了那么大的决心都没坚持太久,更不要说别的。

    放上分贝合适的白噪音,隋萌对秦冬阳说,“今天对你是个挑战。我出去陪林先生,这么要紧的两个人背着你聊天,还能静下心来的话就是胜利。不胜利也没所谓,当是适应变化。”

    秦冬阳笑笑,神情乖得像个小孩。

    隋萌退出房间。

    林巍迎上。

    “不好意思,”隋萌先说,“我的资金有限,治疗室和办公室合并,此外只有这间接待室。”

    林巍朝上指指,“时间宽裕的话,我请隋小姐喝杯东西。”

    隋萌闻言,示意助理关注秦冬阳,跟随林巍上了顶楼餐厅。

    “之前说过约您时间,”坐定,林巍直接了当,“事情太杂耽误了,并非信口开河。”

    隋萌点头,“成年人大多身不由己,理解。既然时间宝贵,林先生可以更直接点儿。”

    林巍便把秦冬阳和李洋鲲的交谈讲了,而后诚恳地说,“我从十几岁时就知自己兴趣所在,从来都没考虑过主客体的问题。冬阳既然是从隋小姐处了解到的这些,我想请教一下,身为这个群体中的客体们,我指精神层面,不单纯是体位之分,嗯……是否当真情愿?还是为了……爱情,不得不做的退让和牺牲?”

    隋萌思索地道,“我的知识体系来自导师前辈,有所见,未必就够全面。任何群体所以成为群体,必然有其同一性和复杂性。打比方说,面临的世俗目光亲缘压力会类似吧?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不希望儿女在这方面与众不同,习惯异性亲密关系的人们也不怎么接受两个男人卿卿我我,时代怎么发展都好,反对和质疑只是方式柔和了些而已,抗拒永在。”

    林巍点头。

    “而复杂性呢,”隋萌继续说,“同性恋与同性恋的成因是不一样的,林先生天生地造,别人不都和您一样。据我了解,很多年轻男孩只是在知道可以如此之后的好奇尝试,很大部份并不足够了解自己,单纯是因为同性群体更易接触,更好突破雷池,而且没有婚姻责任致孕压力存在,甚至不需准备房子彩礼就能解决生理问题,所以前赴后继地高调宣布自我洗脑,拿感情做实验,隐住不愿承认的私密想法投身于中,经得住现实考验的凤毛麟角,大多数人演了一场闹剧。这不是批判,异性关系也经常是闹剧,人生如此,见怪不怪,单讲事实。”

    林巍等她主动停下才表达说,“我不是想问群体,只关心秦冬阳。很惭愧,身在庐山,看不清楚。”

    “少年执拗。”隋萌没作迟疑,“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

    第150章从头开始

    林巍唰地看向隋萌。

    隋萌莞尔,“命运捉弄。您再晚出现点儿也许就是我了!嗯,不够好笑哈?”

    林巍反正笑不出来,“是我耽误了他?”

    “不代表您非得负责。”隋萌重新正经,“我这么想,冬阳也这么想。所以他走了也就走了,回来也就回来,您非把他抓住干什么呢?”

    林巍一直敬畏隋萌,闻言又垂下眼,“我喜欢他,至少喜欢。”

    隋萌稍探了身,“他是抑郁症,没关系吗?”

    “没关系。”林巍的深刻思考始自上一次见到隋萌,“但我害怕,怕是他的不良刺激。”

    “他得习惯一切刺激,”隋萌又退回身,“才可能好。”

    “那我希望得到隋小姐的帮助。”林巍立刻便道。

    “没问题。”隋萌毫不犹豫,“我应该说过了,冬阳对我而言不单单是病人。

    “把该做的告诉我,不该做的也告诉我。”林巍又道。

    “您要做医生吗?”隋萌问他,“先找准则?林先生,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固定尺子,喜欢就做喜欢者该做的事啊!冬阳应该得到原汁原味的情感,酸甜苦辣才是真实,缺盐少醋的供给并非人生,我不希望他活成实验室里的试验品。”

    林巍愕然,“可是……”

    “他弱了点儿,” 隋萌点头,“我们就有资格剥夺他的自由呼吸,给他插上管子扣进玻璃罩里?林先生,喜欢他,还是陪他吹风淋雨吧!宁可汤药及时病榻陪伴,也别时时刻刻如临大敌,不恰当的呵护只会把他制成标本。”

    林巍心中连震,半晌儿才说,“容我再问一句,他的病因是什么呢?”

    “这是医学难题。”隋萌回答,“别说我,我导师,或者更加权威的人也并不敢断定。也许每个不起眼到冬阳自己都忽略掉的经历都是一部分的原因,甚至他的亲近关系,比如您,也比如我,还比如他哥哥他父母,都起作用。”

    “你?”林巍不敢置信。

    隋萌肯定点头,“也许认识了我,对他而言是种经年累月的心理暗示。冬阳的身边若没一个研究情绪问题的人存在,他可能就不会总把些小事拔起高度来看,进而疑神疑鬼,过分审视这个世界也过分审视自己。夜路走得太多心幕自然跟着阴沉,因此说表面上的好事可能是坏事,坏的也有好的一面,难以区分,难摘清楚。他要走出瘴气,只能依靠自己强悍。”

    林巍觉得自己仍旧大需思考,而不是问。

    “能认识隋小姐还是我们的幸运!”他说,“冬阳的,也是我的。”

    “冬阳给我压力,”隋萌并不讳言,“也是我的动力。林先生,您被他信赖过吗?那种毫无条件的托付和遵循?冬阳给了我,一点儿都没犹豫。这使我每次想起来时都会窝心到疼痛的地步,欣慰满足且生恐惧,唯恐自己不值当他如此对待,怕会亏负耽误。所以我不能迟疑,不能留力,必须把他紧紧拽在人间。您肯帮忙的话,相识便是我的荣幸。”

    林巍再次震惊,“他跟我说从来没有想过自杀,隋小姐太紧张了……”

    隋萌摇头,“抑郁症患者的笃定不可信的。我经历过,有的患者明明已经临床治愈,前一天还送花来感谢,翌日便离开了。您不是这个领域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急转直下。我每时每刻都坚信冬阳不一样,也每时每刻都胆战心惊。”

    林巍出了一层冷汗。

    “所以我刚才先问您抑郁症没关系么?”隋萌柔下声音,“林先生,我指望您,但也有义务提醒您,同疾病抗争的时长也许就是一生。”

    林巍沉默良久,决然点头,“没关系。活着就是抗争。”

    隋萌看似淡定的脸终于变了一点儿颜色,她想自己可能没有赌错。

    林巍固不能算满分恋人,可他甘愿知难而上,非只勇气可嘉诚意可鉴,刚承认的那份“喜欢”必不存伪。

    足够难得。

    时间倏忽而过,隋萌起身,“我们去找他吧!”

    乘梯下来,助理在和刚起身的秦冬阳说话。

    隋萌过去询问,“睡着了吗?”

    秦冬阳摇头。

    “心乱?”隋萌观察他的神色。

    “开始乱。”秦冬阳承认,“最后的十几分钟好了。该说什么你们都说完了,随便吧!”

    隋萌轻轻笑了,“这是大进步啊!冬阳,你肯‘随便’,还有什么关口过不去的?”

    秦冬阳瞥瞥门口处的林巍,把份撒娇用在隋萌身上,“没有关口行不行?”

    隋萌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回去吧!姐得赶个报告,忙完这段请你吃好吃的。”

    秦冬阳乖乖出来,真当隋萌是个嫡亲长姐。

    林巍多少有些妒忌,下楼时说,“我也能请你吃好吃的,有惦记吗?”

    秦冬阳心中一动,下意识地缓了脚步。

    林巍回眼望他。

    “想吃松叶蟹肉芋泥馅的天妇罗。”秦冬阳说。

    林巍怔了好几分钟方才反应过来,缓缓收回目光,“我查查咱们市有没有做的,没有买票带你去T市吃。”

    秦冬阳停在电梯间里,“我现在说什么都行吗?”

    林巍未作迟疑,“不违国法,公序良俗。”

    “为什么?”秦冬阳追问。

    “因为我觉得从前错了,想从头开始,好好开始。”林巍很认真地回答。

    秦冬阳的双眼一下湿漉漉的,压了一会儿哽咽才说,“我刚才骗隋萌姐呢!今天白来了,听什么都没用,我心里乱哄哄的,一会儿都没消停。”

    “没事儿!”林巍安慰他,“我也不消停。干嘛非得消停?”

    没时间找什么松叶蟹肉芋泥馅的天妇罗,路虎直接开回毛坯房,林巍和秦冬阳借面墙壁遮掩住了拥抱,躲在卧室里面接吻。

    隔得住眼睛隔不住窥探,李洋鲲特别纳闷,“这就是热恋吗?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吧?”

    “你的职业素养还得提高。”廖杰则说,“操没用的心。”

    李洋鲲相当不满,“比不了你!和尚素养。”

    始终克制的口唇欲和抚触欲彻底得到舒缓,秦冬阳半生理半情绪地噙着一汪眼泪,“林律,生命好像不能通过某个事件重启,我以为和您分手就是天崩地裂,可也不是改天换日的节点。”

    林巍觉得自己明白他说什么,伸手揉捏那片毛茸茸的发顶,“改变总会发生。冬阳,只要你不畏惧就行了。”

    关于性客体的探讨,隋萌还这样说,“先爱的人自据劣势,即便冬阳情愿,林先生也得清楚,你们的关系如果往下继续,他的快乐与否一定取决于你是否有情有义有担当,这是孤注一掷。我当然希望他能无论何时何地都更爱自己,那样才能不怕血本无归,但是咱们客观一点,嗯,由您来说,秦冬阳做得到吗?”

    林巍不知道秦冬阳做不做得到,但他不想接着亏负。

    生命不能重启,遇到就是遇到了,给出去就是给出去,如此既定,概也不必全盘推翻。

    林巍觉得至少不能将秦冬阳掷入绝境。

    那之前,我先不能陷入绝境。他想,所以得在一起,得相拥,得合体。

    情感总是自私的吧?

    且先自私好了。

    腻歪够了才知道饿,独臂情郎大费周章地翻查所有美食软件,力求找出秦冬阳想吃的天妇罗来。

    不怕折腾一趟T市,林巍不给的时候是不给,王八蛋的时候是王八蛋,可要幡然悔悟,真有立地成佛的势头。

    秦冬阳不会让。

    开玩笑么!

    后来廖杰和李洋鲲饿得受不了,派了代表打商量说,“我下搂买面包火腿肠,要捎什么上来吗?”

    “忙啥?”手机银行里蹲着卖车款的林律财大气粗,“好饭不怕晚么!我正找呢!”

    李洋鲲怀疑林巍要找龙肉,可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求果腹,根本没有贪图海陆鲜汇的心。

    秦冬阳眼见终日木脸的保镖先生露了苦相,忙说,“我想吃馅饼了,牛肉馅和野菜馅儿的。”

    林巍听了才说,“那东西得现做现吃,外卖耽误口感,开车去。”

    李洋鲲觉得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肯定是个男身,听到了他五脏庙的哀嚎出手相救,满以为半小时内必能填补饥肠,不想林巍这人事多得一批,连过几家菜馆的门都不肯进,非得去他指定的地方。

    那地方隔了老远,在一个并县入市,划进H市版图没几年的新市区。

    “是因为那儿的牛肉直接从养殖场送上来,比较新鲜吗?”李洋鲲又苦了脸。

    林巍看不上谁饿死鬼投胎,“这个季节好找野菜吗?也就那儿有。”

    秦冬阳闻言立刻后悔,心中暗念对不起啊真对不起,我是顺口一说,不是故意的。

    折腾半天终于找到饭店的门,进去坐下,林巍不忙点菜,先问人家做不做天妇罗。

    李洋鲲没等服务员应声就急不可耐,“先来十个馅饼,快点儿。管什么汤来一大盆。嗯,我不是结账的,剩下的这位先生再点。你先应对我,不然晕这儿了啊!”

    秦冬阳忍无可忍地笑起来。

    林巍无奈,对服务员叹口气,“快把这位净坛使者的嘴堵上吧!”

    第151章让则俱让

    身边陪着一位不自知的逗比,秦冬阳的胃口大大变好,吃了一张牛肉馅饼和两张水芹菜馅。

    林巍瞄见,觉得没白折腾这么远,暂时放下了天妇罗执念。

    独臂之人毕竟行动受限,林巍生性要强,怕现尴尬,吃得较慢。

    李洋鲲很快就把他要的数目吃干净了,汤也喝得精光。

    三个人都等林巍,本来应该都注意他,秦冬阳的思维却又跑偏,竟然问李洋鲲,“平常吃夜宵吗?肯定有剩,要不要打包……”

    林巍气不吃了,“这都九点了,还不算是夜宵?打什么包?”

    秦冬阳不明白他为啥要较这个劲,“你饱了吗?才吃多少?”

    “饱了!”林巍愤而起身,“谁都那么能吃?”

    事实证明,全世界只有秦冬阳最把他当回事,永远害怕他的黑脸畏惧他的情绪。廖杰和李洋鲲见多识广,根本没将少东家高不高兴放在心上。

    林巍结完账一扭头,发现剩的馅饼和菜还是打好了包,廖杰负责装李洋鲲负责提,完全没听到他之前说了什么似的。

    实在无语。

    秦冬阳投诚般地向他靠靠,表明此事和自己无关。

    回到毛坯房时过十点了,林巍想洗澡,求秦冬阳帮忙。

    廖杰和李洋鲲都在客厅,秦冬阳脸红。

    林巍好声打商量,“很久没洗了,出门都不坦然。”

    不帮伤员的忙说不过去。

    秦冬阳硬着头皮跟进卫生间,还以为打着石膏的人会速战速决。

    林巍却很磨蹭,故意弄湿了秦冬阳的衣服,把他搂进莲蓬头下亲吻。

    “有客人啊!”秦冬阳挣。

    “不是客人。”林巍心疼刚花掉的馅饼钱,“吃我的,嘴短,不用管。”

    “不行。”秦冬阳说,“人家短不短是人家的事,我不行……你洗不洗?”

    林巍只能老实,而后有点儿懊丧也有点儿了悟地想:自己之前都在纠结什么呢?每天接触多少男人?谁都能令林巍情欲横生?他对秦冬阳的,不是喜欢是什么啊?

    洗完澡后出去吃药,秦冬阳很认真地对廖杰和李洋鲲说,“晚上得冷,你俩注意点儿,别冻感冒。我这就下单,买床买被子,明天就能送到。”

    毛坯房里安全,廖杰也去洗澡,剩下李洋鲲和秦冬阳闲聊,“让你破费多不好啊!”

    林巍伸手就把秦冬阳给拽走,“买啥都是这儿的固定资产,也不给你带走,不用客气。”

    秦冬阳被他弄回卧室,点开手机浏览一会儿,指住某张图片,“这怎么样?”

    “你有钱?”林巍瞄那图片一眼。

    “你给我的。”秦冬阳答。

    “那就买吧!”林巍听了就说,“咱俩也买一张。得比他俩的贵啊!我现在穷,不跟你抢。”

    买两张床对秦冬阳而言是很费时间的事,廖杰洗完澡李洋鲲又去洗了,他还没有挑完。

    林巍凑着他的购物软件看热闹,似乎随口询问,“能吃算不算是本事?”

    “你说李洋鲲吗?”秦冬阳也随口说,“当然算。”

    “这种本事吸引人吗?”林巍又问。

    秦冬阳停了拨弄网页的指,回眼看他,半晌,笑了,“也吸引吧!肯定算不成性张力。”

    “你还懂这个呢?”林巍揽腰把他扯进自己怀里。

    秦冬阳面颊起了一层粉色,“又不是小孩儿……”

    “我怎么不知道?”林巍含含那层颜色。

    因为不敢讨论。

    谁会同神祇说自己懂得什么是性张力?

    林巍又亲吻他。

    “买床吗?”秦冬阳含糊着问。

    “买。”林巍知道他是在意外间的人,很克制地放开,“买好的。”

    “用不上多少……”秦冬阳咕哝。

    林巍想起严肃的事,“冬阳。”

    “嗯?”秦冬阳又摸过了手机。

    “我跟大沛说吧!”林巍道,“不藏着了。”

    手机掉落。

    秦冬阳石化。

    “不用怕。”林巍轻轻地捏他的耳廓,“你哥又不是杀人犯,要不了我的命。”

    秦冬阳愣愣地看他,变化太过迅急,不是抑郁症患者该承受的,他想要哭。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巍接着讲,“隐瞒是种压力,于你于我都是压力,耽误快乐。钢一下的事情。”

    秦冬阳把脸埋到胸口里去,“可您……”

    “不提过去了。”林巍揉了揉他,“说现在。”

    秦冬阳静了半天,轻声说道,“稍等一等……等缓缓的。我哥都被我折腾懵了。”

    林巍认为秦大沛很抗折腾,但没反对,“觉得合适了告诉我,我来说。”

    第二张床没法买了,秦冬阳仰身躺在被褥之间,长长地出了会儿神,“公开了,再有分歧怎么办?”

    “法律保护每个人的自由。”林巍躺到他的身边,“没有绝对桎梏存在。”

    秦冬阳侧过些脸,“别人会想……”

    林巍也静一会儿,而后才说,“别人与我无关。”

    早起,林天野给林巍打电话,“你不是真正意义的出院,今天得回去检查。我过来陪你。”

    “陪我也得挤路虎,”林巍跟他开玩笑,“不然白装了防弹玻璃。”

    “挤什么呢?”林天野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四个人,正好。”

    “五个。”林巍便说,“还有冬阳。”

    “哦?”林天野有点儿意外,“冬阳去了?大沛派的?”

    “不是。”林巍担心秦冬阳阻止自己,往生活阳台上走了几步,“我让来的。野子……他是我的常在峰。”

    林天野反应了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狠狠抽了一口凉气,“啥?”

    “不是才开始。”林巍又道,“但我才当真。当真了得告诉你。”

    “大沛知道吗?”林天野觉得天灵盖直冒风,第一反应就问。

    那弟弟奴,分开两天愁得天地同悲,接受得了?

    “还没。”林巍实话实说,“冬阳想等一等。”

    林天野立刻生了瑟缩,只怕自己就此沦为林巍同党,“那……我去接你不啊?”

    “都行。”林巍侧首看看南阳台上的秦冬阳,他在看米兰,李洋鲲在陪他说话。

    林天野挣扎了会儿,心觉不好因为林巍的个人选择冷了兄弟之情,折中地道,“那我去医院等你吧!是坐不下。”

    “吃早点去。”林巍挂了电话,大步走到秦冬阳的身边,“然后去医院。你野哥在那儿等咱们。”

    秦冬阳刚听李洋鲲讲了一通林巍细心照顾米兰的事,心内温柔,没生抗拒。

    将出门时,林巍提醒,“把打包回来的东西提下去丟了吧!时间长了屋里味道不好。”

    “提什么?”李洋鲲瞪瞪眼,“我都吃完了啊?”

    林巍无法相信,“什么时候吃的?你洗澡时都几点了?”

    “后半夜。”李洋鲲竟很得意,“我就知道你不会拿它们做早点,先见之明。”

    林巍伸手摸摸下颌关节,看掉没掉。

    秦冬阳又笑起来。

    这么能吃,林巍边走边愤然想:雇他过来可太亏了。好在还能逗秦冬阳笑笑,多少弥补一点损失。

    林天野也像好几天没洗过澡,看见秦冬阳时哪哪儿都痒,“啊,冬阳啊!考试准备怎么样了?哦对,不考了是吧?不考也对,野哥最不喜欢衙门口了,常在峰不是卖身了吗?还是自由点儿好,嗯……当律师好。听说有个案子?弄怎么样了?好不好打?别累着啊!你这小身板不抗累,别惹你哥心疼……”

    见面就说一堆,连问几句,又不给答,啰啰嗦嗦,语速却快,重点过多,都很模糊。

    林巍揽过他的肩膀,提醒地道,“哥样丟了?”

    林天野这才意识到秦冬阳不是朋友媳妇,是他的小老弟,欲盖弥彰,“你别耽误我关心他。”

    “野哥?”秦冬阳不知道林巍的私下坦白,挺奇怪地,“你怎么了?”

    不是应该关心林巍吗?

    “常队出差,”林巍瞎描,“受刺激了。”

    秦冬阳信了。

    对他来说分别是很重大的事,推己及人,林天野受刺激特别正常。

    “你才……”林天野意图反嘴。

    林巍立刻就问,“谁是主角?”

    当然是伤胳膊的家伙。

    一通检查,整个上午就交代了,好在结果差强人意。

    林天野变身妖魔化的唐僧,叨叨咕咕百般叮咛,“感谢林律给我机会,有幸当你的二十四孝哥们!我现在可真成了人肉补丁,完全没有自我,整天忙活答对各位。拜托兄弟长点儿人心,把自己的破身子当个事,赶紧好硬邦了,少来麻烦野哥。”

    林巍含笑,“不麻烦了,怕你吃不香睡不着。”

    “哎?”林天野见状便道,“你小子和前一阵不一样了。这副耳聪目明精神好的臭德性,滋润着了?”

    他想取药,秦冬阳抢着去,给两位老哥留了背后乱说的机会。

    林巍不臊不恼,“把他弄回身边,心里踏实了。”

    林天野闻言就叹口气,“大沛那关怎么过啊?”

    “硬过。”林巍并不刻意乐观,“他得使劲儿疯疯,兄弟让他一副车马炮。”

    “你还挺英雄的。”林天野冷哼,“其实是有愧于心有错在前。炸天雷的时候可别让我在跟前看着啊!别说哥们不够意思,真赶上我也转身就跑!这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第152章 沉冤渐显

    人长得帅,最大的好处是扛得住风尘仆仆。

    常在峰窝了五个多小时经济舱,又在机场大巴和出租车上折腾了小二百分钟,把H市的和煦秋阳熬成了南方省份溽热未消的湿闷夜晚,看上去依旧英俊逼人。

    冯智学不行,年轻干警长相普通,被长途奔波的疲劳压倒精神劲儿,蔫巴巴的病树一般。

    他还没少睡觉,飞机上睡,大巴上睡,上了出租车依旧东倒西歪。

    常在峰比他缺眠,却睡不着,若非公共交通工具严格禁烟,肯定得把自己腌成尼古丁精。

    谁让一点儿进展得隔山跨海地跑这么老远来寻找呢?

    苍志扬坐在审讯椅里,眼巴巴地望着和他名字一样高的常中队长压到眼前,神色之间也很焦急。

    “我一堆事儿!”常在峰说,“这么老远,你要敢逗我玩,在哪儿蹲着咱们都是仇人。”

    苍志扬没有对抗制服的心,他抹把脸,“我都退得山穷水尽,就是想给后辈留条后路,他们还不放过我的侄女,下一步就是我孩子了!常队,你得帮帮老苍家啊!”

    “那你先帮帮我。”常在峰面色沉峻,“非得让我来见一面,只想说拜托啊?”

    苍志扬咬了咬牙,“我哥曾经跟我说过,林勇得罪的不是甄天水。他老婆可能是被杜长江他妈弄死的,那老小子查出了点儿苗头,又没查实在,总逮不着杜长江的面儿,所以盯上甄家爷们硬挖……”

    常在峰几乎扑到苍志扬的脸上,“什么?杜长江他妈?”

    苍志扬向后躲躲,畏惧地说,“我哥知道得也不透。我俩还瞎猜过……当年杜长江他妈也是禧运地产的股东,份额不小,一个女的咋挣那么多钱?要么靠前大伯哥给开绿灯,要么就是心黑手辣……林勇的老婆好像和她一起做过生意吧?”

    常在峰听得眉鬓俱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哥出事前告诉我嫂子得罪了人,应该就是这个……”苍志扬又说,“当时我出门了,所以没问清楚,常队当个线索查查。”

    常在峰但听不语。

    真相可能并不遥远,只惜层层迷瘴遮住了眼,为此,林勇搭上了妻子,搭上了儿子的幼年童年和整个青春期,最后还搭上了性命。

    能不能替林天野的父母讨还公道不但关乎私情,还是他常在峰身穿制服的真正意义。

    权势之手草菅人命,若不能够斩断,还要警察干什么呢?

    “常队……”苍志扬道。

    “为什么不早说?”常在峰瞪着眼,很憎恨地盯住苍志扬。

    “官商相护啊常队!”苍志扬吸了口气,“我哥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小老百姓,敢惹人家大鲨鱼吗?”

    “那怎么不乖乖给他们当狗腿子?往这儿跑?”常在峰冷声。

    “伤天害理的事儿都是好多人一起干的,”苍志扬说,“总以为能法不责众,杜长江和甄阳不想犯事也得保着我们,这口饭能比当苦工人好吃点儿,可是熟悉的面孔一个一个没影儿,我心里慌……在监狱养老也比横尸荒野强啊!”

    “都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常在峰耐了性子。

    “打过林勇。”虽然是第二次说,苍志扬还是小心翼翼地瞄瞄常在峰。

    警官关注什么,他有感觉。

    “几次。”常在峰像第一次听,尽量面无表情。

    “我参与过两次。”苍志扬说,“没赶上的时候也有。那老小子太轴,非不消停。千方百计地盯甄阳,被发现了就得挨揍。”

    常在峰没想通,林勇总是受伤,林天野不管?

    苍志扬解了他的疑惑,“但是甄阳不让打他脸。我曾听过甄阳和他说话,‘叔啊,你这么犟,咱爷俩就好好玩。看在你儿子是我弟弟的朋友,别牵扯他?’”

    常在峰攥紧了拳。

    林天野若是知道,事情必以更激烈的方式扯开,他有不少朋友,甄阳照顾是假忌惮是真。

    林勇没有告诉儿子。

    年少时的林天野经常埋怨父亲不务正业,他要听到这些得多难受?

    “后来就打死了?”常在峰咬牙问。

    苍志扬却摇头,“我真没有。听说他出了事儿,我和好几个人私下聊过,都说没有。 ”

    暂时断定不了这人是否还在说谎,常在峰按捺按捺情绪才说,“你哥在杜长江那儿做事,你怎么去帮甄阳?”

    苍志扬又揉揉脸,“我嫂子不让我去禧运,已经磕掉一个,肯定忌讳。”

    常在峰冷笑,“不干好事,倒想有好下场。”

    苍志扬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路是走岔了,可我没有死罪!苍雪和苍雨更没有。常队,你得替我们家做主。”

    常在峰没有给他当青天大老爷的兴致,皱了眉说,“还参与过什么事情,痛快说吧!”

    滨江分局接到常在峰发过来的审讯结果,立刻开展调查,却发现杜长江的母亲十年之前就去吉隆坡定居了。通过一项养老工程,买房,定居。

    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效力,只差一点就是万能。

    于军泄气。

    老刑警看多了只手遮天,悲观。

    常在峰倒是淡定了回,“杜长江不是没走吗?这些人是一窝臭虫,谁都能闻到谁的味儿,更别说妈和儿子了!给我盯死了他。”

    这话说得挺有力气,太有限的几个警力,不能都投入到陈年老案上,拿什么盯?

    于军觉得自己又有点儿低血糖了。

    林巍看了一会儿常在峰的短信,又看看银行余额,沉吟半天,向端着电脑看网友留言的秦冬阳请示,“我出去一会儿。”

    秦冬阳马上放下笔记本电脑。

    如临大敌。

    林巍叹了口气,“带着廖杰和李洋鲲。”

    “我也去。”秦冬阳想也不想。

    林巍斟酌半天才说,“不是舍不得你,而是冬阳,这关乎你野哥爸爸的冤屈,也关系着常在峰的艰辛努力。你对类似的事缺少经验,万一……”

    秦冬阳听明白了——万一耽误了影响了,是大损失。

    他竟无话可说,某些似慌非慌的不适感汹涌而生,要席卷人。

    林巍安抚,“再容易点儿都带着你。我刚断了胳膊,想骗你也骗不了。冬阳,只要这事解决,咱们大把时间……”

    “就是说下一次再同进同退?”秦冬阳截住他的话头,“我不是想去立功的,也立不了,就是想时时刻刻确定你没事。”

    林巍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心疼却又舒服,感觉辣丝丝的,因为实在着急,没空表达,只是搂搂秦冬阳说,“那你答应我,不管有什么变化,都留在路虎里不要动,能做到吗?”

    秦冬阳心惊,“我们要干什么?”

    “没什么。”林巍又安慰他,“客串几天警察。常在峰他们忙不过来,盯出门道就撤。”

    秦冬阳不太信这轻松,但也没有其他选择,“让我跟着你就行。”

    于军接着常在峰的电话,也顾不上嫌弃林巍,趁着夜色摸上路虎,面无表情地交代说,“行动还没获批,你们更是非法掺合,多加小心。我回局里去打报告,常队明早到家,接你们班。”

    林巍被“非法掺合”逗得一笑,眼角扫扫路对面的豪华小区,“光盯房子,能顶用吗?”

    于军依旧面无表情,“我们人手不够,有本事可以使,分寸拿捏好了。也别指望支援。”

    林巍嗤了一下。

    于军当听不着,扭身要走,林巍喊他,“我和浩澄没梁子了,于哥能不能给点儿笑脸?装装样子也行。”

    于军顿住,回瞟一眼,“于思慧她妈的事儿,到底是谁的主意?”

    “我。”林巍想也不想地说。

    于军登时翻脸,“你这人就是不可交。沈浩澄都说是他的主意了,你什么你?显得我于军总冤枉好人似的。装他妈啥?”

    林巍有点儿无奈,“就为这个?”

    “你没去看沈浩澄他妈!”于军这才说了重点,“我都去了,你不去!病人那个叹气啊,问我你这样的咋能可靠?我他妈的答不上。”

    林巍沉默。

    于军推门下去。

    李洋鲲莫名其妙,“怎么个事?没听明白呢?”

    廖杰瞪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秦冬阳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巍静了片刻,对廖杰说,“你混进去,想办法把杜长江楼道里的监控切到咱们屏幕上来?能做到吗?”

    廖杰一笑,“林先生,下次配台指挥车吧!”

    林巍没吭声,廖杰下去了。

    “我呢?”李洋鲲问。

    “你去找他的车,放监听。都这套吧?”林巍说道,“先弄好了,给常在峰准备现成的。”

    李洋鲲嘿了一声也推开门,临下去时嘱咐林巍,“你别动啊!一只手对付不了人。”

    秦冬阳担心地看林巍,“他还知道你对付不了人……”

    林巍不在意道,“这车装了警戒系统,有人接触他们立刻就会收到提示。”

    秦冬阳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什么?”

    林巍无可奈何,“包括往轮毂里放窃听片这种。”

    秦冬阳面色连变,不知说什么好。

    早该想到廖杰和李洋鲲的保护不会留那么大的漏洞,林巍敢去伊人会馆,当然是有倚仗。

    自己真像小丑,巴巴去说根本不用说的事情。

    “后悔?”林巍叹气,“不想和我同进同退了?”

    秦冬阳的难受缓缓消去——倘若犯一次傻就能换到林巍当面认错,可以听他认真地说好好开始,又有什么可懊恼的?凶险在前,同进同退,还有什么值得纠结的事?

    “我保护你。”秦冬阳笑了笑道,“如果有人硬闯进来的话。”

    第153章生死追击

    廖杰临时在路虎侧灯边上装了隐形摄像头,高清广角,连在车载显示屏上。

    林巍和秦冬阳凑头观看,没半小时某片楼道的监控画面切了进来。

    秦冬阳吃惊,“廖哥原来是干啥的?”

    林巍不乐意听他逮个大着些的就肯叫“哥”,哼一下道,“全能单兵。”

    过会儿廖杰回来,没看着李洋鲲,面露疑问。

    林巍也觉时间长了,“联系联系。”

    二人之间有个类似对讲机的东西,不清楚是自备还是林政委的馈赠。

    廖杰按开,立刻听到李洋鲲的呼吸,他问,“麻烦?”

    “完事了!”李洋鲲的回答特别找打,“对面小区有个卖关东煮的,我吃两串,一会儿给你们带回去。”

    豪宅的停车场毗邻平民区,离得挺远,算不上“对面”,李洋鲲来的路上就瞄见了,不吃到嘴抓肝挠心。

    侧面反映出这人腿脚很快。

    林巍咬牙,“敢往回带他就是关东煮。”

    廖杰抿嘴关了对话,也认真看电子屏。

    林巍靠进后座椅里,给常在峰发消息,“差不多了,散消息吧!”

    常在峰收到,立刻就给于军打电话,“越多人知道越好。”

    然后,他又给保护林天野的几个暗哨发条消息,“起风,注意。”

    林天野还没回家,赖在“小野”里逗顾小江玩,他认识的那个总帮林巍和秦冬阳办事的黑侦探也给他发了条消息,“杨兴华独自离家,驾车去了晟成国际。”

    晟成国际,杜长江居住的豪宅区,户户错层,一二三的空中别墅设计,周围佐以顶级配套。

    路虎外侧的广角摄像头对准入户大堂,一梯一户的楼梯间占据另外半面电子屏。

    三个人在车里守株待兔。

    秦冬阳一本正经地向廖杰取经,问他怎么混进这种门禁系统是面部识别的高档住宅区的。

    廖杰讳莫如深,“一天两天学不会,一句两句说不清。”

    秦冬阳就感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怎么高精尖的东西都抗不住百般琢磨。只不过好人能学会的作奸犯科的肯定也能,世上就没绝对安全。”

    他在这边叨叨咕咕,李洋鲲在停车场“对面”的便利店里一边吃关东煮一边嘟囔,“有钱人得得意这口儿?”

    店主觉他有趣,搭话地说,“有钱人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钞票多点儿有啥了不起的?”

    李洋鲲咧了咧嘴,“你说得对!”

    漆黑锃亮的奥迪车恰于此刻驶至,丝滑入内,如同业主回家。

    电子屏的画面很快有了人物,一位气质独特,肉眼就知不是寻常百姓的中老年男子先出现在入户大堂,随后到了杜长江家门口。

    “杨兴华!”林巍猛地坐直了身,同时看一看表,“马上子时,这是沉不住气了。李洋鲲别忙回来,立刻找他的车,再放一个窃听片。”

    “车照片发给我。”李洋鲲迅速站起,撸掉最后一串关东煮。

    夜色如水,时间却在静谧之下不住地流淌。

    杨兴华还没要出来的意思。

    林巍紧紧盯着屏幕,“会过夜吗?”

    “他们的话都在屋里说完了,”秦冬阳着急,“还能窃听到啥?”

    林巍摇头,“说不完。这些人处处都是破绽,时时刻刻都得查缺补漏,耐心一点儿。”

    秦冬阳吁了口气。

    应该耐心。

    他得控制自己。

    林巍一点儿都没料错。

    凌晨两点,衣冠楚楚的杨兴华又从杜宅出来,不愧是个能干的人,这么半天工夫,头发没乱,神色也未疲倦。

    “跟吗?”廖杰立刻就问。

    林巍飞速思索:杜长江非常关键,这种时候不能捡一个丟一个。杨兴华的身份更敏感,分身无术又师出无名之下,力量压到他的身上未必明智,很可能会给常在峰帮倒忙。

    “听听再说。”因此,林巍下决定说,“H市是个大池子,可也就这么大。”

    秦冬阳瞅了瞅他,自问无法在如此有限的时间里做出决定,择此弃彼是很大的考验,林巍遇事时的果决,他有的学。

    只是林巍也无上帝之眼,料不周全变数,十几分钟之后,奥迪车里的杨兴华竟然说话了,“有人跟踪我。”

    守在路虎内的几人精神顿凛。

    杨兴华在打电话。

    窃听片的质量太好,电话对面的声音也传过来,“多少人?”

    “一台车。”杨兴华似在认真观察,竟然缓缓报出了车牌号。

    凝神细听的林巍脸色大变,“野子?”

    随着这声,秦冬阳也想起来,“野哥的车?”

    “快!”林巍当机立断,“追过去。”

    路虎即刻发动,疾驰出去。

    窗帘厚重的豪宅里,阴险肥硕的杜长江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似乎喃喃自语,其实吩咐人说,“你死我活了!务必把这没消停的律师和林勇那个儿子送到地球外去!注意,林巍的老子有点儿能耐,别惊动他。”

    林巍给林天野打电话。

    林天野不接。

    林巍坚持打。

    秦冬阳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巍,难以名状的忧恐掐上了喉,汗水不受控地流出,恶心也不受控。

    林巍蹙眉听着话筒,伤手却在秦冬阳的腕脉之上轻抚了抚,低声地说,“放松,没事。”

    秦冬阳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去。

    没事。

    自己和林巍在一起呢,有事也不要紧。

    电话终于通了,林巍立刻说,“野子停下,他发现你了!”

    林天野冷笑一下,“反应都这么快。巍子,你当哥们是死的啊?”

    林巍安抚性的劝阻,“停下野子,这么跟着有什么用?”

    “三黑已经查出来了,这姓杨的曾经利用一个市场管理局的家伙陷害我爸。巍子你不记得了?”林天野咬着银牙,“硬说老林资质不全,恶意生产假冒伪劣,差点儿就把他送到里头去,还是你摆平的。”

    “三黑”就是那位无照侦探。

    林巍略顿了顿,仍旧劝阻,“那你就硬跟着?这有什么意义?停下,咱们慢慢调查。”

    林天野突然不给林巍面子,“他刚才去见了杜长江吧?杜长江他妈是我妈当年那个生意合伙人吧?巍子,这些黑侦探也有个圈儿,互相借力互通有无,你还真把野子当成白吃饭的?”

    林巍太阳穴痛,厉声喊道,“那你也给我停下,先停下!这么跟,除了打草惊蛇……”

    蛇已惊了。

    他还没有说完,通话之中突然传来极刺耳的声响,又尖又闷,又锐又沉。

    林巍瞳孔放到极致,大吼了声,“野子!”

    与此同时,没覆防窥膜的路虎也被几束强光笼罩住了。

    他黑了脸,一把丢了通话中断的手机,冷冷地扭过身,盯着几辆追上来的汽车看看,简短地说,“没时间纠缠,甩掉他们去找野子。”

    开车的廖杰嗯了一声猛踩油门。

    路虎的迈速表指针立刻就从之前的一百八提到了二百三。

    这里不是宽阔空荡的城际高速,而是H市的干道。即便夜深人静,路虎也如突然发了疯的猛兽,分外可怖。

    极少数的夜行车辆避之不迭,没想清楚怎会流年不利,遇到这种二郎神下界做法的事情。

    架着远光灯的追击者们毫不懈怠,群狼扑独虎地跟上来。

    林巍眉头锁死,侧身紧盯车外情形,未伤的臂搂在秦冬阳腰侧。

    变急事猝,没办法给太多安慰,肢体语言最为直接。

    秦冬阳倒不怕了。

    随时都会车毁人亡,他却亢奋起来,觉得所谓同生共死不外如此,能和林巍靠在一起就行。

    林巍根本没考虑死,他惦记着联系不上的林天野,又对廖杰补了一句,“想办法逼退他们。”

    无枪无炮,敌众我寡,这句吩咐似笑话般。

    廖杰却没质疑,只说了声,“坐稳。”

    没等秦冬阳反应过来,路虎的车速已经极致变慢,同时掰进左行驶道,哐地磕上一辆紧追不舍的车。

    那车猝不及防,咔啦啦地狂响起来,脑袋挨拍的苍蝇一般晕头转向,贴住干道中间的铁质护栏横扫出了老远,终于吃不动磕地哑了火,趴在原处吐黑气。

    这是实打实地硬碰硬了。

    廖杰摆车那个刹那,林巍同时拧压了身,将臂弯里的秦冬阳完全扣在皮座椅里,没教那阵极剧烈的反性惯力伤害着他,自己的头却往前椅背上猛撞了下。

    同归于尽般的互磕之中,坐稳并非容易的事。

    秦冬阳厉喊,“林律。”

    林巍弯了伤臂,用肘撑着前座,急促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廖杰似不在意他的死活,顺着那股惯力向前疾驰。

    追击车辆也不在乎同伙如何,继续猛追。

    廖杰扯了些许距离,故技重施,又弄熄了一辆追车。

    秦冬阳在那砰砰乓乓的震天巨响和极致颠簸中面白如雪,心想就这么甩?一辆车一辆车地撞下去?

    双方都是搏命狂徒,都不缺狠,廖杰这两下子却震慑住了追兵——不能情等吃亏。

    一分小心便是一分缓慢,剩下几辆汽车势头稍弱,廖杰立刻抓住机会,将辆改装路虎开出了花,长翅膀般绝尘而去。

    前面就是桥底隧道,追击的车避无可避地跟进,再驶出去,前后不过几分钟的事情,路虎却不见了。车上的人全部下意识地视线朝上,好像追了变形金刚,这会儿工夫就能变身为飞行器,蹿上天了。

    廖杰活生生地打了一个回形鬼弯,又从入口折了出来。

    这点滑头得靠艺高胆大去耍,耍成之时胜负已判,林巍无暇慨叹,立刻便说,“定位杨兴华的车子,找过去!”

    第154章 绝不放过

    林天野是挨撞的人。

    他只忙着瞄准目标,没注意到身后追上几辆尾巴,趁他讲电话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撞上来。

    巨力震动,方向盘瞬间脱手,车子以个诡异姿势斜飞出去,哐当卡进隔离带里。

    林天野几欲吐血,还没容他调整姿势,二次撞击接踵而来。

    追兵用了车轮战术,一辆换一辆上,想把林天野撞死在他自己的铁皮座驾里。

    够恶毒的,也嫌简单。

    歹徒们小看了美发工作室的老板。

    脑瓜子嗡嗡作响的林天野竟在接二连三的强撞击里判断清了形势,突然生出最极致的悍勇,在第n次撞击袭上去前不可思议地拨正车头,发飙般地追撵杨兴华的奥迪。

    那几下撞本是转瞬间的事情,人性使然,杨兴华几乎踩死刹车,想要看清林天野的惨状,他的停下给林天野创造了绝地反击的可能,面目全非的车突然有了意志一般,疯了似地飞撞奥迪。

    翘首探头的杨兴华猝不及防,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撞进另外一片隔离带里,车身绞住横栏,咔咔咔地铁磨着铁,空气之中都是火星油味,活像俩歪头咧嘴的魔鬼扑在一处相互噬咬。

    发动机彻底坏掉,谁也不能再动分毫,浑身是血的林天野跌跌撞撞扑下了车,无暇检视自己伤势,最快速度地提出钣金严重变形的奥迪中的杨兴华来,想借这个瞬间变得半死不活的人保护一下自己。

    可他又想错了。

    跟上来的歹徒根本不顾惜杨兴华的性命,直接就开了枪。

    那刻像有神明显灵,林天野蓦然得了超能力般,硬拖着委顿掉的杨兴华跃进奥迪车头和隔离带制造出来的小夹角中,动作快得恍如鬼魅。

    也亏枪支总是极紧俏物资,并非每个歹徒都有,这才给他留了逃命之机。倘若人手一把,插上翅膀也得是只死鸟。

    角落只容一时之避,歹徒随即跟上,以枪代眼,砰砰砰地搜寻林天野的身影。

    危在旦夕,暗中保护林天野的几人驱车赶到,他们并没有枪,但都训练有素,直接飞车而上,目标精准地撞开了负责点射的人。

    歹徒们大惊之下调转火力对付突袭。

    狼狈不堪的林天野使劲儿喘了口气,赶紧去看被他拖进死角里的杨兴华。

    养尊处优的人终于没了尊贵样子,杨兴华满口血沫地大张着嘴,不肯置信又极不甘心地瞪着林天野,“杀……观……江别墅……田…龙山……17…”

    说着他的脑袋一歪,满怀怨愤地死了。

    林天野飞速探探他的鼻息,无奈推开,而后努力分辨一下外面形势,攒住力气跳扑出去,飞身砸倒那个持枪的人,下手去夺武器。

    能够掌握稀缺资源的人也自非同小可,那人虽倒在地,臂力极强,反躯就砸过来。

    林天野一抢未果,风声已带来了威力极大的右勾拳,他忙闪开上身,意欲躲避,到底慢了刹那,烈拳擦脸而过,颧骨立刻青肿。

    他的攻击也于防守同时发出,沉重肘击着了对方的咽,那家伙的脖子上面发出极瘆人的响声。

    另外一名歹徒横腿扫来,狠狠地把林天野给踹开。

    林天野就地一滚,再次扭身争夺手枪。

    敌众我寡,歹徒概有十几,林天野这边加上援兵也只四五个人,个体战力差不多的情况以一敌二很难抢占先机。

    枪被歹徒同伙摸了过去。

    怕成靶子,林天野猛往回撞,单手扯过那个喉骨断裂的人,当成掩护往下一抡。

    “砰!”得着枪的即刻射击,正中同伙的背,更往死路送了一程。

    保护林天野的几人也知这把枪是关键,合力来夺。

    持枪的人且打且退,恰于此时空了弹夹,想找补给之时,林天野已如豹子一般掀飞死人,猛往对方踝骨踹去。

    他是天生长于搏击,虽然从未经过专业训练,却有异乎常人的勇,那名歹徒惨叫一声缩滚开去,听着声音脚踝必骨折了。

    林天野知其枪中无弹,不再当成威胁,任其连声哀嚎,扭身迎上另外一名凶顽。

    损兵折将之下,人数占优势的歹徒们生了退意,心知一时难杀林天野了,全不打算再恋战。

    林天野看出他们想撤,无暇张口求援,奋起浑身力量缠住两个近身之人,不给他们逃跑机会。

    即使夜深人静,警察也快来了。

    杨兴华已死,这一干人若都跑了,局面便是死无对证,自己说不清楚为何卷入,纠缠起来没完没了。

    歹徒们猜到他的心思,越不让跑越跑,拖拖拽拽之下战团彻底改了方向,已有腾出身的人去发动了车。

    林天野的帮手们也极凶狠,每一次招呼都要命般,可当警笛真响起时他们也撒腿跑,留下林天野双腿狠狠绞住一个不放,同时耳涨脖子粗地扯住另外一个。

    腿间那个将窒毙了,没有什么反击之力,被扯住的玩命挣扎,衣服都不要了,却被林天野目眦尽裂地抠住手腕,指甲刻进皮肉里去,血水淋漓地甩脱不掉。

    那人发疯般砸,拳拳都往林天野的面门招呼。

    林天野以一制二,腾不出力躲避,帅气的脸很快变成调料盘子,硬凭悍性挺着。

    路虎几乎是和警车一起到的,所有男人都没林巍那份敏锐,他飞出车,大鹰一般扑向战心,在警察们此起彼伏的“不准动”中狠狠踹开那个仍在击打林天野的歹徒,跟上一脚踢碎他的下颌骨,又再回身踩断另外一个的腿,然后猛然抱住林天野的脑袋,“野子!”

    林天野已看不见他,喉咙之中咯咯咯地,边喷黑血边吼,“观江别墅,田龙山,17……查!”

    他以为吼,其实已经哑得听不清了。

    廖杰和李洋鲲动作稍慢,被警察们控制在警戒圈外,只看见了血人似的林天野翕动几下嘴巴。

    秦冬阳连这细节都没看到,被现场的惨烈状况惊呆,下意识地喊了一句,“野哥!”

    林天野被送上了救护车。

    常在峰雇的几个人悉数撤走,歹徒们也跑了一大半,除了死当场的和被林天野纠缠住的两个倒霉鬼。

    杨兴华横尸街头,整个H市的地皮都震动了。

    林巍敢在警察眼皮底下飞身救友,下场就是被扣进警局,接受连番询问。

    向乾和沈浩澄收到消息立刻就想办法,把人换出门时天又黑了。

    “怎么回事?”向乾当着秦大沛肖非艳和沈浩澄池跃的面大声喝问,“林巍,你小子敢再说句谎话,老子真的扇你!”

    林巍整夜没睡,又被盘问一天,眼白上面挂着明晃晃的血网,但他不困,眉头紧锁地看向秦大沛,“野子什么情况?”

    “没事儿……”秦大沛刚说。

    林巍的嗓门猛地拔高,“放屁!”

    这声竟比向乾还响。

    紧紧靠着他的秦冬阳打了一个哆嗦。

    沈浩澄搂搂向乾的肩,同时接过了话,“眶裂,颧底骨折,胸骨挫裂,皮外伤多得说不过来,幸好重要脏器都没大事,我们已经见过主治医师了,没有性命之忧。但他失血太多,还没有醒,醒了也见不着,病房都被警察守着。”

    林巍垂头揉了揉额,“常在峰回来了吗?”

    “回来了!”秦大沛再次搭话,“但快疯了,估计没心见你。

    林巍也没心思见他,这才看看身旁的秦冬阳,交代秦大沛说,“最近凶险得狠,你顾一顾冬阳。”

    “林律……”秦冬阳刚说。

    向乾已经忍无可忍,“还他妈的啰嗦,你也被几台车追着狠撞,快说怎么回事!”

    林巍情知瞒不住了,使劲儿地捏眉心,“野子他爸的案子和杨兴华田龙山有牵扯,最近查出来点儿眉目……”

    向乾二目圆睁。

    杨兴华死在当场,和他有牵扯是肯定的,田龙山?

    这下可玩大了。

    惊愕过后,他的第一反应还是骂人,“小兔崽子,你的嘴是铁打的吗?”

    话音未落,秦冬阳破天荒地没礼貌道,“向律,先让林律歇会儿吧!”

    向乾又愕了愕,而后竟然点头,“歇会儿!但不能逮个地方就歇,他住的地儿不安全了。”

    “去拐末吧!”秦大沛马上说。

    向乾摇头,“你和肖检也不安全,凡是跟林巍走得近的都不安全。”

    沈浩澄看向师父,“至于的吗?”

    “小心使得万年船,”向乾皱眉,“谁还想当林天野么?”

    沈浩澄不言语了。

    “最近同进同出,”向乾吩咐,“谁也不准单独行动,手边的活都暂放放,顶过风头再说……”

    “被吓住了?”秦大沛道。

    “吓什么吓?”向乾瞪起双眼,“这是保存实力,不给对手可趁之机。敢动我的徒弟,玉帝天皇老子也得磕掉他的金身!咱们拧成团攒住劲再去打人,不比自个儿上阵有力量吗?”

    “我住单位。”肖非艳立刻说,“没人敢动那儿的主意。”

    秦大沛马上就看媳妇,“能行吗?”

    肖非艳哼,“咱们还住一辈子吗?这事儿都扯开了,合起力量往死查么!”

    “剩下的人去我们家吧!”池跃开口,“凑合凑合。”

    没等林巍开口,向乾又发话了,“去老子家。地方破点儿,够装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的。先说好啊,这可不是凑趣闹着玩,谁要让人逮到弱点,别怪老子弃卒保车!”

    第155章 人以群分

    四叔添上了些人手,护着秦大沛把肖非艳送到单位去了。

    秦大沛万般舍不得,回来以后一个劲儿地和弟弟嘟囔,“你嫂子就是懂事,怕她一个女的守着咱们这堆大老爷们不方便,其实谁在乎呢?”

    秦冬阳没想明白,“咱们就躲着吗?”

    林巍闭着艰涩的眼,“不是。我师父要当老母鸡了,可他生是带队的鸡,不可能憋窝里。”

    “老母鸡”的巢穴真够破的,装修早过时了,日常清洁也不彻底,处处透着老烟油味儿。

    池跃有些受不了,挡着脸对沈浩澄皱眉。

    儿不能嫌家贫,沈浩澄不可能挑剔师父,当看不着。

    三室一厅,林巍太困,先进了一间躺着。廖杰和李洋鲲跟着他,随便找个角落歇休息。

    秦大沛领着秦冬阳挤向乾,向乾还嫌弃别人,跑到客厅去滚沙发,“平常我也不进屋,沙发就是床。”

    池跃自然是和沈浩澄一间,可他不想休息,提醒地说,“都没吃饭呢,能叫外卖吧?”

    向乾这才反应过来,“让林巍闹糊涂了,都没吃饭呢?叫什么外卖?厨房有面条,浩澄煮一锅吧!”

    池跃听他想都不想地使唤自己的人,不乐意了,“您可真是皇上。”

    沈浩澄含笑进了厨房。

    秦冬阳凑到厨房门口,抱歉地说,“连累你们了!”

    沈浩澄边找食材边说,“同校同所,师兄弟好哥们,不是今天才拴一根绳上,谁踩着哥斯拉的脚趾都会引起差不多的效应,今天你连累我明天我连累你,谁也用不着跟谁说客气话。”

    他只翻出点儿蒜和一袋豆瓣酱来,池跃抢身而上,“快让我看看生产日期。”

    “这局咋结束啊?”秦冬阳认识沈浩澄的时间够久,对他极为信任。

    沈浩澄往锅里添了一下子水,“人多力量大,等你林律睡醒师父就开分析会了。”

    池跃把酱丢进垃圾桶里,“果然不能吃了。外面不是添人了吗?咋不能叫外卖?”

    “能!”沈浩澄很宠溺地笑着,“外卖小哥得受一点儿惊吓。”

    池跃转眼想想,“我不怕吓,让人跟着我,出去买点儿吃的。”

    沈浩澄点头,“池小莽什么都不怕,我和你一起去。冬阳也歇一会儿,吃饭叫你。”

    秦冬阳回来扒扒林巍的门,林巍真睡着了。

    秦大沛展开细长胳膊把弟弟搂回屋去,“太紧张了?”

    秦冬阳反问,“哥你不紧张啊?”

    秦大沛摇头,“跟他俩习惯了,我就惦记你嫂子。”

    “打个电话。”秦冬阳说。

    “刚打完。”秦大沛说,“说吃麻辣烫呢!总吃那玩意儿,愁人。”

    秦冬阳不言语了,把头靠在他哥肩上,“野哥得多疼啊!都看不出样子了!”

    秦大沛咬牙,“肯定给他报仇!”

    常在峰真快疯了。

    沈浩澄陈述伤情的时候避重就轻,林天野的脏器确实没有致命伤,单是重度失血就够他熬。

    常在峰刚下飞机就收到信儿,剩下的路不知怎么奔回来的。

    跑到医院人还在做手术,常在峰眼珠要出眼眶地捱到手术结束,根本就不能从纱布和插管间隙看出一点儿林天野的模样,想去摸时又被护士给呵斥了,随后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就把他给挡住,怎么冲动也进不去。

    他失态了,堂堂一个刑警倒被医院保安拖出走廊,于军赶来求情才得自由。

    再想往回扑时,岁数远大他的下属反过来训人,“常队你清醒点儿,这么闹法林天野就能立刻好了?惹了吴局和傅队的注意关你禁闭,案子还得避嫌!”

    常在峰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蹲在地上哑巴半天才问,“杨兴华家里什么反应?”

    “事情没出在咱们辖区,”于军告诉他说,“掌握不到第一手资。我打听了,就他闺女,那个叫杨虹的去认了尸,暂时还没听到别的。吴局知道牵扯林勇命案,挺重视的,说了力查。”

    力查,力到什么程度?

    常在峰给林巍打电话,“杨兴华从杜长江家里出来的,确实可以请他配合调查,可这案子不归滨江局管,兄弟局的同事按规矩办,绝不可能摁死了他!”

    “没有证据能够指认他是幕后主使,你也不能把他摁死。还按老办法来,给我一点时间。”林巍只睡一会儿就醒过来,耳边全是机动车辆尖锐刺耳的撞击声。

    “林巍,”常在峰每寸皮肉都疼,“咱们到底能不能够破案?”

    “野子拼死弄住两名歹徒,就是要给你留调查方向。”林巍冷静地说,“杜长江关不住,那俩家伙跑得掉吗?你不去忙,说这泄气的话有用处吗?”

    常在峰听着通话咔啦一声挂掉,猛地站起了身。

    于军问他,“怎么着啊?”

    “申请!提审那俩东西。”常在峰说,“林天野遇袭,肯定和林勇命案脱不了关系,咱们有权插手。”

    秦冬阳在哪儿都待不住,再次凑到门口来看林巍,见他挂了电话就问,“这么点儿觉?”

    林巍对他笑笑,“饿了,你别担心。”

    “哟!”秦大沛随后进来,“对我弟弟的态度这么好了?不当助理确实不一样啊?”

    林巍自不会接这句,他坐起身,“你能闷住?”

    秦冬阳抢在哥哥说话之前告诉林巍,“沈律在弄吃的!”

    林巍点了点头,“你去告诉浩澄,咱这儿有个特能吃的,多准备点儿。”

    秦冬阳转身去了厨房。

    林巍马上压低声音,问秦大沛,“帮野子吗?”

    “那还用问?”秦大沛道,“干爹已经研究上了!”

    林巍摇头,“队伍太大没灵活性。你肯帮忙就跟着我,除了廖杰和李洋鲲,冬阳也不可以掺和。”

    “哦?”秦大沛闻言立刻侧身瞅瞅去厨房的弟弟,“搞这严肃?”

    “得快一点儿!”林巍又说,“对手肯定争分夺秒。”

    “怎么快法?”秦大沛问。

    “想办法溜!”林巍很警惕地看着门口。

    “咱们四个?”秦大沛比划一下。

    林巍略想了想,“三个。廖杰跟着咱俩,李洋鲲留下打马虎眼。都走肯定要惹怀疑。

    秦大沛笑,“自己人还得玩这套!行吧,我配合你。”

    面条刚出锅时四叔登了门,这位长辈丁点都不挂相,看着就是寻常市井,沈浩澄却挺惊讶,“今儿的风真不小!”

    向乾平淡地问,“来给定心丸吃?”

    四叔点头,“明着给你码十六人,都是有历练的,东南西北各一台车。”

    向乾也点点头,“来一碗吗?我徒弟的手艺。”

    四叔晃晃脑袋,“我吃过了。”

    林巍出来叫人。

    四叔笑说,“你俩还真继你师父衣钵,都姓麻烦。”

    秦冬阳和池跃都是初次见到四叔,紧盯着瞧。

    四叔又跟秦大沛打招呼,“侄儿你咋还贼眉鼠眼的呢?”

    秦大沛笑,“也就四叔可以这么形容我的眉目含情,换个人说就得打了!”

    向乾端起一碗面条,猛猛浇了一层茄子肉丁。

    “快吃饭吧!”四叔对晚辈说,“我也不是客人。老了无聊,逮个机会就往你师父这蹭!饿着孩子他该不乐意了!”

    沈浩澄端碗面条递给池跃。

    秦大沛也端,先给弟弟。

    秦冬阳最惦记李洋鲲,把一不锈钢盆面条捧给了他。

    四叔瞪眼睛道,“这是哪路英雄?”

    向乾一边秃噜面条一边回答,“老林的兵,跟着保护小王八蛋的。”

    四叔闻言仍大着眼,“你们政委剥削孩子劳动力,不给钱吧?需要靠吃回本?这种面条也就几块钱一斤!”

    沈浩澄笑,“您老也没正形!”说话发现池跃捧着面碗不吃,眼睛不住地溜林巍,用肘拐了拐他。

    秦冬阳看到这幕,低着嗓子问池跃,“怎么了?”

    池跃哼哼鼻子,“两种卤!你家林律不吃茄子的。”

    秦冬阳不记得林巍有这忌口,立刻往他碗里看。

    林巍的面条上果然盖着一层西红柿鸡蛋。

    秦冬阳转开了脸,也有几分悻悻。

    林巍伸手盛了一勺茄子肉丁,对池跃说,“不是不吃,是不爱吃。挑食不好,立刻就改。”

    池跃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又看看沈浩澄,“林律最懂道理。”

    沈浩澄未听见般,“你光说话,面条不准剩下。”

    秦大沛笑吟吟地瞅两个人,耳朵听他干爹和四叔说话。

    四叔嘱咐,“这儿和朗乾他们都熟悉了,不用费神经管。要去别的地方可以嘱咐,应该注意什么之类。还是大华管事,直接找他。”

    林巍一边看闷头吃饭的秦冬阳一边插嘴,“大华还不往后退退?”

    “现在没有半个带腥气的。”四叔告诉他,“放心!你们的事,交给大华才踏实啊!”

    秦冬阳不大懂这行话,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碰上林巍投过去的视线,略顿了下,掩饰性的垂回脑袋。

    “都是侠肝义胆?”池跃远比秦冬阳要勇敢,马上就问。

    向乾啧了下道,“你四叔的意思是他们手上不带没解决的事情,犯过法的也都服完刑了。沈浩澄也不教教他!”

    池跃跟他撒娇,“您教不一样啊?我笨是笨,不虚心吗?”

    沈浩澄并不阻拦他跟师父顽皮,浅笑着说,“都是能人,各有历史不好谋生,四叔大慈善家。”

    第156章惊心动魄

    四叔自然不接这种评价,呸一下道,“风水轮流转了?你现在比巍子的嘴还滑?”他说着话,顺带着拍了林巍一把。

    林巍嘶了一声。

    秦冬阳变色,放了面碗凑到他身边去。

    “骨折呢叔!”秦大沛道,“您老手下留情啊!”

    “忘了!”四叔不太真诚地笑,“我说这么蔫呢!”

    秦冬阳不知怎么样好,“疼啊?”

    林巍摇头,“没事儿。你吃饭。”

    秦冬阳没胃口了,“饱了!”

    “吃太少了!”林巍克制地说,“看李洋鲲。”

    “嗯?”不管不顾地干饭人李洋鲲听到自己名字,愣然抬头。

    大伙一起看他,但见一钢盆的面条已经没了大半,哄然大笑。

    池跃边笑边看秦冬阳和林巍,等到大家都消停了,才往沈浩澄的身边凑凑,欠欠地从他碗里挑走一块肉星。

    林巍吃了挺大一碗面条,而后垂手看着自己的伤臂,眉头紧蹙。

    向乾满脑袋东西等着捋,巴不得他不睡,“没觉啊?”

    林巍晃一晃手,“不太舒服,可能是碰着了!”

    秦冬阳马上说,“去医院吧!昨晚那一通动,很可能……”

    秦大沛伸手按住弟弟,“去医院。你们都别折腾,我陪他!”

    “哥!”秦冬阳立刻道。

    秦大沛朝外示意,“怎么说也是人手有限,别兴师动众。巍子受伤住院我从头到尾跟着的,比别人有数。”

    秦冬阳不说话了。

    非常时期,他得懂事。

    可不代表他能放心,眼睛几乎刻在林巍身上。

    “没事儿!”林巍这才起身,用好手拍他,“我很快就回来。洋鲲留下陪你。”

    秦冬阳嘴巴无声地动动。

    李洋鲲身体歪来,贴贴他的肩膀,“我陪你呢!”

    秦冬阳轻嗯一下,仍旧看着林巍。

    林巍已经走到房间门口,又回了眼,深而快速地瞥瞥秦冬阳。

    两个骗子配合得好,当真去了医院,上了层楼就把四叔的人甩掉。

    人家把他们当伙伴,没防备这手。

    “观江别墅!”路虎又去修理,钻进一辆出租,林巍立刻说。

    “观江别墅?”秦大沛皱紧了眉。

    林巍瞧他,“怎么?”

    的哥适时地道,“大半夜的,去那鬼地方干啥?”

    廖杰看看定位,“是偏了点儿!”

    “光偏了点儿?”的哥不肯发车,“老大一片烂尾工程,别说晚上,白天也没人影儿。三位穿得光鲜高档,不像要把我糊弄那儿去抢劫的啊!这年头跑出租的穷死,为个一二百块不值当。”

    秦大沛笑,“哥们贫点儿。”说完看看林巍,“你确定啊?”

    林巍揉太阳穴,“远些放下我们,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的哥仍旧不肯。

    秦大沛道,“去拐末吧!我来开车。”

    再从拐末取车出来,秦冬阳的电话已经追到,“哥去哪儿了?”

    秦大沛苦笑,“办点儿事,你就等着……”

    向乾高亢的骂人声已传过来。

    林巍伸手按断秦大沛的通话,“将在外,谁也不用搭理。好好开车。”

    秦冬阳听着话筒里的忙音,脸色变白。

    向乾急得蹦脚,“这小王八羔子!”

    沈浩澄不管师父如何,过来揽住秦冬阳的肩膀,同时问李洋鲲,“他俩去哪儿了?”

    李洋鲲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啊!”

    观江别墅当然观江,但离市区很远,早几年是片农田,突然间就定了项目,闹哄哄地建筑起来。

    一栋一栋独户小楼,雕梁画栋前庭后园,造型整齐布局精巧。

    区内道路都修好了,假山水系似模似样,塞进人来就是繁华,不知为何,却在全面开售的前夜按了停止键,诺大一片田改宅的建筑群就那么荒废着,一晃数载,成了出租车都不敢来的鬼城。

    三个人由东而入,秦大沛一边开车一边询问,“幺柒指第十七栋?”

    “也可能是没说完,指一百七。”林巍认真观察车外情形,全无光线之下,别墅区真如魔域。

    “还能有一百七?”秦大沛也探头探脑地望。

    “没有。”廖杰从卫星图上抬起眼,“总共一百二十栋,分左右区。先找十七栋吧!”

    也没有十七栋,左右两区一模一样的布置,都按A B C D E F的顺序分列,每列十户。

    “能不能是A 7”廖杰分析。

    林巍点头,“A B C D E F可能是后定的,建的时候,第一列七户有可能是17,第二列七户也可能是17。”

    “左边右边啊?”秦大沛骂,“怎么他妈的找法?”

    “都去看看。”林巍决定,“杨兴华死到临头还忙着说它,肯定不寻常,真找见了能有感觉。”

    感觉是个玄乎东西。

    三人一车落进别墅区里,天眼看去,像小耗子驾着玩具在巨大的墓地里面穿梭。

    左A七户没有异常,左B七户也无发现,右A七户仍旧令人失望,到了右B七户的门口,秦大沛忍不住道,“这个再不给点儿惊喜咱仨就懵眼啦!”

    林巍拧着眉头走进同前三户一模一样的庭院,竖脊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哪儿不对劲?”他问廖杰。

    廖杰打量打量四周,沉吟地说,“少点儿灰土。”

    秦大沛立刻蹿到前面查看。

    没人。

    “一样的地方,阳光雨露没区别处,”林巍缓缓地走,“这里凭什么少?”

    “说明总有人来。”秦大沛下意识地压住了声。

    林巍转身查看,“可这儿空空如也,来干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

    廖杰刚要开口,林巍已说出来,“地下室或者地窖,找!”

    室内铺着瓷砖室外铺着青石,新中式的装修用料扎实,几年风雨侵蚀还未十分破败,每块砖都严丝合缝。

    三人蹲在地上查看,一个多小时后,秦大沛突然“啊”了一声。

    林巍跳到他的身边。

    秦大沛看着他和廖杰,伸手敲敲面前那块地砖。

    声音空鼓。

    却掀不开。

    有机关吗?

    秦大沛左右张望。

    廖杰拉开秦大沛和林巍,脚下用力,狠劲儿一踩。

    那块地砖弹了条缝。

    “有脑子!”秦大沛立刻称赞。

    廖杰是有训练,然而此时无暇多说,三人合力揭起那块带内撑的瓷砖,周围三块跟着翻起,露出两平方半左右的黑洞口来。

    一个尺寸逼仄的下行通道。

    廖杰扯住林巍也扯住秦大沛,怕这二人过于心急,“换换空气再下。”

    他这担心十分负责,却也多余——下面不是地窖,而是正儿八经的地下室,还特意加装了透气窗,三人走在里面,甚至觉得阴风阵阵。

    “不怕漏雨?”秦大沛道。

    廖杰听他对于建筑上的门道不甚了解,未做解释。

    光线极暗,三个人都点开手机照明,被百十平方的墨色一吞,萤火虫般微弱。

    靠内那侧摞着许多箱子,林巍上前抠开一只,仔细查看,随即变色。

    秦大沛伸过脑袋,不敢相信,“钱?”

    林巍望住那些箱子不动。

    廖杰沿路检查下去,半晌儿才折回来,“都是。甚至还有老版本的。”

    秦大沛也变了色,“能开银行了。”

    “可这种人的钱,”林巍咬着牙根,“不能往银行里存!”

    “杨兴华的?”秦大沛道。

    林巍摇头,“田龙山。”

    临死之前掘自己底,有何意义?

    秦大沛更蹙紧了眉,“现在怎么办?”

    “拍照!”林巍吩咐廖杰,“我给常在峰发过去。”

    “他撑不撑得住劲儿啊?”秦大沛被亲眼所见的金山砸了眼睛,担忧地说,“这只王八可太大了!”

    “还能怎么办?”林巍一边反问一边粗估数额,压不住心中惊撼。

    对于政商旋转门,他是有概念的,不曾落实到这种程度。

    权钱交易真如深海。

    “甚至不派人看着?”秦大沛插住腰,“艺高人胆大啊?”

    这更非同寻常。

    林巍不想多留,迅速地把廖杰转过来的图片和地下室的具体位置发给了常在峰,果断地道,“走!”

    哪有可能全身而退?

    车刚转上主道就被强光笼罩住了,前后都是巨无霸般的超大型推土机,深阔推斗如同巨兽之颌,龇着齿牙凶猛逼来。

    关键时刻,秦大沛丢了平时的吊儿郎当,极利落地拐回宅前小道,夺路狂奔。

    推土机抢追而上,也不在乎刮到多少围墙树木,链轮轰隆地压上来。

    秦大沛玩命地踩油门。

    绝对强大之下速度也不能是法宝。

    长长力臂倏忽伸至,一下就将小车给铲起来。

    廖杰临危不乱,扯下安全锤砸碎车窗,大吼了声,“跳!”

    他先出去,既跳车也跳推斗。

    林巍距那扇窗位置较近,跳了车跳不下推斗,紧紧贴住那大玩意儿的铁壁,努力维持身体平衡。

    秦大沛刚刚爬到窗边就给陡然侧立起来的推斗震回去,没能逃出小车,人被磕得七荤八素。

    “艹!”林巍想要钻回车去帮忙。

    这点机会也没有了,轿车砰地跌落在地,推斗陡然高升,显然是想砸死困在车里的秦大沛。

    林巍被摔老远,身不能主,猛喊了声,“大沛!”

    秦大沛动弹不得,那刹之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见不着小飞燕了?”

    推斗已经升到极致,肝脑涂地分秒间事。

    又是一声玻璃炸裂,廖杰神兵般地扑进推土车的驾驶舱里,死死踩住那人的手。

    林巍四肢并用地爬回去,蜥蜴似地钻进车里,愣把秦大沛扯了出来。

    驾驶员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反击之中,推斗哗啦一坠,秦大沛的爱车登时瘪成废铁。

    兄弟两个求生本能,贴着推斗滚了出去。

    廖杰瞄见他俩没事儿,集中力气招呼那名驾驶员的要害。

    可他忘了根本不只一辆推土车。

    宅路狭窄,另外一辆硬从旁边挤上,好好的一列庭院飞沙走石土崩瓦解。

    廖杰一呆。

    处劣势的敌手立刻回敬他记好的。

    林巍和秦大沛只能玩命地跑。

    秦大沛边跑边喊,“地下室。”

    他脑子灵,这种情况还能飞速运转——只有那里能躲掉推土机的斗子,内藏巨款,不信能放火烧。

    可他还是漏想了一件事情,钱是怕烧,不怕压啊!

    追上去的推土车不管三级二十一,将沿路撂倒的断壁残垣都堆到地下室上面,没几分钟,秦林二人的藏身之所就被砸了一个水泄不通。

    第157章 险处“还”生

    廖杰眼见回天无力,逮个脱身之机玩命地跑。

    干道上不只有推土车,还有不少轿车,肯定配了打手和枪。

    保镖先生知不能敌,专往暗无人处奔逃,他的身手极佳,起落之间就没了影儿,多大的推土机也没任何办法。

    地下室里的秦大沛抱着脑袋,等头上那些地震般的巨响彻底沉寂下去才在簌簌下落的灰尘里面转转脖子,不敢置信地问,“出不去了?”

    林巍面色如死。

    好在乌漆麻黑,谁也看不见谁。

    秦大沛道,“手机呢?”

    俩人一起摸,谁也没摸到。

    早丟了。

    秦大沛叹口气,颓然坐下,“常在峰那儿有警犬吗?”

    林巍仍不吭声。

    他发消息时没说自己陷在里面,常在峰会立刻来?又打报告又得等批示的,谁知什么时候能到?

    “找换气口。”过了一会儿,林巍才说,“憋不死就没事儿。”

    秦大沛嗯了一声,却没动弹。

    林巍试探地走两步,不听老友跟上,朝他方向扭头,“别磨蹭!”

    “巍子!”秦大沛这才实言,“我的腿好像……断了!”

    “胡说!”林巍心猛一寒,“跑进来的。”

    “后面连滚带爬。”秦大沛叹气,“也没顾上疼。这会儿站不起来。”

    林巍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骨折肯定伴随失血,困在这里,秦大沛危险了。

    他扑过去,逮着一道呼吸立刻抱住,同时急往下摸,果然摸了满手腥热粘腻。

    “巍子!”秦大沛的声音略有些抖,“这把可比以往玩得大啊!”

    林巍单手拽下裤腰带,摸黑往他伤腿上缠。

    秦大沛得靠说话驱除恐慌,“你说老天爷哈,这是知道我秦大沛最爱钱哈?临了弄这么多来陪我走!”

    “别放屁!”林巍厉喝,“你死不了!”

    “你保证啊?”秦大沛还在笑。

    林巍喊不下去。

    他保证不了。

    “找着这儿就等于找着他们的死穴了。”秦大沛继续念叨,“这么特殊的地方,这么多钱,又是运输又是保管的离得开人?还有那些推土车,大家伙什的来龙去脉……逮着啥都能查着头,野子不用再憋屈了!”

    林巍紧紧缠住他的伤腿,不清楚他已丢了多少血液,也不知道救援多久能来,心里升起无边恐惧,“大沛,我对不起你……”

    “说啥呢!”秦大沛陷在黑暗里面,口气还没过分虚弱,“哥们么!遇事就得一起上啊!我真有啥长短,小飞燕和冬阳交给你也放心……”

    “别放屁!”林巍又骂,语气已无片刻前的强硬。

    “还有我叔和婶,”秦大沛也害怕,非得叨咕,“还有监狱里那个老家伙……多少也得管管。”

    林巍默不作声。

    秦大沛又叹口气,“我还没告诉你们呢……想熬过这阵给大家当惊喜……小飞燕怀孕了……”

    林巍猛抬了脸,即使黑暗太过浓重,根本就看不清兄弟的脸,他仍对准那道呼吸,“多久了?”

    “嗯……”秦大沛笑起来,得意得不行不行,“得有四十多天了,短了发现不了。这回看他们老肖家消停不消停……巍子,哥们的种可不能受苦,得当少爷小姐,受最好的教育……”

    “你闭嘴!”林巍毫无威势地打断他,“少跟我来托妻献子那套,哥们天生弯,接不住这责任。自己伺候你的少爷小姐!”

    秦大沛啧了一下,“哥们有钱!账号和密码都告诉你,不干?”

    “不干!”林巍笃定地说,“这儿更有钱,都是祸害。”

    地下室暂时沉寂下去。

    没了光线时间,没了通讯设备,瓦砾下的空间如墓穴般,毫不犹豫地吞噬着两个青年人的斗志和信心。

    能出去吗?

    能活着出去吗?

    常在峰并没第一时间看见林巍的信息,太晚了,他也太累了,窝在重症监控室外的塑料椅里眯着了。

    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他撸把脸,先扒着窗看了林天野一会儿。

    林天野依旧露不出啥皮肉,身体却在绷带下面扭动,似不舒服。

    常在峰忙喊护士。

    护士不喜欢这种特殊分子,面无表情地道,“快能出来了!都这样,得熬。

    常在峰心疼万分,不忍再看被纱布缠住管子牵着的爱人,摸出手机来瞅时间。

    下一秒钟他就瞪圆了眼,边往外跑边给局里打电话,“所有值班人员都跟我走!马上集合!”

    滨江局的刑警们风驰电掣地赶到观江别墅区时,瓦砾堆上热闹异常,有武警,还有民工模样的人在用各种挖掘机器。

    “怎么回事?”常在峰一眼看见沈浩澄和秦冬阳,忙跑上去。

    沈浩澄朝浑身都是皮肉伤的廖杰示意了下,“我们的人!巍子和大沛埋底下了!”

    其实是秦冬阳先逼出了李洋鲲的交代,他甚至都没想到要找常在峰,直接去求向乾,“快通知林政委吧!林律和我哥危险!”

    林政委给武警部门的前下属打电话时林巍和秦大沛还在地下室里里数钱。

    没有这个时间差肯定铸成大错,常在峰赶到时地下室的隔棚都被拆起来了,抬出来的秦大沛已经陷入昏睡。

    林巍始终在拍他的脸颊,“大沛!大沛!”

    秦大沛始终在努力应,直到彻底应不动了。

    他甚至没听到破拆障碍的声音。

    情况危险,急救人员拽着单架就跑,飞专车驰去最近的医院。

    秦冬阳和林巍根本追不上。

    林巍扶着常在峰和池跃站了一会儿,喊秦冬阳,“冬阳!”

    秦冬阳目送载他哥的那辆吉普绝尘而去,背对着众人站了半天,突然转身蹿上,劈手甩了林巍一记耳光。

    向乾和沈浩澄都吓一跳。

    常在峰道,“冬阳?”

    池跃则放开看起来没啥大事儿的林巍,挺秦冬阳,“拉人哥哥跳井,该!说好了同进同出么!”

    说好了同进同退。

    秦冬阳心口裂开般疼,扭身走下瓦砾堆,谁也不想看了。

    “巍子?”向乾走近。

    林巍怎么可能全无伤损?断臂早在石膏深处震开,只是奇迹般地不知道疼。

    秦冬阳这一巴掌竟然打出了林巍的休克反应,长大身体在师父的呼唤中委顿下去。

    常在峰努力把他托住,扯嗓子喊,“再来一辆车!快点儿!”

    沈浩澄已经接上手来,“交给我!你管现场。”

    秦大沛在最近的医院挂上血袋后立刻转进林天野所在医院的外科病房进行救治。

    林巍接脚进来,兄弟三人来了个大会和。

    秦冬阳面沉如水,完全不管向乾和沈浩澄怎么陪伴林巍,只在他哥的手术室外呆坐。

    池跃蹲到他的身边。

    他也不搭理。

    不想理任何人。

    直到肖非艳跑到手术室外秦冬阳才绷不住了,哽咽地唤,“嫂子!”

    肖非艳使劲盯了一眼手术进行灯,回身走到秦冬阳面前,“没事儿!你别脆弱。”

    她比秦冬阳矮不少,说话却有分量。

    秦冬阳硬将眼眶里的潮意逼退——哭不吉利。

    “巍子怎么样?”林巍的手术室在另外的方向,肖非艳问。

    秦冬阳不吭声,他恨这个人,不愿意想他。

    “没生命危险。”池跃回答,“牵动旧伤,在处理了。”

    肖非艳闻言缓缓坐在秦冬阳的身边。

    秦冬阳心里没底,下意识说,“我哥失血严重……”

    “他没事!”肖非艳果断地道,“癫人傻福,且蹦哒呢!

    凌晨时分,林巍先出了手术室,向乾和沈浩澄把他送进病房就来守还没准信儿的秦大沛,麻醉未退的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倒是肖非艳抽空看看他,回来告诉秦冬阳说,“巍子挺平稳的。”

    秦冬阳当没听见,一干人的心肠都被秦大沛给吊着,也没精力注意他的反应。

    不住穿梭着递送血袋的护士总算停下了忙,一小时后,秦大沛同志也终于被推出来,极光荣地占据了外科病房的另外一个重症监护室。

    向乾颠着病腿,追着主刀医生询问情况。

    “心肺功能受损,需要复原,”医生疲惫不堪地解释,“年富力强也得好好观察,防有意外。腿没大事,能恢复好。”

    向乾放下一小半心,先想着安慰干儿媳,“这就是没事儿了。”

    肖非艳点点头,直到此时脸上才现凝重。

    秦冬阳远远看着被推走了的哥,突然有些昏头昏脑。

    不远处的沈浩澄和池跃一起逼向乾回去休息,三人吵吵闹闹,秦冬阳思维迟钝地听,不舒服感如同涨潮,怎么也遏制不住,突然躬身狂吐。

    沈浩澄大步走来,“冬阳?”

    池跃也跑过来,“这怎么了?”

    “应该是紧张过度!”沈浩澄扶住很快吐无可吐却仍抽呕的秦冬阳,“这孩子!放松点儿放松点儿,都没有事。”

    秦冬阳意识恍惚,听成“都没有了”,五指登时鸡爪般地挛缩。

    沈浩澄又吓一跳。

    池跃手足无措,“怎么办?”

    肖非艳小鹞鹰般飞上来,一把搂住秦冬阳的脑袋,边掐人中边哄,“没事儿啊冬阳,没事儿,嫂子在呢!你哥和林律都没事儿。”

    女性声音温和而又坚定,很具抚慰之力,秦冬阳平复了些,情知自己又发了病,又被恶劣情绪控制了身体,侧转些头,将那份不愿被人发现的狼狈藏进嫂子怀抱。

    第158章接连恢复

    受了惊动的医护人员跑过来,迅速查看一下秦冬阳的情况,建议地说,“输点儿液体,维持住电解质平衡。”

    沈浩澄扶起虚弱不堪的秦冬阳,对医生说,“我们有个病房,去那儿输吧!”

    两小时后,局部麻醉的林巍缓缓睁开了眼,侧脸看见秦冬阳双目紧闭地躺在对床上,紧张坐起,“他怎么了?”

    陪在旁边的肖非艳赶紧把他按住,同时嘘了一下,“不舒服了,刚睡一会儿。你怎么样?这么猛蹿不怕脑袋疼?”

    林巍松了口气,不答,仍问,“他用的什么药?”

    “一点镇静剂和营养液。”肖非艳答,“小孩儿太紧张了,狂吐,抽搐。”

    林巍明白秦冬阳是受不住这么剧烈的刺激,万般心疼,却不能说,顿了顿问,“大沛怎么样?”

    “和林天野一样,跟阎王爷谈判呢!”肖非艳说,“反正不让人陪,自己熬吧!”

    真是巾帼英雄能说的话。

    林巍又顿了会儿,诚恳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秦扁担这人啊!”肖非艳缓缓地道,“不管干啥,都得他自己乐意,不乐意的话亲爹亲妈也逼不了。所以你别说这外道的话,谁让咱们是同学呢?天天往一块凑,遇到事了想摘出去,自己同意别人也不同意啊!”

    林巍不想再说这些,“你怀孕了,别跟着熬,回去休息。”

    沈浩澄正好进来,闻言大诧,“什么?”

    “别喊!”肖非艳马上看看秦冬阳。

    秦冬阳睁开了眼。

    肖非艳有点儿懊恼地说,“我们领证了,又不是未婚先孕,这么意外干啥?”

    沈浩澄被她骂得微愣,随之笑了,“咱们几个终于有了下一代了。医院病气大,还是让池跃送你回去休息,这边儿有消息了立刻通知你。”

    池跃附和,“是啊肖检,给我一个为女士效劳的机会。”

    肖非艳仍旧摇头,“这离秦扁担近点儿,我心里踏实。”

    病房瞬即安静下去。

    几分钟后,仍旧是沈浩澄先开口,“那就在这儿吃点儿东西吧!病人们都需要营养,你也不能太随便。冬阳的药快打完了。”

    药袋里头还剩几十毫升液体,秦冬阳想伸手拔掉,怕惹嫂子忧心,瞪眼瞧着滴管,一言不发。

    肖非艳不知道他打了林巍巴掌,还嘱咐说,“干爹托了关系才把你安排在这儿,晚上好好歇着,跟巍子相互照顾。”

    秦冬阳不置可否,“你去蹲走廊么?”

    肖非艳笑笑,“我得给你哥打打气……”

    林巍和沈浩澄异口同声,“不行。”

    池跃慢一步,“会累着的。”

    “我守着!”沈浩澄说,“大沛各项指标都很好,也就一宿的事儿,都别跟我抢!”

    “我守着!”秦冬阳终于扯掉针头,“嫂子不会回去,就在这里歇着吧!我不是病号,我哥也乐意我守着他。沈律照顾我嫂子吃点儿东西!”

    说话他迈下床,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哎?”肖非艳喊。

    沈浩澄挡住她,“溜达溜达也行,池跃去陪,你安心待着。”

    池跃立刻跟出。

    林巍全程不做声,看热闹似的。

    沈浩澄瞥瞥他脸,没说什么。

    秦冬阳被谁撵着一般疾走到重症监护区,当然被值班护士挡在外面。

    常在峰能隔着观察窗看林天野是走了特批手续的,秦冬阳没有,亲弟弟也靠不了前。

    池跃跑上来搂住他,“别着急别着急,常队回来请他帮忙想想办法……其实也用不着,沈律说了一宿的事儿。失血过多挺要命的,救治及时的话没多可怕,秦哥身体底子好,吉人自有天相。”

    秦冬阳靠着走廊窗户站定,平复会儿说,“麻烦你了!”

    “我也没干什么,就是傻陪。”池跃歪了一下脑袋,“跟那人一样。”

    秦冬阳抬眼望去,李洋鲲在几步之外立着。

    理智缓缓回来,秦冬阳扬声问,“廖杰怎么样?”

    “他没大伤。”李洋鲲答,“就是皮开肉绽的,疼。没住院,回向律那儿了。”

    秦冬阳没再说话。

    他不能迁怒于人,瞒住大家偷着行动的是林巍,秦大沛属于从犯,廖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埋怨不得。

    多亏他及时指引方位,大大缩短了搜寻时间,还有功劳。

    扇人耳光的悍怒已经消下去了,秦冬阳现在只恨自己,恨自己笨,恨自己相信林巍的鬼话。

    什么同进同退,他怎么可能和自己同进同退?

    秦冬阳在林巍眼里,从来没有那个资格。

    连哥那么机敏的人都受重伤,自己若是跟着,肯定最先出事。

    他们发现了大秘密解决了大问题,当然就把道理占了,这样一兜,就只能怪自己没用。

    池跃发现秦冬阳又皱了眉,关心地问,“怎么了?”

    秦冬阳按住胸口,他又恶心,胃痛。

    “你是饿的。”池跃肯定地说,“吐光了。反正也进不去,还是回去吃点儿东西。”

    秦冬阳摇头,“我在这儿透透气。”

    池跃观察他,“真生林律气了?”

    秦冬阳不知怎么回答。

    “我支持你!”池跃又说,“大伙集思广益力气往一处使呢,林律非得这样,连累秦哥不说,咱们都成打下手的了?向律这是没腾出工夫呢,回头肯定还得臭骂他!”

    秦冬阳不吭声。

    “但也不失英雄气概,”池跃又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秦冬阳勉强看他一眼,“说书呢?”

    池跃噗嗤一下,“逗你呢!缓缓劲儿哈!秦哥伤了大家都心疼,你嫂子也没埋怨林律不是?毕竟他又不是只把秦哥送上去,自己也被埋里了!肯定不想的。”

    秦冬阳扭回了脸。

    林巍肯定不想被埋,可他不可能对危险全无所料,却连一夜都不肯等。

    刚才睡着的时候秦冬阳在安定类药物的效力下做了个梦,梦里地下室的隔板被起吊机缓缓揭开,林巍和秦大沛并肩躺在里面,都同人偶一般无声无息……

    那种感受和谁说起都会得到劝抚,都会使劲儿安慰他说就是太紧张了,林巍没事,哥也会没事,然而万一哪个有事需要怎么面对?秦冬阳没信心扛得住,他猛然想起了那个无法独活的海荃,想起很多意外失去亲爱之人的幸存者无法真正幸存的故事,从四肢到心缝儿全是冰碴。

    池跃眼看着秦冬阳蹲到了地上,也缩下身,“你听我的,先去吃点儿东西,是不是胃疼的厉害啊?”

    “野哥受伤我也心疼,”秦冬阳喃喃说,“绝对到不了这种程度。哥和林律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池跃,我怎么办啊?”

    池跃搂住他的肩膀,“这不都没事么?肯定没事,我保证。”

    秦大沛心疼人,生怕媳妇和弟弟熬不住,凌晨三点就醒过来,又在重症室里接受了两个小时的监控,顺利转入普通病房。

    护士们极其负责,不准大队人马探视,秦冬阳和肖非艳首批进去,女英雄眼都不红,只是恨恨地道,“小身板子禁折腾啊!”

    秦大沛虚弱地笑,“不好意思,没给你创造改嫁机会。”

    秦冬阳也挺恨哥,“你要不管嫂子和我,就不是哥。”

    秦大沛眨巴眨巴眼睛,“知道。责任背身上呢!”

    都不怎么舍得折腾这柳条精,沈浩澄和池跃中午进去喂了一顿牛奶稀饭,林巍晚上才去看望同生共死的人,给他带了好消息,“野子也醒了,今晚再观察观察,没问题的话明天早上就能换病房了!”

    秦大沛脏腑未伤,恢复得挺快,这会儿可以随便说话,护士们也不狠看他的病房了。

    “那太好了!”他咧开嘴,“心落肚子里了!常在峰乐懵了吧?”

    “嗯!”林巍点头,“常在峰忙懵了,跑我那儿站五分钟就走了,估计也没时间多守野子!”

    “那也是高兴!”秦大沛说,“高兴着忙呗!他不忙谁忙?咱仨都放赖了!他还不忙,这些伤不白受了吗?你咋一点儿不高兴呢?被我吓着了?以为我得死啊?”

    林巍皱眉,“气血大失,少说点儿话。”

    “耷拉张脸,”秦大沛不高兴,“我瞅着难受。小飞燕和冬阳都没这死德行,你这不像看我,像遗体告别……”

    林巍不得不打断他,“小飞燕还行,顾念同学之情,没生我气。冬阳……翻脸了!”

    “啊?”秦大沛有点儿意外,“我那脾气好的弟弟?不能吧?他个话慢性子柔的小玩意儿,翻脸能翻啥样?你别当成回事儿。”

    林巍苦笑了下,没有再说。

    秦冬阳和沈浩澄池跃去饭馆吃了顿饭,回来陪哥的夜。

    秦大沛还有力气说话,“谁陪巍子?”

    “李洋鲲。”秦冬阳答。

    沈浩澄在哪儿池跃就在哪里,林巍不想折腾那么多人,让他俩回去陪向乾。

    “沈律说楼上楼下都安排了人,”秦冬阳又说,“只要你和林律不乱动,肯定没事。”

    秦大沛察言观色地道,“生哥气了?”

    “没有。”秦冬阳木着小脸。

    “不敞快!”秦大沛道,“生就生呗?调换一下,你偷着跑了,还受伤,哥肯定生气。”

    秦冬阳不知怎么批判这人。

    秦大沛笑嘻嘻地,“关键是这气得啥时候生完?”

    “不知道。”秦冬阳闷闷地。

    “还生巍子的气?”秦大沛又问,“他说你翻脸了,哥可真好奇啊,我弟还会翻脸呢?咋翻的?”

    第159章崖边渊岸

    秦冬阳沉默了好半天。

    不愿再回头想。

    秦大沛持之以恒地问,“快点儿满足满足你哥,要不然今晚这觉咋睡?找护士要两片安眠药吗?”

    秦冬阳无奈,一边给他冲奶粉一边说,“我打了他一巴掌。”

    “啥?”秦大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冬阳回身看向他哥,重复,“打了他一巴掌。”

    秦大沛立刻严肃了脸,“没闹?”

    秦冬阳垂下眼皮。

    “那可太过分了!”秦大沛认真地说,“冬阳,巍子可是你哥啊!大八岁,看着你长大的,咋能打他脸呢?太不尊重人了!”

    秦冬阳不言语,只将冲好的奶粉递到秦大沛手上。

    秦大沛继续批评他,“我俩也不是为了逞英雄啊!不趁夜去,等那些人反应过来,把东西换了地方,你野哥的案子能进展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上大老虎,不硬顶咋办?兄弟就是这时候用的!哥的腿是被那些坏蛋撞车撞伤的,你林律都爬出去了又钻回来拽我,他没大事也是天幸,你咋能打他脸?”

    秦冬阳继续沉默。

    天幸能说“天幸”,否则他打谁去?

    还能活吗?

    “抓紧给他道个歉啊!”秦大沛从来不喜欢喝奶粉,端杯子不动,“这可实在不像个话。哥真死了你也不能这么干啊?那和亲哥能差多少?你得知道敬着他啊!教你三年,没功劳有苦劳……”

    秦冬阳抬腿进了卫生间。

    “哎?”秦大沛嗓门足得不像新病号了,“听着没有啊?”

    林天野和秦大沛一样,醒了就躺不住,被特护们大眼瞪小眼地训了好多天,终于获准出门,立刻钻进秦大沛的病房去。

    “嘿!”秦大沛特别高兴,“我说要个拐杖要个拐杖,他们就是不给,否则早过去看你了!还能让重伤患抢先?”

    “啥你都争!”林天野还不能做表情,说话也嗡嗡的,舌头动嘴不敢动,只好大头娃娃一样晃着脑袋。

    “哎呀别晃!”林巍已去看过他了,见状指那头说,“里面这点儿零件是后拼的,别晃散了!我看着心惊。”

    林天野好不乐意,撑着一份艰难还嘴,“大哥别说二哥,咱仨一个伤腿一个伤手,我是伤了脑袋,就剩中间都好使了,谁笑话谁?”

    秦大沛咯咯咯地,“你好使了?”

    “没你好使!”林天野又冲他去,“知道你快当爹了,得瑟个啥?”

    三个损友彼此寒碜个够,还是林天野最虚弱,靠在秦大沛的身边歇了一会儿才再开口,“巍子自己过去的时候我留着话,就为了当着你俩的面一起说。兄弟们够意思,野子心里明白。”

    “都是被逼无奈。”秦大沛道,“你别当成压力,用不着明白不明白的,彻底好了猛喝一顿完事。常队那边还不收尾,多少天了?”

    林天野叹,“没那么快!杜长江驾车出逃,被交警部门截住了,正在一轮一轮地审。田龙山不容易动,市局给省厅打报告,省厅再给部里打报告,中央还得派调查组,没几个月完不了。”

    “好在他没处跑。”林巍安慰地说,“只要下了调查组就是板上钉钉。”

    林天野仰头望住病房的天花板,“杜长江他妈在吉隆坡,能弄回来?”

    林巍沉默。

    秦大沛说,“你父母的事情,弄清楚了?”

    “常在峰挖开了杜长江身边几个老人儿的嘴,他们说我妈和杜长江他妈合伙做外贸批发,挣了些钱,处得亲姐俩似的……但这娘们居心不良,想借田龙山的能耐涉足更挣钱的领域,可惜一表三千里,田龙山不缺钱,对她这个表弟媳妇没兴趣。杨兴华也想搭上田龙山,指点前弟媳妇说此人好色,我妈年轻时候长得好,就被这几个混蛋设计……”林天野很控制了,仍旧说不下去。

    谁讲这个能不情绪激动?

    秦大沛骂,“一群畜牲。”

    林天野缓缓吐了口气,“肯定是用了什么药物,我妈太烈,都不肯回来求援,直接就去报警……被灭口了。我爸觉得不对劲,始终没有实证……巍子,”他哽咽道,“老林咋过的那些年,我不敢想!”

    林巍搂上兄弟脖颈,一言不发。

    人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林天野和林勇的生活全部毁在贪官对弱小百姓的无情践踏上,代价之大,不是一两个坏蛋伏法能抵偿的。

    “那个女人要逃掉了,”林天野说,“我不甘心。”

    林巍又沉默会儿,冷冷地说,“四叔有很多亡命天涯的朋友,那个时代的人,在外面跑的时间长了,都挺缺钱。”

    秦大沛立刻就道,“巍子?四叔都金盆洗手了。”

    林巍不在意道,“他靠师父金盆洗手,明说不忙活了,还不是带着一群靠他吃饭的人?替天行道这种事情不损阴鸷,四叔侠气,又喜欢钱,吉隆坡的事情,谁会那么认真?这个先不着急,等一切都安生下来再说。”

    病房里面又安静了,过好半天,林天野说,“发狠的话说着痛快痛快吧!兄弟们都是干净人,为我出生入死就算了,不能往岔道上连累你俩。老天判吧!”

    林巍没再吭声,他不信任老天,但也不能硬做林天野的主。

    秦大沛轻松了些,不想再碰这个话题,打岔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脑袋上的也是?咱俩得前后脚出院?可是有伴儿。”

    “我挺神吧?”林天野竟然显摆起来,“脸折这样,颅底没啥大事儿,要不然还和你一起出院……哎?巍子这回老实了啊?没忙着跑。放不下我们俩啊?”

    秦大沛闻言也问林巍,“说的是呢?你怎么不着急出院了?外面没有惦记的事儿了?”

    林巍笑笑,“掺合到这种地步就行了,剩下的事交给常在峰么!再插手就是不自量力了!”

    他只说了一半原因,还有一半是秦冬阳始终不理他,林巍领教过小犟人的脾气,只怕出院更没机会见面。有心跟秦大沛摊牌,然后不管不顾大张旗鼓地硬凑硬哄,却又心疼脚吊老高的家伙整天粘在病床上面,想拖到他真能架着拐杖溜达的时候再点炮仗捻儿。

    三人正聊着呢,沈浩澄推门而入,眼见林天野挤在秦大沛的床上,略显无奈,“真爱凑合,才几天就忍不住了?”

    林天野同他关系稍远,见面就道谢,“我们全撂片了,这些天辛苦沈律!”

    “甭客气!”沈浩澄道,“我就尽尽义务。他俩也总为我。”

    秦大沛乐,“还得是我哥们,觉悟够啊!”

    “是觉悟吗?”沈浩澄神色淡然,“王景宽的事情,我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林巍转开些脸。

    秦大沛则十分警惕,“小漂亮呢?”

    “别那么防着他!”沈浩澄哼,“堂堂正正的事儿堂堂正正说,至于那么多心思么?想太多了!”

    “谁想多了?”秦大沛不承认,“这不是怕耽误你家庭和睦吗?小漂亮没跟着来?”

    沈浩澄点头,“冬阳要去见个当事人,我师父不放心,池跃陪着去了。”

    秦大沛哦了一声,“陪吧陪吧!可不能再伤一个了!等田龙山被控制住就好了,树倒猢狲散,老话最不骗人!”

    这厢闹得翻天覆地,网络上也如火如荼,秦冬阳满腔阴郁,戾气全部用去开怼,只是十几天的工夫,硬把自己的新号写成了个知名自媒体。

    他的情绪不全对了,话狠言偏,神奇的是,网络不需全对的人,许多拥趸蜂拥而至,偏要支持他这性情律师。

    让人哭笑不得。

    佘泽的伤跟林巍和秦大沛比起来只能算个小鬼级别,强关注下压力巨大,灰溜溜地出了院,气哼哼地提起诉讼,坚持要告林英故意伤害。

    秦冬阳好多天没去见林英了,担心老人家心里没底,登门安抚,出来后犯了咖啡瘾,怂恿池跃,“咱俩还没泡够医院?忙着回去干什么?去拐末呗?”

    两人现在都是拐末的编外咖啡师,一拍即合。

    可惜真正的咖啡师父小人之心,生怕他俩抢走自己饭碗,忍了一会儿就赶二人上楼。

    池跃和秦冬阳一人碰着一杯自己的大作上“基地”去,尽情享用那份香浓。

    “你和林律还不和好?”池跃问说。

    “嗯?”秦冬阳很敏感地看向池跃。

    池跃对他挤挤眼睛,“我还没和沈律说,怕他失落。”

    “失落什么?”秦冬阳下意识道,“沈律不是那种人!”

    “这就是承认了?”池跃立刻笑了起来,“你说我这感觉,多准?”

    秦冬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落了他的套,脸红了,“你这人……”

    “别小气嘛!”池跃又说,“一起做多少回咖啡了?单看秦哥面子,咱俩也该是朋友了。林律是我情敌,我巴不得他交代在你手里,从这角度更是朋友。”

    “什么啊……”秦冬阳越发脸红。

    “我都推心置腹!”池跃一本正经,“你还不信任我吗?或者是因为沈律?他和林律真过去了!”

    “不是!”秦冬阳摇头。

    他很艰难,不想同人讨论这个,可是憋了这么多天,很多话,又想宣泄出去。

    池跃认真瞅他。

    “我们不适合在一起。”秦冬阳终于说。

    第160章合该道歉

    池跃放下咖啡不喝,直直看住秦冬阳。

    秦冬阳硬撑了会儿,用手摸脸,“有脏东西?”

    “你可以说不喜欢林律,”池跃挺正经的,“或者说他不喜欢你。不适合是什么玩意儿?缺俩门当?”

    秦冬阳苦笑,“我不可能和你一样自信,那得从小漂亮,始终优秀。”

    池跃不认可地摇头,“我哪儿优秀?漂亮什么的也是见仁见智,若能选择,想同沈律林律一样,长出铁血男儿的模子来。”

    秦冬阳的笑容真诚了些,“那就是沈律足够爱你。说老实话,一开始我真觉得你不怎么配得上沈律,很有靠脸上位,目的不纯的嫌疑。”

    池跃嘿嘿,“这个不和你争,沈律真对我好。我么,刚开始纯洁了几天,很快就不纯洁了。”

    秦冬阳艳羡这份坦然,若非足够笃信爱情,谁会如此大大方方?

    “所以你别琢磨太多!”池跃又说,“大胆地爱!沈律不是你的障碍。”

    秦冬阳摇摇头,“不是因为沈律,我很清楚他俩结束了,是我配不上林律。”

    “啊?”池跃显然是要反对。

    秦冬阳补上解释,“确切地说是我跟不上他。林律太卓越也太自我,我追不上他的脚步。”

    池跃寻思了下才说,“我虽然是主动那个,也不自信,也怕追不上沈律的脚步。交往对象足够优秀,当然值得自豪,但也令人自卑。但是沈律告诉我说不该衡量比较,他说爱情不外性和陪伴,我贪他的腹肌,而他愿意看我吃饭,仅此而已。仔细想想可不是吗?生活不是法庭,控辩双方得诀高下。忙完工作守着爱人,不过是同桌而食同榻而眠,彼此喜欢不就行了?人的分量怎么称轻重啊?宇衬若是绝对平衡,太阳系都不会存在,更别说地球和你我了!”

    秦冬阳傻傻地听,脑筋又便慢了,他没想到池跃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林律若没给你踏实,”池跃又坏起来,“就是他的毛病,别看低了自己。他不就是长得帅吗?工作办事够狠够烈,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把沈律弄丢,肯定有点儿问题,咱不惯着!”

    秦冬阳忍不住笑,“你还讨厌他啊?”

    “为我自己不讨厌啦!”池跃也笑,“已经知道从前是怎么回事了,我没那么小气。为你的话,我可以站队,毕竟怎么看咱俩都更是一类人。”

    秦冬阳不信,“这么大方?”

    池跃扬起脑袋,“也不是大方吧?在沈律的评断里,林律绝非合格伴侣,但也绝对是个好人。他说永远都爱三十岁之前的林律,三十岁后前情渐逝,但无仇怨。我得感谢他们真耗光了对彼此的执念,把一个完全剥离出来的沈律留给了我,更得肯定个人感情之外的林大律师是个有担当的男儿,从他不顾安危地为朋友破解沉案不就看出来了?所以当然不能小肚鸡肠,那多落下风啊?”

    秦冬阳更糊涂了。

    前情渐逝是多可惜的事?为什么会没仇怨呢?他现在好恨林巍,满心怨怪。

    沈律或者是对林律没执念了,林律也一样吗?

    谁都能从旧感情中剥离出去?

    倘若他对自己,如同沈律对于池跃,会领着哥出生入死却欺瞒着,不做任何交代吗?

    倘若他的爱人仍是沈律,会如此吗?

    秦冬阳毕竟不是池跃啊,怎会人人都有幸运捡到别人剩下的宝?

    一样的主动,不一样的收获。

    “我受不住。”秦冬阳想,“林律魔椒一般辛辣,不是我的甘美,我捧不住他。”

    林巍靠在病房门口,朝秦大沛的房间张望。

    肖非艳走过来,奇怪地问,“瞅什么啊?想过去就过去啊!”

    林巍掩饰地笑,“总待一起耽误他休息。”

    “那就也休息啊!”肖非艳想不明白这人,“你就不是伤员?有那么一会不见如隔三秋吗?太无聊了?”

    林巍不想直面询问,笑着说道,“他见不着你如隔三秋,快过去吧!”

    肖非艳还不放心,“你吃饭了吗?”

    林巍指指李洋鲲,“别的不敢说,吃饭特别积极。”

    李洋鲲陪着林巍目送肖非艳拐进秦大沛的病房,哼了声道,“吃你点儿饭总是心疼。”

    林巍白他一眼,“对你来说饭有引力最难抵抗,还怕人说?秦冬阳答应你什么好吃的把我和大沛卖了?”

    “没具体说。”李洋鲲竟然承认,“就说请顿大餐。这些天小脸冷得,能当微型冰箱使了,也不提这茬儿啊!”

    林巍又瞪他一眼。

    “你别瞪我。”李洋鲲跟着张望起来,“我要说慢了耽误救他哥,更不理你。还往哪儿瞅?咋瞅也不过来。”

    林巍被他说泄了气,叹息一下,转身回了病房。

    李洋鲲一改互不熟悉时的沉默寡言,追着林巍八卦,“男的也这么不好哄吗?他哥都好了,还生这么大气?”

    林巍整日闷在病房里面,无聊极了,很难得地不嫌烦,“他以前脾气好,被我弄坏了!”

    李洋鲲转转眼睛,“那你赶快弄回来,我等吃大餐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巍转身去摸手机,心想得告诉所里给自己接案子,林勇的事落下帷幕,闲着太难熬了,不工作的林巍还能是林巍吗?

    他给张依卓打了个电话,“你打听打听范晨的情况和周芯芯案的进展,能收尾就赶紧收尾。老鼠仓么,”林巍想起瞿梁,“我要用你就发信息。”

    秦冬阳刚到秦大沛病房外面就听他哥极尽渲染之能事地和小飞燕重复自己在观江别墅的英勇事迹,“……真能拍部电影,那老些钱,有几个人见过?道具组都得搬半天啊!”

    秦冬阳很无奈地走进门去,“嫂子听几遍了?还给面子?”

    肖非艳笑,“也不能做别的运动,说话练练气息。”

    秦大沛自然抗议,“专抹你哥光辉形象呢?”

    “我嫂子是孕妇。”秦冬阳强调,“心疼点儿吧!”

    “这是最好的胎教,”秦大沛强词夺理,“保准能生出个霍去病来!”

    “别霍去病了!”肖非艳说,“秦没病就挺成全人的。冬阳过来接班我就回去了,还一堆活。”

    “孕妇孕妇!”秦大沛强调,“你得知道养着!累着自己不当回事,让我儿子闺女跟着受罪。”

    “说个全乎!”肖非艳鄙薄他,“你们家有双胞胎基因?”

    “谁说非得一起生了?”秦大沛涎着脸笑,“你的小体格也受不住,一个一个来。”

    “先不说我想不想一个一个来,”肖非艳凌空点住他的脑门,“就算能是真事儿,你也把顺序给我摆好!”

    “闺女儿子,闺女儿子!”秦大沛从善如流,“太较真了!我这不是舍不得让咱闺女当姐姐吗?有哥疼着多好?是不是冬阳?”

    秦冬阳笑吟吟地看着哥和嫂子打情骂俏,不肯帮腔。

    肖非艳抓起背包,边走边说,“你倒有脸问呢!冬阳凭什么觉得好?”

    秦冬阳瞄着嫂子噔噔噔地走远,终于安慰他哥,“我觉得好啊!”

    秦大沛兀自扯脖子望老婆,啧啧地道,“就不能走慢点儿,颠着我儿子。嗯?冬阳你说啥?”

    秦冬阳不重复,“晚上吃的什么?”

    “你嫂子带来的。”秦大沛说,“还得是有老婆啊!小飞燕管我,常在峰管野子,就巍子没人管,得靠保镖,哈哈!我干爹冷暴力呢,谁也不想搭理。”

    秦冬阳眉心跳跳,掩饰性地背了些身。

    秦大沛想起他和林巍的事,立马就问,“给你林哥道歉了吗?”

    秦冬阳更加转了些身,不吭声。

    “秦冬阳?”秦大沛道,“你怎么学会不认人啦?他不是你林律了,连林哥也不是了?”

    “是怎么了?”秦冬阳只好开口,“是才打一下呢!对不对也发生了,别老提。”

    “不是这么说吧?”秦大沛往床边蹭蹭身体,“那么高的大老爷们让人打脸,连个道歉都听不着?你这孩子心咋这么硬了?忘了你林哥当年咋背你了?”

    秦冬阳又不言语。

    那个脊背是他的天堂,怀抱却是他的地狱。

    “听哥的话,”秦大沛好言商量,“也不用你怎么认真,就过去转转,说两句闲话,彼此给个台阶下就完了。巍子始终没和我提,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他当哥的不会难为你。”

    秦冬阳只不吭声。

    秦大沛叹了口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哥在你心里没分量喽……”

    秦冬阳猛然转身,不让他继续演戏,“这歉非得道啊?”

    秦大沛咧开嘴笑,“就知道我秦大沛的弟弟通情达理……噫,这么点儿事,怎么还要哭啊?你多大了秦冬阳?不能这样。红眉毛血眼睛的吓唬谁?”

    “你先给我道歉!”秦冬阳哽咽地,恨不过地,控诉地,宣泄地说,“你们丢下我去干那么大的事情,受这么重的伤,不该给我道歉吗?我就活该担心,活该害怕?活该被你们不当回事儿?”

    秦大沛有一点儿愣,“咋不把你当回事儿了?”

    秦冬阳狠狠瞪住他哥,心里瞪着另外的人。

    秦大沛被弟弟的声势唬住了,不由自主地服软道,“好了好了,就算我的不是,哥道歉!”

    秦冬阳的眼泪秃噜滚下,他觉得自己真没有用,一把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