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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第 21 章

    Chapter 21

    顾影后背一僵,缓缓地转过身体。

    沈时晔叫停她后,侧脸看向庄咏颐,语气透着随意,“难得回一次剑桥,你不介意的话,我添一笔,凑到八位。”

    别说在场其他人,连庄咏颐都是一怔。她回过神,压着唇角,但压不住语气里的甜,“深石年年撒钱九位数起,你还差我这一点添头啊?”

    “深石是深石,我是我。这一笔,是我想给。”他对庄咏颐勾了勾唇,这副神情看在外人眼里,有种不动声色的宠。

    庄咏颐笑意加深,指正他,“这一笔,是我和你。”

    这时候该接着说一话键,一段漫长的滴滴声之后,对面传出一道成熟女声,“哪位?”

    顾影走流程,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嗨Charlene,我是剑桥基金会的Evelyn……”

    对面那个Charlene一阵轻笑,似乎对顾影的来意早有预料,“我今年的捐款早就到你们账上了。怎么,圣诞还没过,你们已经开始安排明年的事了?怪不得你们的业绩比那些操盘手都要漂亮呢……”

    顾影连声说“不敢”,向她解释,“其实是我们有几场酒会,希望您可以来。今年收官,要答谢各位捐赠人的。”

    为了将讨钱这件事做得体面,基金会算得上煞费苦心。所谓酒会也是委婉的手段,希望客人能在酒过三巡之后慷慨签下新的捐款书。

    Charlene当然看穿了,但她人很大方,从毕业起每年一笔捐款雷打不动,再怎么说也是调侃居多。

    顾影将酒会邀请函电邮过去给她,Charlene突然说了声“稍等”,话筒对面的声音继而变遥远了,Charlene在跟旁边的人说话,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开怀地笑起来比人工智能都不如,他是听惯别人奉承的,怎么可能会买账?

    顾影偏像看不懂眼色似的,一口气不停地说下去,“祝先生小姐生活幸福甜蜜……”

    骆诗曼在后背悄悄拽她,但是迟了。哒一声轻磕,是沈时晔把酒杯在桌面上搁下了,声音不大,但足够令人心悸。

    庄咏颐讶异侧目,“Alex,你……”

    沈时晔半倾上身,目光越过她,只给到顾影那里,“这笔捐赠对外全部以庄小姐的名义,不必提我,明不明白?”

    顾影被他的目光摄住了,完全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接着吩咐,“我那一份钱,你去联系阿良,他会转给你。”

    说完这一句,他起身朝庄咏颐抬了抬手示意,神情抱憾,“Charlene,我还有公务,今晚的佳士得冬拍恐怕不能陪你去。你若是看中了什么,务必都记到我账上,不要跟我生分,就当是赔礼。”

    庄咏颐的眼神渐渐变了,“我说了,不要你的赔礼。”

    谁又不懂呢,身在他这个位置的男人,撒出去多少钱,八位数九位数的,也只是一串账面上的数字而已。他肯把私人时间花在你身上,才是真正的用心。

    沈时晔从侍者手上接过风衣,再抬眼时,语气已不像刚才那么温和,“小姐,聪明的女人不会拒绝男人的价码,别急着拒绝我。”戴上浅草灰的羊皮手套,他极绅士地颔首一笑,“你大可以再想想,告辞。”

    庄咏颐还能说什么,只能大度得体地送了他下楼。回到露台,再度望向顾影时,目光带了十足的复杂和审视。

    “Evelyn,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也认识Alex吗?”

    顾影脸上挂了一下午的微笑渐渐地消退。沈时晔为什么故意揭穿她,也许是一时起兴为难她,又也许是想看庄小姐为他吃醋,谁知道呢?无论如何,都没有在庄咏颐面前解释掩饰的必要了。

    她轻轻嗯一声,就算是回答了问话。

    庄咏颐没说什么,但眼神很意味深长。

    骆诗曼横插一句,“刚才没有来得及介绍,Evelyn是沈先生弟弟的女朋友。”

    “是么?我都不知道Alex还有弟弟。”

    骆诗曼微笑,“是沈先生的表弟,跟Evelyn一样是做研究的,所以不怎么爱出来见人。不过以后逢年过节的,庄小姐一定有机会认识他。”

    庄咏颐点一点头,目光慢悠悠地落回顾影脸上,微启红唇,“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那以后一定要常在一起玩啊。”

    *

    潘师良在河边接上沈时晔,自后视镜中看他一眼,“你这样敷衍Charlene,夫人又要生气。”

    沈时晔垂眼摘了手套,“她今天不是在苏黎世吗。”

    意思是天高皇帝远,管不到他。

    潘师良好心提醒他,“苏黎世回来也只用两个钟头,你猜夫人忍不忍得住这口气。”

    “那就去东煜那里避一避。”他眼里有微不可察的烦躁一闪而过。

    潘师良侧目,“你们约在一起喝酒?还是谈生意?”

    沈时晔闭上眼睛养精神,“今天休假,谈什么生意。”

    潘师良:“……”

    说来说去,爽了庄小姐的约,忤逆夫人的心意,还是为了喝酒。

    聂东煜好酒,在世界各地都有酒庄,这个许多人都知道,不用提。而在外人眼里,沈时晔是个对烟酒这类上瘾物质十分克制的男人,但私下里,他对酒精的嗜好实则常常令修身养性的老人家皱眉。

    潘师良驱车上了公路,止不住地叹气,“但愿你们以后的孩子,不会继承到两个空酒窖。”

    沈时晔习惯听他挖苦,没给什么反应。潘师良隔了一会儿,“哎”了一声,“也不该这么说。”

    “新鲜,您也会检讨自己了?”

    “我是想,阿煜少爷还可能有孩子,你么……”

    沈时晔掀了掀眼皮,相当混账,“好啊,那就更不用考虑要在我的酒窖里留下什么遗产了。”

    *

    聂东煜在伦敦郊外的这一个酒庄改造自一座十八世纪的古堡,隐在幽深的树林中。

    冬天树叶尽直说,不用套我的话。”

    “如你所愿,阿晔,我现在是作为西泽的大哥,代表聂家在和你谈话。”

    “你的意思是……”

    “必要的时候,我必须维护西泽的心情,以及家族利益。”聂东煜眯了眯眼,“尤其是……我刚刚得知,西泽要和她订婚了。既然她会成为聂家人,你就不能再染指。”

    说完,他轻舒一口气,等沈时晔消化好这条婚讯。

    没想到,沈时晔几乎是不假思索,矢口否定,“不可能。”

    聂东煜一怔,唇角慢慢微讽地半挑,“阿晔,你竟然也有要欺骗自己的一天。”

    沈时晔目光直视他,声音平静、毫无波澜,“我很确定,是你弄错了。”

    “你怎么确定?”

    “因为我今天才见过她。一个要订婚的女人,绝不是那种状态。”

    聂东煜“哈”一声,“她该是什么状态?容光焕发?在我们家,幸福快乐的未婚夫妇,我还真没见过几对。”

    沈时晔踱步走到酒架尽头,背对着所有光源,寒潭似的眼底没有映出丝毫光线。

    她今天是什么状态?

    像一片薄纸,被揉更应该尽职尽责。收起文件,她今天第一次有胆量直直看进了沈时晔的眼睛里面去,笑脸端得很稳,“基金会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联名捐赠了,今天能见证二位的慷慨善举,实在是我的荣幸。”

    沈时晔低垂眼这件事,黎宛央甚至相当罕见地和沈振膺吵了一架。沈振膺的说辞当然是,这是作为继承人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但是全香港没有哪家的继承人像沈时晔这样苛求自己。

    从心里说,黎宛央始终不觉得儿子这个继承人做得有多快乐。然而公事上她没有办法改变,只能希望他在私生活上能快乐一点。所以过去,无论她对他那些眼花缭乱的感情生活多么不满意,诸如他一个月换两个约会对象的传闻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也愿意忍下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过了三十岁,特别是他正式到台前接任之后,无论是公众舆论、股市还是家族,都要求他有一段正常稳定的婚姻形象。他自己不知道着急,只有她日夜地操心,满世界地挑,希望找到那么一个姑娘,既有手腕和魄力做沈家的长媳,又能做他的知心人。

    黎宛央叹了口气,语气和表过,又轻飘飘地被风吹走。这种时候,她还要逼自己笑,学别人对他阿谀奉承,学得也不像话。

    他其实想用庄咏颐试探,看她是不是也会心有波澜,试探到了最后,他自己先觉得索然无味。

    也许他和西泽都想错了,他们不是对手。

    光线暗处,他眉骨上的阴影深沉。隔着不远的距离,聂东煜看清了他脸上冷色,十分遗憾地摊了摊手,“看来我还是让你扫了兴。用最好的酒来给你赔罪,够不够?”

    第 22 章 第 22 章

    Chapter 22

    当晚的酒到底还是没能喝成。两人刚出酒窖,潘师良走到沈时晔身边轻声转告,沈夫人回伦敦了,请他回去一趟。

    沈时晔轻轻蹙眉,“这么快?”

    潘师良也很无奈,“夫人刚在苏黎世落地,听说你爽了庄小姐的约,直接坐了直升机回来。”

    聂东煜夹着烟幸灾乐祸,“把姨妈惹成这样,你完了。”

    沈夫人黎宛央并不是那种到了年纪之后开始热衷于催婚做媒的太太。相反,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干不出逼迫儿子相亲这种没有格调的事情。

    沈家没有非要联姻不可的压力,过去她一直支持孩子自由恋爱。但是沈时晔对“自由”的理解,似乎有些随心所欲得过了头,有必要进行一些矫正的教育。

    晚十点,灯火通明的庄园,但听得出心情十分之好。

    过了片刻,Charlene回到电话中,声音里还保持着和友人谈笑的甜美,“……刚才在说什么……哦对,酒会我是不凑巧了,不过我今天正在剑桥附近,正好来看看学校,顺便谈谈明年的捐款,可以吗?”

    听得出她完全是一时起兴,顾影蹙眉,“现在两句恭维话的,但顾影突然无话可说,只能跟着与有荣焉地笑。

    她的表情管理没有破绽,足够以假乱真,旁人看她,会以为她真的在磕这壕无人性的绝美爱情。

    因沈时晔一句话,所有的捐赠文件都要重新准备。等庄咏颐签完,她起身走到沈时晔旁边,一一为他指出需要签章的地方。

    “签在Charlene的旁边,所有的都是并排。”她提醒。

    她半蹲,微微躬身,屏息凝来自MD的电话。

    对顾影怎么就能莫名其妙皮,神色难以琢磨。

    但这种机械的场面话,不走心的,内,黎宛央把体弱多病的小女儿打发去睡觉,在玻璃长几边亲自修理着高脚花瓶里的插花,许久之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长子。

    黎宛央注重保养,一向早睡,沈时晔没有想到她这个点还在会客厅里等着他,刚进门就单手脱了长风衣,一身真丝衬衣松松垮垮,领带没打袖扣没系,几缕漆黑的额发落在眉眼前面,一副颓迷的性感。

    完全想象得到他在外面是怎么迷惑人的。黎宛央有时也会检讨自己,给了他一副太好的皮相,让他在外面祸害小姑娘。

    “站住。”她板着脸出声,“这么晚才回来,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从郊外开了两小时车回来,路况不好。”沈时晔完全没有被兴师问罪的自觉,从容走到母亲身边,倾身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柔和,“您该早点休息的,手怎么这么凉?英国冬天气候不好,要格外记着添衣。”

    他吩咐女佣到衣帽间取披肩,亲自神,一副合格的服务人员姿态。垂眼看着男人指骨握着墨水笔丝滑地写下签名与日期,忽然想起过去很多次,她收到他亲笔签名的支票、信件。

    那许多次,他的钱是不是也撒得如此轻易,买她的低头,买断她的来或去?

    还有这次,他信手一掷千金,究竟是买庄小姐的开怀,还是买她顾影这个NPC为他们的甜蜜作见证与惊叹。

    也许都有。

    顾影想她拿钱办事,情都温柔下来,只有一点点责备,“我以为你是喜欢咏颐的。你要是不喜欢,也不要耽误人家,我还能逼你吗?”

    沈时晔笑了笑,“也说不上不喜欢。处一处,试一试,未尝不可。她也从商,就算不成,将来见面三分情,公务上也有合作的机会。”

    黎宛央气笑了,“你呀你,跟人家女孩子出去约个会也要想那么多,将来那么远的事都算到了!就知道你心思不纯。”

    沈时晔在母亲身边坐下,笑意转淡,“但凡涉及我的婚姻大事,都单纯不了,不是么?”

    黎宛央默了默,反问他,“怎么不能单纯了?也许你爸爸对你未来的妻子有诸多的要求,但在妈妈这里,从来都是以你自己的心意为先。”

    沈时晔垂眼,神色清冷,“妈妈,多谢你安慰我,但是你其实比我更明白吧,等父亲退下来之后,我的妻子,作为沈夫人,是要被家族、集团、公众,一道又一道的目光剥开来审视的。随便的一个姑娘,怎么经得起这种压力和考验?所以你选了几年,最后选出的还是庄咏颐这样的女人。”

    他越是这么清醒抽离,黎宛央听得越是神伤,难免想起了过去一些对他有愧的事情,“阿晔,别想得这么糟糕……我认了小徐做干女儿,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怨言?其实,如果你真的喜欢,就算她的心性不适合,妈妈也不是不能从头一点一点教她……”

    沈时晔一怔,失笑,“怎么会?你想到哪里去了。”

    黎宛央将信将疑,看不出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他在中环顶层浸淫已久,有意不坦诚的时候,连她这个母亲也看不透。她埋怨起来,“这个不行,那个也不喜欢,你就从来没有一句准话。你这一辈的孩子,不管比你大还是小的,一个个都安定下来了。只有你,传出去的都是花边,没有一分正经的。”

    沈时晔顿了一顿,抄起桌面的园艺剪刀替黎宛央修剪掉多余的花枝。在叶片落地的簌簌声中,他有意无意地提起,“还好,姨妈家接连有喜事,你也总算欣慰一些。”

    黎宛央没有察觉,果然顺着他的引导抱怨起来,“我是欣慰,但我更着急。连西泽都比你先定下来了,那可是西泽呀,你姨妈本来都不指望他了……”

    “西泽?”沈时晔不动声色地问,“我都不知道他有未婚妻了,什么时候的事?”

    “才带去日内瓦见你姨妈的,只是他们赶路走得早,我也没见到。”黎宛央摇摇头,揶揄他,“以后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就只有你一个单身男人了,看你要怎么办。”

    她没注意到,沈时晔的眸色不知何时变得很暗,似一头潜行的豹的眼。他握着剪刀心不在焉大开大合地剪了几下,就起身告退,“我去看看嘉宁睡得好不好。你也该休息了,晚安。”

    黎宛央看他尚且知道关心妹妹,欣慰地目送他离开。转过头,才看清自己面前的插花成了什么模样。

    花苞七零八落,凄凄惨惨。

    知道的,说是被少爷亲自修剪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谁踩了一脚。

    来送花瓶的女佣:……

    黎宛央提了提披肩,头疼地揉一揉额角,“扔掉……罢了罢了,也是阿晔的心意,摆到茶室去吧。”

    *

    次日清晨,沈时晔站在窗边安静抽完一根提神的烟,助理敲了敲门,进来送文件给他签字,把签名处一一指给他。

    “剑桥的新年晚宴,谁代表埃克森去?”他问,指腹将火星捻灭在烟灰缸里。

    助理反应了片刻,才想起他指的是哪个宴会。因这件事不在董事办的日程表上,他拨内线出去问了对接的同事,确认过后,抬头回答,“是Logan去,他正好也是剑桥校友。”

    剑桥的新年晚宴一向办得低调,是一个高度浓缩的圈子,从来不出现在公众视野,只有王室成员,顶尖校友,还有埃克森这样的大金主才会受到邀请。Logan作为本季度刚刚上任埃克森的欧洲区CEO,这样排他的场合,很适合他以新身份打开局面建立深入的社交关系。

    “告诉他我也会去,按私人行程处理,埃克森还是由他出面。”

    助理略一迟疑,“那天您原计划该去德国……”

    “那就延后。”沈时晔继续吩咐,“还有,我缺一个女伴,既然我们的请柬是基金会给的,就请他们那边安排一个。”

    “啊……啊?”助理听懵了。

    您,埃克森董事局主席,名媛杀手,三天换一个date的男人,缺女伴??

    沈时一通替母亲裹上。黎宛央堵在胸口的一口气被他这么春风化雨地挡了回去,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尤其是,看到儿子眉眼间隐隐约约的疲惫,她怎么能不心软。他到伦敦出长差,白天处理欧洲区的工作,半夜又要跨时差和香港总部开会,简直是一个人分成两半来用。今年为了搞到了一笔千万级捐赠这件事,女MD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女博士生在她眼里既不算机灵,又很是沉默寡言,怎么一出手就超越了他们这些搞融资的专业人士?

    精干的女MD甚至为此旁观同事胡言乱语水群的行政总助冷静敲字:「@Emma 收声,先生离你们只剩一个街区。」

    Emma蹭地一下站起来,将顾影推到落地平光镜前面,做最后的整理。

    顾影下意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一瞬间有些啼笑皆非。该不该感谢造型师的妙手回春?现在的她,每根发丝都闪闪发光,看起来非常昂贵,非常像切尔西区出身的名媛。如果这就是沈时晔喜欢的样子,那他明明可以找一个真正的富家千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叫她来冒充呢?

    有钱人真是怪幽默的。顾影想着想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露出今天的第一丝笑容。

    她不知道,旁边的Emma又看呆了。

    这时,外面有人低声说:“沈先生到了。”

    雕花木门轰然打开,气场冷峻的男人一走入,房间内就莫名被压得鸦雀无声,只有他笃笃的脚步声在回荡。

    沈时晔先与造型总监握手寒暄,总监和他母亲是朋友,在他面前说话的口吻也可以自在些,“怎么样,你看看,还满意吗?”

    沈时晔这才看向顾影,绅士而疏离的目光,虽然有欣赏的意味,但像看艺术品而不是看女人,“不错。”

    “只是不错吗?”总监耸了耸肩,对郁郁了许多天,直到今天,终于豁然开朗。

    “我大约明白你是如何得到那笔捐赠的了,great job.”

    顾影张了张唇,听出了英国人特有的话中有话,或者说是阴阳怪气。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她面无表情,“早就跟您汇报过,那天所有的流程,我都是按照两位捐赠人的意愿在办。”

    “好,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女MD笑了笑,“但我要转告你的是,那位年轻的Billionaire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价码,指定了你做他的女伴。”

    第 23 章 第 23 章

    Chapter 23

    公历新年的前一天,顾影原本和邻居约好了一起做烤羊腿。

    她其实没有什么过节的心情。新年让人想到团圆与家庭,跨年的钟声响起时,在所有人都在致电问候家人的时候,她并不想让自己在旁边显得那么可怜。

    但是拗不过墨西哥女人的热情,一清早她就被薅到隔壁的厨房一起料理羊腿。

    一整个早上,厨房里热火朝天,只有她心神不宁,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

    接到沈时晔董秘办晔瞥他一眼,在老板的死亡凝视中,助理迅速收敛神情,低眉道,“我马上去交代……这次的女伴人选,有没有特殊要求?”

    “亚裔,乖一点,话少的。”沈时晔垂眼翻开文件,说得简短而随意。

    好奇怪的描述,这么面目模糊的亚裔女性,人群中可以找出一万个,但他又要求得这么不假思索,像是心里早就想好了那么一个人。

    助理暗自揣摩着,回到秘书室后,反手拨出电话给潘师良,“阿良伯,先生要我找一个女人……”-

    顾影接待过庄咏颐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病了一场,她自己坚持是因为那天在露台上吹了风,但是没有证据。骆诗曼近来沉迷算塔罗,在餐桌上摆好牌阵,一番故弄玄虚的洗牌抽牌之后,很怜悯地看着她,“你失恋了,是心病。”

    顾影坚强地从床上爬下来,掀了牌桌,换来骆诗曼更大声的嘲笑,“失恋又不丢人。你失恋而对方什么都不知道,这才丢人。”

    “你才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好,我无知,我造谣。”骆诗曼敷衍她,一边摸下巴琢磨着,从牌堆里抽出三张卡片,凝神一看,她就又幸灾乐祸地笑了,“你就嘴硬吧,有人会来治你。”

    骆诗曼言出法随。深夜,顾影接到的电话时,她正用小刀剁着罗勒叶。对方的声音职业而客气,“您好,我是Emma,埃克森董事办行政秘书,跟您确保?

    当造型师在发丝上涂抹好精油,用猪鬃毛梳子为顾影梳开长发时,一辆押运车低调停在公馆楼下。一个戴黑色丝绒手套的女人下车,手提一只保险柜上楼,在顾影面前,用双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副项链。

    角落里,有年轻的造型师失态地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就连见多识广的造型总监看见了那条项链,都忍不住摇头兴叹。

    展示项链的女人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向顾影介绍,“这幅项链由26颗顶级蓝宝和310颗白钻构成,产出宝石的两处老矿都已经在上个世纪灭绝,可以说,这副项链是绝无仅有的孤品。”

    顾影张了张唇,“听起来,像是应该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

    女人一笑,当真像个讲解员般娓娓道来,“您猜对了。这副项链属于赫赫有名的拿破仑约瑟芬旧藏珠宝,之前仅仅出现在皇室肖像画作中,从未暴露在公众视野,直到去年公开领衔香港苏富比秋拍,由一位匿名买主拍下。这位买主极低调,因和沈先生家族有私交,这次我们才能借到。所以,您今晚将是这幅项链的首次公开穿戴呢。”

    且不说老矿巨钻本身的价值几何,这种兼具历史价值与名人效应的珠宝,本身就无法复刻,再多的溢美之词都显得苍白。女人点到为止,并未再大肆渲染项链的珍贵,以为顾影能懂的。

    没想到,顾影连把玩一下这条项链的兴趣也没有,客气地说一声“谢谢”,就请她把项链交给了造型师处理。

    也许是真的宠辱不惊,又也许是拿乔。女人有些遗憾地退下。

    做好妆面,就是礼服Fitting。珠宝足够耀眼,礼服就要化繁就简,但也大有来头,是巴黎一家博物馆收藏的古董高定。整套礼服以素白色丝绸打底,流线型剪裁,上面手工缝制淡紫和淡粉的花朵及卷叶。

    造型总监和高级裁缝一起拿着顶针和针线为顾影改衣,对一旁的学徒讲解着上世纪的高定工艺。

    “您为什么选了这一套裙子?”学徒问。

    “你觉得有问题?”

    “嗯……今天是新年夜,也许会太素了。”

    总监弯一弯唇,目光瞟向顾影,“这件裙子不是我,而是Alex选的。高净值人群不一定对时尚感兴趣,但他们一定有自己的品位。等下你就能见识到了。”

    整个造型做了将近四个小时,顾影感觉自己像个正在翻新的雕塑,被一层一层洗刷干净,然后重新敷上金粉彩漆。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连区区一个指甲护理也有长达十几道工序,开始的一个钟头还在强打精神,最后还是忍不住昏昏欲睡。

    直到傍晚时,忽然有人惊呼,“下雪了!”

    顾影被那些声音惊醒,望向窗外。落地窗帘拉开,街道已经覆上一层银霜,纯净无瑕。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迎来伦敦的初雪,来得这么早,这么急。

    妆造结束,在落地窗前,两个造型师一起为顾影佩戴上那条约瑟芬的项链。搭扣锁紧,松开手的一瞬间,钻石蓝宝的沉重分量差点将她的脖颈压得低下去。

    原来戴任何一种珠宝,都要提醒自己抬头再抬头,别被它压弯了脊骨。

    总监唤她,“小姐,请往我这看。”

    顾影应声回眸,那瞬间,许多人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背后是薄薄初雪银装素裹的伦敦,而眼前的女人,如冰天雪地里的一蓬青色火焰,清冷又热烈。她竟然是希腊女神式的美,高贵不可冒犯,连钻石的火彩也要为她镶边。

    “好漂亮……”学徒下意识地喃喃,“连天气都好偏爱她……”

    造型总监张开双手后退一步,整个团队自发为他鼓掌,“Steve,杰作。”

    可谓是改头换面。

    造型总监切菜的动作没停,“我一定要去吗?”

    Emma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流露出轻微的错愕,“啊……高定和珠宝都提前准备好了呢,都是为您专门准备的。”

    大约是想哄顾影开心,她补充着,“而且是先生亲自吩咐、过目的,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呢。今天下午我会按时来接您,您要是不肯来,我也难做……”

    她误打误撞打对了一张感情牌,利用顾影对打工人的共情。

    顾影切断电话,和女孩们一起把羊腿送进烤箱,抱歉地和她们依次拥抱,“对不起,我今天晚上还有工作,要先离开了。”

    “啊,跨年夜也要加班吗?”邻居依依不舍。

    “是啊,要加班。”

    顾影安静地笑了笑,眼睫低垂,没人看清她的疲于应对。

    午后,劳斯莱斯幻影如约而至,Emma从副驾上下来,为顾影拉开后座车门,“顾小姐,我先送您去工作室做妆造,晚上我们再与先生汇合。”

    顾影点点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Emma松了口气,私下和同事通气:还以为她很难搞呢,现在看起来是最好伺候的一个。

    伦敦圣马丁街上的二层公馆,妆造总监率一整个造型团队等候在门口。

    做聂西泽女朋友的时候,顾影陪他出入过很多上流的场合,见识过华服高珠,见识过富贵迷人眼,本该很淡定。但是今天这个场面,实在是太、太超过了。

    十几位造型师同时服务,总监是服务过first lady、拿过奥斯卡技术奖的业内大拿。而且,这间工作室里里外外的出入口,都有持械的保镖森严戒卫。

    顾影控制不住目光,朝他们看了又看,Emma体贴问,“没有吓到你吧?不用管,那是珠宝的安保。”

    什么珠宝需要这样的安不笑越让人疯狂心动啊,好性感好有魅力,果然Brain is new sexy……我不是钕铜。」

    「Emma,做老板情敌不会有好下场的……对了今晚宴会几点开始?就算加班我也要去近距离看Alex追女人。」

    「你确定先生是去追女人?这位是西泽少爷的女朋友诶……」

    车上,默默顾影开玩笑,“小姐,你可别轻饶了他。”

    *

    群聊里面。

    「他真的只是说“不错”吗??好挑,真的挑。」

    「先生刚刚给我发私讯。」

    「一句话,那条项链,买下来。」

    「……这种级别的珠宝,人家主人肯割爱吗?」

    「能,因为先生开的价码是双倍,并且另赠一副巴斯奎雅。」

    「巴斯奎顿了顿,“我一个人。”

    潘师良够敏锐,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异样,再一深想,足够拼凑出前因后果。

    “那顾小姐一定明白,这样做无异于下他的面子。”他劝说,但没有丝毫责怪。

    在温和的长辈面前,顾影掩不住委屈,“难道连穿什么戴什么,我都要听他的意思么。”

    潘师良笑了笑,没多解释。毕竟连他也不明白,沈时晔安排今晚这一场是为做什么。但他清楚,沈时晔从来不做心血来潮的事。

    今晚,也许他想要一个彻底的结束,又或是一个的开始,谁又能猜到呢。

    “你可以不听,但是那样,他难免要动气。”

    顾影低声喃喃,“他今晚早就被我气够了……”

    “你也知道啊。”潘师良揶揄。

    “今天的所有事,我之后会向沈先生赔罪的。”

    潘师良叹着气,“你最好是真的赔罪,不是火上浇油。”

    顾影跟沈时晔赌气归赌气,但被老人家明明白白地点出来,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我不敢的。”

    潘师良吁了口气,和她打着商雅??五年前就拍了三亿元港币,最近还连年升值的那副??」

    「Yep.」

    「」

    「啧,就这,还说不错。」

    「啧+1」

    「啧+2」

    行政总助:「……别说了,你们要死。」

    第 24 章 第 24 章

    Chapter 24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伦敦晚间高峰时段,任是劳斯莱斯也只得耐心地等。

    豪车后座足够宽大,两个人一人坐一边,宽大的礼服裙摆完全铺开,都挨不到男人的西服边角。

    沈时晔和德国公司开电话会,顾影倚在窗边看风景,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在沥青马路上积了厚厚一层,又被一道道车辙碾平。

    沈时晔跟会议对面的人讲德语,这种咬字斩钉截铁的语言,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冰冷。于是顾影眼前的景色是冷的,耳朵里听见的也是冷的。

    沈时晔听完下属汇报,掐了线,车内的空气一时凝滞。

    沉默良久,他问:摇摇头,带笑的目光落在顾影身上,“真正的杰作是这位小姐,我只是挖掘出了她的另一面。”

    在场这些人不知服务过多少顶豪贵妇,眼光毒辣。顾影刚走进来,看穿衣打扮,就知道她是个身份普通的女孩。她无疑很漂亮,但漂亮是这个圈子里最不值一提的标签。

    他们不敢随便议论,心里却难免嘀咕,沈先生给她配这种级别的珠宝和礼服,也不怕她撑不起。

    这种偏见,在顾影窗前回眸这一刻,转折为心悦诚服的四个字——相得益彰。

    时尚圈内的共识,所谓老钱气质,就是物欲被餍足之后的松弛,对繁华生活的倦怠,对权势财富的意兴阑珊。这种气质只能是养尊处优滋养出来,装是装不出来的。然而,这位顾小姐竟然诠释出了同样的淡然和漠视,打扮完成后,竟然没往镜子里面美丽不可方物的自己多看一眼,就那样一个人坐在窗边清冷冷的喝茶。

    Emma悄悄拍了一张她的侧影发到秘书室私聊群:「这个气质这个身材这个脸,我单方面宣布这位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

    「这就是女科学家的气场吗?好冷,笑都不笑的……」

    「首先我不是钕铜,但她越认一下今天下午的行程……”

    顾影把电话夹在肩膀间,“Emma说你不肯来?”

    “原来沈先生还在听说Evelyn是你表弟的女友?上次没注意,今天一看,果然很出众。”

    “就那样吧。”他耐人寻味地说,“不怎么懂事。”

    “只是恋爱么,你弟弟喜欢就好。”

    顾影等他们说完这几句话才安安静静上前,和庄咏颐行了女士间的贴面礼。

    “Evelyn,又见面了。”庄咏颐站中间,朝顾影轻快地一笑,“我请Alex有事要谈,你应该不介意把他借给我?”

    沈时晔的目光深深落在顾影身上,明确的警告信号。顾影呼吸一滞,捏紧了掌心,指甲陷进肉里。

    庄咏颐像鲨鱼对血味的敏感,捕捉到了他们之间的冷淡。她重新挽住沈时晔的臂弯,柔和地催促,“Evelyn?”

    顾影没顾得上理会她。这里,从头到尾,都只是沈时晔和她的对峙。

    他如果不想,当然可以直接婉拒庄咏颐,但他是不是一定要她表态?

    作为他今天的女伴,她是不是该要求他回到自己的身边。

    在顾影漫长的迟疑里,沈时晔的眼神晦暗发沉,像冰原之下翻滚的熔岩,隐而不发。他启唇,缓慢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你敢。

    顾影看得真切,忽然扬唇一笑。

    “好啊。”她摊开手,朝庄咏颐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那就有劳你陪沈先生。”

    *

    顾影沿着宴会厅的边缘动线游走,没走到底,手上就收了一沓的镀金名片。有人看衣服认人,以为她是谁的女儿或是女人,也有人看见了她和沈时晔一起进来,明里暗里地试探她。

    “你是Alex新的date?”穿丝绸裙的陌生年轻女人走近,自来熟地敬了顾影一杯香槟。

    顾影摇头,重复这半小时内的第十五次否认。

    “那就是他的哪个妹妹了?”女人轻轻耸肩,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你认不认识我呀?去年夏天在迈阿密,我和Alex约会过,也许你来过我家的party。”

    顾影弯了弯唇,笑意很淡,“我没有任何身份,今晚陪沈先生只是我的工作。如果您想打听什么,又或是想叙旧,不如去问沈先生本人。”

    说完,她也不管对面是哪家身份贵重的千金,挺直腰背告辞。

    刚转过身,就有窃窃私语升起。

    “听见她说的了么?Alex叫了个交际花啊……”

    “可是那条项链……怎么会给交际花戴。”

    “Charlene真沉得住气,换作我是她,Alex往我跟前带女人,送她这种项链……我才不会忍呢。”

    “那就是你目光短浅了。忍一时,要是真能和Alex联姻,这些莺莺燕燕还不是随便收拾。”

    顾影听得一清二楚,眉眼深蹙,眼底的疲惫厌烦已极。

    走出几步,脖颈下方钻饰的沉重分量也越来越不可忍受。她拦住侍者取回手包,拨出电话,开门见山地问,“潘先生,我想换下身上这套衣服,您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

    潘师良在外面等沈时晔出来,正在劳斯莱斯上听着粤剧电台做消遣。老人家被她的请求惊了惊,起身切断了电台里的咿咿呀呀,“你醉了?”

    “我很清醒。”

    “少爷在你旁边?他同意了?”

    “没有。”顾影量,“顾小姐,我们礼尚往来,我帮你这个忙,之后你在少爷面前,能不能对他软一软呢?”

    顾影哽了哽,“我不到他面前去就是了。”

    潘师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你不就山,山不会来就你。”

    *

    宴会厅内。

    沈时晔和几个同门坐在一起,推杯换盏时,旁边四人谈论起下一个财年降息的可能,他照旧话很少。

    她的骨头真就那么硬,他想。

    他忘了今晚的本意,不是冷战,也不是强求,而是为了试探,试探她是否已经决意将终生托付给西泽。

    他尊重,如果她给肯定的答案,他想自己可以体面地叫她一声“弟妹”,欢迎她的加入。

    这是他原本的打算。究竟从哪一刻开始偏离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她在车上顶撞他时,又也许早在工作室,那清冷的一瞥,他看穿她的勉为其难。

    做议员的同门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问起深石在埃及的基建项目。

    一百五十年前,苏伊士运河通航。这条连接亚欧非三个大陆的黄金水道,掌握在英国人手里。

    而如今,第二条水道,新的苏伊士运河,将由中国人掌管,就在他手里。

    沈时晔口吻淡淡,“谈判、疏通关系,无非还是这两样。当地官员的效率你最清楚。”

    议员惺惺道,“Alex,上次你这么说的时候,第二天你就拿到了开发权。”

    沈时晔笑而不语,搭在膝扩大,来不及思考,手已经伸出去拽住男人西服的袖口,“沈先生……”

    沈时晔冷冷垂目,“松手。”

    只有两个预料到这个侍应生会长得这么漂亮。

    “好的,一位调酒师。还需要什么?”顾影懒得解释,将错就错地问。

    “五支金酒,五支伏特加,快点送进来。”男人侧身指了指包厢内。蓝紫色灯光下,酒杯叠成金字塔状,酒桌上的人玩得正尽兴,爆出一阵又一阵哄笑声。

    这个包房内聚集的多是年轻人,气氛不像外面那么正式而考究,要自由散漫得多。顾影推着酒架车入内时,有个女孩正被男人握着后颈灌酒。灌的太急,女孩反复地吞咽、呛咳,酒液伴着口涎从鲜红的唇角溢出,直到她翻出眼白,男人才满意地用空掉的酒瓶拍拍她的颊侧,一张支票塞进她胸口,“好姑娘。”

    顾影经过那个女孩身边时,默不作声地在她面前留下一条餐巾。她不敢做太多,只能帮她维护住一点点体面。

    卡座中间响起一道轻熟慵懒的女声,带着不轻不重的警告意味,“好了,Luth,外面有很多长辈,现在不是玩这些的时候。”

    顾影的脚步磕哒一声停下,拧起细长的眉上的长指轻慢地点了点,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看出他此时谈兴很淡。

    Calvin在沈时晔身边附耳低语几句,他今晚和聂氏还有一个远程会议。

    沈时晔点了点头,顺理成章地吩咐,“把顾影找回来。”

    Calvin沉默一下,不知该怎么跟沈时晔说,他刚刚有看见顾影。

    妆容还是精致的,衣饰却换了,正和一群面生男男女女坐在一起,面不改色地拼酒。

    Calvin盯着她看了又看,几乎不敢认。因为昏暗灯光下的那个女人,眼波流转,眼底湿红,带着前所未见的天真妩媚。

    第 25 章 第 25 章

    Chapter 25

    三十分钟前。

    在落地镜前换衣服,顾影才发现自己的锁骨和胸前都被那幅项链压出了红痕。梨形的钻和宝石切面的纹理在女人全身最细腻的地方留下一连串淡粉的痕迹,简直像是某种糟糕的吻痕。

    顾影心一跳,拿起替换的职业工装套上身,手指飞快地把衬衣纽扣密不透风扣到咽喉下方。

    换下来的高定和珠宝装在保险箱里由保镖带走,身上没有了沉重的分量,走起路脚步变得轻飘飘的。

    临时借的衣服,质地和剪裁都很普通。顾影一身丝质衬衣一步裙,在一众穿着考究的宾客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角落里待了不到两分钟,乎我肯不肯。”顾影微笑着,声音却硬邦邦的。她的嗓音原本是很甜的,故意这样说话的时候,就像细瓷一样,清透但坚硬。

    她这么大逆不道地顶撞了一句,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讲话。也许会赶她下车也说不定。

    他也的确微蹙眉心,翻过雪茄盒在指腹上不耐地磕了磕。

    “我在乎。”

    这一句并不是安抚女人的软话,沉冷的语调,带来的只有深深的压迫感。他侧脸看向盛妆之下难掩勉强的她,“我不喜欢强迫女人,所以,一定要你的心甘情愿。”

    “沈先生是在警告我不要扫兴吗?”顾影自嘲地失笑,“你多虑了,我不敢。”

    *

    为了今天的晚宴,从康河边到国王学院一带的道路全部封闭警戒,即便如此,宾客的豪车依然堵得水泄不通。

    这么多客人,男宾女宾,两两三三,都是肩并肩,仪态万方地手挽手。只有他们两个,一前一后,中间的距离远得足够插入几个人。

    迎宾的侍者看看前面深色西服气场迫人的男人,又看看后面冷艳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女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们从同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简直要以为他们互不相识。

    也许是吵架了,侍者低头想着,快步将他们引入宴会厅。

    顾影跟得不紧,脚步略微几个迟疑,沈时晔就先被别人截住了,一声“阿晔”唤得十分动听。

    庄咏颐一身羽毛礼裙艳光照人,染成淡金的头发柔顺披在肩颈上。她越过人群,双手自然而然地挽住沈时晔,语气是熟稔的责备,“你不是说不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临时决定的,见见几位老同学。”温香软玉在面前,沈时晔也表现得淡淡。

    “那么正好,我为你引见几位新朋友。”庄咏颐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金融街有几个banker,他们想跟你谈谈埃及的那个项目。”

    沈时晔半了眯眼,“不巧,我今天不能陪你。”

    庄咏颐不解,直到顺着沈时晔笔直的目光,看见了另一侧高珠盛装的女人。

    太漂亮,太不凡,以至于第一眼庄咏颐竟没有认出这是那个低眉俯首服务过自己的女孩子。

    “啊……”庄咏颐不动声色,“我一个陌生男人在背后叫她,“侍应生,叫一个调酒师到这边包厢。”

    顾影回眸,那男人她婉拒的机会,起身圈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她在侧边沙发上坐下,“总说要找机会跟你玩,又总是没有空。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在这里的都是我在伦敦最好的朋友,你不用拘束。”

    贴的这么近,顾影嗅到她身上淡而雅致的女香。明明是很好闻的,但顾影莫名觉得很不舒服,也许是因为庄咏颐自带的侵略性气质。

    庄咏颐一只手覆在顾影膝上,明明是超越社交距离的举动,她做来却显得不冒昧。她跟周围朋友介绍说这是Alex弟弟的女朋友,旁边人起哄地笑,“那就是未来妯娌了。”

    “别说这些,我和Evelyn做朋友,只是因为投缘。”她笑,“这么聪明又上进的女孩子,很少见了。”

    顾影本能觉得庄咏颐话里有话,但她偏偏表现得很真挚,令人无法质疑。

    由庄咏颐授意,一圈十来个人开始挨个敬顾影的酒。每个人七言八语地介绍自己,哪个集团排行第几的少爷小姐,顾影分不清,但知道每一个都不是她能得罪的,端着酒杯,谁劝酒都不敢拒绝,不知不觉喝掉了三大满杯的威士忌。

    酒当然是好酒,但烈度放在那里,入口之后,像从咽喉到心口放了一把火,烧得难受。

    她轻轻抿唇,朝庄咏颐欠一欠身,“庄小姐,我还有些事,不如今天就到这里。”

    “嗳。”庄咏颐用一根手指压住她,“怎么才坐下就要走。”

    顾影实话实说,“我有点不舒服,怕扫兴。”

    坐庄咏颐旁边的一个富家千金耸了耸肩,“一会儿有事,一会儿不舒服,Charlene,你这位新朋友做事不地道哦。”

    庄咏颐唇边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淡了,双手交叠在膝上,一动不动。

    顾影看得出自己惹她不高兴了,动作不自觉放轻,“今天真的很抱歉,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随时……”

    庄咏颐打断她,“你要走不是不行,但按我们朋友之间的规矩,是要罚酒不可。”她勾唇打了个响指,“给顾小姐准备十二杯特调shot。”

    顾影张了张唇,“十二杯?庄小姐说笑了,恐怕我一杯都……”

    shot是烈酒中的烈酒,几乎就是在吞酒精,成年男人的正常上限也不过六七杯而已。但因为够猛,是点燃酒局氛围的大杀器,庄咏颐一开口,旁边的人都反响热烈,那个灌酒的Luth带头去混酒。被灌过酒的女孩子半跪在长几旁边,摆开了一排十二个子弹杯。

    “那就喝到倒为止。”庄咏颐侧过脸,用一种只有她们彼此间才能听见的声音,“如果你的表现得足够好,今晚和之前发生的事,我这里都可以一笔勾销。”

    顾影这一刻才看清了庄咏颐眼底暗色的凌厉,以及她的意图。

    她定了定神,故作天真,“我不明白,我和庄小姐之间,有什么需要勾销的。”

    “你可以装傻。”庄咏颐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提了提声音,“但是枉费你那个做聂家情妇的好朋友替你找补,私下说了那么些好话,原来都是哄我的。”

    旁边那个富家千金听清了,露出轻蔑又古怪的表情,“于羽怎么回事?家里的外室也不管管,竟然放那种女人跑到你面前。”

    顾影静了静,盯着庄咏颐,身体笔直紧绷,“今天的事,和诗曼有什么关系?”

    “和她有没有关系,只取决于你。”庄咏颐两根细长手指按在子弹杯上,朝顾影面前一推,带着某种志在必得,“请吧。”

    顾影垂眼,只隔了数秒就掂起第一杯酒。

    手颤,带得酒体在杯中晃动。那里面混了四五种酒,颜色发青发紫,像是热带雨林里的警戒色。她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仰头一口吞下。

    顾影没有喝过shot,不知道这种酒原来只要靠挥发就能熏出泪水,咽下去之后更像有一把刀子在胸口翻搅。呕一声,她扶着桌面吐了大半的酒,连续不受控地反胃,身体痉挛着,生理性的眼泪不停滑下。

    “看来这位小姐不喜欢我调的酒。”

    Luth弯腰,将另一杯塞进顾影团起的掌心,“这杯呢,试试?”

    顾影面色苍白,身体一动也不动,带着对抗的倔强。庄咏颐袖手旁观不发话,她的默许,让Luth更加肆无忌惮。酒杯向前一送,粗暴地压在她湿润的唇瓣上,Luth的脸色透着扭曲的兴奋,不断地推她肩膀,“喝啊,吐多少就加多少,喝到你喜欢的那杯为止……”

    顾影被推得失去平衡,身体晃了晃,直直地朝后倾倒下去——

    后方是玻璃的架子,她知道。

    顾影平静地闭眼,完全没有躲避或者求助的意思。

    但预料中的疼痛和昏迷并未降临,只因有一只手伸出来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

    顾影愕然回头,男人收回手,散漫地抄在兜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里,目光看也未看她。

    庄咏颐迅速起身走,刚才那样,她就是不想,也已经吞了不少。

    顾影没动那方手巾,闭着眼小口而急促地吸.气。

    男人暗沉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妆已经花了,唇角红肿,眼下泪痕交错,额头上一片醒目的红印,那她额头反复撞到他下.腹肌肉所致。

    这副样子,竟然有种触目惊心的野艳。沈时晔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丝丝怒意又返了上来。

    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在被男人蹂.躏过后,反而更显出风情。

    “西泽的确将你调.教得很好。”他突兀地笑了一声,不带什么感情,“但他知不知道,你在我身下,也可以这么下.贱?”

    顾影张了张唇,先出口的又是一阵抑不住的咳喘,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明明早有预料,为什么心里还是酸楚还是难过?

    擦伤的喉咙像火燎一样疼,顾影掐紧手心,几个深呼吸后,强忍着出声,“非要说,也是你先吻……先越界的。我下.贱,难道你就清高?”

    “那也是你先邀请的。”他淡淡撇到他身边,身段还是那么纤长优雅,但莫名看得出她身体的紧绷,“Alex,你已经谈完事了?”

    沈时晔微眯眼,目光令人捉摸不透,“还没有,只是听说我的女伴被扣在了这里,十二杯酒,喝完才让走?”

    庄咏颐面不改色,“开玩笑而已,朋友之间,玩么。”

    沈时晔清淡地笑了笑,“是么,原来是我没看懂你们的玩笑。”

    语气风平浪静,但这之后,整个包厢都没人敢开口,连呼吸声都放轻。

    这种压力之下,只有庄咏颐还很从容,睨着他,“Alex,你心疼了?”

    沈时晔沉哼一声,像听了什么天方夜谭。

    庄咏颐察言观色,十分顺理成章地开口翻篇,“好了,知道你不喜欢,这就叫人收起来——”

    下一秒,她的声音就被男人淡而沉的一声命令截断,“不必。”

    他俯身抄起顾影面前的酒杯,朝庄咏颐风度翩翩地一点头,“既然顾影是我带的人,她的酒,我来代。”

    顾影瞳孔,第一反应是去看周围有没有沈时晔的身影。

    “酒放下,请帮我拿一条热毛巾……”庄咏颐继续说。

    顾影抬起脸应好,她看清后猝然停住,半晌,换了一种很微妙的语气,“Evelyn,是你呀。”

    旁边的人问,“Charlene,遇到熟人?”

    “一位新朋友。”庄咏颐望向顾影,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身衣服……”

    “不方便,就换了。”顾影言简意赅。

    庄咏颐点点头,笑意友善而得体,“他们怎么能麻烦你做事?辛苦了,快坐。”

    顾影一脸为难,庄咏颐却不给一遍这个名字,深深地眯眼,“你调的酒我也不喜欢,不过,给你父亲一点面子,我会喝完。”

    接下来的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沈时晔举杯饮尽,将空酒杯倒扣拍在桌面上,清晰而瘆人的一声又一声脆响。

    他微微仰头时,可以看清喉结连续的吞咽。

    到了第八杯,顾影的脸色已经从呆滞震惊变成彻底的煞白,伸手挡在酒杯上,“够了。”

    “手拿开。”他命令的语气短促而冷淡,捏着酒杯的手背青筋贲出,周身带着隐匿的戾气。

    顾影身体条件反射地颤了颤。但她顾不上怕了。

    再千杯不醉的人,也经不住这样喝酒。即便不会醉,身体也无法消解。

    顾影双拳攥着死紧,盯了他半晌,霍然一把推翻了剩下的酒杯。

    几只酒杯轱辘滚过半个桌面,从桌沿跌落地面,砰砰几声,摔得粉碎。

    顾影等着他发火,可他看也不看她,自顾自提起酒器,将四个酒杯重新满上。

    她立刻又要动作,被他一只手按住肩膀,牢牢按在位置上。

    喝掉这几杯酒,实际也不过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顾影却觉得漫长到难以忍受,不知道是第几杯开始,她低低地啜泣出声。

    但她的眼泪也没能让他停下。

    最后一杯喝完,沈时晔倾身,将酒杯倒扣在庄咏颐面前。不大不小的一声轻磕,让所有人的心尖同时惊惧地颤了颤。

    “咏颐,现在你该满意了?”

    没人敢说话,庄咏颐表情空白,腰背依然高傲挺直,但假如细看的话,她的睫毛也在细细地颤抖。

    沈时晔深深环视在在场所有人一圈,转身离开,一秒也没有多留。

    顾影低头擦着眼泪,反应过来后,快步追了上去。

    沈时晔在前面大步流星,根本没有要等她的意思。顾影急促地跑起来,大厅外面人太多,她迷失在人群里。哪里都不见人,又怕他酒劲上来出事,她手指发抖地拨电话给潘师良,语无伦次,“沈先生喝了十二杯shot……我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她在原地来回打转,无意识地咬住手指,忍了又忍,还是哽咽出声,“我好怕,他会不会有事?”

    她把什么酒精中毒的案例通通想了一遍,成功吓住了自己。潘师良却见怪不怪地安抚她,“十二杯……还好吧。我等下让Calvin送解酒药过来。”

    顾影走了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听筒不知不觉远离耳边,眼神凝向窗外的一点。

    透着玻璃,浓郁的天际是银灰色的,雪花越飘越大。玻璃上有一层雾气,隔着雾气,似乎能看见风雪之中有一个人影,深色西服,没有披大衣。

    是他……一定是他。

    顾影裹上围巾和大衣从侧门跑了出去,落了近五小时的雪,积雪已经深至脚踝,她一脚深一脚浅,吃力但执着地走近他。

    男人有所觉地转过身,夜雪之下的眸光深沉晦暗,那么笃定,好像算准了她会跟上来。

    他的眼神一寸一寸,缓缓地自下而上扫过她。

    这是他精心打扮的女伴,这个夜晚还没过去,她就迫不及待地剥去了他的烙印,宁可在别人面前低头陪酒,也不肯待在他身边。

    她哭了很久,唯一听得出情绪的一句,冷酷得瘆人。

    顾影一愣,低下脸,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所有人表情木讷着,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沈时晔已经手起手落地饮了两杯。

    “Alex!”庄咏颐在这一刻失去了表情管理,异常勉强地笑了笑,“这是我们女人的局,你来,不太合适吧。”

    沈时晔将喝过的酒杯扣在台面上,动作不紧不慢,“既然是女人的局,那刚才劝酒的,又是哪一位。”

    他的目光投向旁边的人群里,逼顾影喝酒的那个男人脸上。

    Luth早就站得离顾影很远,没想到沈时晔一眼把他找了出来。他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着痕迹擦着手汗,听见这个气场迫人的男人问自己,“你叫做……”

    像是天子垂询臣民。

    别说自报家门,Luth现在连抬头看一看沈时晔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随行沈时晔的助理道,“这位是洲际的二公子,杨鼎明。”

    “杨鼎明。”沈时晔重复愣了愣,没有

    “我没有……”

    沈时晔一步一步走近她,步步紧逼。她下意识跟着后退,后背一疼,抵到了露台的雕花罗马柱上。

    退无可退。

    “那十二杯酒,让你喝你就喝。你的忤逆就只会对着我是么?”

    “不是的……”

    “撒谎。”他用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推高,“把我推给庄咏颐,谁给你的胆子?”

    没有人可以承受得起这样重如千钧的眼神和拷问,顾影越是看他,越是浑身发麻。她小口小口吸气,终于能完整说一句话,“我只是想,你其实并不想看见我,那我不如主动走开。”

    “不许走开。”他接得很快,像命令又像挽留。

    顾影眼皮一酸,几乎是脱口而出,“沈先生又不缺女人,我为什么不能走?就像Sissi走后又来了Charlene,总会有下一个的。”

    沈时晔敏锐地停下,电光火石间,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情绪。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话题走向,但是——

    他定了定神,“你怎么认识Sissi?”

    顾影怔了怔,语气低下来,“不认识。只是在嘉宁生日宴上见过,就记住了。”

    他一针见血地问,“那天宴会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记住了她?”

    “……”

    顾影张了张唇,苍白的脸渐渐转成异样的嫣红,是因为被他看穿,羞愧难当。

    “说话。”

    顾影深深吸气,寒意顺着呼吸穿过胸口。她忽然释怀地笑了笑,大方又坦然,“沈先生都中意的女人,当然令人过目难忘。这很奇怪吗?”

    “谁告诉你我中意她?”他问,侧过脸靠近她,高挺的鼻梁几乎挨到她脸颊。

    “猜的……”

    顾影试图跟他拉开距离,刚分开一点,又被捏着手腕扯回去。手贴手的姿势,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腕间的脉搏速度激烈如同急板。可以想象到,酒精正如何在他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撞。

    “那你不妨再猜得大胆一些。如果是我中意的女人,我怎么会放她走?”

    她的心脏一定在和他的脉搏共振,否则为什么会跳得这么紧这么急促?

    顾影难堪地闭了闭眼,几乎是在央求,“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好不好?今天是我不对,沈先生若是要出气,想怎么罚我都可以,任凭你高兴。”

    沈时晔古怪地盯着她,眸底正如风雪的暗色天气。

    露台放大着雪花落地的沙沙声,她越是被他这样看着,心跳就越是激烈,始终被他扣着的那只手,指尖细微地颤抖。

    “任凭我高兴,什么都可以?”

    “嗯……”

    微微带了哭腔的鼻音,湮灭于他骤然压下来的吻当中。

    起初只有冰冷的唇瓣相贴,但很快,他滚烫的掌心捏住她的下颌,舌尖强硬地抵入。

    顾影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酸涩得想哭。

    原来,他想要这个,他还是想要这个。

    他就是不要再心照不宣,不要再“对面相逢不相识”。

    顾影在心里安静几秒,就决定献出自己。

    她仰起身子,手臂环住男人的肩膀,将自己更深地送上去,一心一意地吮住他的舌尖。

    男人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给她更疯狂更激烈的反应。

    风雪声掩盖不住喘.息和吮.吻的声音,吻到最尽兴的时候,他掐住她的脖子,强制地让她紧紧贴住他。

    不知道吻了多久,客人离场的谈笑声远远飘来。远方喜悦的钟声响起,康河沿岸升起金黄色的绚烂焰火,砰、砰、砰。

    沈时晔抽离出来,贴着她的唇,嗓音暗哑着对她说,“新年快乐。”

    所有的怒火,终于都因为这一场吻软化了。他微微偏头,鼻尖蹭过她侧脸。却感觉到女孩子脸颊上一片湿润冰凉。她呼吸僵硬,一动不动,像只乖巧的娃娃。

    “bb,呼吸。”

    顾影这才还魂,顺着他的命令吸进一口气。

    羞耻感顺着这口气反了上来,她扭过脸,紧紧咬着微肿嫣红的唇瓣。

    沈时晔不哄人,反倒起了坏心,气息滚烫地吻在她耳垂边,既是调情,又是拷问。

    “接吻,你连吸气都不会。”他沉了沉声,“西泽都没有教过你么?”

    男人对她不怀好意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顾影静了静,眼泪停在睫毛下方要流不流,“他教过我很多,沈先生要不要一样一样试过去?”

    她又开始了,表面的乖巧只维持了一个吻的时间。

    言语上的逆反不算什么,沈时晔这时候当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但真正激怒他的事,还在后面。

    因为顾影的掌心,不知何时覆到男人下.腹,隔着衣料蹭了蹭。

    高级定制的男士西裤一定会放有余量,以避免日常的不雅观。但是男人假如尺寸优越,再多的余量也不够用。

    一旦起兴,就会被撑.满、紧.绷,顶出凶悍的弧度。

    沈时晔猝不及防,思维停滞了半晌,喉咙发紧充满警告意味地凶她,“顾影。”

    她置若罔闻,仰首看着他的眼睛,贴着他的身体滑了下去。

    高级定制的西装不需要皮带,所以她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他。释.出的瞬间,沈时晔喉结滚动,攥住拳头狠锤了一下面前的石柱。

    “顾影——你给我起来!”

    *

    Calvin从泊车场回来,本来是按潘师良的嘱咐给老板送解酒药的,但是刚他走到露台外面,就看见两个人影。

    男人背对着,怀中女人身形被挡住大半,天色这么黑,又下着雪,但是Calvin就是很确定,他们在接吻。

    他木着脸等了好半干,还有一颗挂在眼睫上。这是十二杯酒才逼出的眼泪和心乱。

    他眯了眯眼,最后竟然笑了,“顾影,你很好。”

    *

    沈时晔站在露台边,风把雪片吹进来,落了他半肩。白的雪,黑的衣,两种最极端的色彩。

    他的目光深不见底,比夜色还要更深沉。

    冷峻地观察着她,宛如雪豹潜伏在暗处,思考着要从哪里咬断猎物的咽喉。

    顾影本能地觉得不善,但还是没有迟疑地走到他面前。她咽了咽口水,用最软和的语气劝说,“沈先生,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她伸出手,想为他拍掉肩上的雪,却被他的手掌一下箍住了。男人的手心被酒精灼烧得滚烫,像一蓬火,让人心惊。

    “为了跟我较劲,你连这身衣服都换了。”沈时晔幽深地凝视着她,“还是说,我在你眼里和那些逼你喝酒的男人没有两样,所以我给你的所有,你通通都看不上。”

    “不是这样的……”

    顾影想说,她有苦衷,绝不是故意较劲。但是沈时晔不给机会,也不听她的辩解,只是按照他的节奏他的意志,一句接一句地清算,“那为什么,从最初到现在,我在你这里得到的从来都只有回避、反抗和拒绝。”

    字,却是他进门之后观的对象。

    他永远置身事外,永远抽离。

    有一次酒后氛围很好的时候,一个巨富家族的女继承人在他车上,主动摘下了胸前的珠宝,礼服的肩带滑落至臂弯,在他耳边娇媚入骨地呼吸,问他,喜欢吗?

    她雌伏下她的身段,双.峰埋在他膝上,情愿像娼.妓一样服侍他。

    那种地步,他也直接推门下车。

    说难听点,那是他约会对象,发生什么都可以的,他都尚且没有做。顾影又算是什么呢?

    “起来,听见没有。”沈时晔绷紧着脖颈和侧脸。

    男人面容冷酷地与生理本能对抗的样子,性感到让人浑身颤栗。

    “都这样了,你舍得?”顾影仰脸看着他,掌心用力。

    结实的下腹随之猛地震.颤,他逼出一声滚.烫的低.喘,眸光全乱了,危险而凶狠地盯着她,“起不起来?”

    顾影将唇瓣贴上去,身体力行地说“不”。

    沈时晔眸色骤然一暗,欲.望满身。

    “好。”他提了提唇角,“记住,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冰凉大手捏住她的后颈,毫无征兆地逞凶。

    “唔!”

    顾影猛然睁大眼,下颌被完全禁锢,做不了任何表情,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她双手在虚空中茫然地抓了抓,这么一点无力的反抗,被男人轻松镇压。

    这么凶悍的体魄,要治她,还不简单吗?

    整整一刻钟,他一秒也没有停,喉结滚动轻叹着喘.息,要命的性感。

    但顾影什么也听不见,耳膜上像是覆了一层水,剧烈的耳鸣。这事原本没有这么痛苦,但是现在的强度,已经超过了合理的承受限度,摧枯拉朽。

    喉咙里浓重的男性荷尔蒙味混合着血腥味,那是咽喉已经被擦伤了。还有眼泪的味道,她一直在流泪,一开始是生理性的,后来是真的在哭。

    分开的一瞬间,她猛地把脸拧向一边,剧烈地干呕咳嗽。

    沈时晔漠然地听着,无动于衷,似乎刚刚那个在她身上放.纵的男人并不是他。冷淡地点了一支烟,火光自指尖亮起,他甚至不屑于多看她一眼,只是抬手取下西服胸袋里的刺绣手巾,丢到她面前地上。

    “吐出来。”

    其实他也不想想清,商人本色尽显,“你以为我是真的想要?不过是试探你。没想只是一试,你就原形败露。”

    羞耻与难堪像潮水没过头顶,风雪之下,顾影身形摇摇欲坠地晃了晃,“你敢说,你刚才没有丝毫沉浸?”

    她自以为抓到男人的把柄。

    “你以为你很特别?别太自以为是了。”沈时晔指骨弹着烟灰,表情凉薄,“爬我床的女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心头刺痛来得不讲道理,一阵酸意直冲鼻腔眼眶,但顾影不想再在他面前哭了,倔强地睁大眼睛对抗着泪意。

    不要再犯蠢了。

    她想从地上起来,但膝盖在雪地里埋了太久,已经冻透了,提不起力气,僵硬得无法动弹。

    沈时晔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一支烟抽到了尽头,松开手指,暗红的烟头落在雪地里。他向前逼了一步,鞋底碾灭了一串火星,伴着凛冽无情的一道命令,“今晚之前,告诉西泽你要跟他分手。”

    顾影猝然抬起笑,大方爽快道,“为昨晚的事,我来道歉。”

    沈时晔不置可否,“没有必要,咏颐。如果说是昨晚,那么我也有一半的责任。”

    庄咏颐笑意微敛,“我是不是没有机会了?其实,我并不讨厌她——”

    沈时晔笑了笑,但那笑意也不达眼底。像一颗沉至水底的石头,他的兴致肉眼可见地落了下去,“你应该懂得,谈判桌上,最忌讳露出底牌。当你问出这句话,就代表机会已失。”

    庄咏颐松开两只小臂,忽然向前迈了半步。她的肩背都绷得很挺很直,像一只斗志昂然的天鹅女王,别人从来没有见过她松懈的样子。

    “Alex,我爸爸有三房太太,在婚姻里面,我的底牌是什么我很清楚。我问你……如果我能接纳顾影的存在,我的机会能增加多少?”

    她暗示婚姻里可以有一些特殊的安排。多一个二太又算什么?她自信自己完全可以拿捏住一个没有背景身份的女孩。比起沈夫人这个头衔带来的附加值,男人的心在哪里,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时晔礼貌性地听她讲完,淡漠地弯了弯唇角,“咏颐,你搞错了一件事——她从来不是你、或是其他任何人的威胁。”

    庄咏颐怔了一下,不平地问,“你的意思是……”

    “自始至终,她只是我的脸,“凭什么?”

    “凭这是我说的。”

    “我要是不呢?”

    沈时晔一只手垂下,轻慢地拍了拍她的脸,“那我会将你刚才是如何服.侍我的,仔仔细细地分享给他。”

    顾影麻木地睁大眼,重复着问,“凭什么。”

    他手下移,掐住她纤细易折的脖颈,让她抬头看清他眼中的嘲讽,那么清晰而残忍。

    “因为,我不会让我弟弟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第 26 章 第 26 章

    Chapter 26

    Calvin接到沈时晔的时候惊了一惊,为他身上藏也藏不住的森然冷气。

    他从没见过自家老板这副样子,沉郁的神情,额发凌乱潦草地搭在眉前,很性感但也很吓人。

    他眼观鼻鼻观心,“车已经在门口等,和聂氏的会”

    “推迟一小久,等到他们好像停止了。他才开口,“Alex,你的药”

    隔了好一会儿,男人才问,“什么药?”

    声音是飘渺的,有那么些少见的涣散。Calvin心想,不会吧,真醉了?

    “解酒药。”

    Calvin听到他沉重地抽了口气。然后,声音变得更低更哑,“拿走。”

    似乎一边调节着呼吸,一边回答他:“……我不用。”

    *

    露台上。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

    他已经握住了顾影的肩膀,是想要把她提起来的。但是Calvin在这时候过来,他要分出心神去应付,只是那片刻一心二用,就被顾影趁虚而入得手。

    她不给他缓神的机会,骤然降临的刺.激,像巨浪一样毫无防备打了沈时晔一头一脸。沈时晔忍无可忍,低头看了一眼,她察觉到他目光,突然微微仰起脸,抬眼和他对视。

    甜腻的水声,像小鹿在浅草河滩边进食,吃一口草,饮一口河水,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汁液的浓郁气味。

    小鹿眼尾上挑风情妩媚,谁笑她青涩?她不但是会,她可太会了。

    但她不知道,她已经狠狠地践踏了男人的底线。

    沈时晔是极致的完美主义,极端地自控。

    过去,他辉灰雀在光秃秃的树杈上跳来跳去,歪头看着地上孤身一人的女孩子。

    到了校园边缘一排红砖尖顶的别墅,顾影刚打开门栓,聂西泽养的金毛就咬着玩具哒哒跑到面前,她蹲下来揉揉小狗的头毛,“好孩子。”

    窗前的百合花很久没有换水,已经枯了。书桌台面铺满纸和笔,旁边还有一支新开封的酒,已经喝到见底,烟灰缸里一茬一茬的烟灰还有余烬,他显然刚刚熬完一个大夜。

    在他们闹翻之前,只要聂西泽人在剑桥,顾影每天早晨都会来他家,做饭、喂狗、养花,等聂西泽醒来后,一起开车去实验室,听他嘲讽同事里的那些酒囊饭袋,讲一些很刻薄的笑话。

    一起淋过剑桥的雨,看过康河的碧波,照过英伦三岛少有的暖阳。

    那时候,她不知道这些记忆有一天也会褪色。

    楼上卧室安静异常,连脚步都有回音。室内暗红的窗帘半垂,他躺在黑色的床单被罩里面,一只手臂搭在眼前。

    顾影以为他已经睡着,轻手轻脚拉上窗帘。背后的人动了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一声不快的质问,“你来干什么。”

    聂西泽半撑起身,眼底青黑,头发颓唐地耷拉着,像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了。这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少年天才的聂二公子。

    顾影心底泛过一丝丝的钝痛,这让她怎么讲接下来的话?

    她把手里的热牛奶放在床头,深呼吸几次才能开口,“聂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聂西泽一言不发,长长的发丝阴郁地盖住眉眼。顾影没被他的冷漠击退,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会记得的。那时候我还在读本科,你到我们学校来做讲座,系主任说你是中国人,让我给你泡老树普洱。我研究了很久怎么泡好一壶茶,端到你面前,你说你更习惯一边讲课一边喝五刀一支的烧酒。”

    她在床边半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那天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但你一定不会记得一个给你泡过茶的本科生。你看,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你站在山巅,我在山脚下景仰你,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聂西泽靠在床头,讽刺地笑了笑,“你什么意思,要跟我撇清关系?”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可以吗?”她虔诚地仰着脸,“像以前一样,我做你最听话的学生,最忠诚的朋友。”

    “不可以。”聂西泽拨开她,下床点了支烟,“要么跟我在一起,要么做陌生人,我们之间,只有两种出路。”

    “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顾影闭了闭眼,右眼落下一颗眼泪。

    聂西泽低低地冷笑一声,半开的窗户将外面的风雪送了进来,他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抽烟。

    她忍着心底的痛意继续说,“我真的不能。我和沈先生……我和他……”她尝试数次才能说完,“是我做了错事。”

    聂西泽从窗前猛然转身,如一头暴起的狮子,“你做什么了?”

    顾影后退一步,忍着泪意不停地摇头。

    他进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他逼你?还是……”

    她还是摇头,泪珠簌簌地落,“那不重要了……”

    聂西泽忽然伸手按住她腰,双臂将她禁锢在怀里,炙热呼吸撒在她唇瓣上,“如果说,我不介意呢?只要你答应嫁给我。”

    顾影沉默地咬住唇角,任由他的双臂越锁越紧,几乎让她全身的骨头都有了痛意,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吭声。

    他的气息里盛满了怒意,“你就这么犟……知不知道,你和他不可能会有结果。”

    风越过窗子吹个不停,她的眼泪风干在脸上,“我从没想过和他有结果。不能答应你,只是因为不想骗你。”

    聂西泽双臂收得更紧,然后像弹簧触及极限一般,失控将她推开,“那你滚吧。”

    顾影后背撞在墙上,一只手死死扣住桌角,“我不……”

    聂西泽垂眼盯着她,半晌点点头,“你说我不记得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你不知道,从读到你十六岁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我就记住了你。你也不知道,我那次到纽黑文去做讲座只是为了亲眼确认论文里的Evelyn Gu够格做我的合作者。你更不知道,从你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我一直在等你毕业,来剑桥做我的博后,在这里成为剑桥最年轻的女教授”

    他大步走到门边,将房门甩开后,冰冷地回眸,“所以你明白自己挥霍了什么吗?滚吧,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

    顾影沿着河边走,以为自己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截断桥边才发现已经迷路。

    电话响了几遍,手套落在聂西泽家里,双手被冻得没有知觉,她划了几次才接通。基金会的MD在那头问她,“你今天在办公室吗?”

    “还没有。”

    脚尖无意识碰到岸边的石头,引起一阵钻心的痛,她停住脚步,“之前没来得及告诉您,年后我就要回实验室了。导师那边有吩咐,我走不开。”

    “哦,不要紧。”MD今天格外地和颜悦色,“毕竟你又为我们拿到了一笔赞助,加上之前的那一份,你在基金会一个月的工作,已经超过了我们有些员工的全年kpi。如果你以后有意在基金会全职工作,我会很欢迎你。”

    顾影迷惑问,“赞助?我什么时候……”

    “Evelyn Scholarship,一个用你的名字冠名的奖学金。难道Alex没有告诉你?”MD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看来他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顾影试图理解,但是没有头绪,“我不明白。”

    “well,他请我一定转告你,感谢你昨晚的服务。这份奖学金今后的宣传里,也会特别强调你的贡献。”

    顾影脚步一顿,脚尖碰到岸边的石头,引起一阵钻心的痛。

    如一道谜语水落石出逐渐变得清晰,她慢慢反应过来。

    原来,原来他昨天那样,是因为他真的付了钱。

    她木着脸,半晌,荒谬得笑出声,“您曾经说,他给您给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要我去陪他。这份奖学金,就是他给的价格吗?”

    “不止。”MD直白地告诉她,“他给了当初开价的三倍,你一定让他很满意,Evelyn。”

    *

    深石-埃克森的欧洲总部被金融街的人称作云霄塔,因为它三十年来都是伦敦金融街最高的摩天建筑物。

    骆诗曼一脚踩下刹车,从敞篷跑车内探出头,小小地哗了一声,“我猜他在顶楼根本看不清地面,毕竟伦敦的雨雾季节这么长。”

    顾影抬头仰望这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完全冰冷的玻璃与精钢结构,秩序森严,和周边的几栋摩天大楼一起,给地上的行人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这是她第二次来金融街,跟上次一样,无处不在的资本属性和金钱符号令她感到密不透风的窒息,她天生地不能适应这种世界。

    顾影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的卡扣,骆诗曼叫住她,“你来真的?”

    “不然呢?”

    “那你会是第一体贴地询问:“不用等顾小姐?”

    “不等。”

    Calvin:“……”

    怎么了,经了那么一场,气还没消吗?

    聂东煜这几天在国内,伦敦的深夜正是那边的清晨,他视频会议的背面,是北京国贸新一天的繁忙。

    沈时晔道:“难得见北京这么蓝的天。”

    聂东煜轻笑:“这几年好多了,只是你来得少罢了。”

    沈时晔作为香港人,虽然少年时长居欧洲,但骨子里仍是厌恶内陆的干冷天气。

    他今晚兴致很低,聂东煜有所察觉,但是正事当前,便也没多问。闲扯两句便转入正题,碰起聂氏和深石在欧洲推进的能源项目。

    沈时晔轻描淡写道,“三期的五个点,我让了。”

    聂东煜喝着茶,差点一呛。他每天听下面的团队汇报,自然知道,沈时晔口中的五个点,是深石和聂氏拉锯了将近半年的一块饼,而他说让就让?

    现在只是轻描淡写的五个点,然而再过十年、二十年后,谁知道那代表着多大的利益?

    “为什么??”

    沈时晔冷着脸,出神到几个小时前的迷乱,一时没回答。

    要他怎么说,对不住,因为我刚刚搞了你家弟妹?

    他低气压,“就当是给西泽的补偿。顺便帮我转告一句,他老婆没了。”

    “噗——”

    聂东煜这次是真被呛住了,茶碗里的母树大红袍,就这么泼了个干净-

    剑桥。

    顾影一夜没睡,到了天将亮的时候,穿过薄雾中积雪的石桥去聂西泽家。

    大雪天,路上没有人迹,只有顾影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引起了短暂的安静。

    雪地靴,长毛线袜,驼色大衣,漂亮年轻的一张脸,哪里来的女大学生?

    Emma给了所有人一个封口的眼神杀,回头把顾影送进董事办里面的会客厅,“先生有闭门会议,等散会我才能转告他你过来了——你刚好喝点茶先暖一暖身体。”

    顾影“嗯”一声,没泄露什么情绪,“我在这等就好。”

    Emma还有别的事要忙,安顿完她,匆匆地走了。安静了没几分钟,木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陌生的西装男人站在门边,朝顾影伸出手,“顾小姐,我是沈先生的助理Calvin。先生暂时没空见你,你若是有急事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你转告。”

    这个Calvin顾影有印象,对沈时晔鞍前马后的心腹亲信,她的脸色立刻清冷下来,“我的话,恐怕都不怎么适合由别人转告。”

    “比如?”

    顾影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他对我道歉,把他说出口的话全部咽回去。”

    “……”

    她在气头上,没看见Calvin硬着头皮给她使眼色。

    “哪些话?”

    着深色西装的男人擦过Calvin身侧走进来,犹如秋风过境,令整个空间都寂静萧瑟了。

    顾影目不转睛盯着他,呼吸下意识地停了停。

    沈时晔缓步走到她面前,“什么话,说。”

    换作别的时候,她一定会在这种压力之下退缩,但她今天偏偏就有勇气,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不是你的妓.女。”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后面随行的几位高管脚步一顿,差点没端住板正严肃的表情。

    咔哒一声,Calvin飞快地从外面推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所有人的耳朵和视线。

    沈时晔在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微微偏过头,“我没当你是。”

    顾影一怔,听他讽刺地笑了声,“就算我真的想不开去招.妓,也不会要你这样的女人。”

    百依百顺的女人太多了,他为什么要找一个棘手的、长满刺的?沈先生是要寻消遣,不是给自己找气受。

    痛意持续太久就变成了麻木,顾影已经无所谓他说什么来刺痛她,只平静地问,“沈先生说这种话,就不怕我找你的麻烦吗?”

    沈时晔这才笑了声,“你打算怎么找我的麻烦?”

    “我可以向媒体曝光你,向你的未婚妻女朋友揭发你。”顾影掀了掀唇角,“豪门继承人和女学生之间的艳闻逸事财色交易,想必有很多人感兴趣。”

    沈时晔时晔骂回去的人。你知不知道,就连FCA调查都要捏着鼻子对他客客气气。”

    “那些人有顾忌,所以畏惧他。但我怕他什么?”顾影用力抿住唇,告诉自己,“我已经也不怕了。”

    *

    Emma工作中途意外收到电话,匆匆出了秘书办。值守的同事从电脑后面探出头,“谁啊?”

    “嘘。”Emma抓起门禁卡,一根手指比在嘴唇前面。“但我要是敢把她晾在门口呢,今天就可以打包走人了。”

    Emma在旋转门外接到顾影,就被她冷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顾影就先大大方方地对她笑了笑,“麻烦你了,我找沈先生有急事。”

    Emma当然说不要紧,直接带她进了高管电梯上顶楼。

    观光电梯飞速上行,“叮”一声停在一百二十八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伦敦金融城和奔流不息的泰晤士河明亮开阔的空间里,幕墙切割开一道道玻璃隔间,西装革履的男女在里面快节奏地交割工作,接打电话的声音、敲键盘的声音、打印机飞快吐纸的声音,全部交织在一起,直到Emma带着煌的猎.艳战果,完全与寻欢作乐无关,而是一种保持社会性的手段。这之中来去的所有女人,无论她们的血统、美貌、财富如何惊人,都只是他冷眼旁泪痕时。”

    Calvin点头,送他上车,迟疑一下,间的事情——”

    “我没兴趣知道那些。”他漠然地垂目,“但如果你们真的没有嫌隙,你我之间的桩桩件件就会停留在珠岛,不会走到今天酿成大错。”

    酿成大错四个字将心脏彻底钉死了,顾影在心口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点点头,回眸的那一笑大方而释怀,“其实,我想过要去大马士革。如今看来,也是大错。”

    她连想都不该想。

    室内的光照太明亮,不但忠实地照出了她释怀的神情那一秒钟,也让沈时晔在那一刻看清她腮边的一滴泪。

    那一定是她忍耐了很久很久的,因为只有一滴,所以成为了她面具之上的唯一破绽。

    有什么念头从沈时晔心口闪过,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

    ——他不允许。

    什么不允许,为什么不允许,他全都来不及想清楚,只有发自本能地一道命令,“站住。”

    顾影当没听到,自顾自推开门走出去。

    有位秘书显然已经在外面等得很急,会客厅的门一开,就快步越过她走到沈时晔面前,很不灵光地绊住了自己老板追人的脚步,“先生,您和庄小姐的约已经误了半个钟,庄小姐她现在正在外面——”

    秘书话音未落,顾影已经在门边和庄咏颐碰上了。

    庄咏颐今天穿得很休闲,这么冷的天,只穿一条刺绣裙,纤细的手臂交叠环在胸前。她现在无论在哪里看见顾影都不觉得惊讶了,擦肩而过时,在她耳边轻飘飘一句,“吵架了?”

    顾影冷冷看她一眼,转身上了电梯,梯门合拢,内嵌的镜子忠实地照出她苍白倔强的侧脸。

    庄咏颐眼波微转,侧脸问沈时晔,“她不好搞定,对不对?”

    沈时晔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心神,那一瞬间急于追人的失控藏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那种举重若轻的姿态。他高深莫测地将她打量一通,“庄小姐,有何贵干。”

    庄咏颐笑了威胁。”

    *

    傍晚的积雪云将天际压得很低,街道虽早早点亮了橙黄的路灯,但也力有未逮,照不亮周边青黑色的雪层。

    骆诗曼眯着眼,看见顾影从街对面走过来,大衣衣摆翻飞,双手、脸颊都被冻得通红。她一脚油门跟过去,“你的衣服呢?”

    她来的时候,围巾、羊皮手套,针织帽都穿得妥帖,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魂不守舍,什么都丢了。

    顾影低了低头,“忘记拿了。”

    骆诗曼探究地看着她,“不回去拿么?我陪你。”

    “不了……不要了。”

    顾影的眼神游移地飘着,似乎不愿意回头多看背后那座直入云霄的大楼一眼。她的心乱如麻全写在了脸上,骆诗曼将所有的疑问咽回肚子里,驱车掉头,在车道的出口停下。

    “待会儿带你去Bray吃法餐好不好?”

    顾影还在神游天外,“Bray……是什么。”

    “你忘了,去年你就跟我说过,湖边餐厅,最棒的慢炖鳕鱼。”

    “是……是吗?”

    她脚步轻飘着,骆诗曼受不了她这种一步三回头的犹犹豫豫,斩钉截铁道,“快上车,我们还能赶上最后一轮晚饭。”

    顾影回过神,最后看了一眼云雾之上埃克森的顶楼,指尖悬停在车门开关处。

    骆诗曼脸色忽然急遽一变,抬手掩住红唇,隔绝了脱口而出的惊呼。

    风雪寂静,下一秒,不平之前,不如先问问你自己的责任。”

    他评价的每个字都是正确无误的,但顾影还是一瞬间窒住了呼吸。真相由他来戳穿,带来成倍的难堪和酸楚在胸口增长,她紧绷着面孔,“你根本不知道我和西泽之个闯到埃克森顶楼指着沈先生客气了,您请便。”

    顾影双手扒住绑在腰后,腰肢至胸口被迫起一道触目惊心的弧度,糟糕羞耻得要命。

    动不了,只能咬他长驱直入的舌来泄愤,但她连这也玩不过,他恣意呈凶,那一点笨拙的不灵巧的反抗反倒成了趣味和迎合,被他吃得舌根生疼腰肢发软。后背被吻得出了汗,羊绒毛衣粘在皮肤表面,哪里都透不了气。

    在她濒临窒息的前一秒,他从她身上起身,把她从桌面带起来,抵在桌沿,双手卡在她脖颈后,面对面地平视。

    顾影从空虚到清醒用了几秒钟,不敢打他耳光,于是对着他肩膀啪啪甩了两巴掌,“走开,我要报警。”

    很没有说服力,因为那两巴掌一个比一个没力气,软绵绵的不像话。她难堪地抿了抿唇,被他吻过的触觉似乎还停留在唇瓣上,酥麻缠黏。

    “好,我给你苏格兰场警督的电话。”沈时晔唇瓣抵在她耳边,低沉而混帐地说,“问问他,我和我的女人接吻,可她不情愿,有没有哪一条法律可以惩罚顾影那只手被人强势有力地钳住了。

    她疑惑地轻哼一声,被男人带着手转了过来,撞进他的眼睛,又在他的眼中忠实地看到了自己。

    乌云盖顶,雪粒迷眼,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一双手依然扣住她的腕骨,带来穿透骨髓的痛意。

    顾影脸色一变,蹙眉挣扎起来,“你还想做什么——”

    沈时晔蓦然捏住她的下颌,用拇指堵住她的唇瓣,狠狠碾过,仿佛碾碎了一朵玫瑰花蕊。

    他眸底晦暗,那里的暴风雪尚未结束。

    第 27 章 第 27 章

    Chapter 27

    沈时晔越过顾影一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按着肩膀把她送进去,为她系上安全带,对中控台另一边的骆诗曼道,“骆小姐,麻烦把这辆车暂时借给我,我的助理会送你回去。”

    男人发号施令的掌控性太强,骆诗曼还在状况外发着呆,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下车让出了驾驶座,笑得像寒风中嘎吱嘎吱的一扇破木门,只差对沈时晔点头哈腰,“沈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当笑话听,“就这样?”

    室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落地窗的采光。太阳光被厚厚的积雪云遮住了,两个人的脸色都被光线衬得晦暗,看不清彼此。

    顾影肩背挺直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手放在扶手上,背对他道,“沈先生,你是公众人物,我是无名小卒,真的拼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你比我吃亏。”

    “你大可以试试。”他淡淡地回。

    “我会说到做到。”

    “但你有没有想过,拼得鱼死网破,对你有什么好处?只为了逞一时之快?”沈时晔在背后凝着她,“还是说,你怨恨我,已到了这种地步。”

    “我也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西泽,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她猛然回头,眼底泛起强忍的深红泪意。

    沈时晔静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反问她,“你怎么知道那是伤害而不是解脱?一直以来,折磨他的人是你,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时你也在无视,等他过了自己那关来要你的爱情,你却吝啬于给他。但你又做不到真正的心狠,你根本不知道,你对他所有的犹豫都是巴掌之后的那颗糖,只会让他反复受煎熬。在你为他打抱我。”

    “谁是你的女人?!”

    “从昨晚开始就是了。”

    顾影冷冷地笑了两声,“你做梦。”

    沈时晔从她面前退开,对着窗口点了支烟,散开的烟雾氤氲了他的神情,“你不是说要曝光我?那我不能只担一个虚名,却什么也得不到。你这样的,叫做仙人跳。”

    顾影被气得一阵胸闷气短,“你还觉得不够吗,还想得到什么?真是得寸进尺——”

    “我得到什么,取决于你愿意给什么。”他玩够了,这时候又开始装正人君子,耐人寻味地注视着她,“我给你选择的机会,接受我,或是拒绝我。”

    顾影张了张唇,他像是预料到她的反应,抬手用指腹按住她的唇,“别这么快说拒绝。”

    “凭什么?”她别过脸,一滴眼泪顺着颊侧滑下来,“我讨厌你,为什么不能说?”

    香烟燃烧到尽头,沈时晔没有察觉,因而被烫了指腹。他蹙眉,手指蜷了蜷,指尖在烟蒂上压出掐痕,“你讨厌我,我知道。”另一只手顺着她下颌滑落,他的声音也一起低下去,“但明明一开始我们不是这样,不是吗?”

    “一开始……”顾影咬了舌尖,突然全身发烫,“一开始,我什么也没有想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他滚烫的掌心捏住她下巴,命令式的口吻,“好好想。”

    他缓缓贴上来,充满欲.念的呼吸笼住她的鼻尖,顾影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倚在桌沿的一双长腿难耐地紧紧交叠。

    承受不了的,再被他欺负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的防线会不会就这样土崩瓦解。

    顾影幡然惊醒,猝然推开他,跳下桌沿往外走,“我要想很久很久,你不会愿意等。”

    他淡定地站在原地,只在背后问,“你想我等你多久?”

    顾影脚步不停,一只手已经推开了门栓,“对我来说,生活和做研究一样,一个课题的长度永远按年计算。我也许要想一年、两年,难道那样你也等得起?”

    “不是我等不起,只不过我决定来挽回你,也不过用了二十秒钟。”

    顾影后背一僵,脚步也凝住了。

    他走上前,笃定地抓起她的手,直视的目光穿透她的瞳孔,“我不要求你和我一样,一秒太短,一年太长,公平起见,我给你二十个小时。明天早晨,我要听到你的答复。”

    *

    实验室的操作台上面,烧瓶摆得东倒西歪,和食物袋混在一起,被一只纤长的手扶起。

    丽然慢吞吞推上眼罩,看清面前的美貌而冷脸师姐,如临大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师师师姐,你今天就回来了吗?”

    顾影一圈圈解下围巾,“我只走了半个月,你们就没规矩了。”

    她在的时候,这种不符合安全规范的操作是绝对不可容忍的——丽然知道十有八九要挨训,眼珠子一动,机灵地转移话题,“等等……你有客人找,打你电话也不接,人家在办公室里面等好久了。”

    有人推开后面的推拉门,大步走出来。高挑的个子,栗色长发微卷,通身不容错认的不驯气场。

    顾影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腾了两步,“莹云!”

    陆莹云摘下墨镜,朝她张开双手。顾影一米六几的个子,竟被她从原地轻轻松松抱起来,掂了一掂才放下来。

    “瘦了。”陆莹云一只手按着顾影轻薄的脊骨,顺势搂住了她那一把细腰,“看来英国的风水不养人啊……”

    丽然在一边已经看呆了,要不是顾影看上去和这个女人很熟,她都要出去大叫师姐被非礼了。

    顾影虽然熟悉陆莹云腻人的作风,但被她不干不净地摸了一通,身上细嫩处便觉得很痒,僵硬了一整天的眉眼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丝真正的笑意。

    她拽着陆莹云的袖子去自己的工位。无论在哪里,顾博士的桌面都是最整洁最有品的,墙边错落有致贴满她自己手工做的植物标本,书柜上摆着很多不昂贵但形状别致的琥珀石,下面压着几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香味飘出去很远。

    陆莹云仰着鼻尖享受地嗅了嗅,很不客气地在她工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顾影忙前忙后为她冲茉莉香片茶,嘀嘀咕咕地问她,“你这次要在英国待多久?来休假?访学?还是开会?”

    陆莹云手指点着下巴,老神在在,“算是休假吧——我辞职了。”

    顾影提烧没什么情绪,“这条路上出入的都是深石的合作方和员工,你如果不介意被别人看见,那就在这里,我没有异议。”

    顾影瞬间偃旗息鼓,只埋怨地瞪了一眼骆诗曼。骆诗曼双臂环在胸前看天看地看风景,目送着超跑在几秒内提速,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浪,眨眼间消失在雪地里。

    *

    车子沿内部道路驶过两座岗亭,一路驶进地下停车场。

    深石的薪资水平是业内第一梯队的,停车场里面是一溜水的各级别保时捷,沈时晔径直绕过了车辆密集处,开进了空旷僻静的角落里。

    顾影身体贴在门边,冷笑一声,“沈先生究竟要对我说什么,有这么见不得人。”

    沈时晔一脚急刹,“砰”一声甩开车门,大步走到她这边,拽起她往电梯间旁的消防通道走。

    他走得又快又急,顾影被带得脚步错乱踉踉跄跄,被禁锢的那只手像被手铐锁住,甩又甩不开,她皱起脸,“痛!……松手!!”

    通道深处的房间内有一个印度裔的门卫值守,见他们过来,恭敬地起身。

    沈时晔对他道,“Get out.”

    门卫一眼也没有多瞥,干脆地领命出去,顺手替他们推上了门。

    他总算松开她。手腕一阵过电似地发麻,顾影疑心自己已经被他捏出淤青来了。做实验的人都爱惜自己的手,她又气又委屈,第一反应就是去揉手腕。

    才刚低头,沈时晔回过身,手臂贴在她腰臀下面,将她托抱而起,推到木桌上面。桌角发出吱呀一声惨叫,顾影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剩下的所有声音被他的吻凶狠地吞了下去。

    那简直不叫吻,是连吮带亲带咬,铁了心地罚她。搅弄的水声和吮.吻的嗞声在空间里无限放大,令人呼吸停滞头皮发麻,但她一星半点躲的机会都没有,双膝顶开,双手手腕反享心路历程,因为知道她能猜到十之八九,只挑了根线头跟她讲,“我爷爷今年过世,所以也没人能逼我继续干下去了。”

    陆老过世的时候业内讣告铺天盖地,顾影远在英国也看到了各种悼念文章,那些哀痛的余波隔了数月还隐隐约约地回荡在陆莹云的眉间。顾影一只手下放在她肩上,无声地给她宽慰。

    茶碗里的茉莉香已经沁得浓密扑鼻,陆莹云自己揭开喝了一口,朝她笑了笑,“没事,我早就好了。”

    “接下来呢,你预备去哪里?”

    “去香港,或者更南边。吃不上肉,总能喝汤,去个三流的研究院还是够的。”陆莹云显然还没有斟酌过这件事,口吻十分地随意。“别只问我,也说说你自己。”

    “我……没什么好说的。”顾影整理着心情。

    见到了珠岛时的故人,难免想起那时候的一些事。奇怪的是,那些歇斯底里的时刻都已经模糊了,度过了某个节点之后,反而豁然开朗,令她回忆起来都很平静。

    她跟陆莹云讲自己到剑桥这两年写了多少文章做了多少项目,讲了一半陆莹云就不肯听了,“谁要听你说这些!我又不是你领导。”

    “我就说没什么好讲的了。”顾影嘟囔。

    “是你藏私不肯讲。”

    顾影刚想说“哪有”,后半句话就截断在陆莹云不怀好意的一句,“——你就讲讲,刚才开玛莎送你回来的男人。”

    “什么、什么男人……”顾影战术喝水,看天看地装淡定,“你看错了,那台玛莎拉蒂可不是他的。”

    “这个男人,我两年前在你家见过,对不对?”

    顾影猝然闭上了嘴,像只警惕的小鸟,只拿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她。

    “原来你真的喜欢这一款。”陆莹云似笑非笑。

    “谁说……”

    陆莹云打断她,“如果不喜欢,怎么会隔了两年,又回头来找?”

    顾影蓦然一僵,像个木偶人被剪断了发条,像故事里坚定的锡兵融化在火焰里,变成了小小的一颗锡心,滚烫得不可名状。

    “我不想输。”她没头没尾地说,“我不想就这样输给他,因为……”

    “因为你真的很在意。”陆莹云接过话,轻描淡写地揭露她,“明明他来得比师兄晚,但你还是第一眼就在意了。”

    陆莹云能够看穿她,是因为真的见证过。

    珠岛十年一遇大雨那天,顾影连续十个电话把她叫醒,说有一个伤员大出血濒临休克,而她依然无法实施急救手术。

    她指望陆莹云来救场,但当天全城汛情,城市公路被雨水淹没,再怎么着急也无济于事。等陆莹云真正赶到时,天已经快亮了。隔着无菌操作间的玻璃门,她口。

    陆莹云安静旁观完这一切不犹豫,也许就在我笑话完她的下一秒。但是令我动容的,并非是那一秒,而是她说——”

    她说,我可以为西泽做任何事。你是西泽的至亲至爱,没有你支撑昨日的他,就不会有人救今日的我,所以,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沈先生,不必你信任我,我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壁炉旁边的空气已被火舌烤得滚烫,沈时晔一只手抵住额头,回忆起那种瞬间被汹涌嫉妒心灼烧的感觉。

    “我为你的好运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你能够事事称心如意,为什么你的生命中,能够早早遇到这样一个女人。不过如今我才发现,也许没什么好嫉妒你的。”他直白而残忍地说,“她来的太早,对你来说是祸不是福,所以我这样别有用心的人才会有可趁之机。”

    砰地一声,手边的青花梅瓶倾倒在地上,碎成了三四瓣。它是哪一年从拍卖会上拿回来的,有几多价值几多艺术性,已经没人在乎。聂西泽缓缓放下手,向前一步,踏在瓷器碎片上,低哑嗓音像野兽的痛哼,“别说了!”

    但沈时晔的话还未说完。所有的缘起、因果,他要层层剥开来,让聂西泽看清,斩草除根,浇灭所有的余烬。

    他眯了眯眼,眸色黑沉,如商场上击败对手,把药交给顾影之后,婉拒了她留下来喝茶的邀请,走得头也不回,像有鬼在后面追。

    常居南中国沿海城市的人,怎么会不熟悉那一张天潢贵胄的脸?就算不看报纸新闻,也一定会听说过他的祖辈父辈,身边总有这栋楼或那座桥是以他们的名字命名,那么如雷贯耳。

    然而顾影似乎没有意识到那是个多么不容招惹的男人,用一种由衷急于解脱的语气问他,“沈先生,如果你回香港的时候,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第 28 章 第 28 章

    Chapter 28

    下雪时分的剑桥寂静无声,沈时晔在叹息桥边停下车,敞着车门抽了两支烟。

    雪花落得急,很快便湿了烟嘴,但他浸透在沉思当中,并没有在意。他本也不是犯了烟瘾,只是要借这两支烟的时间清理刚才的一帧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只凭借冲动和本能做事,不仅把选择权完全拱手让人,她的反应也完全不在他掌控之内。

    理智告诉他自己,这笔交易很烂,但是一潮高过一潮的情绪推着他以身入局、不计后果。

    从昨晚到现在,还不到水壶的动作顿住,要不是陆莹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开水就要浇到手背上面。她如梦初醒,“你辞了什么职??”

    陆莹云轻描淡写地说,“所长啊,我不干了。”

    因为震惊得过头,顾影有些目眩,扶着椅背缓缓坐下,“这个,是你想不干就不干的么……”

    陆莹云姓陆,只是这个姓氏就已经意味着许多。她的祖父、父亲是业内传为佳话的泰斗、一门两院士,她本人平生没有亲手写过一篇论文,却拿着两封顶级推荐信入读剑桥,和聂西泽那种统治级别的天才师出同门。靠着这些光环,三十岁就走马上任珠岛生科所的一把手,可谓没有吃过一分学术的苦头。

    两年前顾影能被聂西泽送到珠岛避风头,当然也有她出的一份力。为着这份人情,后来别人讨伐她是“学阀”“混子”的时候,顾影也会为她说话。

    莹云至少不是混子里面最坏的那个,虽然学术做得很烂,但她实在是个无为而治的好领导,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从来不给大家添乱。

    顾影没有想过,作为一位可以在功劳簿上躺一辈子的学阀三代,陆莹云有一天会主动告别顺风顺水的人生。

    陆莹云没怎么跟着双手,以令其回温。动作匀缓优雅,丝毫不见雪地急行几英里后应当有的狼狈,“西泽,如果你记性不坏,就应该记得,这栋房子原本是我的。”

    怎么会不记得?十四岁那年,他忤逆所有长辈的期望,一定要来剑桥读自然科学。小孩怎么拧得过大人呢,是因为沈时晔一句话,他才能留下来。

    “我来养小泽好了。我们家的商人已经足够多,他的天赋不应该按照你们的私心挥霍。”

    于是他在这栋别墅里长大成人。未成年的亚裔小男孩没有遭到过剑桥惯例的bullying,是因为他是Alex Shen的弟弟。在剑桥拿下第一次赛艇冠军后结实的拥抱,论文答辩时列席的亲属,穿着学士服、硕士服、博士服的每一场毕业典礼,没有父母,只有这位兄长。二十二岁那年他成为史无前例的终身教授,沈时晔连轴开了三十小时的会议,只为了拨冗见证他的就任礼。

    回忆到此,两厢无话。壁炉里的火光高高跳了一跳,沈时晔淡淡道,“不但房子是我的,你给顾影的那个卧室,从前也是我的书房。”

    聂西泽在这一句话中攥紧了拳,眉眼阴气沉沉地压低,仿佛正处在忍耐与暴怒之间的临界点。

    “你还敢和我提她。”他一字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和你计较?”

    沈时晔身体松散地陷在沙发里,满脸心不在焉,像是不知他正在盛怒之下。又或者他知道,只不过完全无视了,因他的思绪已经飘向远方。

    “怎么会。”隔上半分钟,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是因为,只有你能和我聊一聊她。”

    “你也不配和我聊她!”聂西泽双手环在胸前,警惕防备交织着轻蔑。“你在生意场上,也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吗?鸡鸣狗盗巧言令色暗渡陈仓,你做的这些事,敢说出去给别人听?”

    沈时晔听完这一串极尽抹黑的用词,神色仍旧十分平淡,“我已经让过你两年了,阿泽。二十四个月,七百三十天,足够我做完一份百亿美金的跨境并购案,而你依然说服不了自己,难道这样还要怪我吗?”

    “两年……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聂西泽冷冷地一笑,“你会让我,也不过是因为不够喜欢。如果真的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大方?两年前你留意她,是因为吊桥效应,危难之下的肾上腺素给了你错觉,回到香港繁花锦簇,你当然就淡忘了。哪知两年后再遇见,她变得更出众,你便又觉得新鲜了,是不是?”

    他企图攻心,但沈时晔脸色沉静,没有丝毫游移不定。

    “也许这样的推断会让你好受点,可惜不是。”

    在鸟架上栖息的爪哇禾雀被他们争吵的声音惊醒了,张开绒羽扑簌起来。沈时晔目光毫无迂回地望过去,“阿泽,我一直很清楚,是从哪一瞬间开始。”

    是从哪一瞬间开始,他站在窗台下无意一瞥,留意到别人养的那一枝花。

    “你知道,两年前我去珠岛,是因为伯父伯母终于松口让我为大堂哥扫墓。为了表示尊敬,我没有带自己的车队和安保。沈振膺也许觉察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开口,因为我这个继承人在他眼里是消耗品,走了一个,他年富力强还可以培养下一个。结果后面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所以一开始遇见顾影,我并不信任她。她声称是你的挚友、生死之交,只令当时的我更加防备。我告诉她——我们这种家庭里的人是不会有生死之交的,连血亲都会被金钱、权力和仇恨异化,何况一个陌生人?”

    聂西泽轻哼一声,“你小看她了。”

    “我的确小看她了。”沈时晔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柔和下来,“我那样说,她当然很生气。为了试她,我给了她埃克森的私人通信卫星代码。这条代码一旦发出去,如果先被香港截留,我会得救。但是如果先被珠岛的人截留,他们就会找到我,她也会被灭口。我把这些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没有指望她真的去做什么。毕竟谁会用自己的生死来赌博?不发,她绝对安全无虞,我也未必会死。发了,她却有性命之忧。”

    “但是她发了。”聂西泽笃定道,“所以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你可以全身而退。”

    “她发了,毫、猎场上的击杀猛兽的时刻,“西泽,其实最开始,我不是喜欢上她,而是喜欢上她对你的感情。这么多年,我只见过这么一个人,可以为自己信奉的教条践行到死。你不知道自己拥有过最珍贵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要谢谢你。”

    *

    下雪的天气,即便到了深夜,天际也泛着亮白色。

    陆莹云放着伦敦的行政套房不住,一定要来挤顾影的小床。有一搭没一搭没营养地聊到三点钟,陆莹云昏睡过去,顾影静悄悄起来,点起灯摸到厨房,一边烧水,一边倚着流理台发呆。

    夜深人静,窗外只有大雪压断树枝的簌簌声。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上面弹出来一条信息。

    【没睡?】

    【开窗。抬头。】

    顾影愣了一愣,来不及踩上鞋,跌跌撞撞扑到床边,脚趾撞到茶几的一角。十指连心的痛意中,她双手发了抖。推开窗棂的一瞬间,深雪之上,青色路灯之下看眼腕表,从善如流地“嗯”一声,“天快亮了,是该走。”

    说是这么说,但她依然眼巴巴地用目光黏着他,而他的脚步也没有挪动。

    和他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钟,顾影轻轻吞咽一下,识大体地开口,“回去吧,你需要休息。明天我上完早课,坐第一班火车到伦敦,记得来接我。”

    “不巧,明天八点我已经在去埃及的航班上。”

    顾影愣了一下,来不及失落,“这么急?”

    沈时晔勾了勾唇,“本来昨晚就该走的。”

    为什么没有如期出发,当然是因为他要当面亲耳听她的答复。

    顾影低垂眼睫,口中已经念念有词地算上了,“现在离八点还有三小时,回伦敦平时一小时但是现在雪天路滑再加半小时,从伦敦市区到希斯罗半小时,再除掉准备起飞的时间,那我们总共还剩下……”她委屈地抬起瞳孔,“四十分钟。”

    沈时晔被她可爱到,好笑又无奈地垂眼,“怎么这么会算数?”

    “我宁愿不会算数,这样就可以心,她看见了黑衣矜贵的男人。

    隆冬时节白雪覆盖的剑桥,浓雾在平原上无边无际地弥漫,像拜伦诗歌里的梦境。楼下的冬青树叶片落尽了,雪花穿过萧瑟的枝桠,无遮拦地落在他的鬓发、肩上。这么冷的天,他是敞着大衣的,只为了护住怀抱里那一束娇艳的鲜花。

    凌晨三点,他穿过深雪浓雾,走过远山,肩披雪花带着花束——

    只为了带着第一缕阳光,等她清晨的答案。

    第 29 章 第 29 章

    Chapter 29

    在剑桥上学的时候,沈时晔并没有多少和女孩约会的兴趣。他当然也没有体会过,在女孩楼下苦等一夜的滋味。

    但如果说十分钟他还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些太荒唐,那么在顾影开窗的一瞬间,这些疑问全部都烟消云散。

    像文艺电影女主角的第她分车门,指甲深深扣进真皮内饰里面,全身都在表示反抗,“谁说要跟你走?”

    沈时晔垂眼瞥她一眼,二十四小时,他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件错事,桩桩件件都在她身上。

    沈时晔抽完最后半截烟,弹了烟蒂,兀自垂眼笑了笑。

    今天送顾影,本来是直接送她回公寓楼下的,到了地方,她又不肯下车,说害怕引狼入室。他任劳任怨掉头去研究所,她气性却比他还大,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令他又吃了一记脸色。

    这种事拿出去讲给别人听,人家都不能信。但是,她下车时那张硬绷的表情,被雪冻成蔷薇薄红的鼻尖耳垂,被宽大围巾遮了半张脸也挡不住的怒气冲冲……

    他仅仅回忆了片刻,心里就觉得可爱可怜,完全没有办法跟她生气。

    ——因为那围巾也是他的,被他半逼半哄地戴上去,沾着他的气息,一圈一圈缠绕住了她细致柔腻的颈。那上面有几点樱粉的印痕,蔓延到锁骨处,因她生得太白,显得更加明显。

    这印痕不知是昨晚还是刚才留下的。也许都有,像水粉画一层叠一层,只不过画家是创造的心,而他只有占有的欲。

    是在拂去后视镜上积雪的时候,在里面看清了自己倒影,沈时晔才发现自己原来正在微笑。他在里面与自己安静对视几秒,笑意在唇边隐没下去,如昙花一现。

    再上车时,他没有了目的地,就在剑桥郡里漫无去处地打转。但他对这里太熟悉,即便闭着眼睛也可以找到来时的路,从叹息桥沿河行驶,经过圣三一,到了一条被积雪封住的小巷,索性直接弃了车,在深雪中跋涉前行。

    今天见顾影之前,他刚刚结束公务,因而此时仍是一身正装装束。一双浅口手工皮鞋,最讲究的皮质,最精湛的工艺,但并不合适用在雪地里行走,走到地方时,他的鞋袜已经湿透了。

    被敲门声引出来的佣人看清是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先生,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过来?”

    佣人迎他到温暖的起居室,升起壁炉。里面燃的是金雀花和山杨木,随着火焰霹雳啪啦,散发出一道暖香。

    火光明亮,直到一道阴郁人影笼罩而下,“你这是非法入侵民宅。”

    沈时晔正用热毛巾擦拭一帧特写,艳白的脸,黑发红唇,雪粒挂在她眼睫,素色的睡裙松散地垂落。这是阳台上探出头的小朱丽叶,是从两年前连绵至今的红湿雨滴,终于落在了他的这一片草地。

    细细沙沙,是雪落下的声音,也是彼此放轻的呼吸,怕惊醒,怕是梦境。

    在披上三一学院黑袍毕业后的第十年,那些他曾经冷眼旁观过的、独属于少年人之间的清澈纯爱,竟然也应验在他身上了。

    暗红色的窗棂来不及合拢,蝴蝶样的身影消失在窗边。自顶层开始,楼道里的照明渐次应声亮起,但连光线也追不上她奔赴的脚步,猝然停在沈时晔几步开外时,她白绸缎的裙摆仍在摇晃不止,发丝在夜风雪中轻拂。

    怎么会有这么不会议桌面,应该翻动报表文件,应该握笔签字一锤定音,唯独不该用来下流地玩弄女人睡裙的裙摆。

    “傻女。这时候也要和我犟吗?”沈时晔一试不成,也不强求,低笑了声放过她,一手揽着那把细腰,一手推开她家门。

    他可真是轻车熟路。

    顾影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心一软,双臂环着他后背,脸贴进他肩窝小声坦白,“你上一次送我回来,就知道我住在哪里,那时候我觉得你真可怕。”

    沈时晔忍不住笑了笑,“我两年前就知道你住这里,后来每一次来剑桥出差,都会经过。没有上来看过,是因为不想吓到你。”

    顾影心底因他的话语变得潮湿,手指抚过他眉眼,“那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沈时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她撇了撇嘴角,“让你补觉!你是不是一整天没有休息过了?”

    “遵命。反正……”他推她到卧室门上,低头咬住她的唇,含混道,“本来就没想走。”

    他好会亲,又也许他们是一对互补的密码子,只要沾上就会严丝合缝七荤八素。睡裙的绸缎湿透了,揉成一团软.烂,他抱起她向内走,一本正经地说,“你该换裙子了。”

    顾影半咬着唇,“都怪你……”

    他从善如流点点头,“我的错,以后赔你一百条。”

    “你要亲自挑每一件。”

    沈时晔眸色深沉波澜不惊,手指却从她微肿的唇瓣上滚烫擦过,“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应该亲手丈量一遍你的尺寸?”

    顾影睁大眼睛瞳孔震颤,只来得及“唔”一声,像只被打晕的兔子,被他拎着打横抱起,往室内跨去。

    他铁了心把她往床上带,顾影自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然而被他圈在怀,跑又跑不掉,她在半空中惊恐地扑腾了两下,突然惊醒过来,“等等!我有客人……在床上。”

    沈时晔脚步一顿,反应极快地眯了眯眼,“男人还是女人?”

    “女的……废话!”

    顾影可没打算让莹云成为play的一环,气急败坏地将他拽了出去。

    客厅的光照很明亮,黄澄澄的灯光下面,沈时晔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脸颊樱粉唇光潋滟,细长肩带下肉色山峦起伏若隐若现。这是一种连他都必须承认的,闪击所有人种审美,并且男女通杀的普适性美貌。

    “女的也未必就可以放心。”

    顾影被他穿透性的目光看得浑身羞耻,恼怒地顶回去,“能不能放心,是看沈先生自己留人的本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沈时晔好整以暇地勾了下唇,“我便是有心留人,也禁不住你太能拈花惹草,到处招蜂引蝶。”

    “我……哪有……”顾影招架不住他颠倒黑白的功力,气闷地推开他胸口,“你走,我家庙小容不下大佛,难免你又不满意。”

    这句话倒也不全是赌气。这间1b1b的学生公寓已经是她从小到大最宽敞的一个住处,但是沈时晔一来,就显得空间逼仄极了,沙发是给女孩子用的,连个方便他坐下的地方都没有,天花板不够高,灯也不够亮,光是站在这里,似乎都辱没了他的气场。

    沈时晔垂首安理得挥霍你的时间了。”

    她的沮丧全都生动地写在脸上,令人更想逗她了。沈时晔散漫下来,云淡风轻地问,“那怎么办?要是真舍不得,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做一次昏君,把你夹带上埃及的航班了。”

    “不行的。”顾影掰着一根根手指跟他讲,“我要每天去实验室,细胞一天不养就会死。还有,我有一篇论文刚刚被录用,是顶刊,有很多人惦记我师妹的二作,这种时候我要亲自替她盯好才能放心。”

    讲到这些,她的留恋粘人不舍得瞬间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本正经公私分明条分缕析。沈时晔轻哼一声,“好,我怎么敢做顾博士事业的绊脚石。”

    顾影还不死心,“沈先生要去埃及多久?”

    “二十一天。”他轻描淡写。

    “这么久,等你回来,红,疯狂咳嗽起来,“可是那个……咳咳咳……确实是啊!”

    沈时晔勾了勾唇角,口吻平淡,“那种花要空运,下次再补给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口吻更淡了,“我想的时候。”

    车内暖气对男人来说大概有些过热了,他落下车窗,一只手点了根烟搭在车窗上,任由雪花落满手背。

    也许是他宁可抽烟都懒得看她,让顾影终于后知后觉,他的兴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冷了下来。

    顾影无意识地捏紧了花束外圈的秸秆,心底有一炉沸腾的水,终于在莽撞地烧干之前,渐渐平静下来。

    “我是不是扫你兴了?”她冷不丁地直白问。

    “没有。”沈时晔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地岔开话,“刚刚在楼上,你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我说……”顾影蹙眉,回忆过后,放弃了辩解,“你是因为那个生气?那我以后不再说了。”

    沈时晔吁出一口烟,车窗外景笑话也许你已经忘记我,或者不再喜欢我了。”

    沈时晔一怔,眸色沉下来,抬手抚了抚她颈后,“别胡说。”

    “没有胡说。你不是……从不和女人date超过三次吗?”顾影仰起脸,“假如今晚也算约会,那么我们已经浪费掉一次。”

    ——所以我要把每一次见面都当做最后一次,斤斤计较。

    沈时晔凝眸注视着她,隔一会儿,点点头,捏住小臂带她出门,另一只手拨出电话,对那边吩咐,“我今晚不回了,明早从剑桥直接去希斯罗。”

    第 30 章 第 30 章

    Chapter 30

    夜幕之下,一串密密实实的脚印还没有被雪花掩盖,作为他们刚才心神错乱的证据留在雪地上。

    那束鲜花还静静落在脚印的尽头,被急遽的雪片埋了一半。

    奇怪的是,风刀雪剑严相逼,反而令花瓣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沈时晔俯身将花束捡起,垂眸拍掉上面的雪沫,将顾影连人带花塞进车里。

    车子性能好,很快便烘热了,灵光的女人,她忘记了下雪,忘记了零下十度的气温,不知道穿鞋,也不记得添衣,鼻头锁骨冻的红通通,眼睛晶莹剔透得不可思议,执着地仰望着他。

    剩下的话都不必说了。

    还抱着花做什么?

    花束啪嗒一声落在地面,扬起一道雪雾,如戏剧序幕拉开的信号。

    不知道是他先伸手,还是她先奔向他,下一秒钟,她已经重重跌进他怀抱里,被他的双臂与大衣紧紧裹住。雪冻僵的皮肤下面是温软滚.烫的骨血,被他手掌的热度软化。

    “沈先生——”她仰起脸,给他看腕表的指针,急切地、小口喘着气地告诉他,“我决定下楼来找你,也只需要二十秒钟。”

    沈时晔忍耐又忍耐,呼吸发沉发紧,可是年轻女孩的赤诚是最好的武器,让他的秩序轰然坍塌。

    他猛然捧住她的脸吻上去,又惦记着她冷,半推半抱带她进楼。但是一心怎么能二用,他们脚步错乱,几次磕到台阶撞到扶手,吻也未止息。他抱她腰背抵在墙面,要深深吃她一会儿,觉得尽.兴了,才挪动一下脚步。幸好深夜时分没有旁人,否则他就会看到一对男女,唇瓣吻到充血,用三十分钟来走短短的五层楼。

    顾影被他吻得气喘不宁,两只手掌绵绵地挡在他胸前,“沈先生,女人不是给你这样亲的!”

    他喉间闷出一声灼.热的笑,“那要亲哪里?”

    顾影鼻音哼哼,像只娇气的小动物,“哪里都不许亲。”

    她手脚并用,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抗他。可是他好坏,一点也不收敛,顺势往下去玩别的地方,低声一句,“不亲的话……要不要取暖?”

    她浑身的关节骨肉都被他掌控,哪有拒绝的机会。脊背渐渐出了汗,身体像朵丰润的花,被揉出汁液。脚尖用力紧.绷抵着墙根,轻轻一阵颤.抖之后,突然泄了气,急促温香的呼吸洒在他喉.结上。

    沈时晔眼神暗了暗,侧首凶狠吮她颈侧,一只手越过裙摆,抚入了绸缎深处,嗓音低沉着问她,“暖了没有?”

    顾影咬牙色黑白分明,只有他的神色被烟雾模糊,“我没那么容易生气,毕竟你会那样说,说明你有认真地想过。”

    他说话总是这样,不知道是正话还是反话,让人听不出好歹。

    顾影拧了拧细眉,“但我想的不合你心意,是吗?”

    一支烟抽到尽头,他一只手掐灭了,淡淡一笑,“顾影,我知道男女之间最可贵的就是尊重,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给选择权给你。这段关系怎么进行,是用来谋杀时间还是认真以待,都只在于你,我的心意并不重要。”

    顾影听得笑起来,在寒夜中呵出一团白气,有一丝无力。

    她摸到一堵铜墙铁壁。她逾越不过去,也索求不到进入的指令。

    她点点头,“以前还没发现,沈先生原来会这么尊重人。”

    她当然还想问一问,究竟是他的心意不重要,还是他认为可以不在意。可是,再刨根问底下去,就不体面了。

    她双臂交叠在胸前,那束花被她抱得很紧,枝叶折在胸前,散发出花汁淡甜轻涩的气味。她想了想,“既然如此,我正好有几个不情之请。”

    沈时晔微微偏头,将新的一支烟咬在嘴角,用老式火柴点燃,“你说。”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段关系,不要给我钱,还有……我们暂时,”说到这里,她气势微弱,“不要上.床。”

    果然,沈时晔听到这里,扯了扯嘴角,轻哼了一声笑。

    顾影脸一红,鼓了鼓气,“是认真的,上一次——很不舒服,我有阴影!”

    沈时晔不置可否,把细长的烟捏折在掌心里。

    “你有没有想过。”他淡淡一哂,“不让旁人知道,就是没有名分。你也不要钱……那么在这段关系里,你还能得到什么呢?”

    “你。”

    沈时晔低头把折断的香烟丢出车窗外,动作停顿了一下,“什么?”

    顾影看着他的侧脸,“我得到了你,就算只是暂时的……”

    沈时晔一言不发,只有抵在方向盘的手指蓦然震颤一下,带得仪表盘亮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

    顾影似乎不认为自己说了多么大不了的一句话,说完,清澈的眸光便投向车窗外,地平线上,太阳已经高升,遥遥烘着树木残枝与地面的雪。

    她可惜地叹了声气,“天亮了。”

    为什么花时间较劲?好不值。

    她眼睛睁得很大,与沈时晔隔着中控台对视。

    晨光照亮他深邃的眉眼,也照亮他充满欲念的眼底。他不动声色逼近,沉重炙热的呼吸洒在她鼻尖上。

    顾影睫毛轻颤着闭上眼,以为又会迎来一个深入喉舌的长吻。

    可是那些滚烫潮热的欲念最后只变成了一个克制的拥抱,和落在她鬓角的轻轻一吻。沈时晔鼻尖贴着她柔软发丝,深呼吸着叹息,粤语低斥她,“傻囡。”

    ***

    清晨七点十五分,深青色涂装的直升机准点降落在雪地上,涡流的巨大压力吹开了四周的雪,露出灰色的石板地面。

    Emma从机上跳下来,套裙领巾一丝不苟,让人看不出她刚刚熬完一个大夜。

    Time is money. 身在沈时晔这个位置,每天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所有的日程要至少提前一年敲定。他很久没有这样临期更改既定公务了,即便只是推迟几个小时,也牵一发而动全身,弄得整个董事办通宵连轴转,一整夜都在重新申请航线,致电对接方,调整所有的时间表。

    但她没有把这些放在脸上,跟他们问过早,将手里一捧沾着露水的鲜花塞进顾影怀里。

    “昨天大马领空临时关闭,所以送花的航班才迟了。”她对沈时晔做检讨。

    沈时晔今天肉眼可见地心情好,散漫地笑了笑,“不晚。”

    那真是好大的一束花,顾影手里本来已经有花,被那分量带得直往下坠,险些抱不住。花瓣上的露珠抖落在她下颌上面,空气中浮动的花香,闻过一次就已记住。她眨一眨眼,“你还说不给我呢……”

    “我说的是‘我想的时候’。”

    顾影嘟囔一声,不认账,“那就是不送的意思。”

    但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想要有花,就马上有花。在她为此失落的时候,这束Evelyn从阿拉伯海出发,正途经玫瑰色的地中海上空。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像柔嫩花蕊,被蝴蝶吮吸,淌出了一段蜜。

    “已经有一束了,怎么还要送呢?”她得寸进尺地问。

    “那是昨天的,这是今天的。”

    顾影睁圆眼,“以后是不是可以每天都有花?”

    “不可以。”

    顾影还来不及失落,就听见沈时晔轻哼一声:“见面才有。我人不在伦敦,你要是敢接别人的花……”

    他目光沉下点。

    “别看啦。”Emma在旁边不肯出声,隐忍地仰起下巴,失焦的双眼望向天花板,身体像受惊的含羞草紧紧闭合,拒绝他的深入。

    他有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应该禁欲地放在顾影两颊红扑扑,抱着那束花左看右看,没话找话说,“还以为你会送上次那种。”

    这束花不是Evelyn,但明显是用心照着Evelyn的样子来找的。一模一样的香槟杏粉色,只不过花型没有那么饱满,香气也没有那样馥郁。

    “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平静地精准复述,“花只不过是植物的生.殖.器官——”

    顾影脸色涨她,“再看下去,太阳光伤眼睛。”

    她不出声,顾影都还没注意到身边有人,“咦”一声,“你不用陪沈先生出差?”

    Emma咧开嘴,“我转岗了,昨天下的邮件——以后我做你的助理。”

    顾影受了一惊,“你……我……”她语无伦次了一会儿,找到话,“别开玩笑,我付不起你的薪水!而且我平日生活很简单的……”

    Emma,LSE本硕,在金融街杀出重围进入埃克森董事办的精英能人,杀鸡焉用牛刀。

    “放心,先生给我涨了三倍的薪水。”Emma老道地说,“以后作为先生的女伴,你在社交场合要面对的难题不亚于一个国家的first lady,你会需要我的。”

    顾影怔愣住,“这些……需要我来做?”

    因为Emma是沈时晔的身边人的论文被抢发了……”

    顾影拧了拧眉,蹙意从眉心一闪而过。论文抢发在热门领域里很常见,有时候并不涉及任何恶性竞争或者抄袭,也许只是因为运气不够好,两个人想出了类似的Idea,就可能导致这种撞车的惨剧。一篇文章一旦发表就占有了优先权,如果她们的文章真的和前者一模一样,那么他们两年来的努力就完全作废了。

    她和丽然一起做的课题有关全能干细他和我决裂了,您就决定对我下手了吗?”

    最后一颗螺丝被起开,当一声,画框落在地面,莫里哀垂眼拍了拍手上的粉尘,“是的,Evelyn。没有他帮你,你就什么也不是。”

    书架旁边,纤细易折的身形晃了一晃。

    这是他手下最聪明也最傲气的学生,但是空有傲气又有什么有用呢?

    莫里哀惋惜地笑了笑,他自以为稳操胜券,却不知顾影在暗处又仰起了脸。她的双眼明亮,在黑暗里也如两簇火焰,像一只年轻、骄傲而美丽的天鹅,终于无畏地穿越了结冰的湖面。

    她背过身,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就祝您的会长之路一帆风顺。”

    莫里哀在她背后深深地,她到底学谨慎了,没把心底的疑问与抵触全说出来。

    “不然呢?”Emma奇怪地瞥她一眼,以为她心里紧张,安抚道,“Take it easy. 你会准备好的。还有,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这个,不过请一定收下。”

    Emma从提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顾影注视着那张卡片,嘴角瘪了,“他犯规,知道如果是让你给我,我就不能不收了。”

    “先生说,他不给你钱,但要保证你在需要的时候能够拿到钱。收下吧,别让他记挂。”

    顾影蓦然一愣鼻子一酸,Emma趁她愣怔之时,直接把信用卡塞进她掌心里。富人金光闪闪的黑卡原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分量沉一点,质感厚一点。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就藏在手心收进了大衣内袋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