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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第八十一章

    ◎圣殿◎

    才走几步, 息九渊抬起手臂拦在温枕身前,邪神的红瞳里显露出明显的躁动,奚楚的随便一句话都能牵动温枕的情绪, 这一点令他十分不快,虽然理智上清楚奚楚和自己是同一个人,但情感上他暂时无法接受自己只是某个人的三分之一。

    而更令息九渊忿忿不平的是,比起自己, 温枕更依赖于奚楚, 凭什么呢?他对温枕做的事,奚楚也做过, 甚至更过分, 何况奚楚来的比他晚,又欺骗了温枕, 他根本不配得到温枕的信任。

    “别随便什么人说的话都信, 不论过去你是谁,都不重要, 只要你记得当下, 记得我就够了。”

    温枕抬眸看息九渊:“既然你们是同一个人, 他有没有说谎, 你应该很容易分辨的出来, 那你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息九渊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奚楚说的是事实, 他只是见不得温枕因为别的男人产生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但如果他否决了奚楚说的话, 那便真的是对温枕撒谎, 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

    温枕从息九渊的神情里确定了奚楚所言的真实性, 反而坚定了要从奚楚那里知道一些的决心,他将手搭在息九渊的手臂上:“我有权知道自己的过去,不论奚楚说些什么,我会自行判断。”

    “……”息九渊沉默之后,到底还是放过了温枕,眼看他背对自己走到奚楚的床边,息九渊的一双红瞳里暗火燃动,强忍住想把温枕从这间病房中带走,带回自己的栖息之地永远禁锢的冲动,息九渊背过了身,不去看两人。

    正对着窗户,息九渊才发现外头的世界又变了一番景象,暴雨依然疯狂地冲击着地面,整个世界仿佛地动山摇,雷声滚滚,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将天空割裂成两半,像是划开了通往另一个时空的罅隙,地裂不断发生,地面漫溢的雨水通过那些深不见底的裂口倒灌进另一个未知的地底世界,唤醒沉睡中的巨兽。

    来自地底的轰鸣与雨声、雷声交汇,盖过了渺小的人类的悲鸣,怪物出现了,一只接着一只,源源不断,它们顺着裂口爬上了地面,无论体型还是狂暴程度,都远远超过了几天前出现的第一只怪物,属于它们的狂欢开始了。

    温枕被眼前的这一幕完全勾去了注意力,他掌心泛光,转身就要往外走,被奚楚一把拉住,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温枕被莫名卸去了力量,无论他再如何发力,也无法再召出祈祷。

    温枕冷冷瞪着奚楚,下一秒便看到奚楚侧过脸对着息九渊:“如果我是你,这时候就该轮到我为小枕做点什么,而不是在这里干站着。”

    息九渊回头,视线在两人身上凝固了几秒,才轻描淡写道:“用不着你提醒。”

    说罢,息九渊化成黑雾,透过窗离开了病房,温枕的目光追逐而去,看到息九渊在暴雨和强风之中重新化出了实体,雨幕在他的身周勾勒出一层白雾,雨水像是有意识似的,自动避开了息九渊,狂暴的风也未对息九渊的行动造成任何影响,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息九渊突然回头看了温枕一眼,继而向着那些茫然穿行在楼宇和街道之间的怪物们发动了攻击。

    有息九渊在,一个息九渊顶得上十个他,温枕略微宽心,回神时才发现奚楚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瞳一直对着自己,才想起奚楚留下自己的目的。

    虽然被奚楚强行中断召唤这件事让温枕隐约不快,但眼下也不得不耐心坐下,听奚楚把话说完。

    两人相对而坐,奚楚的眼眸沉静如水,那一刻,温枕忽然有些不安。

    “从我出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秒起,关于原身的记忆就不断涌入我的脑海里,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梦,有的时候我是一只幼年期的怪物,成日泡在水里,往岸上的世界张望,有的时候我又变成了人类的模样,被另一个陌生的人带去了充满光明和生命的地方,虽然不喜欢那里,但我很喜欢和那个人呆在一起的感觉。最后一次做那样的梦时,我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疯狂地吞噬和屠戮周围的一切活物,但是也拦不住那个人的离去。

    等所有的记忆都归位后,我才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真实,我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我是来自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的生命体,我的原身是一个出生到长大都被困在地下的怪物,息九渊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说到这里,温枕忍不住提问:“所以息九渊,我指的是外头的那一个,他继承了原身的身份?”

    奚楚点点头,纯黑的眼眸温和如水:“他才是我们三个碎片中的核心,真正的息九渊就是那个模样,小枕……”

    温枕警觉到奚楚的语气突然发生了变化,果不其然,奚楚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问他:“你喜欢息九渊那个样子,还是我现在的模样?”

    温枕:“……”为什么他要回答这种问题?

    奚楚的眸光闪烁,依然在期盼他的答案,纠结了半天,温枕只能开口:“我喜欢……”

    奚楚抿了抿唇,突然笑着打断道:“其实就算你选了息九渊也没关系,不管哪副模样都是我,不过认真回答问题的小枕真的好可爱呢。”

    温枕面无表情地说道;“说正事。”其实温枕想说的是,他喜欢长得好看的,而在长相这方面,息九渊和奚楚都不差,各有各的风格,他确实分不出高低。

    见温枕真的恼火了,奚楚这才敛了笑容,调整语气,恢复正经:“其实很难界定息九渊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从很早开始就出现在地底世界,但是长期被其他认为息九渊是异类的魔物们排斥,所以幼年期的息九渊曾经尝试过离开地底世界,但他好不容易游到明暗交界处时,才发现为什么有那么多魔物聚集,却没有任何一只能够离开地底世界。

    “在那里,他躲在水下,看到了天空中悬浮的白色巨石,它散发出光辉,普照万物,却唯独对地底生物不友好,只是稍微把触手探出水面一点,息九渊就感到了强烈的灼烧感,在那种光芒下哪怕再多停留一秒,他整个人都可能被烧成灰烬。

    息九渊只能重新退回黑暗的角落里,但是他对那光明中的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想知道要如何才能避免石头的灼烧,成功进入那个世界。所以他开始拼命想要变强,地底世界的成长必须靠吞噬和吸收其他生物来获取力量,越高级的魔物所能提供的力量更加充沛。自打有了那样一个念头以后,息九渊一开始遭了不少罪,因为他是个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的笨蛋,第一天就找了高级魔物下手,而他当时也只不过是个巴掌大的怪物,可想而知,他被那只魔物一口吞进了肚子……”

    听到这里,温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完全想象不到他所认识的这个飞扬跋扈的息九渊居然还有那样狼狈的过去,奚楚无奈地摊手:“不过好在息九渊他足够特殊,最后他从那只魔物的肚子里把它咬穿,由里到外把魔物的力量吞噬干净以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地底实力靠前的怪物,但因为彻底地完成吸收还需要一段时间,接下来,他仍然以幼年怪物的形态活动。”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息九渊遇到了一个人,对于地底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生存下来的魔物来说,它们根本无法分辨人类的美丑,只有好不好吃的区别,息九渊偶然会听到其他的魔物聊天,它们提起地面的世界时,一定离不开提一句那里生活着的人类闻起来多香,肉质有多么细腻,入口如何地美味,就好像它们真的吃过人肉似的。但是魔物被巨石封在地下世界已经数千年了,真的吃过人的最早的那一批魔物早就老的老死的死,没剩多少了。

    息九渊对此也是嗤之以鼻,他对食物的味道没有什么执念,只要能让他变强的都能吃得下去。但就在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息九渊突然明白了所谓看起来非常美味一口就想吞下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光是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息九渊就蠢蠢欲动,他一路跟踪那人,埋伏在隐蔽的草丛里,等到那人坐在树下休息的时候,息九渊抓准时机,从草丛里一跃而出,却被对方一把抓在手里。

    “这么小的魔物就出来谋生了?想吃我,也不怕皮都没咬破就把你的小牙齿给崩掉了。”那人语气淡淡,手指戳在息九渊绵软的肚子上,这对于已经是高级魔物的息九渊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张牙舞爪,想要化出巨大体型一口把这人吃下去,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能力居然被对方完全压制住了,在对方手上,他和最低级的草食动物没有任何区别。

    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看这幅长相,难道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

    “后来,息九渊被那人当成宠物随身带着,跟着去了地下世界的很多角落,看着那人采集了许多地下的植物做成了标本,又把自己带来的种子洒在了一些土壤不那么贫瘠的地方,然后耐心看护着那些植物,直到它们成功存活和长大,息九渊才发现那些草木都是他在地底从未见到过的物种,这让他更加确信那个人来自他所好奇的地面世界,但他被压制了能力,无法开口问那个人。”

    “那人在地下生活了好几年,息九渊就也当了好几年的宠物,没有魔物敢接近那个人,它们惧怕那个人就像惧怕巨石一样,好像靠近一点就会被烧死,但奇怪的是,息九渊虽然也讨厌巨石,但没有对这个散发的巨石同类的气息的男人产生抗拒,否则他早就想方设法逃走了。”

    “他原本以为那人只身一人来到这里一定是有特别的目的,或许是想把魔物们一网打尽,但没想这几年的时间里他除了采集标本和种树种花以外,什么也没干。而他离开的那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金色的小石头,把它塞进了息九渊的嘴里,说是告别礼物,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息九渊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从水下上了岸,走进了一片光里消失了,然后巨石旁边出现了一道光融进其中,他才明白过来,那人并不是普通的人类,他很有可能就是导致魔物被困在地下几千年的始作俑者。”

    “这几年的插曲到了这里也就该落下帷幕了,毕竟不论对于神还是魔物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几年也不过是做一个梦的功夫就过去了,在那之后,息九渊吞下了那人送的礼物……”

    温枕微微睁大了眼睛,奚楚是故意卖关子,他很乐于察觉温枕的情绪变化,安静了几秒,他才继续说道:“什么也没发生,那是一颗普通的糖果,不过确实很甜。”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情势有了新的发展,息九渊在这段时间里成长得过于强大,在地底已经没有了对手,许多魔物以他为目标,原本沉寂的地底开始躁动,不断有魔物被吞噬,也有魔物变强,然后有更多的魔物新生,逐渐地,有限的地底世界即将无法容纳无限增殖的魔物,它们必须逃出这里,去掠夺更广阔的领域。

    白色巨石是他们要攻下的第一道屏障,毫无疑问,难于登天,即使那些魔物在短短的时间里通过吞食同类快速强化了自己,也无法完全抗住巨石的光芒对它们身体的腐蚀,但只要越过这一道屏障,接下来的进攻就会轻松很多,人类力量微薄不足为据,神明高高在上,不会以尊贵之躯去帮助卑微的人类,只要能够占领陆地,那足够魔物再延续很长一段时间,为此,它们就算踏着同类的尸体也要前仆后继去击落巨石。

    息九渊并没有参与这次的行动,他留在地底世界冷眼旁观,谁也不帮,那颗糖的味道他还记得,他想再吃一次,但是如果那个人生气了,可能他就再也吃不到了。魔物的攻击以失败告终,巨石的力量过于强大,没人能到达那里,地底的魔物势力虽有折损,但是死的都是炮灰,加上魔物的繁殖速度很快,不出几年就能恢复原来的数亿规模,但在那之前,巨石先有了动作。

    “那个送息九渊糖果的人,把地底的魔物全部打包送走了。”

    温枕:“……”他想象不到几亿只的怪物被打包起来的情景。

    “那人在地底世界开了个时空裂口,把几乎全部的魔物传送到了他所创造出来的一个独立的世界里,以某种方式把所有的魔物镇压在那个世界的最底部,而自己也留在了那个世界里。”说罢,奚楚的眼神像是突然有了焦距,凝固在温枕的脸上,似乎是某种暗示。

    温枕还沉浸在奚楚勾勒的过去里,直到与奚楚的目光交汇了片刻后,他才慢半拍地品出奚楚话里的意思,但他不太敢相信,他皱着眉思索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说:“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

    “是你。”不等温枕说完,奚楚便肯定地应道。

    温枕脸色青了又白,这一刻,他宁愿奚楚是在编故事,也不愿莫名其妙就背上那么大一口锅,毕竟在奚楚讲述这一段的时候,他一直在心里吐槽搞出这么多事的人,结果奚楚居然说当事人就是他?

    “但……”温枕轻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语气干巴,“我什么都记不起来,关于你说的那些,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是当然的,因为你在把那些魔物封存起来后,你以人类的形态化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从生到死,又再次重生,但你没有发现吗,你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没有任何朋友,亲人也疏离你厌恶你,导致你从未对这个世界产生过半点的眷恋,而实际上你在这个世界的每一段人生都是如此,这都是你的刻意安排,你必须长久留在这里,又不能与自己临时创造出来的世界产生关联,毕竟这里除了魔物和基石,一切都是假的,随时可以被抹去,感情和羁绊是多余的。”

    温枕忽然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中,他喃喃道:“假的?”

    奚楚意味深长:“生下你的母亲,养育你的祖母,仰慕你的粉丝,共处过的同事,被魔物吞食的人类……这个世界算得上真实的东西十根手指头数得过来,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能够更加合理地存在而伪造出来的假相罢了。”

    “在这里,死亡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有人死了,下一秒,他们也会在世界的某一处重新刷新出来,所以,小枕,不必有任何负担。”说着,奚楚抬起手轻轻抚触温枕的侧脸,温暖的肌肤和熟悉的轮廓令人怀念,奚楚的唇角不断上扬,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温枕的思绪混乱,并没注意到奚楚的动作,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块巨石的时候便无端产生了一种亲近的感觉,还有在梦里时,他泡在巨石的光里也像回到母胎之中一样平和,难道这一切是因为他原本就属于那个地方?

    “刚才你突然拉住我,是猜到了我打算做什么?”

    奚楚点头:“你手上的那把刀就是从前你的随身武器,是你抽取了巨石的一部分内核打造而成,在你进入这个世界变成普通人类后,它便被人捡去收藏,它一直安静地沉睡,等待重新回到你身边的那一天。哪怕没有记忆,你也会和长年陪伴自己的武器产生共鸣,那天,哪怕你没有把它从公馆带走,它也会自动追随你。”

    温枕这才恍然,怪不得他最初见到祈祷的时候会有那样强烈的熟悉感,也怪不得那时候祈祷会突然撞击木箱,一切有因可循,他再次尝试着召出祈祷,奚楚没再拦着他。

    温枕的手指轻抚过刀身,它愉快地轻振,发出细微的嗡鸣。

    奚楚说的那些旧事,温枕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但他依然感觉不真实,无法真正将自己代入那个人的身份去思考这一切。

    但息九渊的去而复返使得他们不得不先暂时中止谈话,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的风雨和雷鸣声已经消停,也听不到怪物的动静,这是,全部消灭干净了?

    温枕有些震撼,不过冷静想想,以息九渊的能耐做到这一步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杀了不少怪物,稍微宣泄了一点情绪,但息九渊的表情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五官冷冰冰,眼中透着不愉快,尤其是在看到奚楚脸上那从容的笑意,他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免费的清怪工具,还直接给对手提供了和温枕独处的机会,杀意在他的眼中凝固成了实体。

    碍着温枕还在这里,不好发作,息九渊冷哼了一声,直接坐在了两人对面,支起腿,抱着手臂,甩出一句:“你们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也不用再向我重复一遍,我只想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也是温枕所关心的问题。

    奚楚无所谓地耸肩:“虽然能做的事情很多,但是其实什么都不做也无所谓。”

    “你在说什么废话。”息九渊毫不客气地顶了奚楚一句。

    奚楚嘲讽道:“如果听不懂可以不听,门就在你手边上。”

    温枕表情复杂,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两个家伙是同一个人分裂出来的,说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还比较靠谱一些。

    息九渊还想找回场子,话没出口就被温枕拦截:“说吧,我也听听。”

    房间里便安静了下来,息九渊虽然还憋着火,但至少不再打断奚楚的发言。

    “当初小枕为了保证中途不出岔子,直接把传送魔物的通道的另一个出口开在了世界基石下方的地底,等魔物填满后,那处通道便自动关闭了,但是一直没有消失。如果接下来这个世界的崩塌无法逆转,在强烈的不稳定性下,已经关闭的通道很有可能再次开启,而魔物可以通过那里随即传送到别的世界。”

    “只要我们安然回到原来的世界,其他世界是否受到魔物侵袭,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们可以对这件事置之不理。”

    “刚才我也说过了,本世界的人类都是小枕虚拟出来的产物,就像游戏里的NPC,并不是真实的生命体,哪怕随着世界一起消失也并不可惜,所以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拯救。”奚楚淡淡说道。

    息九渊侧目看向温枕,他眼眸微垂,心思都藏在睫毛的阴影下,或许奚楚说的是实话,但以温枕的性格,或许有自己的打算。

    果不其然,温枕没有接奚楚的话,转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我真的是你所说的那个人,他有多强?”

    “比我……比完整的息九渊强。”奚楚顿了顿,换了一种对比方式,“在我们的世界里,你是创造一切的人,巨石是你力量所化,最初把魔物镇压在地底的人就是你,哪怕息九渊吞噬了无数的魔物,和你之间依然有所差距。”

    “……”温枕有些不敢相信,他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可是我……”

    “力量就在你的身体里,只是你没有过去的记忆,不懂如何运用,”奚楚顿了一下,耐心道,“小枕,你必须认清一件事,一个普通的人类是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无师自通学会各种战斗的技巧,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学会上百种能力,那是早就刻在你灵魂里的东西,你只是把它们复习了一遍,熟悉了手感而已。”

    温枕无法反驳:“所以我要怎么才能找回过去的回忆?”

    “我不知道准确的办法,但是你可以尝试着回去一趟巨石上,那里可能有你想要的答案。”

    听到这,温枕不由望向息九渊,没有他的帮助,靠温枕自己很难前往那个世界,上一次缩小后的经历着实给温枕留下了心理阴影。

    被温枕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息九渊神色稍霁,调整了一下姿势,表现淡然地应了一声:“嗯。”便是承诺了会带温枕去一趟,虽然他本身极为排斥那块巨石。

    确定了这件事后,温枕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奚楚解惑,他问:“基石又是什么?”

    奚楚已经猜到温枕必然是要问到这个问题:“和自然生成的世界不同,这里是小枕仓促捏出来的,如果不使用基石□□,坍塌是迟早的事,而所谓的基石,其实本身也是生命体。”

    温枕眼瞳微张。

    “和其他的人类不同,基石也是来自巨石的生命体,在我们的世界里被统一称为神,他们曾经是小枕的拥护者,却在后来和小枕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才被强行化成了基石,以他们自身的力量来保证这个世界的运行如常,每失去一部分基石,稳定性就会被削弱,加剧世界崩塌的进度,然而即使某一天这个世界完全毁灭,他们也不会真正消失,而是回归原来的世界。”

    “听起来就像个暴君。”温枕的语气有些沉重,只因为意见不合就拿活人来奠基,这行为怎么也不像是一个神明会做出来的事。

    “小枕不需要自责,那些人不过是罪有应得,”奚楚出言安抚,“是我没有说清楚,并不只是理念上的分歧那样简单,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并且诉诸行动,威胁的不是小枕,而是小枕在意的其他生命,你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温枕依然心存疑虑,但更多的事情或许只有他找回记忆才能明了,他满腔心事站起身走到窗边,暴雨已经停息,但从窗内向外看去,疮痍满目,怪物尸体化成的血水混在雨污里,城市浸泡在一片血红里,颇为触目惊心。

    息九渊来到他身旁:“现在就带你去那里?”

    温枕点头,以息九渊的能力,往返两个世界并不需要太耗费太多时间,而他迫切需要揭开心中所有的困惑,只有这样才能清楚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重新介绍一下,这个世界分为三个领域,我所在的地底世界被统称为枯朽之海,人类生活的领域则根据划分的不同国家城市来取名,而那块巨石被命名为圣殿,不过只有人类和神才那样称呼它,我一般叫它……”远离了奚楚,只剩下他和温枕独处后,息九渊的心情显著好转,甚至主动担当起了导游的角色,为温枕补漏补缺。

    “你一般叫它烂石头。”温枕当然记得这一茬,唇角带着一点笑调侃道,息九渊盯着他,眸光微暗,温枕反应过来,笑容淡了一些,便很快将视线移走,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专注盯着头顶的石头。

    一如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感受,温枕内心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巨石的冲动,就连掌心的白光也忽明忽灭,祈祷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跑出来,他已经对奚楚的话确信不疑,他和祈祷确实都和巨石有所共鸣。

    “你自己上去真的没问题?”如果不是身体无法承受巨石的照射,息九渊是非常想亲自陪着温枕走一趟。

    “当然,如果我真的是那个人,它会接纳我,不会有危险,如果不是,那更好。”如果他并不是奚楚所说的那个人,那一切就和他无关,他也无需去承担所谓的责任。

    温枕主意已定,息九渊便留在了水边,眼看着温枕的背影渐渐向着巨石而去,他陷入了无端的焦虑之中,他和奚楚不一样,没有过去的记忆,他担心等温枕再次回到他面前时,会不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越靠近巨石,温枕的心境就越发平和,像是忘记了所有的焦虑和茫然,整个人汇入了淡淡的白光之中,等足尖落地,祈祷也自动从他的掌心现出了实体,像重返大海的鱼,欢呼雀跃地绕着温枕打转。

    这么开心吗?温枕被它的情绪感染,唇角也浮现淡淡的笑意。

    脱离枯朽之地来到圣殿的路上,温枕看到人类生活的地域的景象,是热闹繁华的现代化大都会,但来到圣殿,却发现这里一片清冷,像悬浮在天空的孤岛,虽然草木茂盛,也有不怕人的小动物从身边蹿过,可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

    温枕沿着眼前的小径步入密林,往前走了一段路后,眼前乍然明亮,一座数十米高的雕像映入眼帘,环绕神像的还有数座五六米的白色雕像,它们均朝着最高的那一座矗立着,神情孺慕。

    而再细看最中间的高大雕像时,温枕发现它的五官和神态居然和自己一模一样,细致到眼睫毛都呈现出来,栩栩如生。

    温枕:“……”在发生这一切之前,他真的是无神论,那时候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样子会被人雕成这种东西。

    关于其他几座雕像,温枕猜测它们的原身或许就是奚楚所说的那些被强行变成了基石的生命体,以圣殿这幅荒芜景象看来,原本巨石上生活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个人和他的几个拥护者而已。

    “只有几个手下的神明吗?”温枕喃喃道,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人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动机才会亲手将仅有的拥护者亲手做成基石,让自己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呢?

    绕过巨石再往前走,一棵巨树映入眼帘,温枕一眼认出那便是罗桑树,但上面并没有结着果实,或许是过了季节,温枕兴致乏乏地越过了它,看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神明居住的殿堂,纯白石头搭建的庞然大物,没有更多的修饰,白的有些刺眼。

    温枕皱眉,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住所打造成根本不适合居住的模样,这巨石上本来就没有白昼和黑夜之分,一年到头都是亮堂堂的,连建筑都是白晃晃的一片,这样真的能睡得着吗?眼睛不会瞎吗?

    从目前所眼见的一切看来,温枕觉得这个神当的没什么意思,从舒适度来说还不如他在那个世界几十平方米老破小公寓。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温枕就像是买了票进入景点的游客,步调悠闲,长驱直入,建筑内部的景象和外部一样枯燥无味,入眼全是一片白,没有一寸地方的光线是暗的,温枕甚至担心在里头待久了会得雪盲症。

    但也因为内部的构造极为简单,温枕不用担心迷路,这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飘着的祈祷突然加快速度,蹿到了温枕前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刀身,似在提醒温枕跟着它走。

    温枕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祈祷是那个人的刀,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不短,一定熟悉这里的布局,就不知道它究竟打算带温枕去哪里。

    跟着祈祷深入建筑的内部,通过一条深邃的长通道后,温枕站在了一座悬空的高台上,抬眼是代表宇宙深处的穹顶,星河斑斓,流转不息,而往下眺,则是人间的万千盛景。

    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神明的离开而衰败,只要巨石不坠落,它会一直以自己的步调稳定运行。

    这是一个不需要神的世界。温枕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晃神的功夫,祈祷又一次飘到了他身旁,拿刀柄轻轻蹭了蹭温枕的面颊,像是在安慰,温枕一愣,心底一片柔软。

    这么可爱的家伙不可能不是他的武器,温枕更加坚信。

    他抬起手,祈祷便乖巧地落在了温枕手上,刀身突然亮起了耀目的白光,头顶的星辰流动速度骤然加快,四周丝丝缕缕的白光涌现,并且不断聚拢,最终凝结出一道身影,落在温枕身前,与他的距离不到一米。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相对而视,那一瞬间,温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怔怔盯着对面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细看之后,他才发现对面的不过是一道虚拟的影像,透过影像隐约还能看到它身后的人间。

    “如果你来找我,说明一切就要结束了,”与温枕毫无区别的声线在这独立的空间里带起了回音,那顶着温枕的脸,一头乌黑长发的青年用淡淡的语气解释道,“可能你会心存疑惑,但这就是真相,你就是我,一个选择暂时抛下一切,想安静度个假的懒鬼。”

    温枕:“……”

    “创造另一个世界的目的也很简单,地底世界魔物的数量超载,杀也杀不完,那段时间,魔物里出现了一个危险分子,实力不容小觑,如果将来发生暴动,他选择带领魔物进攻人类世界的话,会是不小的麻烦。更糟糕的是,我的几位下属各有各的奇思,有的想要吞噬魔物为己用,还有的打算和枯朽之地的魔物联起手来毁灭圣殿,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做新世界的神。”

    影像惆怅地谈了口气:“我能理解他们,圣殿太无聊了,哪怕是神,时间久了也容易抑郁,做魔做人都比做神快活。但我不愿收拾他们制造出来的烂摊子,所以在那之前,我先下手造了个新世界,把他们送了进去,充当基石,以他们的力量维持那个世界的运行,同时他们也能够以人类的身份体验不同的人生,或许能对他们的精神状态有所作用。”

    “最后一次打退魔物后,我没有给它们喘息的机会,直接把它们传送到了那个世界里,封在基石下,然后也把自己留在了那里,但稳定都是暂时的,虽然有时空屏障的隔绝,总有一天稳定性会被来自内部或者外部的不定因素打破,到时候我将不得不采取更加极端的措施,彻底清除那些被封印起来的魔物。”

    虽然知道对方不可能回应,温枕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在魔物还没有过载的时候就把它们清理掉?”

    意外的是,影像居然听到了温枕的质问,它淡淡一笑:“因为我自以为是,以为魔物和人类有可能共存,但事实并非如此,魔物是无法培养出人性来的,我在枯朽之地生活了几年,发现它们永远需要进食,哪怕是自己的同类也不放过,永远不知满足,所以回到圣殿后,我时刻注意枯朽之地的动态,寻找最佳的对策,但情势变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82 第八十二章

    ◎你堕落了◎

    原来影像是可以交流的, 温枕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记得息九渊吗?”

    影像顿了一下,淡淡应道:“记得,一只脾气不太好的小不点, 在地底的那几年多亏有它陪着才不无聊,不过后来小不点修出了神格,成了地底的主人,我们就没见过面了……你应该还没有恢复记忆, 却知道这个名字, 你们是见过面了?”

    温枕:“……”何止是见过面那么简单。

    不过影像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多做纠结,没得到温枕的回应他便很快转到了另一个重点上:“你会来到这里, 一定是那个世界出现了什么变动,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靠近一点。”

    温枕不假思索地往前一步, 影像闭上了眼, 将额头与温枕相贴,一瞬间, 源源不断的信息争先恐后地涌进温枕的脑海里, 大概是因为活了太长岁数, 记的事情太多, 信息量爆炸到温枕头脑胀痛不已, 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也无法中止记忆的流入,只能面容痛苦地捂住脑袋。

    漫长的煎熬过去, 随着最后一点光芒汇入温枕的脑海, 他睁开了眼, 同时, 眼前的影像彻底消失, 温枕眨了眨眼,身体除了脑中残留的胀痛感以外,并没有其他感觉,但等温枕将目光投向四周时,又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接下来,随着温枕每迈出一步,脑中恍惚的记忆都变得更加明朗一些,四周的景物也渐渐变得熟悉起来,最后,温枕突然间意识到,圣殿,是他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地方——

    息九渊在水下等了三个小时,不算太长的时间,却让他莫名烦躁,就好像温枕这一去就不会回来,又或者说回来了已经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时,水面突然起了涟漪,温枕去而复返,穿过水层,进入了地底,来到息九渊面前时,他的头发带着淡淡的湿意,在和温枕的视线对上时,息九渊觉察到了温枕已经变得有些不同,但是,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多了点东西。

    息九渊一直不自觉地紧绷着的神经在那一刻终于松弛了下来,面上还要表现出镇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嗯,”温枕点点头,不多说什么,“回去吧。”

    息九渊便也没多问,该知道的他都已经通过共享奚楚的记忆时知道了,他也能猜到接下来温枕打算做些什么。

    “奚楚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息九渊会分裂成三个人?”温枕突然问了一句。

    息九渊红瞳微动:“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我以为你会知道。”温枕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想到就问了。

    息九渊当然知道,枯朽之地的魔物被驱逐得所剩无几后,当时还完整的息九渊并没有想太多,他已经获取了神格,已经不需要通过吞噬魔物来获取力量,其他魔物的存在只会打扰他的休息,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离开的还有温枕。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息九渊直接从枯朽之地追了过去,但在那之前息九渊从未尝试过穿过时空的屏障,在过程中发生了一点意外,导致他的部分意识被分裂了出去,进入温枕所在的世界,而本体却被留在了枯朽之地,沉眠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再次苏醒。

    但息九渊觉得这种事情并没有必要告诉温枕。

    “一个小意外而已,反正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你的旅途中随便捡来的宠物,养个几年,走了就丢掉,没有感情,不值得留恋。”息九渊表现得满不在乎,但酸味已经从他的语气里漫溢出来。

    温枕:“你猜谁最喜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息九渊脸色一沉:“别把我和那只蠢章鱼扯到一起。”他仍觉得即使自己和那两个人本属一体,也不代表接受温枕把他和那两人混为一谈,在温枕面前,他就是他,至少当下温枕看着他的时候,不能想到别的人。

    温枕了然,看起来息九渊自己心里也有数,虽然三个人各有各的性格,但在某一些方面仍然是共通的,比如,耍心机的样子。

    重新返回奚楚的病房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过去了1分钟,奚楚刚倒的热水都还没放凉就察觉房间里多出了两个人,他放下水杯,微笑:“欢迎回来。”

    息九渊见不得他那副完美得体的笑容,只觉得虚伪,冷哼了一声就到一旁坐着,温枕应了一声,在奚楚面前坐下,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完成了归位,温枕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基石一共有九个,其中三个已经陨落,才导致这个世界崩塌的进度加快,一旦剩下的六个尽数陨落,这个世界就将彻底不复存在,魔物消失,基石回到他们的世界,而你们也会重新结合成为一个整体。”

    “但有些话必须说在前头,”温枕正色道,“如今枯朽之地的主人是邪神息九渊,虽然那里的魔物曾经被驱逐得所剩无几,但如果邪神另有打算,想要恢复从前的规模只需要几十年的工夫,对于我来说却是不小的麻烦,毕竟我打算在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后就将圣殿彻底废弃,不打算在临退休之时还要处理烂摊子,所以我想在这里得到邪神的承诺。”

    奚楚静静听完,慢条斯理道:“小枕,你知道,无论你提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何况我对于那种东西本来就不感兴趣。”

    “这种事情不如问我。”息九渊嗤笑,毕竟他才是三个碎片的核心。

    温枕瞥过去:“圣殿空置多年,你一直在枯朽之地呆着,但凡有点野心,现在枯朽之地也不会还是只有小猫两三只。”

    突然遭到嘲讽的邪神大人:“……”

    息九渊咬了咬牙,虽然温枕从圣殿下来后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可说出来的话怎么变得更气人,气得他恨不得把人按住咬上几口,咬得说不出话来才好。

    “眼下要做的,就是在地底的魔物全部爬出来前,一次性回收所有的基石,借世界崩塌的机会,把所有的魔物留在这里。”奚楚道出了他的打算。

    “你知道剩下的六个基石都是谁?”息九渊挑眉。

    温枕颔首:“毕竟当初封住他们的人就是我,并且我设定了一个规则,即使他们以人类身份在这个世界里轮回了数次,也依然不会离开我太远。”

    “接下来,我得先回一趟酒店。”温枕起身,问奚楚,“要不要一起?”

    “好啊。”奚楚欣然接受了邀请,他的伤口已经通过借用息九渊的力量复原,当然不需要留在医院,而且这件事还有一个笨蛋还被蒙在鼓里,温枕邀请他,大概也是想让他当面和那家伙说清楚。

    “你……”温枕回头看邪神,眼中带着询问。

    息九渊抱手:“我自有安排。”

    温枕习惯了他这副态度,也懒得多管,便同奚楚先一步离开。

    医院的走廊大厅里依然徘徊着不少人,在这期间,那些人依然试图从病房门上的窗口往里窥探温枕的动向,暴雨和怪物的出现加重了他们的恐惧,他们迫切想将温枕推出去,替死鬼也好,救世主也好,总能碰上一个。

    这一会儿,温枕推着奚楚出现在众人眼前,顿时引起了更大的骚动,那些人处于同一种目的朝着两人的方向靠拢,眼神不善。

    但在温枕眼里,这些人已经统一成了同一副面孔,所有人都长得一副模样。

    温枕在创造这个世界之初给人类设定了初始面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千篇一律的脸庞根据身处的环境进行了不断调整,但在创造者面前,他们还是最初的那张脸。

    当数不清的长着同一张脸的人不断朝自己靠近时,这画面其实是有点恐怖的,温枕必须努力去辨认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才能有些区分,但眼下都无所谓。

    那些聚集而来的病患和医护,在距离温枕不到一米的地方,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像在他们心底的某处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钟声,将他们整个人压迫得无法呼吸,连站立都极其困难,人群中有一个人先撑不住跪在了地上,接二连三地有更多的人脱力下跪,数秒后,整个大厅里除了温枕便没有站着的人了。

    “城市里水患严重,车辆已经无法同行,我们去楼顶,那里有奚家的直升机。”奚楚轻声道。

    等他们到了楼顶时,辛臣上前一步,从温枕手中接过了奚楚的轮椅:“请随我来。”

    温枕的目光掠过那张初始脸,淡淡应了一声。

    从直升机俯视下去,整座城市大部分区域都浸没在水中,因为死了大量的怪物,血液将整片洪水区域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强风扬起温枕的碎发,露出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和城市的其他地方一样,剧组的酒店里也并不安宁,能走的人已经在怪物出现的时候驱车逃离,留下来的也都在想方设法,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让自己能够安全离开,虽然目前为止暴雨已经停息,怪物也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全部击杀,但谁能保证接下来不会在发生些什么让人崩溃的事情呢。

    即使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温枕和奚楚的出现依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比起其他人的慌乱,那两人的悠闲和从容则显得格外突兀。

    在异样的目光中,他们回到了那套他们暂时共同居住的套房里,才一开门,便迎面扑上来一只粉色章鱼,是被独自留在酒店和白猫相依为伴的魇羲,一见到温枕进来,他憋了好久的泪一下子飙了出来,飞身便去扑温枕。

    可惜方向没对准,眼看着就要落在奚楚脸上,温枕脸色微变,奚楚却先一步在魇羲降落前,精准地一把捏住了魇羲,语气温和:“小心。”

    魇羲这才发现自己扑错了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他完全不顾自己还被人拿捏着,嗷了一声,用他柔软的触手对着奚楚那张可恶的脸开始拳打脚踢:“原来你根本就看得见,我就说你是心机男,装瞎装柔弱,把小枕头骗的团团转,小枕头你别拦着我,看我一拳打爆这个心机男!”

    “心机男吗?是再说我吗?”奚楚微微一笑,语气危险。

    温枕:“……本来有点担心你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看到你这么生龙活虎我就放心了。”

    魇羲一僵,立马换了一副口吻,可怜兮兮:“假的,都是假的,其实我一个人怕死了,外面突然出现那么多怪物,我好怕它们突然打破窗户,像掏鸟蛋一样把我掏出去嚼都不嚼就吞掉,毕竟我只是一只20公分的可怜粉色小章鱼呜呜呜……”

    这下,连奚楚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他捏着魇羲轻轻晃了晃,问温枕:“他平时的性格就是这样?”奚楚虽然一直知道有魇羲的存在,但他并没有真正和魇羲互动过,根本不知道原身的三分之一竟然是变成了这样一副幼稚的性格。

    “他已经很努力克制本性了,”温枕抱着手,表情沉重,“所以我一开始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就算当初我在枯朽之地遇到息九渊时,他虽然年纪小,也不至于这么单纯天真。”

    魇羲假哭到一半,发现眼前两人已经专注于聊天,完全没理会他,便重重哼了一声,努力提高存在感,夹着嗓子道:“所以小枕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机男其实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对不对?”

    “具体的情况,让奚楚来告诉你。”温枕简单说道。

    “啊?”魇羲困惑地用触手挠了挠小身子,不明白为什么不是温枕,而是由他根本不熟的奚楚来讲述,他心不甘情不愿,还想撒个娇让温枕陪自己,但视野一转,奚楚那张可恶的脸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我记得这应该不是你的真实大小吧?”奚楚食指捏着魇羲的小触手,把他往上提了提,故意逗弄道。

    魇羲噘噘嘴,一把甩开奚楚的手:“心机男别来沾边,除了小枕头以外的人都不许碰我!没错,我是两米八的威武大章鱼,又怎么样!小枕头喜欢我这样子,夸我可爱,我当然要宠着小枕头,变小了讨小枕头欢心,哪像你,只会整天蒙着眼睛装瞎子骗小枕……”

    下一刻,随着奚楚扯掉眼上覆盖的白布,纯黑瞳孔对准魇羲后,魇羲剩下的话便卡在喉咙里,整个鱼吓得绷直成了章鱼干状,动也不敢动。

    “怪、怪物……”魇羲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中肯、准确,我是怪物,所以你也是。”奚楚拎着魇羲,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接下来他将把所有的记忆都共享给魇羲。

    温枕背过身,透过落地窗看向城市的全景,远处传来救援直升机的响动,哭泣和呼救声隐约可闻,这是一个岌岌可危的世界,或许下一秒就会彻底塌陷,而这里的所有人类都只是在根据设定做出反应,工作、生活、繁衍、恐惧、避难或者等待死亡……他不该对这些没有灵魂的存在产生过多的情感。

    正当温枕出神时,身后已经变出原形的巨大化魇羲叫声惨烈地直扑温枕而来,恰好把转过身来的温枕整个人抱在怀里,八只触手胡乱扒在温枕身上,哭声震天:“小枕头!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怎么会和那两个人是一体的啊!我天塌了谁懂啊!”

    幸好温枕在圣殿找回记忆的同时也恢复了原本的力量,身体重塑强化,这会儿才不至于被魇羲的这一通横冲直撞把内脏都给撞出去,他抱着魇羲,甩又甩不掉,只能像抱娃娃似的将两百斤重的魇羲往上托了托:“天是快塌了没错,所以你还是接受现实吧。”

    魇羲疯狂摇头:“这太离谱了,他们俩一个心机深重一个阴沉面瘫,和我这种甜美系一看就不是一路人,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而且心机男还说我们最后还是要变成一个人的,那我岂不是要和他俩住在一个身体里,我打不过息九渊,又算计不了心机男,岂不是每天都得被他们按着打!”魇羲情绪崩溃,两只触手死死搂着温枕的脖子,“不要合体不要合体,我宁可一辈子呆在小枕的身体里。”

    “哼,那岂不是便宜你了。”息九渊突然凭空出现在房间里,眼神冷若冰霜,“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等它毁灭后,你会被强制驱逐回原生世界,在那里,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你再不情愿也没有用。”

    说罢,息九渊又对温枕说道:“为什么你特别宠着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成天搂搂抱抱,幼稚,不成体统,快点把他丢掉,都是黏液,脏死了。”

    温枕和魇羲两个人同时把目光转向息九渊,沉默了两秒,一人一鱼又搂紧了一些,险些把邪神气吐血。

    “别太苛刻了,他还是个孩子,”温枕语气里透出一丝怀念,“还记得当初我在枯朽之地捡到你的时候,和他现在的模样差不太多,性格也天真乖巧。”

    息九渊气笑了:“当时我还是在幼年期,才巴掌大,没有他这么重这么胖,比他可爱的多,而且我什么时候天真乖巧过了,别忘了我是准备狩猎你,失败了才被你抓去强迫当宠物的。”

    “哈哈哈哈怎么会有人蠢到把自己的黑历史到处乱讲……”魇羲搂着温枕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息九渊就是自己,自己就是息九渊,岂不是息九渊的黑历史就是他的黑历史?他顿时笑不出来了。

    息九渊沉着脸,扯住魇羲的触手:“你下来。”今天不把这死章鱼做成烤章鱼,他是白在枯朽之地混了。

    “我不!”魇羲整个鱼黏黏腻腻,滑手得很,即便是邪神,不用手段只靠蛮力也奈何不了他,何况温枕还护着魇羲,一时间息九渊也没能得逞。

    奚楚坐在一旁喝着茶,耳边是三人的吵嚷声,显得他更如老僧入定,自在从容。

    夜幕降临,城市的大部分区域还未恢复供电,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但酒店内部有自带的发电系统,房间里只开了一处灯,温枕裹着毯子睡在沙发上,白猫呼噜呼噜地爬上来,圆溜溜的绿色眼瞳盯着温枕,两只前爪按在毯子上慢悠悠地踩着,很是惬意。

    魇羲哧溜一下爬到沙发背上,伸着触手去挥赶小白猫:“去去去,这地方也是你能呆的,小枕头的胸口只有我能趴。”

    白猫的眼神一下子凶了起来,变成竖瞳,冲魇羲又是哈气又是龇牙,趁魇羲不注意,在他的触手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牙印。

    魇羲痛得狂甩触手,泪眼汪汪递到温枕面前:“小枕头,它咬我,好痛,要呼呼。”

    另一头沙发上的息九渊冷笑不止:“连畜生都嫌弃你,不该先反省一下自己?”

    像是听懂了息九渊的话,原本已经踱步到另一头的小白猫突然间回头,猫瞳幽幽地盯着息九渊,这反应引起了息九渊的兴致,他打量了一番白猫:“这个世界的生物都是温枕创造的,照理来说这猫应该没什么智商,可我看它怎么好像能听懂我们说话。”

    息九渊的话引起了温枕的注意,他轻轻推开撒娇的魇羲,从沙发上坐起,对白猫招了招手,而白猫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挪到了温枕的脚下,热切地用屁股和尾巴去蹭温枕的小腿,表现出了亲昵和讨好。

    “小白是很聪明,聪明的猫咪并不是没有……”温枕将白猫端起来,凑到自己面前,仔细打量着,“但你说得对,它确实不一样,尤其是这双眼睛,很熟悉。”

    魇羲又凑了过来,学温枕盯着猫咪上上下下打量:“不会啊,小枕头你滤镜不要太深,它明明就是对眼,一看就不聪明。”

    白猫再次怒了,一爪子挥到魇羲脑门上,虽然没用上指甲,但挨上一爪子也让魇羲觉得脑门嗡嗡的,他捏起触手抹了抹被疼出来的眼泪:“可恶,明明以前很好欺负的,最近突然硬气起来了。”

    温枕:“……所以你只是欺软怕硬对吗?”

    吐槽了魇羲一句后,温枕又重新把目光转向了白猫,托着下巴:“奚楚,还记得你在《沉落深渊》里用了我的坐骑当做原形吗?”

    一旁,奚楚放下杯子,点头:“这还是我在枯朽之地的时候听一些年长的魔物提起的,那只坐骑就叫白兰,是一只通体纯白的巨狮,一直与小枕形影不离,为什么突然提起它?”

    温枕两手捧起白猫的小脑袋,端详着那双碧绿猫瞳:“这双眼睛越看越像,当时我把白兰留在了圣殿,这一次回去却没有找到它,本以为它已经老死或者走失了,但是……”

    “或许当时它也偷偷跟着我来了这个世界,但是很有可能因为身体无法承受时空洪流的挤压,而变成了……”温枕举高小猫,轻轻晃了晃,“一只猫?”

    白猫居高临下盯着温枕,碧绿眼瞳中闪过精光,高举两只前爪:恭喜主人,答对啦!

    温枕读懂了白猫动作的含义,眼中泛起喜色,一把将白猫搂紧怀里,用侧脸蹭了蹭它柔软的毛:“果然是你,太好了……”

    房间内另外三个男人心中不约而同警铃大作,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油然而生,毕竟温枕鲜少对包括人类在内的生命体主动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而如果这只猫真的是温枕陪伴无数年的坐骑兼宠物,那威胁值将直接飙升500倍。

    “小枕头冷静。”竟是魇羲率先做出了反应,毕竟作为一直致力于发展争宠事业的鱼,他在这一方面经验是很丰富的。

    “首先,它并没有亲口承认它就是白兰,一只坐骑怎么可能自己从一个世界穿到另一个世界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白兰侥幸穿过来了而且也真的从一个物种变成另一个物种,变成了猫,但天下的白色猫咪有那么多,不一定就是这一只,我们要冷静分析、独立思考、避免差错。建议你先用排除法,排除它是白兰的可能性。”

    温枕:“……”你是懂排除的。

    “白兰是特别的。”温枕目光柔和,轻轻摸了摸白猫的脑袋,之前他没有记忆,只拿小白当做普通的猫咪,但现在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当然能认出自己的坐骑,白兰不顾危险跟着他来到这里,他怎么能让白兰伤心。

    白猫被摸得惬意,用脑袋反复蹭着温枕的手心,顺便甩给魇羲一个生动的白眼。

    魇羲:“……”

    息九渊握拳装作咳嗽,掩饰愉悦的表情,虽然他也不爽温枕对一只猫那样温柔,但能看到死章鱼争宠碰壁,他当然乐见其成。

    因为这件事,魇羲闹腾了一整晚,好在温枕和息九渊都是不需要睡眠,只有奚楚本来就身体弱,没能睡好觉导致他早上醒来时脸色苍白得像马上就要晕过去,被温枕强行按回床上补觉。

    “虽然知道你死不了,但多睡一会儿天不会塌的……”温枕顿了顿,“塌了也无所谓。”

    为奚楚盖好被子,温枕正要起身,却被奚楚握住手腕往床上拽了一把,将他整个人扯进了被子下,在他的颈边蹭了蹭,贪恋道:“陪我,有你在身边睡得更香。”

    温枕正想挣脱,身后两道视线就阴魂不散地扎在了他的背上,为了保住清净,温枕一刻也不敢耽搁,像一条灵活的泥鳅从被窝里滑了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如果实在睡不着,可以让息九渊和魇羲陪你睡,反正你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一起睡正好有助于增进感情,免得以后重复结合后产生排斥反应。”

    这话说得头头是道,房间里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包括被子里的奚楚在内,三个人的脸上各有精彩。

    温枕没再理会他们,取下外套披上,无意中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才恍然记起已经很久没打开手机了,甚至它已经耗尽了电源自动关机都不知道。

    稍微冲了一会儿电,温枕重新开机后,消息便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甚至包括已经被他完全遗忘的经纪公司也给他发来了短信,一看就是群发给全体员工的,内容是提示近期天灾频繁发生,暂停一切工作事宜,等一切恢复正常后再复工,避免去危险区域等等……

    温枕一条一条浏览下去,直到看到宋擎发来的一条消息,才停下来细看。

    【你对眼下这怪物到处跑、每天震三震、泡水泡成巨人观的世界有什么头绪吗?】

    温枕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片刻,才飞快地打了一句话。

    【见一面,我把真相告诉你。】

    信息发出去后,温枕才抬起头,轻叹了口气,宋擎是剩下的六个基石之一,也是他在圣殿时最信任的下属,但也是第一个与魔物勾结准备背叛圣殿的人,因为发现得早,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温枕便没有重罚他。

    知道温枕打算去见宋擎,息九渊第一个发话:“我和你一起去。”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个吸血鬼对温枕抱的什么心思,要不是顾及温枕的感受,他会毫不犹豫地让那吸血鬼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好啊。”温枕点点头。

    答应得这样爽快,息九渊居然有些不习惯,又听温枕说道:“他是基石之一,这一次我想一次性回收剩下的所有基石,所以你控制一下,不要对他出手。”

    息九渊沉下脸:“在你眼里我就是嗜杀成性的大魔头?”

    “不,我是对他不放心,”温枕摇头,“他的性格口无遮拦,而且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有旧怨在前,我怕他会乱说话激怒你。”

    息九渊脸色稍霁:“听你的。”

    准备出门时,温枕注意到息九渊身上还穿着黑色长袍,这种在现代化的城市里明显会招来异样眼光的奇装异服,便问道:“要不要换一套衣服?”

    息九渊皱眉:“且不论那些不是真实的生命体,哪怕他们真的是活人,我什么时候需要在意那些低等生物的眼光。”

    温枕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换了一种缓和的语气:“换一套吧,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在温枕的注目下,息九渊沉默着动用能力,凭着旁边电视屏幕里的男演员穿着,将身上的黑衣换成了一套黑色西服,但长发依然披散着。

    温枕张开手,掌心躺着一个黑色发圈,征求息九渊的同意:“帮你把头发绑起来?”

    这一次息九渊没有任何迟疑,甚至主动变出一面水镜,又拽了一把椅子坐下,方便温枕动作,旁边的魇羲看得眼里冒火,又不敢说什么。

    息九渊身高一米九,哪怕是坐在椅子上也显得分外挺拔,温枕垂眸专注帮他梳理头发,他手指修长白皙,与息九渊柔软的长发交缠,明明只是扎个马尾,偏生出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旖旎气氛,而一旁的魇羲越看越来气,恨不得一脚蹬开息九渊,取而代之。

    “好了。”替息九渊稍微整理了一下垂落在脸侧的刘海,温枕满意地点头,换上西装的息九渊有了一种职场精英的气质,但把长发绑起来后顿时又是另外一种气场,好像随时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令人不敢直视,如果息九渊不是个邪神,而只是个普通人类,做超模会很吃香。

    息九渊垂眸看着温枕的动作,红瞳的情绪灼热,在温枕又一次抬起手替他整理领子的时候一把抓住温枕的手腕,准备做些什么。

    温枕警觉地抽回手,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这家酒店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他不想息九渊最后真的把它给拆了。

    “我都看见了……”魇羲阴沉沉的声音在温枕背后响起,“小枕头,你知道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动手动脚是什么后果吗?”

    温枕回过头,调侃道:“你倒是说说,会有什么后果?”

    魇羲脸一垮:“我会哭哦!我会哭的很大声哦!”

    息九渊发出无情的嘲笑,一只手抓住温枕的腰:“走吧,别和笨蛋浪费时间。”

    温枕整个人被息九渊带着往外走,一边努力尝试挣脱他的钳制,一边给魇羲一个安抚的眼神,房门重新关上,也将魇羲的狗狗眼关在了门内。

    约定的地点在酒店一楼,宋擎早就来了,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落地窗外正是被地震、暴雨洪水和怪物摧残得一片狼藉的大街。

    温枕在他对面坐下:“久等了。”

    宋擎先是露出了喜色,再看到温枕身旁的息九渊时,那点愉快瞬间如同泡沫啪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神怪异地在温枕和息九渊之间反复打量了一番,才问温枕:“这是怎么回事?”

    在出门前,息九渊答应温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在旁边充当摆件就好,所以哪怕觉得对面的吸血鬼再碍眼,他也只是保持静默,但眼神里透出的冷意和周身的气场还是让宋擎不由得汗流浃背。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别瞎猜。”温枕摸透了宋擎的脑回路,知道他又想歪了,便简单解释了一句。

    息九渊有些不满,什么不是那回事?明明就是那回事!就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明朗,为什么还要特地向这吸血鬼解释一句。

    眼看宋擎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态,息九渊暗自不爽,他不是轻易委屈自己的性格,张口就想辩驳,没提防桌底下,温枕一脚踩上了他的鞋面,暗示他闭嘴。

    息九渊的心跳突然就加速了许多,被温枕踩到那一脚后,他的脑子和身体都像是被开启了什么奇怪的机关,眼瞳有些发烫,不由坐直了身子,两腿交叠的同时转头盯着温枕,呼吸有些沉重,想要说什么,温枕回头瞥了他一眼,却误以为息九渊闹脾气,也懒得搭理他,继续同宋擎谈话。

    宋擎与两人正对而坐,将邪神的反应看在眼里,多少猜到两人背地里的暧昧互动,只觉得扎眼又扎心,面上不动声色,接着温枕的话:“你是说,你和我都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眼前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你需要我的帮助,需要我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里死去?”

    “小枕,这就有些超出我的接受范围了。”宋擎微笑道,“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不是死亡,而是回归,”温枕纠正,“现在的你也不过是附着在一具躯壳上的灵魂,真正的你正沉睡在数万米的地底,向死而生,只有脱离现在的世界,你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宋擎摇摇头:“恕我无法相信,虽然我喜欢你,但不可能把你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虽然我是吸血鬼,也活了这么多年,但从不打算轻易放弃生命,我还没玩够呢。”

    早猜到宋擎不会信,温枕也不多言,他伸出手心:“带你看一些东西,然后你就明白了,世界即将毁灭,你不可能感觉不到,早晚都要死,为什么不死个明白?”

    宋擎:“……”他将信将疑地盯着温枕看了片刻,才犹豫地伸出手搭在温枕手上,息九渊在旁边盯着,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恨不得用眼神把宋擎那只手劈成两截。

    与温枕的手相触碰的一瞬间,宋擎整个人仿佛被电流击中,眼瞳瞬间转为深红,无数流光从眼前飞逝而过,被一同封存在地底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宋擎的脑海里。

    闭眼再睁眼时,宋擎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宋擎紧盯温枕,张口道出了恢复记忆以后的第一句话:“你居然和魔物厮混在一起,你堕落了。”

    息九渊眉梢一挑,这吸血鬼在五分钟内连续3次让他动了杀念,而他居然真的忍住了没有动手,回去一定要把今天受的气在温枕身上讨回来。

    83 第八十三章

    ◎终结亦是新生◎

    “息九渊只是来自枯朽之森, 不代表他就是魔物,你当了太久的人类,连魔物和神都分不清了?”

    温枕的话让宋擎骤然睁大眼睛, 不由多看了息九渊几眼,换来息九渊冰冷刺骨的一瞥,那瞬间释放的威压让宋擎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若非此刻他坐在椅子上, 恐怕早就抵不住直接跪在地上了。

    一分钟前, 宋擎恢复了记忆,也重新获得了力量, 即便息九渊是枯朽之地里出来的神, 可宋擎也是有神格的,同为神灵之躯, 他居然被息九渊碾压得毫无反击之力。

    宋擎手肘支撑在桌面上,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低垂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息九渊冷冷地盯着宋擎的头顶, 一丝鄙弃的冷笑短暂浮现在唇角, 就是这样的无用之物, 占了他最渴望的位置, 却还敢在他面前妄自尊大, 如果不是温枕在身旁盯着,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家伙碾碎。

    “好了,你收敛一点。”温枕按住息九渊的手背, 恢复记忆后再面对宋擎, 这个跟随他最长久的同伴, 温枕在情感上也是五味杂陈, 从他有意识以来, 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圣殿里,那里的生活枯燥无味,并且显然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想,他的那些伙伴们,在这样数百年如一日的漫长时光里,精神状态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宋擎原本厌恶魔物,却因为厌恶了圣殿一成不变的生活,选择与魔物为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却因为给温枕带来不小的麻烦,时过境迁,温枕也通过自己的方式给了对方一点教训,已经不怎么在意旧事,眼下,他还需要宋擎的配合。

    既然温枕开口,息九渊当然不会下死手,他冷哼一声,撇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兵荒马乱的街道。

    来自邪神的威压撤去,宋擎抬手要擦去冷汗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依然在发抖,他喉咙吞咽了一下,抬眼盯着温枕:“我凭什么答应你,就因为这个世界马上毁灭了,而你打算全身而退,回到圣殿去继续当你高高在上的神,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笑了笑:“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把我变成构建这个世界的工具,为什么你还自信我会照你的想法来?”

    温枕皱眉:“你提基石的事情,是觉得我对你和他们心怀愧疚?”

    宋擎脸色一变:“你……”

    “当然不,”温枕淡淡说道,“我曾经以为我们是同伴,但你先背叛了圣殿所有人,我当然也不会再念着旧情。”

    “但你说过不再追究。”宋擎眉宇冷凝。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说话?”温枕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讥笑,他极少表露出这样的情绪来,宋擎一怔,语气里带上了晦涩。

    “把我封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你觉得是高抬贵手?”

    温枕直直盯着他:“可我看你在这里过得挺开心,你们不是嫌圣殿冷寂无聊?等这里的事了结了,回去我就拆了圣殿,以后你们想做人就做人,想做魔就做魔,只管过你们想过的日子,反正有巨石撑着,天不会塌。”

    “你疯了?”听到温枕的打算,宋擎瞪圆了眼,“把圣殿毁了,我们都会失去神格,万一魔物卷土重来……”

    “没了神格而已,又不是没了力量,”温枕淡淡说道,“只要毁了这个世界,让大部分的魔物消失,加上没有你们几个在里头添乱,一切都会遵循现有的法则运行下去。我活着,巨石就不会陨落,至于枯朽之地,如今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息九渊重重咳嗽一声,表达不满。

    温枕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说道:“圣殿原本也就是个形式,散了就散了,你们各过各的去,也免得下次我还得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宋擎却不能接受:“从过去到现在,你总是擅自决定一切。”

    “因为我是圣殿的掌权人,你们得听我的,”温枕不多话,“除非你想和这个世界一起归于虚无,永远回不去,我可以成全你。”

    宋擎哑然,半响才苦笑一声:“你是真的把过去的情分都抛下了,哪怕在这个世界我们不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你完全不顾念了?”

    “正是因为在这里我们也曾经共处,我才觉得毁了圣殿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才算给你们真正的自由,希望你支持我的决定,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温枕正色。

    宋擎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可能令温枕改变心意,心里失望,但无可奈何,他多看了温枕旁边的男人一眼,从前在圣殿,总是他陪在温枕的身边,如今却成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邪神,明知道对方是枯朽之地里爬出来上不得台面的家伙,明知道对方不安好心,他却根本无力对抗。

    “听你的,反正我没有说不的权利,不是吗?”沉默许久后,宋擎抬眼,对温枕苦涩一笑,“不过,即使你说服了我,其他人呢?他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我会找他们谈。”温枕当然知道宋擎说的是实情,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当然清楚要遇到哪些阻力,那些家伙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叛逆成性,不会乖乖听他的安排。

    “找我吗?”一道声音突兀地插入他们的谈话,紧接而来的是玻璃被击碎的声音,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原本还算得上安静的酒店内部,而温枕三人早已经撤离了落地窗边,破碎飞溅的玻璃被无形的气场阻拦,在空中停滞了一下,便垂直掉落一地,没有造成伤害。

    温枕召出祈祷,道出来人的名字:“闻洛羽。”

    “好久没听你叫我的名字了,突然有些怀念,”闻洛羽带着他的血藤,踩在碎玻璃上,步履优雅地踏进了大堂,“想你了,所以来见见你,却没想到你身边陪着其他人,实在不巧。”

    看到眼前的人,温枕和息九渊露出了同一种表情,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闻洛羽变强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强,力量至少提升了几十倍,短时间内想要做到这一步,除了吞噬大量的人类,或者吞噬同样拥有能力的生命体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而就在此时,地裂再次来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的剧烈,尖叫声骤然响起,留在酒店内的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拼命向外逃去,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摇摇晃晃,眼看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不断有尘土和碎石块从天花板坠落,从洞开的落地窗向远处望去,有高楼瞬间倾塌,又被风暴卷起残垣断壁,这是一个奔向末日的世界。

    温枕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指的当然是基石,而闻洛羽也是基石之一。

    “当然是吃掉了,”闻洛羽轻轻松松说道,“林渐寒被那个女人吃了,而且她又被我吃了,获得了他们的力量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原来这世界不过是你的游戏,我们都是你手中的人偶,看着我们像模像样地演你的剧本,你开不开心?”

    温枕没有辩驳,他问:“然后你把剩下的人也全部吞噬了?”除了已死的唐秋、江逅和林渐寒,以及在场的闻洛羽和宋擎以外,温樾、喰、连家兄妹,这几个与温枕有所关联的人都是基石的人类化身,以眼前这次地裂的严重程度看来,已经没剩下几块基石留存。

    “趁他们恢复记忆之前先下手为强,反正大家都要死了,死在我的手上,也算是作为曾经的同伴送他们一程。”闻洛羽笑嘻嘻说道,“小枕,真是抱歉,打乱了你的计划,我会补偿你的。”

    然而他的话里听不出歉意,温枕也不想知道所谓的补偿指的是什么,他握紧了祈祷:“情势总是在变化,没有什么好抱歉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毕竟接下来,我得提前送你去死了。”

    眼下其他基石已经陨落,剩下的两块基石已经无法困住魔物,必须在它们逃出地底或者逸散去其他世界之前,彻底毁掉基石,将整个世界送回虚无。

    温枕的刀刃对准了眼前的闻洛羽,侧眸瞥向宋擎:“你的决定是什么?要和他站在一起吗?”

    “……”宋擎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无奈说道,“在圣殿的时候,我和这家伙就是死对头,即使在这个世界也不对付,和他站一块?可别恶心我了。”说罢,宋擎又瞅了一眼息九渊,这男人一动不动站在温枕旁边,整个人像个巨大的冷柜,散发的寒气几乎凝成实质。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息九渊确实很强,还有温枕,身为圣殿的主人,更是两个世界中实力天花板,同时和这两个人作对?开玩笑,他又不是和闻洛羽一样脑子有病。

    宋擎做了个深呼吸,红瞳中闪过一丝决然:“不就是死一次吗,来吧。”

    闻洛羽冷笑:“你倒是慷慨,我可不会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不赌一把,怎么知道掌握命运的人不是我呢?”

    息九渊听得不耐烦,瞬间释放威压:“废话少说。”邪神没想太多,就希望这个世界赶紧灭了,眼前两个碍眼的家伙也赶紧消失,省的妨碍他带温枕回栖息之地,反正温枕亲口说了要把圣殿拆了,他的巢穴足够宽敞,即使成千上万个温枕闹腾也不嫌挤。

    温枕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眼中已是无比坚决,就让一切在这里画上句号。

    惊天动地的地裂声不断轰然奏响,无数巨兽从地底攀爬而出,绝望奔走的人类如同微小的蝼蚁,他们将眼睁睁看着世界和生命在眼前终结。

    正在这时,白色强光从一座即将倾塌的百层高楼下骤然亮起,直射末日来临的灰暗天穹,那一瞬间,一切归于寂静无声。

    时间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是陷入永恒的虚无,或是在新的世界重逢呢?

    84 第八十四章

    ◎都市篇一◎

    “距离圣殿消失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五年, 虽然我们至今仍未知晓神明的去向,但巨石依然庇护着我们,我们的信仰从未动摇, 近五年来,原本已经负增长多年的世界人口突然猛增上千万,虽然在短期内带来了资源紧张,但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一定是神明的护佑让我们的生命火种得到了延续……”

    咔哒。电台主播喋喋不休的说话声随着键盘暂停键被按下而戛然中断, 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让陆瑶昏昏欲睡的脑子瞬间清醒,整个人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

    “老老老老老板!”陆瑶结结巴巴地卡出数个老字, 生生把她二十多岁正当芳龄的钻石单身汉老板念得活活老了五十岁, 她手忙脚乱地东拽西扯,把差点被挤下桌的文件堆重新扫到跟前, 不忘擦一把嘴角的口水, “老板,我真的没有摸鱼, 信我!”

    她眨巴着大眼, 信誓旦旦地狡辩, 周围装作忙碌的同事暗戳戳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男人低头扫了一眼从文件夹下漏出的几张精致小卡片, 大概又是某个正当红的偶像团体的周边, 陆瑶每个月挣的那点薪水转头就换成了这些,而且每次上面印着的还常常不是同一个人,偶像嘛, 常换常新, 只要爬得够快, 塌房就追不上她。

    “嘻嘻……”陆瑶龇着一口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然而正儿八经对上老板幽深的眼神时, 她又怂了,要说长相上,老板这人真是没得挑,她追过的明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愣是找不出一个比老板好看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到老板那张漂亮脸蛋,她就战战兢兢,一边被迷得找不着北一边被吓得找不着腿。

    正当陆瑶汗流浃背,脑子转得飞起想给自己找个在上班期间合理听电台打瞌睡舔爱豆小卡的理由时,惜字如金的老板发话了:“收拾一下,准备去盛世御华。”

    那是公司这两年新开发的楼盘,老板虽然不至于事必躬亲,偶尔还是会到地下的产业走动走动,这意思就是不追究陆瑶的摸鱼之罪了。

    “是!”陆瑶如蒙大赦,嗖地蹿了起来,手忙脚乱收拾好文件,。

    老板姓温,年纪比陆瑶大不了几岁,名校毕业,家底丰厚,身材相貌样样都是顶尖的,这样的条件,怎么说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是孤家寡人,但从陆瑶进公司到现在也有三年了,就没见老板的身边出现过别的女人或者男人。

    如果老板是自己追的偶像,陆瑶巴不得他独美,可偏偏是上司,每天一看到那张脸脑子里就只浮现出利润、KPI、风险评估、述职报告……再美的脸蛋也令人养胃。

    午后的路面热气蒸腾,车内空调吹得陆瑶昏昏欲睡,想打个盹又顾及老板还在身边坐着,才犯了错,眼下不能太放肆,陆瑶只能强打精神低头翻阅文件,翻了几页更困了,索性抬头欣赏老板的美貌养养眼睛。

    老板正阖眸养神,长长的睫毛耷下来,在眼下刷出一层淡淡的阴影,看得陆瑶小心脏扑通扑通,色令智昏,所幸车里除了她和老板,只有一个存在感低微的司机,陆瑶大着胆子搭话:“老板,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板睁开了眼,清凌凌吐出一句:“说。”

    虽然老板这人吧,光从气场上令员工敬而远之,可不论是薪资待遇还是员工福利上从来没亏待过他们,一年四季办公室各种点心水果无限量免费供应,每年两次公费出国旅行团建,一个月带薪休假,偶尔摸摸鱼,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老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神仙公司,打着灯笼也难找。

    陆瑶认为,就算是为了那大几十万的年终奖,她也得顶着冒犯老板的罪名提醒一句。

    一面小圆镜递到了老板的面前,陆瑶鬼鬼祟祟:“老板,你看,你脖子下面的小红点,是不是有点像一种季节性的小水果?”

    镜子里映出一张漂亮而表情疏离的脸,一双深邃眼瞳淡淡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抬指触碰皮肤上淡红色的痕迹,不痛不痒,不像过敏,也不像蚊子叮出来的。

    “不要紧,多谢关心。”思来想去,温枕毫无头绪,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多了这些痕迹,但还是露出了点笑容,对下属的关心表示了感谢。

    陆瑶只能收回镜子,脸蛋绯红,她进公司这么久,看到老板露出笑容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得过来,要是老板天天这么笑,她还追个屁的星,她能守着这家公司和老板上一辈子的班,宁死不退休。

    六月的天气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但还是让陆瑶一下车就出了一身汗,尤其是工地四周,没什么绿化带,风一吹就是黄沙滚滚,又热又干,临时才知道要出差,陆瑶穿的还是碎花连衣裙,又要撑伞挡太阳又要护着裙子提防被风吹,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这时,一只手从她手上接过了伞,耳边传来老板清冷磁性的嗓音:“走吧。”

    陆瑶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快步跟在老板身旁,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走在老板身边的时候,不光是风减弱了许多,就连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甚至感到了一些凉意。

    说起来……陆瑶抬眼小心翼翼地瞥向身边的男人,在她的印象里,老板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色的西装,从来没见他穿过短袖,即使是再这样的大热天,他也是裹得严严实实,更怪的是,也从没见老板流过汗,身上永远都是清清爽爽地,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闻一闻就让人喉咙发痒。

    老陈是盛世御华项目工地的负责人,手下管着工地所有班组,午后的日头毒人得很,在工地巡视了一圈后,他便躲回了临时板房里吹空调,才喝了一口水,就听到手下的人说承建方最上头的公司来人了,还是大老板,他瞪着眼,嘴里含着的水险些喷到对方脸上。

    直到愁眉苦脸蹲在大太阳底下大汗淋漓地准备恭候祖宗大驾光临的时候,老陈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有钱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都身家千亿了,好好的空调房呆着不好吗?换做是他,左手右手各抱一个,吃着美人喂来的水果,小酒喝着,再抽一口烟,这不比大热天来工地受苦受累来得舒坦?

    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老陈的视野里,他眉心一跳,飞快从地上蹿了起来,嘴里叼着的烟还没来得及吐出,伸出刚抹过汗的手:“您好,幸会幸会,温总,我是咱们项目的……”

    话卡在喉咙里,老陈叼着半支烟,两眼发直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短暂失去了语言能力。

    虽然早听说顶头公司的一把手是个年轻人,但也没人告诉他是这么个年轻法啊,要不是对方穿着那身做工精细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西装,只看那张脸,说是大学刚毕业的小年轻他都信!

    “您好,我是温枕。”年轻人礼貌地伸出手,他的声音清清凌凌,像是水里捞出来的碎冰,酷暑天里,愣是叫人从内到外感到了一丝发自心底的清凉快意。

    老陈回过神,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手,把嘴里的烟掐灭丢掉,又把手在并不那么干净的裤腿上使劲擦拭了几下,这才谨慎地伸出手与温枕握了握,粗糙黑黢的手和对方那双白生生一看就不沾阳春水的手形成了强烈的色差。

    但温枕本人却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上头,紧接着向对方介绍了一下身旁的陆瑶:“这位是我的助理,陆女士。”

    老陈哈哈赔笑着,等温枕和他的小助理带上安全帽后便将他们俩往工地内引领:“如您所见,目前咱们这项目的进展非常顺利,安全防范工作也做得足够到位,如果您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完全可以派手下的人来,这大热天的,何必劳驾您亲自跑一趟。”

    温枕跟在他身后,目光随意掠过工地里的各个角落,对目前的进度也有个大概的了解,陆瑶跟在温枕身后,揪着纸巾一边狂擦汗水,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着老板下工地,周围到处回响敲敲打打的声音和金属碰撞落地声,嘈杂又热火朝天。

    走到最近的一处正在建造的楼房边,老陈停下脚步,回头提醒:“温总,这工地里头,咱们就不进去了吧,刚灌的水泥,又脏又湿,别脏了您的衣……”话未说完,不远处的一声惊呼便插入他们的对话。

    “有人中暑了!”

    “快快快,他晕倒了!”

    “白长了这个大个头,也太不抗造了吧。”

    老陈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尴尬地偷看温枕的脸色,心里暗骂那人没眼色,什么时候不晕,偏偏在这种时候给他掉链子,他才在大老板面前大吹特吹了一番,转头就被自己人打脸。

    “高温天气施工,出现中暑问题也是在所难免,工地有备消暑的饮料吗?让他们想休息的先停下来,等温度降下去再说,”温枕知道这种情况的根源和工头关系不大,没有责怪老陈,“走吧,过去看看情况。”

    等他们靠近那群凑在一起的人堆时,老陈便开始赶人:“干什么干什么,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大老板在这儿?往旁边站站,人都中暑了你们不给点地方透气是想憋死他啊?”

    那些工人这才纷纷往旁边退,给三人让了一条道,但他们的注意力也因此从中暑的人身上转移到了温枕的身上,一双双眼睛里满是好奇、打量和别的意味。

    “这人是哪个班组的啊?班组长呢?自己手下的人中暑了怎么也不吱个声啊!”老陈正扯着嗓子嚷嚷,余光瞥见一人擦身而过朝晕倒的工人走去,正是那位娇生惯养的温家一把手,老陈嘴角一抽,连忙追上去,“哎哎哎,温总您还是先去休息着,工地里中暑是常有的事,我这就找人把他抬去阴凉地方休息,再不然还有医院呢,您不必……”

    陆瑶从老陈身后探头探脑,看到自家这位明显有严重洁癖的老板走到地上躺着的人身边时,居然直接蹲了下去,那地上随处可见碎屑沙土和丢弃的塑料瓶,老板那一身高档西装显然与这工地格格不入,可他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凑近地上的那人时,温枕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打算去扶那工人的动作便凝滞了一下,手悬在半空,他想了想,还是让老陈打电话叫救护车,让专业的来好了。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地上的人手指突然动弹了一下,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低吟,看来是恢复了意识,没来得及思考,温枕的手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还好吗?能起来吗?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老陈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这工地里人鱼混杂,什么成分的都有,又闹出这样的状况,万一祖宗磕着碰着了,或者那人当着祖宗的面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他想摆脱干系也难了。

    温枕问完,那人没吱声,他以为对方还没彻底清醒,便觉得情况有些严重,准备起身打个电话叫救护车,岂料才起身到一半时,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往下重重拉扯了一把。

    温枕瞳孔猛缩,震惊过了头,忘了反应,像呆板的木偶坠入了一个充满侵略气息的男性怀抱里,不光是温枕,周围的一圈人也都纷纷惊呆了,尤其是老陈身后的陆瑶,整个人像是被捏着脖子的小鸭子:“老老老老……”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被死死地按在另一个人的怀里挣扎不得,直到半晌后,离家出走的脑子才恢复了运转,温枕眨眨眼,以为对方是出现幻觉把自己当成了别的什么人,抬手推了推对方的肩膀,没推动,反而那人又把温枕搂紧了一些,得寸进尺地把下巴靠在了温枕的肩上,呼吸灼热地喷在他脆弱的脖颈上。

    这样的行为不定性为骚扰实在说不过去了,温枕眼神一冷,手掌用了点力气,终于将那人推开,不轻不重的一道碰撞声,那人的脑袋似乎是撞到了地面,面露痛苦地捂住了后脑勺,在地上打滚□□。

    短短一瞬,温枕看清了那人的摸样,身高在一众成年男人里也是鹤立鸡群的,高高大大,五官普通,但与温枕对视的时候眼中闪过的一丝笑意却与这张脸有着严重的违和感。

    出于惯性,温枕推开男人的同时,自己也退了两步,险些被地上的建材绊倒,老陈在一旁看着,一颗心提到了嗓门眼,正要上前扶,却被身后突然冒出头的小姑娘撞得往旁边一歪,等他回过神来,那身材娇小的助理已经挤过去抢先扶住了温总。

    “老板,您没伤着吧?”陆瑶颤颤巍巍地扶住温枕,一颗小心脏七上八下,身为助理没能保护老板,让老板在眼皮子底下被流氓轻薄,简直是她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说起这,陆瑶忍不住往坐在地上捂着脑袋的男人多看了几眼,暗自感慨,这世道做男人也不安全,青天白日的还遇上被同性上下其手这种事,虽然她也知道自家老板生得一副好相貌,可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碰得的!

    温枕摇头,他当然没受伤,只是手腕被攥得有点泛红,但不打紧,有事的是那个男人,刚才摔倒在地的时候可能脑子被凸起的硬物碰到了,鲜血从他的指缝溢了出来,顺着面颊淌落到地面,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可男人的唇角居然还带着笑意,一双眼睛只顾紧紧盯着温枕,那眼神着实令人心里发憷。

    “温总!”老陈迟钝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汗流浃背,他挤过来,对温枕点头哈腰,欲哭无泪,“对不住对不住,怪我没把好关,把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了,您放心,我这就撵他走!这狗东西,温总也是你能摸能抱的?”说着抬起脚就要去踹那人。

    “够了。”温枕被这事闹得心烦意乱,太阳穴突突地疼,拦住老陈后,他瞥了一眼男人和地上的血迹,知道今天这事是过不去了,“陆瑶,喊司机把车开到门口,送他去医院。”

    说罢又对面露不安的老陈道:“今天就到这里,让其他人该休息的休息,避免再出现有人员中暑的情况,至于其他的问题,我回去后,会安排人员和你交接。”

    老陈擦着汗,连连称是。

    陆瑶一脸懵逼地拿着手机联系了司机,等车来了,她又一脸懵逼地看着虽然个头不矮但身形单薄的老板搀扶起了男人向车走去,她看到男人身上的泥土都把老板的昂贵西装弄脏了,她还看到那个看起来马上就要晕死过去的男人居然把所有的体重都压在了老板身上,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似的缠在老板身上,可恶,刚才抱着老板不撒手的时候明明力气大得很!

    【作者有话说】

    换回原世界了

    85 第八十五章

    ◎都市篇二◎

    虽然车内的空间宽敞, 可因为多了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一个人占了两个位子,陆瑶就不得不坐在了前头, 因为担心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再度对她家老板下手,陆瑶隔几秒钟就要回过头看一眼情况,以至于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陆瑶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引来司机诧异的目光。

    好在这一路上男人都很老实, 并没有再出现工地里那样逾越的行为,除了与温枕贴得很紧, 几乎要黏在他身上以外……

    温枕抱着手臂, 阖眼养神,努力忽略通过单薄的西装布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灼热体温, 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窗边又挤了挤。

    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空间够他发挥的,两个成年男人并肩已经几乎把后座塞得满满当当, 何况其中一个男人简直把车当成自家的床, 姿势随意又张扬, 占着自己是个伤患, 把他将近两米的个头横插在温枕和门之间, 让温枕无路可退。

    几乎是温枕动作的同一时刻,男人居然也跟着挤了过来,这样温枕能够行动的空间就更加有限了, 温枕忍不下去了, 他猛地睁眼, 漂亮的眼瞳因为愠怒而泛起水汽, 侧过脸冷冷地盯着身边的男人, 唇齿间挤出一句轻得只有两个人听得清楚的:“你故意的。”

    男人捂着还在冒血的额头,眼神虚弱,假装听不懂温枕在说什么,张口就是“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医生怎么还不来”等等。

    声音倒是好听得过分,但温枕根本无心欣赏,推不开男人,他只能恨恨地撇开视线盯着窗外。

    陆瑶恰好再次扭过头,看着两人亲密到几乎要搂在一起的动作,以及老板微怒的脸色,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怒了,见不得有人觊觎自己的衣食父母,拉起袖子准备帮温枕一把时,吱地一声,车停下,医院到了。

    “你怎么还在流血啊!”下车后,陆瑶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脑袋上还在冒血的口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出血量好像比上车前更大了,按照这种失血量,正常人不死也早就晕过去了,这男人怎么除了手脚虚软无力以外,看起来还挺精神的,尤其是扒着她老板不放的样子。

    男人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手臂紧紧锁着温枕的腰,表情还在装虚弱,嘴上喊疼,而奇怪的是老板虽然眼神麻木,居然也没有推开男人,单薄的身躯承担了男人大部分的体重,看得陆瑶直皱眉头。

    反正她认识老板到现在,从没见他这样。

    陆瑶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想帮老板分担,手即将碰到男人的手臂时,他那痛苦扭曲的眉眼突然变了,冷漠锐利,看垃圾似的瞥了陆瑶一眼,只是短暂的一眼,陆瑶就冒出了冷汗,她像是被火燎到一样仓促收回了手,呆滞地看着温枕扶着男人渐渐远去。

    刚才一定是她看错了吧?那个看起来虚弱得马上就要嗝屁的男人,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的眼神?

    温枕强压着怒气,拖着没长骨头的男人进了医院,跑上跑下,拿号排队看病包扎,像个陀螺被抽得团团转,越发后悔自己就不该在这种大热天闲着没事跑出来巡视,呆在空调房里不凉快吗?

    陆瑶倒是想帮忙,可因为男人刚才那个眼神,她现在完全不敢靠近对方,最多只能帮老板取个药什么的,多看男人一眼就会想起方才的恐惧感,手抖脚抖,对老板爱莫能助。

    “工地工人,谁信啊,把老板当佣人使唤,天王老子都没你派头……”陆瑶瞅着从楼上下来的两道身影,嘀嘀咕咕着,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薯片,咕咚咕咚猛灌了大半瓶果汁,才拍拍手屁颠屁颠追了上去,摇头摆尾地跟在温枕身后,“老板,结束啦?那我们回公司呀?”

    温枕停下了脚步:“辛苦了,你也不用回公司了,直接回家吧……还有,今天的事情别和公司其他人提起。”

    陆瑶心有戚戚,完全能理解老板不想公司员工知道这事的心情,她又指了指跟在温枕身后的男人:“老板,那要先把他送回工地去吗?”

    “工地环境不适合休息养伤,我打算把他带回去,观察两天,确定没问题了再把他送回工地。”温枕的回答让陆瑶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什么!您还要带他回家?!”陆瑶不自觉提高了声量,在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眸后,一个急转弯,语调又弱了下来,但还是不甘心,“他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能走能跳,也不像多严重啊,怎么就不能回工地养着了,再说了,就算您实在不放心,把他留在医院给医护照看着也好啊,哪用得着您来照顾。”

    温枕何尝不想就把这人丢医院里,可一听到要住院,男人一下子整个人就抱住了他,死活不肯撒手,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惊呆了,温枕丢不起那个人,只能硬着头皮把男人带了出来,好在家里有佣人,也用不着他亲自照看。

    “没关系,走吧,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温枕示意陆瑶先上车,自己则搀扶着男人,看似单薄的他扶着比自己高将近一个头的男人时居然也毫不费力。

    上车时,男人故意一个趔趄,把温枕压在了座位上,陆瑶眼尖地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幕,险些把座椅上的真皮抠破。

    温枕整个人被压住,额角青筋暴起,咬着牙,眼中透出煞气:“你给我起来。”

    “脚软,没力气,动不了。”男人保持着姿势,无赖的语气里透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信你个鬼……温枕顾不得形象,翻了个白眼,手腕发力,揪着男人的领子一把翻身而起,将他摁在了座位上,固定好安全带,两个大男人的动静带动车身都随之一晃,不知道的还以为车里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一把甩上车门,温枕冷冷吐出一句:“开车。”偷摸看热闹的陆瑶和司机瞬间坐直了,油门一踩,嗖地便窜了出去。

    把陆瑶先送到家后再让司机将车开会自己在郊区的别墅,这一段路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温枕整个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好在第二天是休息日,他打算回到家后就把男人随便找个房间丢进去,然后好好洗个澡睡觉。

    早接到消息的管家早已在门口候着,见到温枕居然不是自己一个人回家,而是带了一个成年男人回来的时候,一贯老成持重的管家声色不改,迎上前:“饭菜已经备好了,是否需要先安排您和这位先生共进晚餐?”

    “不用,饿不死,”温枕拖拽男人的动作透露出此刻他那近乎暴躁的心情,想想也是,被挤在车里连着被另一个男人上下其手将近两个小时,换做任何人都无法保持心态平和,他将男人随意丢在沙发上,“都别管他,我上去洗个澡。”

    “是。”管家垂眸,态度恭敬,热水也早就放好了,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职业管家,总是需要先一步设想好主人家的任何需求并做出妥善安排。

    温枕上去后,横尸沙发的男人终于动了一动,坐起身,捂着头,虽然脑袋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样子有点搞笑,但男人有一种特别的气场,让他哪怕把全身都裹成木乃伊,也能看出生前大小是个法老。

    偌大的客厅里除了男人和管家,还有几个在干杂活的佣人,他们偷偷往男人身上打量,对先生破例带回来的男人很是好奇,这人穿着带洞的衣裤和鞋,上面还沾着沙子和泥浆,不用猜都知道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先生是从哪里捡了这么个男人回来,还让他坐在价值百万的沙发上。

    管家递给男人一杯水,彬彬有礼道:“这位先生,请问如何称呼您?”

    “温,从夫姓。”男人接过水,懒懒说道。

    夫姓温……管家嘴角抽抽,男人看起来不像开玩笑,但怎么想都觉得是在占他家先生便宜,如果顺着对方的回答来,岂不是把自家主人都给得罪了?

    管家便笑着转移话题:“看来,对我们家先生来说,您一定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哦?”男人挑眉,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怎么说?”

    管家感慨地叹了口气:“我们家先生已经有一个月没这么生气过了。”

    “……”男人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又听管家继续说。

    “他把您带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让我以为您刚拆过温家的祖坟,他平时虽然也很少同我们说话,但态度一直很温和,从未发火,所以我才觉得先生您一定是有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吗?如果说一见面就对温枕死缠烂打也算的话……想着,男人的唇角忽然浮现出一丝愉快的笑容,仿佛从这件事里获得了莫大的乐趣,他继续问:“为什么是一个月?难道在一个月前他也这么生气过?是对什么人?男人?女人?”

    “不,”管家摇摇头,“是因为我到这里工作才一个月。”

    男人:“……”

    “好了,”管家和蔼地笑笑,“因为先生有言在先,那便先不给您安排晚餐,等先生沐浴完,我会再向他核实是否给您安排晚餐和住宿,您受了伤,那便先好好休息吧。”

    管家离开后,依然有一些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他毫不在意,脑子里还萦绕着刚才管家说的其中一句话,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从浴缸里起身,裹上浴巾,光脚湿漉漉地踩在瓷砖地面上,温枕走到落地镜前,抬手擦去镜子上的水雾,露出那张和五年前别无二致的脸,微微出神。

    五年前,他顺利在基石尽数陨落的瞬间将魔物封死在了那倾塌的世界里,同时出于一些私心,动用了手段,将那个世界的所有人口全部转移到现在的世界,并赋予了那些空壳真正的生命力,补足了世界人口数量的缺口,后来,他不顾那些人的反对,强行解散了圣殿,独自一人离开,混入人类世界,做一个普通人……当然,必须是有钱的普通人。

    温枕想开了,既然都是自己的地盘了,为什么不干脆给自己一个有钱人的身份,打工?谁爱干谁干吧。

    这五年里,息九渊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连带着奚楚和魇羲都不见了踪影,明明他能感受到他们也回到了这里,但就像是故意躲着不肯见他似的。

    温枕也懒得去枯朽之地找人,虽然抛弃了神格之后,他彻底变成了一个魅魔,但因为力量足够强大,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那副体质,不一定非要通过某种特别的方式才能渡过特殊期,也能够愉快地享受人类的食物,不需要依赖息九渊或者别的什么人。

    虽然,过去的记忆也偶尔会跳出来干扰他的心情,就像今晚。

    温枕将视线从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移开,转身出了浴室,踏上柔软的地毯,进入房间的第一眼,温枕就看到了已经坐在床边沙发上的男人,他手里翻阅着一本杂志,在温枕进来的同时抬起了眼,露齿一笑,像个精神正常的普通人。

    温枕才抬手按在了门边的对讲机上,下一秒,男人就闪现在温枕面前,将他压在墙上,他的手腕也落入男人的控制之中,被固定在墙上。

    “我认为这时候不太适合让无关之人来打扰我们,你认为呢?”男人目光紧锁在温枕脸上,语气轻松而带着征询的意味,但周身的气场却强势到让人无法忽略。

    温枕被压得不得不侧过脸,才能避免碰到男人的鼻尖,但这样也导致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他斜睨对方,提醒道:“这个房子里你才是无关之人。”

    “怎么算无关?”男人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温枕精致而冷淡的眉眼上流连,“我在工地里好好打工挣八千月薪,结果被温总害的伤到了脑子,说不定以后都不能干重活了,温总难道不该对我负责?”

    “医院我带你去过了,报工伤的事宜我会让老陈去安排,后续也会有一笔钱打到你的银行卡上,这样够负责了?”温枕冷冷道。

    “不够……”男人摇摇头,“比起那些,当然是留在你身边吃一辈子软饭更合我心意。”

    温枕气极反笑:“枯朽之地的主人什么时候变成了无赖之徒。”话才说完,温枕忽然明白过来了,如果是原本的息九渊,绝对不可能说出这句话,眼前的这个一定是经过融合之后的,综合了息九渊、奚楚和魇羲三种人格的性格,完整的邪神。

    “枯朽之地虽大,但吃不饱饭,”息九渊凑近温枕,“为了成功融合,我把自己困在枯朽之地足足五年,你根本不知道这五年我到底是怎么过的,我已经饿了很久。”

    温枕微愣,息九渊如果因为融合需要消耗大量力量,而枯朽之地的魔物早被温枕驱逐得所剩无几,那倒确实是他的责任。

    “如果你真的损耗太多,我可以帮你,如果光靠摄入食物无法填补,我也可以借力量给你。”

    息九渊盯着他看,须臾后突然笑了出来,不怀好意:“真好骗,我不缺力量,也不想吃饭,我想吃的只有你。”当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吃法。

    温枕这才回过味来,拉下脸,披上衣服,把息九渊推搡出门;“那就都别吃了。”果然,对这个男人但凡有一秒钟的同情都是多余的。

    息九渊被推到走廊上,却没打算就此罢休,趁着温枕转身的工夫,他一把勾住了温枕的腰,将他背对着自己抵在了墙上:“真是无情啊,不是你魅魔体质发作需要帮忙的时候了。”说话间,息九渊的指尖轻轻划过温枕的小腹。

    “想让我离开吗?看来你根本不知道一个饿了五年的人在好不容易找到食物的时候会有多疯狂。”温枕看不到的视角,背光处息九渊的眼瞳开始转为暗红色,殷红的舌头轻轻舔过牙尖,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温枕怀疑息九渊是不是偷偷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明明这五年内他的身体一直安分守己,怎么息九渊的手指随便动一动,那种感觉又重新涌现在他的体内。

    不自觉地红了脸,温枕腾出手去掰息九渊的手臂,咬牙:“你松手,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你不要脸,我要。”

    “不要在这里?”息九渊故意曲解他话里的意思,“那就去房间?”

    “……”温枕忍气吞声,“你先松开我再说。”

    “我不,”息九渊的唇角愉快上扬,故意吓温枕,“就算有人来,我不介意当着他们的面做,有人看我们表演,会让你的身体更激动吗?”

    “你真是……比过去更变态。”温枕顿了片刻,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词来形容息九渊,融合成完整的人格之后,综合了息九渊的控制欲、奚楚的城府、和魇羲的不要脸,现在的他已经无敌了。

    “多谢夸奖,”息九渊微微眯起眼睛,在温枕混杂着自身香气和橙子味沐浴乳味道的后颈上轻轻啃咬着,语气含糊不清,“五年不见,感觉有点生疏了,不如现在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彼此的……身体?”

    86 第八十六章

    ◎都市篇三◎

    “别说的好像我们发生过什么一样……”温枕咬牙。

    “是吗?”息九渊挑眉, “所以我才说需要回忆,你看,才过了五年, 你却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或者我先提醒你……”

    温枕忍无可忍地挣脱息九渊的手,转身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按在门旁边:“闭嘴,不许再说了。”

    息九渊抬手, 做投降状, 温枕还在气头上,没注意到从楼梯的拐角处上来了一个人, 手里还端着一杯果汁, 当看到门边上的情况时,那人顿在了原地, 连职业性的微笑也险些挂不住。

    虽然才入职一个月, 管家已经摸透了主人家的习惯,温先生有在沐浴后喝点东西的习惯, 他不爱喝咖啡, 管家便每次都给温枕准备一杯果汁, 今天看先生有点上火, 他就备了雪梨汁, 没想到一上楼就撞见这么劲爆的画面。

    他那清心寡欲且有洁癖的温先生,今天不单带了一个男人回家,他还把这个男人按在走廊的墙壁上, 两个人都衣衫不整, 温先生更是脸红气喘, 鬼才信这两人之间没点什么。

    更要命的是, 从眼前的画面看来, 身体单薄风一吹就能刮跑的温先生,很有可能是主动的那个!

    此刻,管家进退两难,他按捺不住体内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但他也同样珍惜这挤走了无数实力强劲的竞争者得来的工作。

    温枕已经松开息九渊,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服,冷静下来,从管家手中接过雪梨汁,淡定如初:“给他做点吃的,然后安排一间房,就在……三楼最里头那间。”

    温枕自己住在二楼,与他指定的房间隔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不过他知道如果息九渊打算做点什么,房间的距离是没有任何的意义的。

    “是……”管家垂眼应道,一边庆幸这事就算过去了,一边可惜没有热闹看了。

    给息九渊安排的晚餐很丰盛,但息九渊没怎么在意,和温枕一样,他不需要进食,也对人类的食物没兴趣,何况温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不露面,这让他有点烦躁,托着下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喵……”楼梯处传来一声困惑的猫叫,息九渊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只通体纯白的猫,它将脑袋探出栏杆,碧绿的圆眼镜好奇而不善地盯着息九渊。

    息九渊突然记起来,这猫似乎是温枕的那头坐骑所化,名叫白兰,和魇羲有些犯冲,不过坐骑的力量不强,息九渊眼下又做了伪装,对它来说,眼前的男人大概只是个莫名其妙闯入它家的外来人,得再小心观察。

    想通了这一点,息九渊唇角一勾,起了坏心思,他冲楼梯上的白猫勾勾手指:“来,请你吃好吃的。”

    白兰警惕地盯着他,不但不上当,反而往后退了一步,龇牙哈气,像男人这样的他见得多了,都是觊觎主人来的,身为主人最信任最忠诚的宠物和坐骑,它当然要发挥镇宅之兽的作用,把这些居心不良的家伙们全部驱逐出去。

    随着白兰情绪的逐渐高涨,它竖起了猫瞳,全身弓起,毛炸开,嗷嗷了两声,从栏杆上扑了下来,爪子直挠向息九渊的脸。

    息九渊不慌不忙从身后变出了一样东西,在空中飞猫眼前轻轻一晃。

    白兰:“?”什么东西从眼前过去了?

    猫爪下意识往前一捞,扑了个空,失去平衡的白猫身体一滞垂直落地,幸好它身手敏捷原地一滚啥事没有。

    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了敌人的攻击,眼前又晃过一样东西,白兰喵喵叫着就扑了过去,一次扑空,两次扑空,再接再厉,渐渐上头。

    息九渊握着逗猫棒冷笑着把白猫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就脱了手,让逗猫棒悬在空中自行晃来晃去,把猫逗得团团转,不一会儿逗猫棒就自己飘走了,白猫已然完全沉浸其中,追逐着逗猫棒一路狂奔而去。

    “哼……”息九渊冷笑着,起身慢悠悠地去了温枕给他安排的房间,虽然地方偏僻,息九渊并不在意,为了来找温枕,就连巨石的影响他都硬生生抗过去了,何况区区几堵墙。

    一整晚,整个别墅里都响着白猫跑路的声音,小家伙就像上了发条似的完全停不下来,管家带着佣人到处找了好久,大概是因为息九渊故意驱着逗猫棒绕开了众人的寻找线路,没人找到白猫,而白猫精力充沛,追个逗猫棒而已,根本不费体力,没完没了。

    实在找不着白猫,温枕也知道是什么人在搞事,就让他们都各自回去睡了,反正各个房间隔音效果好,白兰在走廊里跑一跑,又不会磕碰到什么,不碍事。

    只是从前开始,白兰就习惯钻温枕被窝里睡,这突然只有自己睡,温枕还有点不习惯,他靠在床头用笔记本处理了一点公司的事,便关灯准备入睡,不想窗外却在这时有了轻微的动静。

    黑暗中,温枕睁开了眼,透过窗纱,看到一条长长的触手从三楼垂到了他的窗前,触手尖尖像是液体一样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了房间。

    等钻进来的部分达到一定的长度后,触手尖尖便灵活地扭开了窗户锁,将玻璃窗一点一点地推开,倒也一点不掩饰动静。

    温枕:“……”原本就没什么睡意,这一出让他更加精神了。

    触手收回去没几秒钟后,一道身影便从三楼跃下落在温枕窗前,大咧咧地登堂入室,并与坐在床上一脸面无表情的温枕对上了视线。

    “魇羲才是你的主人格吧?”两人陷入沉默一分钟后,温枕忍不住先开了口,毕竟在从前的息九渊身上,他很难联想到爬窗户夜袭这种事,一般息九渊都是直接从另一个世界里出现在他面前的。

    息九渊丝毫没有被抓住干坏事的窘迫感,他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床边的沙发上,顺手开了灯:“那种幼稚没心眼的家伙怎么可能作为主人格,他被另外两个压得死死的,想冒个头都没辙。”

    “你倒是有心眼,有门不走,爬窗户?”温枕讥诮道。

    息九渊反问:“这么说敲门你会开?”

    “当然不会。”温枕回得飞快。

    息九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敲门是为了不打扰到你休息,没想到你根本没睡。”息九渊表情坦荡。

    温枕无语,不想打扰他休息,那就别大晚上跑别人房间来。

    “那么敢问邪神,这大晚上的您不睡觉,到我房间里来所为何事?”温枕耐着性子问。

    息九渊微微一笑,厚颜无耻道:“当然是来自荐枕席。”

    温枕:“……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当然,我还可以换一种更直白的说法,”息九渊指指自己,“我是来陪睡的。”

    “不需要。”温枕断然拒绝,他忽然意识到息九渊用逗猫棒把白兰骗去跑酷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了。

    息九渊托着下巴,丝毫不见沮丧:“看来你已经掌握了压抑魅魔本性的办法,不过这种事堵不如疏,憋久了容易伤身体,我在枯朽之地这几年学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需要我教你吗?”

    温枕礼貌地拒绝:“你留着自己用吧。”

    “从刚才我就在想,”息九渊支着的腿突然放下来,起身时一米九多的个头随着他的走动显得压迫感十足,“比起从前,现在的你似乎在拒绝我的邀请时变得更加坚决,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变化,是五年的时间成长了许多呢,还是你原本的性格就是这样,又或者……”

    息九渊边说边走近温枕,等走到了床边时,他停顿了一下,居高临下盯着温枕,唇角浮现一丝淡淡地笑意,朝温枕俯下身,那张路人脸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展现出息九渊真实的模样,银发柔顺垂下,妖异的殷红眼瞳令人屏息。

    这才是真实的息九渊,比温枕印象中的模样少了一分阴鸷和戾气,多了一些稳重和柔和,但五官也更加深邃立体,且不乏精致,鼻梁高挺,眉眼在注视着温枕时会不自觉地呈现出一种专注和温情,这让邪神英俊到不似人类的面容多了一点人味。

    “又或者说,如果是换成这一张脸,你的回答会有所不同?”息九渊双臂撑在温枕身侧,垂眸凝望着他,灯光营造的暧昧氛围让温枕感到呼吸有些紊乱。

    果然是因为融合了奚楚的性格,连息九渊都学会了用美色勾引人,可偏偏……可偏偏他就吃这一套!温枕恨恨地咬唇。

    他的反应让息九渊猜到了答案,唇角笑意更加明显:“你猜,我们相遇的的第一天,我看着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温枕回想了一下,如果说的是在鬼宅的初遇,那可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当时的息九渊大概要么想杀他要么想吃了他,一个刚醒过来的邪神,脑子里想的必然和情情爱爱没什么关系。

    息九渊咳了一声,纠正道:“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枯朽之地。”

    温枕恍然:“当时你在狩猎。”当时还是巴掌大的息九渊,扑上来就要咬温枕,可惜一下子就被制住了,对于邪神来说,那大概是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污点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息九渊会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

    “错了,”息九渊摇头,意味深长,“当时我虽然没有化形,还是幼年形态,但已经活了几百年,已经是成年人的思维。”

    温枕微愣,息九渊凑到他耳边,接着说道:“我确实是在捕猎,但是你猜如果当时我真的抓到你,会做些什么?”

    温枕:“……”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尽管温枕表现得极不配合,也不减息九渊的兴致,他眼瞳微微转动,目光细致地掠过温枕的面容:“当时我想,要是能抓到你,就把你锁在枯朽之地,让你再也走不出去。”

    “哦,”温枕面无表情,“可惜当时你甚至都没有挣扎的机会,在我手里,那么小一只,可怜又无助。”

    息九渊嗤地一下就笑出了声,那张俊美的脸没有表情时冷峻疏离,令人望而生畏,但若是带上笑意时就像是一夜春风唤醒满树花,着实令人惊艳,尤其是温枕这样以貌取人的肤浅性格,一时间被息九渊那个千年难得一见的笑容撩拨得晕晕乎乎。

    息九渊似乎已经掌握了让温枕心动的诀窍,并且很懂点到即止,浅笑一下就淡了下去,让温枕意犹未尽,念念不忘。

    红瞳凝望着温枕的眼睛,息九渊突然开口,神情专注:“在枯朽之地的五年,我一直很想你,想你的人,想吻你的眼睛,想抱着你,想听你呼吸的声音,想数着你心跳的频率,每一天睡前想看着你,睡着时梦见你,睡醒来找不到你……”

    “对于我们来说,五年的时间很短,可不在你眼前的时间哪怕多一秒,我都无法忍受。”

    温枕:“……”

    息九渊:“……”继续用深情眼神凝望温枕。

    温枕:“从哪本三流小说抄来的台词?”

    轻轻咳了一声,息九渊居然真的从身后掏出了一本书,精致的封皮、粉色风格的设计和古早漫画风格的主角,封皮上六个大字《我的魅魔男友》。

    接过小说随便翻了翻,在扉页的地方果然找到了那两句话,温枕眉头打结:“你什么时候对这种小说感兴趣了?”

    撩拨不成,息九渊也不气馁,他坐回沙发,两条长腿交叠,波澜不惊道:“不是感兴趣,而是生活所迫。”

    温枕脑袋卡壳了一下,缓缓道:“你是说,这书,是你写的?”

    息九渊一脸坦然:“人类世界比不得枯朽之地,处处需要花销,没有一技之长连房租都付不起,写小说是奚楚的老本行,当然要充分利用起来,在枯朽之地,我平均每天写十万字,最多的时候同时更新十本书,到现在已经出版了上百本小说,每本都是百万销量。”

    温枕:“……”信息量过大,他得缓一缓。

    息九渊顿了顿,他以为温枕是感慨于自己的手速,他不无骄傲地解释道:“我有那么多触手,还有三个脑子,这样的手速很正常,如果奚楚当初有我的能力,他的成就不止于此。”

    “但奚楚写的可不是这种霸总风格。”温枕有气无力地做最后的挣扎。

    “科幻悬疑或者魔幻类的我当然也写,每种风格的小说我都会尝试,”息九渊抱着手,很是淡定,“霸总小说是魇羲喜欢的风格,每次写完一本正经小说,我都会奖励自己写一本霸总文,也不怪魇羲,写着写着我就发现了,霸总文才是我的舒适区,毕竟这些霸总文每一本都是以你我为原型,写起来很顺畅,完全不卡文。”

    当息九渊盯着那张霸总脸,且以邪神的气场说出这番话时,温枕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困在了某个崩坏的世界里,息九渊居然喜欢写霸总小说,他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哦,我记得你是奚楚的粉丝,”息九渊突然反应过来,他又从身后掏出了厚厚一沓书,加起来几乎快要和息九渊的身高齐平,“这些都是我这五年来的作品,够你看很久了,你喜欢的魔幻风格也有十多本,不过我比较推荐你看《邪神的新娘》、《我与邪神的往事》和《当魅魔成为邪神的玩偶后》这几本,我个人认为这是当下网络小说里比较靠近写实风格的几本。”

    温枕的表情从麻木变成了惨不忍睹,除了不能接受息九渊这种走诡谲邪气风格的神突然跳下神坛以外,他还很难理解,息九渊到底是如何随手变出那么高一摞书来的,他是背了一整个黑洞在身上吗?

    “既然……”温枕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既然你已经出版了那么多小说,应该早就实现财富自由了,为什么还要去工地上班?”

    息九渊微微一顿,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我的目的,难道你真的猜不到吗?”

    “你……”温枕有些不悦,原本他真的以为息九渊是刚来人类世界,人生地不熟才会跑去工地干一些体力活,所以他才会动了恻隐之心,想把息九渊带回家,但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息九渊早就混得风生水起,也怪他自己太想当然。

    所以息九渊是早就算到他要去那处工地,才会提早到那里等着?就在温枕心中狐疑之时,息九渊一个响指变出了笔记本,当着温枕的面,开始打开电脑熟练地敲敲打打:“实际上,我在枯朽之地时每天都会关注你的生活,知道你每次项目进度达到80%时都会亲自到现场考察,而且恰巧最近我正在更新的这本小说,主人公就是民工和总裁。”

    “完美贴合我们目前的身份,不是吗?昨天我们相遇的画面使我文思如泉涌,今晚我打算先写完十万字。”

    温枕冷着脸吐槽:“……如果这不是一部农民工讨薪血泪史的话,那它一定不是正经的网络小说。”

    息九渊又笑了,笔记本屏幕的荧光衬得他的笑容在温枕看来诡异得可怕。

    “你说得对,不是什么正经小说,这是我为我们俩准备的教科书,人类的花样实在太多了,而你我的经验又少得可怜,对于永生之人来说,没有足够的情趣给生活增添色彩,很快就会相看两相厌,我不允许我们之间走到那一步。”

    息九渊嘴上边叭叭个不停,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落下,十根漂亮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所谓的日更十万字果然不是他在吹牛。

    一联想到息九渊现在可能正在写的内容,温枕有些有点不能直视那笔记本,他还坐在床上,随手抓起枕头抱着,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他冷着脸说道:“你就不能回房间去写?”

    “不能,”息九渊抽空抬眼对他一笑,“毕竟我打算等我写完这一段内容就进行实践。”

    实践?什么实践?温枕没反应过来,等看到息九渊那双红瞳里的意味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把将枕头砸了过去:“我没答应,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息九渊不躲不闪,带着温枕独特香味的枕头砸在他脸上后,他的瞳色变得更加幽深,将手中的笔记本搁在茶几上,息九渊起身,正色道:“说得对,不如先实践,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才有代入感。”

    对个屁!这家伙完全听不懂人话!温枕有些生气,但这会儿息九渊已经走到了跟前,在俯下身前,息九渊抬手将脸侧的长发夹到了耳后,如此一来,那张完美精致的面容就更加一览无遗。

    在勾引温枕这一项技能上,息九渊已经掌握得驾轻就熟。

    等温枕节节败退,息九渊则一步步入侵,将他整个人逼到了床头边上,长发落在温枕的箭头,而息九渊则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时,温枕除了叹息一声美色误人外,也做不出别的反应。

    息九渊食指灵活一勾,将温枕衬衣的其中一颗纽扣挑落,露出的白皙肌肤上色彩鲜明的藤蔓图案越发地秾艳醒目。

    “你看,它也很激动。”息九渊低声说话时,磁性沉稳的嗓音里像有一把无形的勾子,挠得温枕心跳频率加速,脸色泛红。

    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在胡说什么,体温上升,它当然会变色。”说完温枕就恨不得咬舌自尽,这不是明摆着承认他这会儿确实被撩拨起了兴致吗?

    “哼……”息九渊的哼笑声带着逗弄的意味,“所以温总,为什么体温会上升?平时总是坐在空调房里,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是因为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才会热起来吗?看来,这副身体可比你的嘴巴诚实很多。”

    温枕如遭雷击,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演起来了。

    即使没有另一个人的配合,即使温枕已经僵成了一块木头,息九渊也依然能够自说自话地把戏唱下去,趁着温枕陷入震惊时,息九渊捞起温枕的两只手腕,按在他身后的床头上,另一只手则扬起温枕的下巴:“终于不再用你那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人了,果然还是这个姿势比较适合你。”

    温枕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瞅着息九渊,看来这五年时间确实够长,把人性格都憋得这么扭曲了。

    “还有精力分神想别的事情,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息九渊冷笑一声,膝盖强行卡进温枕的两腿之间,这让温枕整个人彻底处于下位,呈现出一种任人掌控的无力姿态。

    温枕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他皱眉:“够了,别玩了,起来。”

    “不够,”息九渊轻描淡写地驳回了温枕的要求,“一切才刚刚开始,哪有这么容易结束。”说罢,他的视线看似不经意地掠过温枕小腹上的图案,它已经完全背叛了主人,色彩艳丽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接下来我打算做一些非常过分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就自己挣脱我,”息九渊唇角微扬,红瞳直直凝望温枕,浮现出一丝温情,“以曾经圣殿之主的能力,推开我不是难事,对吗?”

    温枕咬牙,才发现息九渊的段位已经比从前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只要他想,能把温枕拿捏得死死的。

    息九渊等了一会儿,身下的温枕目光忽闪,虽然还有怒意,但并没有更多的动作,也不再表现出抗拒,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虽然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这样亲近,温枕还是感到不安,在他的手重获自由时,他伸出手去尝试着关灯,但在中途就被息九渊拦截了。

    “我喜欢开着灯,这样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你的每一个表情。”息九渊眼眸微微眯起,那是邪神愉悦的表现。

    温枕忍住想用枕头把自己捂住的冲动,侧过脸,身体忍不住颤抖:“快点,完事后不准把这段写到小说里。”

    “那有点难办,我尽力。”息九渊侧头,触手从他的衣服里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头,自觉地向温暖的地方攀爬而去——

    第二天,房间里被温暖的阳光填满的时候,温枕醒了过来,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眼睛肿得有些厉害,喉咙也干涩,身体除了酸痛得难以动弹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而息九渊并没有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但如果他在场,温枕肯定是要尴尬死。

    换了好几种姿势,温枕才勉强坐起身,发现身上的睡衣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应该是有人帮他清理过。

    温枕叹了口气,想发火的冲动已经消了许多,扭过头发现床头柜上已经放了一杯水,水温刚好,他喝下去后,喉咙已经舒服了一些。

    因为这些细节而逐渐好转的心情,在温枕下床走到穿衣镜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瞬间又演变成了滔天怒火。

    他抬起下巴,看着脖颈上的斑斑点点,甚至还有未消的牙印,这就是息九渊长达五个小时的战果,哪怕他到最后已经哭不出声了,息九渊这狗东西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什么狗屁实践!全是借口!全是蓄谋已久!

    温枕憋了一肚子火,转身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遍,没能找到息九渊的笔记本,无处发泄的温枕干脆披了件外套,趿拉上拖鞋,推门而出,准备去找罪魁祸首,而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势大大削弱了他的气势。

    出了房门,温枕险些一脚踩到趴在地毯上的白兰,追了一晚上的逗猫棒,就算是超人也扛不住,这会儿白兰睡得香甜,即使感到主人的气息,也只是咂吧咂吧嘴,举着爪子抹了抹脸,舔舔毛,然后闭着眼睛继续睡觉。

    温枕绕过了它,下了楼,客厅里没有人,倒是另一头的厨房里传来息九渊和管家的说话声。

    “先生没有什么特别的饮食偏好,但如果是早餐,我偏向于建议您做一些粥类,清淡且容易消化。”这是管家的声音。

    “但粥提供的能量不多,昨晚他哭了几个小时,消耗太多力气,我再煎两个荷包蛋好了,需不要煲点汤?”语气中流露出担忧,这是息九渊。

    “……”管家沉默了,许久后他才找回声音,“虚不受补,如果是几个小时的话,我个人建议休息为主。”

    息九渊点点头,赞许道:“你说的很对。”昨晚温枕吃的那些已经足够,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来消化。

    听完息九渊和管家的对话,温枕冷静了下来,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拜息九渊这口无遮拦的家伙所赐,这会儿要是进去了,尴尬的人只会是他,只怪自己色字当头,被美色所惑,上了息九渊的当,虽然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爽到,但没有下次了,吃完饭就把息九渊丢出去。

    温枕冷酷地想。

    喝上了热乎的粥,也吃到了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虽然这些食物对于他的身体没有什么用处,但至少能让人心情变得愉快,连着看对面的息九渊也不那么碍眼了。

    “没想到你厨艺还不错。”喝完最后一口粥,在息九渊专注的目光中,温枕擦了擦唇角,内心不乐意但必须诚实评价。

    息九渊已经又换回了昨天的那张路人脸,他原本一直保持前倾的姿势,在听到这句评价后,他整个人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下来,往后靠在椅背:“既然身为你的新任管家,怎么能连煮个粥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呢。”

    一旁突然被宣告失业的管家:“?”

    温枕眉头一皱:“你又在玩什么新的角色扮演。”

    “昨晚趁着你睡觉的时候,我写完了民工和总裁的部分,现在是新的章节,为了尽快入戏,接下来一天,我会扮演好你的管家。”息九渊摊手。

    而这个家真正的管家则露出了迷茫而又脆弱的表情:“……”职业生涯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老板捡回来的路人脸民工不但顺利上位成为男宠,甚至打算将他取而代之成为这个家的二把手,他找谁说理去!

    温枕觉得有点头疼,融合后的息九渊性格太跳脱了,他完全跟不上这人的节奏,只能起身转移话题:“我打算出门,你走不走。”

    “你在哪,我就在哪,我的主人。”息九渊一秒入戏。

    这会儿息九渊顶着一张路人脸,温枕对他的免疫力上升到了100倍,不但没觉得心动,反而恨不得当场给那张脸来两拳,他咬牙:“你给我正常一点。”

    息九渊当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正常,他继续用那种不着调的语气说道:“准备去哪,我给您备车。”

    “买两套你穿的衣服。”温枕实在看不下去息九渊还穿着那套工地装,就算息九渊根本不在意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他也不能容忍。

    而这时温枕全然忘记了几分钟前他还铁了心要把息九渊赶走。

    听到温枕这趟出门的目的,息九渊神色一动,幽深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暗光:“都听主人的安排。”

    温枕转头就走,怎么样都好,只要息九渊尽快结束这莫名其妙的扮演游戏。

    等两位祖宗都离开后,管家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回到了它该在的位置,温总没有提让他离职的事真是太好了,薪资待遇这么高的主人家实在是找不着第二家了,细想之下,温总从头到尾就没有提出更换管家的想法,大概只是那大高个一厢情愿吧。

    他抱手一笑,管家这个位置可不是会煮个粥煎个蛋就能做的,男宠就认清男宠的身份。

    话说回来,温总到底看上那家伙什么了,除了个子高一些,身板厚实一些,声音不算难听以外,简直一无是处,就那张乏善可陈的脸,随便丢到人堆里找都找不到,果然是因为温总对着自己那张脸看久了,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的审美——

    “乏善可陈”“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邪神已经换回了自己真实的模样,虽然还穿着破烂外套,也无损他的容貌,哪怕只是在商场里逛着也像T台走秀,一双长腿,出色的五官和柔顺的长发吸引了无数惊艳的眼光。

    但也有人因为那身褴褛衣裳而觉得息九渊大概是物理意义上的脑子有问题,甚至大着胆子上前搭讪,可一开口,息九渊的红瞳一扫,搭讪的人就腿软得当场跪下,汗流不止,瑟瑟发抖。

    再大的色心也被吓退了。

    “哼……”息九渊抱着手靠在玻璃上,发出不屑的冷哼。

    围观的人又害怕又舍不得走,隔着老远的距离伸着脖子拿手机拍,哪怕息九渊眨个眼,人群里都要传来一阵激动的惊呼,直到结好账的温枕领着几袋衣物从店里出来时,才发现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的人。

    “怎么回事?”温枕先是皱眉,但回头看到息九渊的脸时顿悟了。

    息九渊还记得主仆扮演的事,一看到温枕就入了戏,站直了后恭敬地称呼他:“主人,您终于回来了。”

    温枕:“……差不多得了。”

    人群里一些不明真相的小姑娘们在听到这一声主人的时候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啪啪地疯狂拍打起身边人的肩膀。

    “我老天爷,他叫他主人,卧槽我就说他们是一对!”

    “洒家这辈子值了,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我一次性见到两个,他们居然还当着我的面玩主仆play,我何德何能!”

    “主人害羞了啊,忠犬我可以!摩多摩多!”

    “我刚才偷偷看到了,主人买的衣服是仆人的尺码,他好宠我哭死,这是什么豢养小狼犬的情节!我磕到螺旋升天!”

    温枕听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拖着息九渊挤出了人群,这地方他绝对不会再第二次踏进来。

    身为罪恶之源的息九渊依然情绪稳定,不对,应该是说相当愉悦,他被温枕拽着走的时候依然很悠闲:“主人走的这么快,是有什么心事吗?”

    温枕一言不发,尽力忽略路人投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一个劲地往前走,没注意看,险些和另外两人迎面撞上。

    “果然是你啊。”温枕还没来得及道歉,对方先一步开口,是个年轻女性,声音颇为耳熟。

    温枕微愣,等看清来人的面容,才发现竟是自从圣殿被毁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连雪。

    “好久不见,温枕。”连雪的面容有了些微的变化,更加成熟,配合她的表情和仪态更显得风情万种,她身后站着个衣着时髦的年轻男人,神情戒备地盯着温枕和息九渊,他的身份显而易见。

    温枕松开了息九渊的手,淡淡应了一声:“好久不见。”

    “五年过去了,大家都老死不相往来,这也不合适吧,既然都在人类世界混迹,偶尔聚一聚也好,不过……”连雪的目光越过温枕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息九渊身上,“宋擎说的居然是真的,邪神息九渊还缠着你不放,早些时候也不过是枯朽之地不入流的家伙,怎么配得上你。”

    温枕的表情更冷漠了一些:“过去如何且不说,现在的你们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是息九渊的对手,如果得罪了他,我可不会护着你。”

    不是护不护得住,而是根本没打算站在连雪这一边。

    听到这句话,身后的息九渊杀意渐消,抱着手,对连雪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只有得不到才会骚动。

    虽然觉得息九渊那个表情碍眼无比,可连雪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得罪息九渊的下场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她还惜命,男人嘛,有的是,她的命那么长,想泡都泡不完。

    “真无情啊,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副不把所有人当回事的样子。”连雪笑笑,所以她才更讨厌成为特例的息九渊,“幸好连霆不在这,要是让他看到你们俩站一块,怕是要气得杀人。”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温枕皱眉。

    真是迟钝的家伙。连雪摇头:“当我没说。”

    “怎么样,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方不方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啊,温总?”

    “雪姐,他们是什么人?”连雪身后的小男生忍不住了,强行插话,换来连雪冷冷的一眼。

    “有你插嘴的份吗?”

    男孩老实闭嘴,但眼神还是忿忿不平地瞪着两人,直到对上息九渊的冷暗红瞳后,他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发凉,强忍住跪下的冲动,连忙低下头避开那双眼睛,直到温枕两人离开时,他才敢抬起头。

    连雪把玩着手机,屏幕上显示温枕的手机号,她眼神微冷,虽然很不甘心让一个半路成神的家伙占了温枕,可温枕说的不错,他们所有人联合起来,也动不了息九渊一根手指头。

    更要命的是,温枕对那家伙,偏心偏得太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