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春水摇 > 第74章 回去
    信件中未曾对病情具体陈述, 只道两月前的夜晚,她娘亲下山时,山路崎岖, 她不慎滚下土坡栽进了水沟里。



    沟不算深,但她磕破了脑袋, 浸在那滩水里足足泡了两个时辰才等到村里人上山找她。回到家又开始发热, 两三日都没能褪下。



    传信之时,她娘亲还在昏迷。



    有时人命坚韧, 有时就如细弱烛火,命运的风轻轻一吹就灭掉了。



    云映站在桌案前,手中被折叠平整的纸页好似一下变得极重, 她垂下手。



    她的脸色称得上平静,房内明明暗暗的烛火照映她的脸庞。



    赫峥跟她说话, 她耳边模糊, 听不清楚。



    当初从裕颊山离开时,她没有半分不舍, 甚至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会她想就算云安澜不是好人,就算要把她卖掉, 能出去她也认了。



    她在那里待了太久,日复一日, 早就腻烦了。



    距离她从那里离开, 差不多正好一年。



    她逐渐忘了在那生活的滋味, 就这么在富贵温柔乡里躺了一年。



    临行时云安澜给了她父母一笔钱财,那笔钱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了,她不用挂念什么, 一时半会她都不会回去。



    思绪混乱, 直到男人从她手中抽出信纸, 然后站在她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望着她时,云映才堪堪反应过来。



    她对上赫峥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说她还活着吗。”



    信送来京城,最快也得一个月,这一个月能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伤真的很重,兴许现在已经入葬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收到她娘亲去世的消息。



    赫峥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抚着云映肩头,柔声道:“你也不知道,所以不要去猜。”



    赫峥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玫瑰椅上,他将信件折好,然后同她道:“你别担心,我派人去看看,今晚就出发,快马加鞭,来回一月出头足矣。”



    云映将手臂搭在扶手上,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一个月去等一个消息。



    她垂着眸,喃喃道:“他们有钱,会好好看大夫,我娘亲一向身体好,应该不会有事的。”



    赫峥嗯了一声,道:“再说那信说的不清不楚,别自己吓自己。”



    他捏了下云映的手,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听下人说,你还没用膳。”



    “我让他们传膳。”



    云映心口憋闷,她摇头道:“我不饿。”



    她恼中混乱,心口犹如堵了一块巨石。



    赫峥说的对,她现在再怎么猜都是自寻烦恼。但人非草木,她控制不住自己。



    赫峥抿住唇,然后提议道:“今晚月色不错,一起出去走走。”



    云映闻言抬起头,透过支摘窗往外看,一轮圆月悬挂苍穹,轻柔恬静,霜华潺潺浮动。



    见她未曾拒绝,赫峥拉着她的手走出院门。石径两侧草木丛生,偶尔传来细小的虫鸣,石灯昏黄,发着细弱的光。



    夜风清凉,迎面而来的风让云映冷静了几分,赫峥放慢步调,与她并肩走着。



    两人踏上石拱桥,圆月倒映在塘中。



    云映停住脚步,将手搭在桥边,然后对赫峥道:“其实我没事。”



    “我只是突然听说觉得有点……”



    她咽了口口水,没再继续说下去。



    赫峥也没有追问,他道:“以前好像没听你提起过你娘亲。”



    云映低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她轻呼出一口气,脑中不由自主浮现了那个以夫为天,平凡又朴素的女人。



    小时候她脾气暴躁,常常会打她,疾言厉色,声音尖利的训斥,因为她做活做不好,因为偷懒,或者偷吃鸡蛋等各种理由,有时还用细竹条抽她,很疼。



    长大些后,云映开始主动包揽各种农活,学会察言观色,成了一个懂事的姑娘,她也很少再会因为偷懒和偷吃被训斥。



    只有在惹阮乔不开心时,她才会过来训斥她,话术无非就是那几样。



    “你是你弟弟,你跟他计较什么?”



    “你只有这一个弟弟,你不对他好对谁好?日后等你成亲了,你弟弟也是你的倚仗。”



    “我不是偏心他,只是因为他还小。”



    那些话好像还堆在耳边,云映撑着下巴,在夜色中低声对赫峥道:“小时候她打我很痛,偏心弟弟还不承认,我每天都不高兴。”



    赫峥捏着她的手,想象不出幼小的云映被欺负的模样,他抿唇,又张开,轻声道:“那她也太过分了。”



    云映深以为然的嗯了一声,点头道:“对,很过分。”



    声音顿了顿,然后又道:“不过虽然不高兴,但是她也是我娘亲。”



    “她也很多对我好的时候,熬夜给我缝衣服,给我买零嘴儿,还跟爹爹要钱给我买漂亮衣服,偷偷给我夹菜。”



    “哦对了。”



    她晃了晃赫峥握着她的那只手,道:“十四岁以后,村里很多人想要娶我进门,有钱的没钱的,都过来送礼。”



    赫峥早有预料。云映生的漂亮,他早先就想过,她以前一定是她们那儿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



    她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地位,所以这么些年,过的一定比他想象的辛苦。



    “但我爹娘一个礼没收,我娘告诉我,不管怎么样,她想让我自己挑喜欢的人嫁了,不会把我卖掉。”



    所以云映总是想,她的娘亲对她有着恰到好处的爱,让她抛弃不了,也妄想不了。



    可能亲情总是这样复杂吧。



    云映又收回目光,看向月色下晶莹的水面,然后轻声道:“所以我也很爱她。”



    她说完,垂下了眼睫。



    她不知道这一个月应该怎么等,也不知道如果等来的不是好结果应该怎么办。



    赫峥侧眸望她,夜风拂过两人间,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缓声问:“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云映愣了一下,道:“回哪儿?”



    赫峥道:“裕颊山。”



    云映站直身体,尚未反应过来,她闻言设想了一堆情况,迟疑:“啊?可是我就这么回去的话,你怎么同赫大人交代?而且这一路难免兴师动众,我独身一人到时……”



    赫峥自然而然道:“不用跟他交代,也不用兴师动众,我陪你一起回去。”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眼眸定定的望他。



    赫峥转过身面对着她,他声音徐缓,道:“最近没有宫内要紧事,明早我就去找圣上告假。不出意外,下午我们可以动身。有我在你身旁,带些路途所需就好。”



    他握着她的肩头,目光专注,轻声道:“与其一直等,不如亲自去看看。”



    “那儿也不止有你娘亲。”



    他的决定好像是一阵不可抗拒的狂风,在云映还措手不及时,轻易就带她找到了方向。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瞬,赫峥率先移开目光,他当即拉着云映阔步往回走。



    男人身形高大,月华被他披在肩头。



    云映还有些发懵,她还犹豫着:“就这么决定了?可万一圣上不准你的假怎么办?”



    “你不用因为我而勉强,还有明天走会不会太急了,你身上的公务怎么交接,还有马车,细软,护卫……”



    赫峥匆匆道:“距离明天下午还早,足够准备。”



    赫峥不似云映总爱拖到最后,他是个说做就做的人,说话间就已经带云映走到院落门口。



    男人停住脚步,道:“你先去用膳,我出去一趟,不要等我。”



    云映张开唇:“啊,等等,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赫峥低头,擅自吻了她一口,然后匆忙道:“不草率。”



    “别多想,别担心,你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动身。”



    他说完便松开了手,然后转身离开。



    云映站在门口,身后是房间亮起的烛火,赫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泠春上前给云映披了件外衫,道:“夫人,夜色凉。”



    “姑爷怎么这么晚了还——”



    云映忽然握住泠春的手腕,她反应过来,吩咐道:



    “泠春,你帮我收拾下东西。”



    *



    秋阳朗照,天高云淡。



    葱绿不停从眼前掠过,凉风不停的掠动云映的发丝,她稍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城门已经消失在目光所及处。



    居然真的就这么回去了?



    此时正是未时末,才出城门半个时辰,他们还真是下午就出发了。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云映被按回马车里,男人声音从耳边传过来:“外面风大。”



    云映老老实实坐回他身边,一切比想象中顺利的多,好像说走就走了。



    “突然离京,真的没事吗?”



    赫峥道:“没事。”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你就能见到你娘亲了。”



    云映哦了一声。



    她靠在软垫上,望着窗外问:“我是不是有点麻烦。”



    赫峥不解:“哪里麻烦?”



    “这一去一回,再加上路上耽搁可能就有三个月,你……”



    少女身形纤细,低垂着眉目,眼睫垂下,挺翘的双唇轻抿着,清绝面庞上带着淡淡愧疚,赫峥看的心口一紧,又想去搂她。



    他不云映眼里那种极其热爱公务的人,今早圣上准他离京时,他走出宫门,想起云映,心中只有轻松。



    无论是跟她单独同行三个月,还是送她去做她做的事,见她想见的人。



    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带着很好的暗示,这是丈夫该做的事,而云映默许了他的陪同。



    他觉得他想要的更多了。



    心里来来回回想了一堆,他面上却分毫不显。



    对面少女的犹豫与愧疚,他不动声色应了下来,道:“不麻烦。”



    他趁此机会又道:“不过那天你让我提愿望那件事,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