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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晚年孤寂

    永康八年,燕王的罪名洗清之后,皇帝远征负伤的消息也因此传开,又已年过花甲,疾病缠身,军政之上越发力不从心,于是群臣将希望寄托于燕王身上,同年,册立燕王为皇太子,命其代为理政。

    永康八年二月,群臣奏事不至乾清宫而独往东宫,东宫成为实际的朝廷,皇帝遂禅位于皇太子。

    二月十四日,皇太子于奉天殿举行登基大殿,同时大赦天下,尊皇帝为太上皇。

    新君继位后,由于乾清宫只能有一位主人,便将太上皇移居春和宫,着专人伺候。

    同时,下诏赦免永康年间潜入宫内的元朝旧部,并封杨氏为金城郡主,彰显大明对前朝宗室及子民的宽容,以此来告诫潜伏于九州各地的前朝臣民的后人以及北方的诸胡。

    赦免的诏书刚下,潜在京城与地方的前朝后人聚集在一起,欲谋划劫狱的计策便就此而止,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杨氏的获封,以及皇帝的特赦,锦衣卫自此不再追查,接纳异族,这使得这些旧民不用再隐姓埋名。

    同年,经皇帝远征一战,诸胡也遭到重创,鞑靼入潜中原的目的暴露,未等朝廷派军发问,鞑靼便与诸胡上疏,请求每年朝贡,皇帝纳之。

    太上皇退居春和宫后,皇帝加恩五军都督府,其左右都督以年迈为由相继上疏请求致仕,获允。

    ——春和宫——

    “陛下将太上皇您从藩邸带出来的旧部除了文臣,都更换了。”

    自太上皇移居春和宫,这里便成了内廷禁宫,除了指定的太医与送膳的宫人便只有两个曾经侍奉过他的太监。

    春和宫也因此变得十分冷清,老太监王怀忠正在替太上皇烹茶,另外一名服侍在侧的太监便在皇帝身侧尤为不满的说道。

    皇帝躺在榻上,气色很是虚弱,“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朕已不再是年轻之时了。”

    “再者……”皇帝侧头看向窗外,树木正盛,眼里看得极为明白,“这才是帝王的手段。”

    而后皇帝又苦笑了起来,“赵择啊赵择,你纵横沙场这么多年,杀人无数,什么阴谋诡计没有见过,竟也会被欺骗么?”

    随着军政大权逐渐掌握,皇帝登基之初便开设贡举与武举大量选拔人才,三日一朝也改为每日一朝,政务越加繁忙,前往春和宫探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乾清宫——

    “昨日与殿下一同去探望太上皇,看见身侧的老太监烹茶的手都不稳了。”大殿内,与皇帝下棋的晋阳长公主忽然提起道。

    赵希言落下一子,“王翁是王府里侍奉爹爹最久的人。”

    “说起来,他对陛下也算是有大恩,如今一把年纪,陛下也该让他享享清福了。”晋阳长公主又道。

    赵希言听后觉得有理,“是啊,我患难时,王翁也没少替我求情。”

    永康八年夏,以前司礼监掌印王怀忠年老特准其出宫养老,于紫禁城旁赐府居住,同月,太上皇病情恶化,遂召天下名医入内诊治。

    ——春和宫——

    至晚年疾病缠身的赵择,颇为孤寂,思念膝下儿女,居春和宫时,常派人至乾清宫探问皇帝。

    哒哒哒,太监走入寝殿叉手,“太上皇,陛下他……”

    “看守的人说陛下今日上午还在武英殿听政,下午就陪长公主出宫了,今夜,怕是回不来。”

    太监低着脑袋,“陛下只要陪同长公主出宫,便会是一整宿,直到次日早朝才归。”

    太上皇听后连咳嗽了好几声,随后很是无奈的罢了罢手,“罢了。”

    ——

    永康八年,冬至大朝会,闻新君继位诸邦国纷纷来贺,各地方也派遣使臣入京朝贡。

    冬至当日,京城上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因雨被风吹斜,行人撑着油纸伞也被打湿衣裳奔跑着回家,临街的铺子退回店内,摊贩也收了摊。

    但大朝会却没有因这场雨而停罢,奉天殿内布置依旧,锦衣卫陈设卤簿仪仗,教坊司陈列大乐。

    ——乾清宫——

    尚服局女官将皇帝朝会接见诸国使者的冠冕鞋袜送进殿后便带着原班人马识趣的退出了大殿。

    “姐姐为何一定要举行今年的冬至大朝会呢。”坐在镜台前的赵希言开口问道。

    “只有大朝会,才能让那些没有见过陛下的人赴朝,才能知道陛下长什么样子。”

    晋阳公主道,随后将她的发髻挽起,俯下身靠着她的单侧肩膀,“唯朝会才能知皇帝之贵,让四海不敢轻蔑新君。”

    “皇爷。”已晋为司礼监掌印的明章走到寝殿门口轻轻唤道。

    “什么事?”赵希言朝门外问道。

    “春和宫差人来话,说太上皇……”明章语塞,等他再要启齿时,外朝一名太监步入内,叉手道:“陛下,奉天殿已准备妥当,文武百官都已序位殿内了。”

    而此时也恰好外面报时的钟鼓敲响,赵希言更换好冕服转身,开门问道:“太上皇怎么了?”

    明章先是弓腰叉手,“春和宫的情况不太乐观,太上皇一直在念叨着什么,但口齿不清。”

    大朝会在即,文武百官与诸国使臣都在等着自己,她犹豫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晋阳长公主,隔着晃荡的十二串旒珠,似在寻求答案。

    “凭陛下心。”晋阳长公主道,“此刻已逼近大朝会的时辰,不过陛下晚到片刻也没什么的。”

    皇帝最后选择了乘辇,出乾清门后命人朝外廷赶去,同时吩咐道:“命太医院的人前往春和宫视诊,大朝会散后朕再去春和宫探望,冬至大朝会,万国来朝,朕初次视朝,岂能失仪。”

    第一次大朝会,国家的最高礼仪庆典,万国来朝,她不想失仪,留下诟病让诸国使者议论。

    “是。”

    奉天殿内,仪御史站在台上监督着百官的仪容与礼仪。

    礼仪司将诸国文书、贺表、贡物陈列于殿中展示。

    一声洪亮的钟响后,皇帝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入奉天殿内,雅乐奏响。

    皇帝升座,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梁冠手持笏板,跪拜行礼,叩首山呼道:“万岁,万万岁。”

    比起因为大朝会而无比隆重与喜庆的外朝,内廷也要清冷得多,尤其是春和宫内,只有寥寥几个太医在诊治。

    但随着一名女子的入内,这几名太医也在行礼后相继离开,这让侍奉的太监颇为惊讶,这些只侍奉皇室的太医竟然不顾太上皇安危而听从一个公主的吩咐。

    “出去。”单独前来见太上皇的晋阳长公主换了一种语气向太监冷冷说道。

    “这……”太监知道她是新君跟前的人,不敢招惹,于是左右为难。

    太上皇见之罢了罢手,太监便从床前离开退出殿内。

    皇帝的病情恶化,如今强拖着一口气,他看着突然变脸走近的晋阳公主,觉得有些可怕,但仍是一副慈父形象,问道:“言儿呢?”

    “陛下正在主持大朝会。”赵瑾禾顺着椅子坐下,毫不客气的说道。

    “朕……她……”太上皇想要坐起……

    赵瑾禾冷冷道:“太上皇不会真的以为陛下对您释怀,没有任何芥蒂了吧?”

    赵择听到这句话后瞪着一双昏花的老眼僵在了榻上。

    赵瑾禾随后起身,走到皇帝榻前,盯着如枯木一般的皇帝笑了一下,“自你攻破京城之后,陛下对您说的每一句话,所流露出的感情以及与你的父慈子孝,全都是我所教,不光是从前,还有兵变那夜。”

    “你所期望的名声,权力,包括得到妻子的爱,最终都会在落在她的身上。”赵瑾禾继续说道,“而你,辛苦一场,最后仍要付之东流。”

    赵择挣扎着爬起,晋阳眼里消失的仇恨似再次流露,让他最担忧的结果,最终还是出现了,“你……”

    “你觉得在你和我之间,她会选择谁呢?”赵瑾禾问道,“这段时间,太上皇是不是很少看见陛下的来探望呢?”

    随后她勾笑了起来,“因为陛下的所有空闲时间,都给了我,都用在了我的身上,是我哄着她出宫的。”

    皇帝攥着黄色的被褥,赵瑾禾冷下脸,“今日我就算杀了你报仇,她也只会替我遮掩而不会责怪与惩治。”

    赵择瞪着双眼,有气无力的说着什么,但因为咬字模糊,使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看向殿门,似乎在迫切什么。

    赵瑾禾就这样冷漠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无能为力与着急的样子,“你想见她么?”

    “大朝会正在举行,你已经见不到她了。”赵瑾禾随后又道,而后俯下身,至赵择耳侧小声嘀咕道:“太上皇说让陛下日后自己选择储君。那么,是不是谁都可以呢?”

    听到晋阳长公主的话,赵择死死攥住被褥的手松了开来,他没有回答,眼前一片灰暗。

    赵瑾禾直起腰身后退,赵择躺在榻上,忽然再次攥紧被褥,拼尽全力说道:“杀你母弟之人,屠戮李氏的人是我,你若要恨,便冲我一人来,天下尽可以给你,不要伤害她。”

    “好啊。”没有想到她却一口答应,“只要你,跪下来恳求我!”

    ——奉天殿——

    奉天殿鼓乐齐鸣,庄严肃穆的钟声敲响后,司礼官喊道:“吉时到。”

    文武百官朝贺之后,宣见使者,而后便是献酒,以宗室中德高望重或尊长为首献,去年提前冠礼的晋王也在大朝会之中,包括在番的宗室诸王,此次悉数来齐。

    代王身着冕服从西阶登台献酒,“天佑大明,光耀千秋,贺陛下……”

    此时内廷一个小内侍火急火燎的从偏殿进入奉天殿,像司礼监掌印说了些什么,只见明章走到赵希言座侧,俯身贴耳小声道:“皇爷,太上皇病危,恐怕要不行了……”

    皇帝听后却在文武百官宗室诸亲及外邦使者眼前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她只朝太监抬了抬手,大朝会依旧照常举行。

    自去年在奉天殿兵变后,太上皇的情况就不容乐观,战场上所受的伤没有经过及时处理,又长途跋涉回京,致使伤口感染,太医诊断不出三月,然他却撑到了冬天。

    献礼之后赐宴群臣,文武百官更换公服,一场礼仪完毕,赵希言退入内殿更换皮弁服,内廷再三来报,然她却不能离开。

    直到太监匆匆入内,神色慌张的禀报道:“陛下,太上皇,太上皇驾崩了。”

    ——

    永康八年冬,太上皇赵择病逝于春和宫,皇帝辍朝,为先帝举行国丧,次年改元洪佑。

    【作话】

    平安夜快乐,平平安安哈——

    202.皇帝纳妃

    洪佑元年,太上皇赵择驾崩于春和宫,庙号宣宗,同年,皇帝颁布新政,下诏赦免驱赶至河海岸边的贱民,并除去贱籍,下令休战,国家开始进入停战休养的恢复时期。

    新城侯张弼护送着宣宗的灵柩北上,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占满了整个官道,冥纸飞洒在空中,官道两侧,有血气方刚的武士哀愁一代雄主的陨落,也有年老因战争失去依靠的妇人谩骂。

    战争会带来牺牲,承担后果的是无数无辜百姓,但不能否认,老皇帝曾对这个国家的一统有着极大的功绩。

    皇帝在紫禁城,脱下了出殡送灵时的斩哀,哀乐渐渐远离,紫禁城也从哀痛中恢复过来。

    在先帝国丧期间,与最后的葬礼及所有吊唁的仪式上,都是由嗣君所主持,但晋阳长公主却反常的再也没有露面。

    不管是群臣哭临,还是嗣君主持丧葬,所有仪式晋阳长公主皆未参与,国丧期间,京城上下无论士庶,家中皆在大门前的梁下挂起了白纸灯笼,唯晋阳公主府例外。

    一直到灵柩出殡的那日,她才再次出现在紫禁城,赵希言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知何时,乾清宫大殿前的一颗杏树下立了一座秋千,摇晃的座椅发着咯吱咯吱的声响。

    赵希言穿着明黄色的衮服坐在椅子上,双腿蹬地而后离开地面,秋千摇晃时带来一阵阵凉爽的风。

    这座高高的墙,将她困在了这里,眼神呆滞的看着墙外,辨不清是忧愁还是喜悦。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秋千也在此时静止了下来,风从一前一后的二人身上吹过,使她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晋阳公主站定在秋千后方,看着黄色的背影,因抬头观望,翼善冠向上倾斜,看着她的身影,倍感孤寂。

    “你也要走了吗?”赵希言忽然开口道。

    晋阳公主犹豫了一会儿,只听见赵希言又道了一句,“我也没有亲人了。”

    “陛下不恨我吗?”晋阳公主道,她看着皇帝孤独的背影。

    从一开始,赵希言便明白这一切,却选择沉默与纵容,包括最后发生的所有事。

    “如若我会恨你,就不会纵容到今日。”赵希言回过头,双目通红的看着晋阳公主,“我说过,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包括……”赵希言忽然变得哽咽,“最后你想要的自由。”

    比起权力,这个生长在紫禁城内,被困在这座城中半生,耗光了所有青春的女子而言,真正的自由才是她所渴望的,而至高的权力,只不过是一种被束缚的自由。

    晋阳公主绕过秋千走到赵希言的跟前,她伸出一只手,将赵希言从秋千上拉起。

    赵希言不明白,晋阳公主便解释道:“让晋阳公主赵瑾禾,最后再陪一次陛下。”随后便将人拉进了乾清宫的殿内。

    ——

    洪佑元年秋,皇室再发讣告,晋阳长公主赵瑾禾病逝于长安街晋阳公主府内,皇帝悲痛万分,命左右亲信前往主持丧事,下旨厚葬。

    同年冬,以前左军左都督周士弘嫡长子周康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翰林学士张九昭值文渊阁,为文渊阁大学士成为内阁学士,此后阁臣之权渐重,升任原燕王府左长史顾千澜为锦衣卫指挥使,成为自开朝以来历任锦衣卫指挥使中唯一一个女子,右长史沈逸舟入都察院,升任左都御史,同时将湖广清吏司郎中孙万诚调归京城,升任刑部侍郎,后因处理堆积案件,刑部尚书年老致仕,孙万诚升任刑部尚书。

    此外,工部于顺天府所营建的新都工程仍未停止。

    洪佑二年,以先帝故去一载有余,皇帝年长然中宫未立,群臣上疏,请求挑选名门之后与良家子立为皇后,遭到皇帝拒绝。

    “先帝驾崩还不满三载,朕为其嫡子,当守孝三年,如今孝期未满,岂能立后?”而后皇帝便将心思全部放于政务及迁都一事之上。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国家长治久安,锦衣卫不再频繁出现在京城各处,每逢出现便为皇帝架前扈从。

    皇帝六宫无人,遂由太监领事,自此内廷除宫人之外再无命妇,唯永康年间获赦的金城郡主时常入内探望。

    洪佑四年,顺天府新都即将竣工,群臣再次以皇帝年长中宫未立为由请求皇帝立后。

    这一次,三年孝期已过,皇帝只得以政务繁忙及迁都之事寻找借口拖延。

    ——是夜——

    皇帝正于乾清宫内批阅奏疏,司礼监掌印明章步入殿内,缓缓弓腰叉手道:“皇爷,金城郡主来了。”

    皇帝全神贯注的看着烛火低下的奏疏,只示意了一个手势便又继续着自己的事。

    明章退出殿内后,一女子身着大明的命妇礼服迈入殿内,瞧见皇帝似没有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陛下如此勤政,可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朱批落笔后,皇帝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道:“时辰还早呢。”

    金城郡主随后福身,“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皇帝招了招手,“免礼。”

    “这些时日妾在外,常听到有百姓在议论陛下,陛下是天子,早已过而立之年却迟迟推脱这不立后,令人费解。”杨氏转述民间议论之语道。

    皇帝伸了伸懒腰,摇头回道:“旁人不知原因,难道你也不知么?”

    “陛下真的不立后了么?”杨氏再次问道,“挑个好人家的女儿,替陛下打理内务照顾起居也是好的。”

    皇帝摇头,“大臣们劝朕立后,无非就是因为皇嗣之事,就算我立了后,也无济于事,再者……”

    皇帝眼神突然变得伤感了起来,“朕根本就没有这些心思,也不想误了旁的女子。”

    “斯人已逝,陛下又为何不朝前看。”杨氏起身道,“妾听闻督察院左都御史有个养在江南乡下不为人知的小女儿,而今已到适嫁之龄,沈氏也算是江南望族之后了。”

    杨氏的话让皇帝为之一愣,“沈逸舟?”

    她清楚的记得沈逸舟只有一女,且出嫁之后不久便英年早逝,其女婿早已在多年前就死在了镇抚司的诏狱里。

    “沈逸舟哪还有什么女儿,他秉性忠厚,处事又谨小慎微,这么多年过去只娶过一位妻子,朕不信他会有外室私生,郡主这话说出来,可要陷他于不义了。”皇帝旋即摊了摊手道。

    杨氏见她不开窍,便大着胆子说道:“陛下莫不是看奏疏看得糊涂了,沈大人的妻子一直在江南的,故而幼女不为人知。”

    被杨氏骂了之后,皇帝也不恼怒,只是再次思考着她的话,而后眼睛一瞪,只见杨氏笑得极为乐呵,这下她便明白了什么。

    “沈家的人还去过郡主府不成?”赵希言倾着身子问道。

    杨氏摇头,“沈家人没有来,但妾倒是去了沈府,沈大人为幼女举行了一场及笄礼,就在京城。”

    明祖之制,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择十三至十六岁非医、非巫、非商贾、非百工的良家子。

    ——

    元佑四年春,群臣再三上疏,皇帝无奈应允,遂命司礼监挑选士庶百姓良家之女。

    皇帝选后妃一事传开后,天下臣民皆为此躁动,与先帝朝时百姓偷藏遮掩家中有适龄之女相反,这一朝,因皇帝极得民心,便还有百姓买通太监将未到年龄的女儿送入宫。

    然后妃筛选十分严谨与复杂,出身及年岁不符者悉数被打落,几千良家子之中,除了少部分为朝中要员之女,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出身。

    经稳婆与太监的重重筛选与考核,几千人只剩几百人,最后只剩五十人供皇帝挑选。

    皇帝并没有亲自召见挑选,而是派了画师将五十名女子画像画出。

    ——乾清宫——

    “皇爷,良家子的画像。”

    明章知道皇帝喜好,故只带来了一副画像,“五千人当中,唯此女最为出众,皇爷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说罢,明章便笑眯眯的将画像展开,“此女是左都御史沈逸舟的之女,名含薇,小字禾。”

    皇帝拿起画像,即便早已知道结果,但眼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了泪光,“朕要见她。”

    “小人这就去安排。”明章应道。

    最后五十人皇帝只留下了一人,其余良家女皆被赐金遣还,在太监的安排下,被选中的沈氏得以进入乾清宫。

    当沈踏入乾清宫,宫内一切还如皇帝登基之初那样,陈设没有变化,只是杏树底下的秋千因为长久荒废而变得老旧,朱漆脱落,木头也被雨水腐蚀。

    进入此处,唯让沈氏感受到的是,这里变得更加孤寂了,当踏入大殿时,殿内忽然变得分外安静。

    早在她进来之前,皇帝就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负手站在一处屏风前观望字画,它曾是晋阳公主府内的东西,后来被皇帝命人搬到了乾清宫。

    “一别三载,二郎可还安好?”

    女子的柔声从背后传来,皇帝猛的转过身,颤抖着激动的双唇。

    三年了,她想了整整三年,梦了整整三年,甚至想到抛开这个国家去寻她,但她不曾想到她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重逢,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哽咽着说道:“你就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吗?”

    三年不见,皇帝变得越发成熟稳重,面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青涩。

    沈氏轻轻笑了笑,“任凭陛下处置。”

    【作话】

    圣诞节快乐——

    203.帝后大婚

    纵使万般思念与不舍,但赵希言还是问了一句,“这里就像一座没有上锁的牢笼,有万般束缚,门就在那儿,可你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你……”

    “晋阳已经死了。”沈氏说道,“这一次,心甘情愿留下的是沈氏。”

    沈氏的话让赵希言自觉的靠近将人搂入怀中,“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沈氏稍稍抽身,抬头看着泪眼婆娑的赵希言,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帝王模样,“二郎还以为什么,以为妾不回来了?”

    赵希言越发的哽咽,“以为你不要我了。”

    沈氏连忙替其拭泪,“如若不这样,妾又如何能正大光明的陪在陛下身侧,成为陛下的妻子呢?”

    洪佑四年春,皇帝纳妃,五千良家子最终只一人入选,而后便有流言传出,皇帝独留的沈氏像已故的晋阳长公主。

    民间百姓多不见晋阳公主尊容,故不知其貌,就连朝中的一些文武大臣与新科进士,皆信以为真,只当沈氏是酷似晋阳,就如先帝的贤妃一样并未生疑。

    然朝中一些与晋阳公主相熟的老臣却能够看明白,当沈氏出现于众人跟前时,新城侯张弼,锦衣卫指挥同知周康都为一惊,但没有一人敢言破此事。

    洪佑四年盛春,新城侯张弼上疏皇帝请求立后,群臣附议,皇帝便顺水推舟,册立沈氏为皇后,封其父左都御史沈逸舟为荣国公,其母为一品诰命,荣国夫人。

    而后又派遣亲信太监与锦衣卫用轿送沈氏回家,命吏部尚书至宗庙及天坛地坛进行祭祀,告慰天地、祖宗。

    由于皇帝登基之前未曾娶妻,立后大典之时也是帝后大婚之日,遂命钦天监择吉日,礼部造皇后宝、册,命六局二十四司及十二监备齐六礼,昭告天下,以锦衣卫指挥使顾千澜为使,提雁至沈府告期,并安排尚服局尚仪入府教导皇后礼仪。

    洪佑四年盛春,诸国闻讯纷纷派遣使者赴京祝贺,皇帝行亲迎礼,这一日,繁华的京城无比热闹,张灯结彩的街道上聚满了围观的百姓,沈府门前更是堵的水泄不通。

    是日清晨,天还未亮,整座紫禁城灯火通明,皇帝大婚的亲迎礼并未设正副使来代替天子亲迎。

    而由皇帝自己,乘坐玉辂亲临皇后家中接亲。

    此举先是遭到礼部一些文官反对,以帝后是君臣、夫妻,等纲常为由,后遭皇帝所斥。

    皇帝力排众议,在大婚当日亲乘玉辂出宫,这也成为千百年来,首位天子大婚时,不设使代替而真正亲迎。

    天明时分,尚服局送来衮冕,赵希言几乎一夜没睡,心中激动丝毫不觉困倦,左右太监也都换好了新的朝服朝冠等候在殿外。

    皇帝换上衮冕从大殿内走出,明章瞧见后笑眯眯道:“皇爷今日格外精神。”

    赵希言笑了笑,也不觉得冠冕沉重,眯眼笑道:“今日是吾与禾儿大喜之日,吾高兴。”

    明章遂叉手弓腰,便随着赵希言离开了内廷,奉天殿前将皇帝的玉辂设为了亲迎的彩舆,禁军为前导,鼓乐齐鸣,仪仗队随于车驾前后,驾前的锦衣卫都换上了赤色的织金飞鱼服。

    地方使臣与诸国使者送来的贺礼皆摆在奉天殿前展示。

    至太阳西落,始亲迎之礼,太监扶着皇帝登上彩舆,里面放着制案和节案,亲迎队伍从午门出宫,御道两侧尽管有禁军在维护秩序,但仍然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她们亲眼看见彩舆内坐着的正是身着衮冕的皇帝,于是引来一阵热议。

    “国朝已数十年没有举行这样盛大的婚礼了。”

    “帝后大婚,竟是陛下亲自出宫迎亲么?”百姓们纷纷疑惑,“这可是千百年来的头一遭。”

    也使她们不禁感叹,“这位皇后殿下究竟是何许人也,能让陛下如此看重。”

    “听闻将要册封的沈氏长得极像已故的晋阳长公主。”

    未选上后妃被遣送回家的少女与家人,看着彩舆内稳重,气宇轩昂的皇帝,纷纷涌起羡慕之情,“都说当今陛下乃是京城男子中最好看的,而今见了,岂止是京城啊。”

    “已许久没有看见这样眉目俊秀的男儿了,不知陛下看中的沈氏,是何模样。”

    “听说也是一位美人儿。”有女子道,“左都御史家的千金,名门出身。”

    “可没有听说京城美人里有沈这一号人物。”

    “说不定不是因为样貌,而是陛下与这位沈氏相识,毕竟沈国丈可是陛下潜邸内的属臣。”

    百姓们都好奇日后的大明皇后究竟是何模样,又是怎样的人,能让皇帝如此青睐。

    迎亲队伍抵达沈府门前,车架刚停,禁军连忙上前驱赶围观的人群,隔绝出一块安全的地方,皇帝这才从彩舆内弓腰走下。

    晚霞照耀着仪仗队伍,打在皇帝的侧脸上。

    “陛下出来了,陛下。”

    皇帝刚下车舆,只见数十步外便有一群百姓屈膝叩拜。

    这些人当中,亦有皇帝熟悉的面孔,那是来自辽东沿海的穷苦百姓。

    因为皇帝的赦令,加上比常人更能吃苦,不少人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了温饱。

    与先帝宽猛适中的政策有些许不同,吃过苦的皇帝,更多的是为底层百姓着想,对于大臣也是施以宽容,对于不法之臣,皇帝也从不杀人只诛其心。久而久之,群臣渐生敬畏之心,朝中上下也是一片和睦。

    如今皇帝大婚,百姓们为之高兴,便还有人跑到鸡鸣寺等京城各大寺庙道观替皇帝祈福,以求帝后百年好合,子嗣延绵。

    皇帝抱合着衮服宽大的袖子进入沈府,左右太监提着双燕与彩礼,前院内荣国公领府内众人跪迎。

    皇后的仪仗队领着沈氏从内院走出,掌扇闭扇走在最前。

    “开扇。”

    掌扇将闭合的两把大羽扇拿起,沈氏着凤冠霞帔端庄立于皇帝跟前。

    沈氏先行礼,皇帝随后抱袖回礼,而后伸手,沈氏便伸出一只手搭在皇帝的掌心上。

    “你真好看。”只听见皇帝轻轻道了一句话。

    沈氏便忆起了二十几年前,还是世子的皇帝,第一次见面时也说了这样一句话。

    就这样,皇帝将沈氏带出了沈府,沈父跟在后面,目送着车架离去,泪水从眼里夺眶而出。

    此刻,没有人知道沈逸舟的心中在想什么,是愧疚还是欣慰与激动。

    “老爷,陛下赐宴沈府……”沈夫人不敢打搅,只于身后小声说道。

    沈逸舟便连忙擦了眼泪,转身回府招待宾客。

    帝后乘坐车舆回宫,路上围观的人更加多了,街道两侧临街的窗户几乎没有关着的。

    孩童们唱着文人赞颂皇帝仁德的歌谣,百姓们争相顾盼,对经过的帝后议论不止,仔细听,无不是称颂赞贺。

    京城的街道上不仅有汉人,还有不少来自西方诸国的使者与商人都在围观这场盛事,也被场面所震撼。

    帝后大婚,钦命内阁学士张九昭为主婚官,彩舆经御道入午门再入奉天门,沈氏还未被正式册封为皇后,却与皇帝同乘,从紫禁城各大正门进入,尽管不符合礼制,但朝臣也不敢说什么。

    静鞭三响,殿内外瞬间变得安静,皇帝先行下车,伸手将沈氏扶下车,殿前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清晰的看到了沈氏的样貌。

    在中和韶乐的奏响下,皇帝牵着沈氏的手踏着玉龙梯登阶入殿。

    “陛下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跪伏山呼万岁。

    主婚官张九昭便捧誓词,高声念道:“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今……”

    而后礼部官至奉天门城楼上宣读册封的制谕,“洪佑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册皇后礼……”

    皇后的加封礼在谨身殿举行,由尚服局女官为沈氏戴九龙四凤冠,宣册官宣读加封诏命,受金册、宝之后,沈氏正式为皇后,接受殿内众人叩拜。

    皇帝带着新册立的皇后身着衮服与祎衣前往宗庙谒拜,而后才回坤宁宫行大礼。

    ——坤宁宫——

    帝后相对而坐,女官奉上合卺酒、两只青玉杯,西侧斜入穿内的霞光稍稍爬走,天色渐晚。

    皇后拿起酒壶斟满一杯酒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浅浅抿了一口再交由皇后,皇后将其饮尽,随后再由皇帝斟酒递给皇后,流程如旧。

    合卺酒喝完,皇帝挥了挥手,宫人们便识趣的行礼退下。

    赵希言起身,将旒冕摘下,抻了抻宽大的衮服走到沈禾身侧坐下。

    “捏捏我。”赵希言拿起妻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起初沈禾还不知道她的用意,“什么?”

    “我怕是梦。”赵希言解释道,“梦醒了,你就又走了。”

    听得解释后,沈禾捂嘴笑了笑,觉得众人跟前不怒自威的皇帝在她眼里,仍像一个孩子,笑止后,她认真的对视着赵希言,随后扑进她的怀中,喃喃了一句,“怎舍得走呢。”

    尚服局新送来的衮服有熏香的味道。当然,还有皇帝身上独有的气息,熟悉,而让人依恋。

    【作话】

    明皇帝大婚流程很繁琐,所以简单写了一丢丢,但大多还是虚构的哈,皇帝登基前娶妻了的只会行册封大礼,所以这种盛世不是每朝都能遇见。

    204.帝后

    ——翌日——

    皇帝大婚,百司休务,因仁孝张皇后故去,内廷既无太后也无太妃,故而皇帝大婚后第二日帝后谒见皇太后的礼仪便省下了。

    一夜劳累,使得早起成为习惯的赵希言拖到了日出才醒,一觉醒来,看见帐外的光并不是烛光,于是慌乱起身,以为自己要误了早朝,将有些酸胀的手从被褥中抽出,“坏了……”

    而后便感受到了身侧传来一种熟悉的气息,以及左手拿出时感受到了一丝光滑与柔软,那是女子肌肤独有的触感,赵希言侧头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脸色逐渐浮现幸福的神色,原来这并不是一场梦,一脸坏笑道:“若是梦,手怎会酸呢。”

    她侧卧在榻上将手搁在枕头之上撑起半边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欣赏着沈氏的睡颜,另外一只手也极为不老实的伸进被褥里轻轻抚摸着光滑的肌肤,乌黑浓密的秀发穿过她的五指,如倾泻的瀑布。

    沈氏逐渐从睡梦中醒来,慢慢睁开眼后,挪动着身子爬到了赵希言的怀里继续睡着,中间也没有说任何话。

    赵希言见她卷缩在自己怀中,便笑道:“这么多年过去,姐姐的习惯,依然没有变。”

    沈氏蹭在她的怀中,“陛下可不要忘了,妾身如今可是比陛下还小呢。”

    赵希言听后,仰头笑了起来,随后俯下身凑在沈氏耳侧小声道了一句,“皇后在床上的手段,可不像一个刚及笄的女子呀。”

    沈氏听后羞涩的将头埋进了赵希言的怀中,涨红着脸道:“说什么呢。”

    赵希言搂着妻子躺在榻上,“这些年,姐姐去哪儿了,我在宫内派锦衣卫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却总是落空。”

    “天下这么大,锦衣卫人数有限,哪能处处都能探到呢。”沈氏回道。

    “这些年,我在宫中可谓是艰难度日。”赵希言向沈氏诉苦,“每日都有理不完的政务,还要面对大臣们的催促。”

    沈氏遂笑了笑,“妾在民间也是有所耳闻,学士们围堵乾清宫上疏,吓得陛下都不敢朝了。”

    赵希言听后翻身压上,笑吟吟的说道:“姐姐这次现身,莫不是因为大臣们的催婚,姐姐怕我另娶了她人为妻吧。”

    心思被猜出大半的沈氏伸出手一把揪住赵希言的耳朵,“你敢。”

    除了大臣们的催婚,民间还流传着时常入宫的金城郡主与皇帝本就有一段旧缘,会成为日后的皇妃。

    赵希言连忙捂着耳朵求饶,“不敢不敢……”

    二人穿上中衣,沈氏拉着赵希言到镜台前坐下,一边梳头一边回着适才的问话,“天下这么大,就算穷尽一生,也无法去到每一个地方,能与所爱之人相伴到老,又何必在乎是自由还是束缚。”

    赵希言抬起手握着沈氏搭在她肩膀的上的手,“你呆惯了应天府,那咱们就不留在应天府,皇帝也不是一定要天天待在紫禁城中。”

    ——

    洪佑四年,皇帝下诏命有司加快顺天府的都城营建,派遣工部官员前往顺天府对宫城进行查验。

    三月初八,清明节,自皇帝登基,一改太宗时百官唯春节,冬至,及皇帝生辰才可休假的规定,亲自定制百司一月三日休沐,节日则按唐宋之制。

    ——坤宁宫——

    尚服局的女官送来皇后的礼服,并由宫人侍奉穿着与挽髻,“奴婢入宫这么多年,陛下似乎极少出紫禁城,也从未去过东苑。这次,一定是因为皇后殿下您来了。”

    沈氏知道这只是原因之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容颜不衰,缓缓说道:“清明射柳,陛下想要去东苑,是因为迁都在即,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故地重游。”

    紫禁城内的女官与宫人有着年龄的限制,到一定年龄都会被遣送出宫,婚嫁自由,故而这些都是新的面孔,对于皇帝的往事也是从宫内一些老太监的议论中听到的,因此她们都不知道,东苑那块地方对于皇帝意味着什么。

    皇家御园,招待过数位君主,曾几何时,虎狼环伺,皇帝在其中斗智斗勇,是困境也是新生。

    清明休沐,因皇帝大婚之喜,故于宴请百官,皇帝前往东苑,观看射柳比赛,这也是皇帝自登基以来首次驾幸东苑,但东苑内的场景,她却无比熟悉。

    她曾在先帝两朝的端午宴上夺魁,在东苑赢得了那条春水玉带,在她登基之后,这条从战场上缴获,沾染了鲜血的玉带,被赐予了原主人的女儿金城郡主。

    万人的仪仗队从紫禁城出发,宛如一条长龙,皇帝携皇后乘坐玉辂,宗室百官相随。

    当车架刚从紫禁城出来,便听到街道两侧充满了欢呼声,百姓们跪伏一地,山呼道:“陛下万岁,大明荣昌。”

    这一幕,也令皇后沈氏震惊,却又丝毫不意外,她端坐在皇帝身侧,任由皇帝握着自己的手,撇头看向卷起珠帘的窗外,“我在京这么多年,亲眼见两朝帝王的盛衰,但未有一朝,能让百姓如此,尽管是武功盖世的先帝,也未曾被百姓如此爱戴过。”

    赵希言道,“当你吃尽苦头,有一个人送来一个甜甜的果子时,你便会对那个人心怀感激,即便这对于那个人而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人就是如此。”

    随后她侧身看向窗外,“但是我,并不是在施舍恩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文武百官食君俸禄,而君,又何尝不是在受百姓供养呢。”

    “可惜大多上位者都是理所当然,才引来了亡国之祸,陛下能懂得这个道理,何尝不是这个国家与百姓的福。”皇后从旁道。

    “昨日宗人府上奏,宗室的玉牒该修了,上一次是在陛下登基的第二年。”赵希言道。

    “陛下是想问,对于先帝幼子赵瑞的处置吗?”沈氏问道。

    “他现在在我的王府里住着,有乳母与太监伺候,玉牒修撰要等十年,他也快十岁了。”皇帝回道。

    “他是陛下的弟弟,陛下想怎么处置,都凭陛下。”沈氏回道,随后看着皇帝,握着她的手,“你凭心就好。”

    “他不知道他母亲的事,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按祖制,皇子十岁受封,便将封王与加入玉牒一同吧,在顺天府另修一座王府。”赵希言说道,“要论亲疏,或许我与晋王这个弟弟要更为亲近吧,毕竟他是王叔的孩子。”

    “这是我的家事,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才问你,征求你的意见。”赵希言牵着沈氏的手认真说道,“我们之间,没有君臣,有的,只是夫妻。”

    “我知道的。”沈氏回道,“二郎的心,什么时候变过呢。”

    ——

    洪佑四年暮春,皇帝驾幸东苑,清明时节,被雨水滋润过后的大地,草长莺飞,东苑沿途的路上,还有许多飞天的纸鸢,文人墨客于溪流旁席地而坐,将酒杯放在木船之上,斟满一杯酒便放船留下,流觞曲水,饮酒作诗。

    皇帝这一朝,止戈兴仁,兴办教育,文人最为之盛,所流传的诗赋歌词,短短几年之内便超几朝总和,政治、思想、教育、能人辈出。

    “不得不说,江南的春景,的确为一绝。”赵希言从车架上下来,呼吸着郊外的新鲜空气,看着山清水秀的景色说道。

    “皇兄爱的,明明是有皇嫂所在的江南,故觉得极美。”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弱冠少年,于永康年间的冠礼上袭封晋王,赐名赵哲,随后合起衮龙袍的赤袖弓腰行礼,“陛下,皇后殿下。”

    “你小子。”皇帝伸手拍了拍晋王瘦弱的肩膀,眼里满是兄长的慈爱,跟随的画师便将这幅兄友弟恭的场面画了下来。

    皇帝登基这些年,宗室诸王除了每年朝贡与生辰会入宫,其余便不见人影,唯晋王赵哲,时常入宫觐见,与皇帝说着民间的趣事,带一些民间新研制的吃食,为皇帝解闷。

    晋王心善,这让皇帝在他身上看到了其父先晋王的影子。

    “臣说的是事实嘛。”晋王说道。

    “若是射柳没赢,朕可要治你不恭的罪了。”皇帝对着晋王说道。

    晋王于是开始朝皇后撒起了娇,“嫂嫂,弟弟只文不武,哪能赢得过兄长麾下的武将呢。”

    与先晋王一样,赵哲善文,且自幼聪慧,熟读经史子集,曾为其授业师父称赞。

    看着更像孩子的晋王,沈氏笑了笑,“陛下怎跟一个孩子计较呢。”

    皇帝便拉着沈氏向东苑的围场走去,“都到娶亲的年纪了,朕十八岁的时候,可独自在虎穴中过了好些年头呢。”

    “得替他找个王妃好好管管了。”皇帝边走边笑道;

    跟在后面的晋王听到后,连连上前,“陛下不是答应了臣,晋王妃由臣自己挑选吗,陛下可不能反悔。”

    只是开玩笑的皇帝,故作认真道:“朕是你的兄长,长兄如父,你早些娶亲,也能告慰王叔在天之灵。”

    “臣不管,反正陛下答应了臣。”

    “你若赢了射柳,朕就任你自己选。”皇帝道。

    “好。”晋王应道。

    东苑举办的射柳,将围场设在了一处湖畔,筹备的内监与官员准备好葫芦,将白鸽装入葫芦内用绳缠住,再悬挂于柳树下,以箭射葫芦,鸽子从内飞出,以鸽子飞的高度定输赢。

    【作话】

    ——日常——

    205.帝后(二)

    ——东苑——

    “圣驾至!”

    皇帝身着明黄衮服携皇后沈氏进入射柳的围场,提前入席的宗室与百官纷纷起身,跪拜道:“陛下万福,皇后殿下千秋。”

    皇帝挥了挥手,众臣起身落座,沈皇后的凤座离皇帝的御座极近,二人坐下后先是交谈了一番,回忆起往昔的点点滴滴。

    “二十年光阴,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已成为帝王的赵希言感慨道。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彼时世子是台下受恩者,而此时的陛下是授恩者。”沈氏从旁回道,“但最令人震撼的,还是第一次时,陛下一骑绝尘,妾至今记忆犹新。”

    听到妻子夸赞的话,赵希言便放声笑了起来,随后凑到沈氏耳侧,“难道皇后就不曾心动?”

    沈氏看着皇帝不正经的脸色,又当着如此多大臣的面,需得顾及帝王的颜面,便稍稍侧过身子,“陛下以为呢?”

    皇帝又笑了笑,“若不是有公主在场,那燕王世子,还真对夺魁没有兴趣。”

    沈氏没有说话,向四周看了看,随后便看到晋王帐内为了射柳精心准备的晋王赵哲,便对皇帝道:“赵哲善的是文墨,你让他去与将门之子比武,岂不是让人难堪吗。”

    皇帝渐渐笑止,回道:“我那是逗他的呢,我可对干涉人家的婚事没有兴趣,这挑选妻子嘛,自当是要自己心爱之人了,若强行拉扯,就算成了,也只会相看两厌,最后弄得家宅不宁啊。”

    之后皇帝便唤来太监重新定规矩,太监走到台前,扯了扯嗓子,“清明射柳,为公平起见,宗室子弟、文官、武将,将各自比试,胜者许赏。”

    随后太监们便将葫芦纷纷挂在了柳树下,又在御座的台下摆放了一只木架,木架上悬了一只缠起的葫芦。

    射柳既要射断缠绕葫芦的绳索使葫芦打开鸽子飞出,同时还要保证鸽子不会被射伤,这极大的考验了箭术。

    “陛下当年一骑绝尘,令文武叹为观止,臣等在燕地只听闻而无缘一见,尤觉得可惜,今日臣斗胆,请陛下射这第一箭作为头彩,佑我大明,万世荣昌。”武将之席,有大臣起身奏道。

    随后附和声不断传出,这让原本只想观赛的皇帝陷入了难为,“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当初的事呢。”

    “陛下少年意气,传遍九州,臣等钦佩,也想一睹风采。”

    “好。”皇帝遂从御座上起身,太监见状连忙呈来一把弯弓与一支羽箭,时常握笔的手并没有对弓箭感到生疏,四年来,皇帝兼济文武,深知治国之道,文武缺一不可,也没有荒废自身的武艺,除了警醒自己,也可强身健体。

    皇帝起身,但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对着皇后小声道:“朕日日习武,不敢荒废一日,是因武当山的真人告诉朕,丹药乃毒,唯此可以增强体魄,延年益寿,为的就是能等到与皇后再次重逢之时,而今,便是长相厮守了。”

    几朝先帝,长寿者也不过甲子,纵观上古,长寿的帝王唯前朝女帝,然也不过是少数,“皇帝想要长寿,大多是因为贪恋权力,而朕,不过是想要与所爱之人长相守罢了。”

    太监呈上一把弓,皇帝拿起,十分轻松的便将其拉开了,春风卷动着挂在架子下的葫芦。

    啾!随着一声弦响,锋利的羽箭射中葫芦,将麻绳切断,葫芦便一分为二,白鸽飞出,随后消失在围场的上空。

    “陛下英武!”只见群臣跪伏,齐声赞道。

    皇帝放下弓,此次清明射柳还有一些驻于大明的异国使臣,“朕今日射这一箭,是要告诉诸位,朕非文弱之人,亦有同先帝征伐之能,然朕今日止戈兴仁,一是为国二是为百姓,治国之道,文武兼备,朕不会偏向任何一方,大明也永不惧外敌。”

    除了兴办教育之外,火・器营的研究与制造也从未停止过,还有东边的海军,大炮与船只建造,以及水师,每日都有配备了火炮的船只在东海沿岸的海域游巡,为的就是防止倭寇的偷入让沿海百姓遭殃。

    “陛下圣明!”群臣为自己所做的选择遇到明主而感到欣慰。

    射柳比试一直持续到太阳将要落山,将门子弟之间的比赛尤为精彩,这一朝的老将大多为先帝时所留下来的,如今渐渐被皇帝同一辈的年轻后人所取代,他们随父参军征战,将门虎子,能力便也不会差,又与赵希言同辈,自小相识,如今是君臣也是左膀右臂。

    宗室子弟比试中,晋王赵哲不负众望,比起其他在父母呵护下成长的宗室子弟,赵哲生于乱世,颠沛流离,随着先帝谨小慎微的生活着,因为孤独,便对书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将自己关在书房内阅读,一待便是一整日,喜结交文人雅士,年少之时已在文坛已有所建树,皇帝也常称赞他的文章。

    幼时相随燕王,便也耳濡目染一些箭术,只是对比将门的世家子弟要逊色,但努力与勤奋,是赵哲与一众宗室子弟争夺的筹码。

    御驾回京的路上,晋王赵哲的王驾紧随于天子车架之后,但赵哲没有待在自己的王驾内,而是替皇帝驾起了车,宽大的玉辂上可容纳数十人,赵哲坐在车屋外的朱漆栏杆内,一手拿着与十几匹马相连的缰绳。

    “陛下,臣赢了射柳,陛下可再不能诓骗臣了。”赵哲对着车屋内说道。

    “你皇兄不过是想要激一激你罢了,又岂会真的插手干预你的婚姻大事呢。”沈氏替皇帝说道。

    赵哲笑眯眯说道:“臣弟知道,皇兄答应了的事就不会食言。”

    “赢了比试,你还想要何奖赏。”赵希言问道晋王。

    赵哲架着玉辂,一边细细思索,“臣要什么都可以吗?”

    皇帝点头,“只要是朕能拿得出手的。”

    想到皇帝日后将要迁都顺天,赵哲便道:“臣想回晋地。”

    弟弟赵哲的话让夫妻二人楞了一会儿,皇帝不解的问道:“是京城不好么,你要回晋地?”

    赵哲低下头,“被林伯送到皇伯父府中后,我便一直跟随着皇伯父,再也没有回过晋地了,而今承了爹爹的爵位,想要回去看看。”

    而今赵哲记忆里的爹娘早已模糊,晋王府仍在太原府伫立着,晋王与晋王妃及世子的尸骨早在先帝时期就被下旨迁到了晋国的王陵内。

    但赵哲明白如今已没有藩王,再返回晋地已是不可能,“臣只想回去看一眼。”

    “好。”赵希言一口应下,“皇叔若见你如今的风采,必欣慰至极。”

    ——坤宁宫——

    皇帝大婚后,起居便定在了坤宁宫内,而乾清宫则成为了日常接见大臣与处理政务的宫殿,每到时辰无论多忙都会卸下政务回到乾清宫陪妻子用膳,而后再出来处理政务,日日如此,她也从不觉得繁琐。

    皇帝回到坤宁宫,沈氏替其将披在外面的披风取下挂在了衣架上,“赵哲才过膝盖高时就由我母亲抚养了,这么多年过去,仍是对晋王府念念不忘。”赵希言道。

    “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沈氏说道,“想来先晋王夫妇对这个幼子也是相当宠溺了,哪有孩子不思念父母与自己家呢。”

    赵希言觉得有道理,“是啊,毕竟朕只是他的堂兄弟。”随后走到正在整理镜台的沈氏身后,贴身上去伸手环住,“来日方长,往后的事往后再看,留给咱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沈氏任由她搂着自己,忽然拿起一个小盒子,打开时,因快至夜幕,盒子里便有微光透出,皇帝见之,靠在沈氏肩膀上问道:“这么些年,姐姐都带着他吗?”

    眼里泛着月明珠的微光,“陛下知道,对于民间的百姓而言,陛下就像这道光吗?”

    沈氏问道皇帝,“开国至今,连年征战,使得民间都在传诵杜甫的诗词,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她大概知道了,皇后以沈氏的身份在这几年中游历过许多地方,她去过的与不曾去过的,“所以姐姐是听到了这些话,所以才回来的吗?”

    沈氏没有回答她,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帝国的统治者,各地都有她的影子与消息,皇帝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沈氏随后回头,“若不回来看着你,今后被其他女子蛊惑,误国误民,岂不让我白费一场?”

    皇帝听后大笑道:“哦?”手中却越发搂得紧了直到可以感受到锦衣内的柔软肌肤,“姐姐只是因为百姓与国家吗?”

    沈氏想要逃离,却发现无法挣脱,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便被人拦腰抱起,她揽住皇帝脖颈,“陛下要做什么?”

    “天黑了。”皇帝看着屋外的夜色笑眯眯说道。

    【作话】

    明与日本的关系蛮紧张的,尤其是万历年间,日本早在明朝的时候就想入侵大陆了。

    206.帝后(三)

    洪佑四年春,宗人府修撰玉牒,皇帝下旨封赵瑞为裕王,加入玉牒,于顺天府修建裕王府,出阁受学。

    洪佑四年夏,朝廷准备迁都事宜,调三军前往顺天。

    洪佑四年夏末,皇帝下诏正式迁都,改金陵应天府为南京,改北平顺天府为京师,以南京为留都,当日,帝后携宗室、文武百官,数万人北上。

    紫禁城内的宝物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跟随着主人迁都。

    洪佑年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四海臣服,故迁都的一路上,万民跪拜,更有不少留都百姓随皇帝一同离开金陵移居顺天。

    锦衣卫围在皇帝的玉辂四周守卫,前后还有仪仗队与禁军,百姓们被只能站在官道两侧翘首张望,但仍然看不见车驾。

    圣驾北上,沿途经扬州府境地,时逢七月乞巧节。

    初秋的天,还未散去夏日的燥热,御驾的队伍在扬州境内一处空旷之地歇息,禁军在四周轮流值守。

    宫人太监围着一堆堆篝火促膝而谈,但此刻被灯烛照耀的玉辂内,帝后却不在。

    晋王赵哲侧坐在玉辂的踏板上,手里拿着一张胡饼,还有一壶酒。

    “王兄。”裕王赵瑞走到车架附近,向晋王喊道。

    晋王跳下车,摸了摸裕王的头,“阿瑞,陛下跟皇后殿下不在玉辂内,迁都的路上,你不用日日来请安的。”

    赵瑞看着空荡的车架,挠了挠小脑袋,“乳母说天色渐晚,扬州府的林间有野兽出没,皇兄和皇嫂去哪儿呢?”

    晋王耸了耸肩,“不知道,或许陛下带着皇后殿下入城游玩了吧。”

    在迁都队伍之东,离座落在水畔的扬州城还有着不少距离。

    帝后换上便服,白龙鱼服,骑着千里马进入城内。

    湖水环绕的扬州城,可以听见船只划过的潺潺水声,站在船头摇桨的渔夫哼着小调。

    又逢七夕,扬州城更加热闹,街道岸边挂满灯笼,小童们提着莲花做的灯,拿着荷叶当做雨伞撑在头上。

    更有商贩采集莲蓬售卖,摊贩们吆喝着买卖,这一日集市上卖的大多是应节之物,不少未婚配的年轻男女也会在乞巧节初七的夜里出门。

    见中意之人互赠金簪或香囊定情。

    年轻女子多结伴出行,且穿着红色的衣裳簪戴鲜花。

    身上的配饰是用五彩绫线结成的樱桃、葫芦等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逛灯会的同时也会替自己寻觅如意郎君。

    乞巧节的灯会也吸引了大批的游人,不少商家用灯谜招揽顾客。

    “入店用膳可猜灯上迷题。”

    “猜一半者可免酒钱,猜中所有迷题者,可得镇店之宝。”

    卖货郎担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吆喝,“年画,牛郎织女的年画,乞巧针、乞巧果嘞。”

    皇帝牵着一匹御马,身着道袍,头上戴着一顶唐巾,身侧的女子挽着已婚妇人样式的发髻,长衫与马面,端庄大方。

    任谁看,也知道这是一对相处契合且恩爱的夫妇,“已许久没有来这扬州城了。”

    赵希言看着扬州城如今的景色,比从前更加繁华与热闹,百姓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与笑容。

    “陛下的马可莫要再丢了。”沈氏忽然笑道。

    赵希言听后,脸色稍显难堪,自知演技拙劣,瞒不过精明的沈氏,“而今马只有一匹,丢了咱可回不去了。”

    沈氏又笑了笑,“陛下可还记得那家酒馆的去处么?”

    赵希言努力回想着,摇头道:“这都多少年了,再者,它也不一定还在。”

    沈氏摇头,“百年的酒楼,资产之丰,名下产业必不止那一家,岂会说衰就衰。”随后便拉着赵希言走街串巷,将扬州城的夜景看了个遍。

    路遇吆喝的摊贩,沈氏也被地方一些独特的物品吸引,除了应节之物,因女子都会在这一日出门,摊贩们便增加了一种物品在乞巧节进行售卖,脂粉。

    一名头戴飘飘巾身穿直裰的中年男子正在摊子前斟酌筛选,脸露愁容显然是对挑选犯了难。

    只出价格售卖而全然不懂这些的商贩一开始还细心推荐,但见客人衣着老旧又如此拿捏不定便也没了耐心,转而招呼其他女客人了。

    “哟,这位夫人,看您的面相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商贩眯着眼睛,看二人装扮富贵,便将最贵的胭脂水粉都拿了上来,“这些可都是上等货。”

    赵希言随在沈氏身旁,看着她细心挑选,似起了兴趣,不解道:“这外面的东西再好,可强于府内所出?”

    赵希言的府内便是宫内,专供皇家的六局二十四司。

    沈氏回道:“天下之大,技艺这种东西,其精湛哪会只集于一处呢,各有千秋罢。”

    沈氏很快就注意到了旁边的中年男子,衣服有些旧但十分得体,像个读书人,“先生是要挑给妻女之用的?”

    男子听到后,连忙作揖,“是给拙荆的,小女尚未出阁。”

    沈氏看男子年岁,便猜到其妻与自己差不多大,遂在摊贩一众胭脂水粉中试了些许,指着其中一个颜色道:“丽而不俗,价格又适中,令夫人见了,会喜欢的。”

    男子连忙作揖答谢,“多谢夫人。”随后直起腰身,“敢问夫人尊姓,听口音不像是扬州人。”

    沈氏摇头,“我们是从京师来的,到扬州游玩。”

    听罢,男子环顾了一下扬州城,“扬州可是一块风水宝地。”

    语气里似有可惜之意,“在下秋末之时也要离开扬州至京师赶考了。”

    赵希言便与沈氏对视了一眼,沈氏随后福身,“那便预祝先生,金榜题名。”

    “承君吉言。”

    男子谢后带着新买的胭脂与礼物回到了扬州城外的家中。

    此时庭院里已经扎起了一个简陋的彩楼,供奉上了磨喝乐,笔砚与针线。

    妻子见丈夫回来,将后厨热着的菜肴一一端上桌。

    “忙了一天,夫人辛苦。”男子随后将一个打磨的精致的小盒子拿出。

    妇人不解,看着像是妆匣,接过打开一瞧,楞看着一向只会看诗书的木纳丈夫,“夫君何时也会挑选这种东西了?”

    男子坦诚道:“我在摊贩前左右不定,是一位姑娘,哦不,是位与丈夫出门游玩的夫人帮我挑选的。”

    妇人嘴里念叨着,“这胭脂多贵呀,你可舍得拿出买书的钱了……”但心里却是很开心的将其收了起来,“吃饭了。”

    “今日不是七夕么……”男子又将果脯与一件精致的饰品给了女儿,“瞧瞧爹爹给你带什么了。”

    随后一把抱起女儿,用有胡子的下颚蹭了蹭,“爹爹的小福星。”

    妇人一边忙碌一边道:“这回啊,你可得感谢万岁,否则今年又要多考一次秋闱。”

    “要不……我留在扬州任职吧。”男子忽然犹豫道。

    “你千辛万苦才考中了举人,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妇人停下手奚落道,“不就是落了一次皇榜,只能说明万岁这一朝有才的人太多了,但夫君你不能因此就气馁。”

    男子叹了一口气,妇人随后走近,“夫君放心去考吧,妾不觉得苦。”

    连年读书赶考拖累的家中,又秉持读书人的气节不肯贱卖字画,直到去年中了举人取得功名免了赋税,这才有了好转,而今迁都到顺天,距扬州遥远,光路费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抱着女儿咬了咬要,“再给爹爹一年,必让女儿骑上状元的大马。”

    “爹爹,我还要坐轿子。”说罢,女郎拿出自己制作的乞巧节精巧物件送给父亲,“爹爹给。”

    男子抱着女儿,夸赞道:“我家姑娘的手真是巧儿,和她娘一样聪明伶俐。”

    扬州城内,沈氏拉着赵希言找到了昔日落座的那家酒楼,附近街道的商铺有所变动,但这座酒楼依然伫立在此,且招牌变得更加醒目了。

    出来揽客的依旧是年轻善谈吐的伙计,“两位客官里面请,咱们店可是扬州最有名的百年老店,不仅有扬州的特色,还有各地美食,后厨掌勺的都是有名的厨子……”

    二人走入楼内,里面经过了翻修,差点让二人没能认出来,“过得真快啊。”

    但当年之事,赵希言与沈氏都记忆犹新,“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顺走了我的马的小二还在不在,再精明之人也不过如此吧。”

    赵希言的话刚说完,便见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走到柜台,刚想落座便瞧见了入内的二人。

    差不多的装扮,面容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登基后的赵希言,脸上多了几分沉稳。

    那人眼睛一瞪,随后连忙从柜台内走出,也不躲闪,而是径直走向二人,连连拱手,“二位贵客,久违。”

    “原来二位是掌柜的熟人啊。”伙计摸着脑袋道。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口齿伶俐的伙计早已从店小二摇身一变成为了管理酒楼的大掌柜。

    赵希言一脸笑意,走上前凑到掌柜身侧压低声道:“我的马,这些年可还好吧?”

    207.帝后(四)

    “呃……”掌柜愣住,脸色突变,有些慌张道:“时隔这么多年,爷这次该不会是特地来要马的吧?”

    “可不是吗。”赵希言故作玩笑道,“弄丢了老爷的马,可让我挨了一顿好好打,那马……”赵希言压低声音道:“懂行的人看一眼就能知道那是匹上等的好马。”

    掌柜听罢,差点跪了下去,赵希言连忙拦住,“掌柜这是作何?”

    “草民不知爷是官府的人,若知道就不会出那下三滥的主意了,那马原是想还给爷,可四处打听都不见爷的踪迹,便一直在后院里养着,寻思着,如此贵重之物,爷定然会回来取,谁知去年……”

    掌柜说着自己的恐慌与对官府的敬畏,那马膘肥体壮,尾后还有官府的烙印。

    “呀……”赵希言搓搓手,显得有点难为情,“这可难办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回去可如何交差。”

    “明是夫君自己丢了马,怪人伙计作甚。”沈氏替掌柜解围道,“掌柜寻回了马,又帮忙喂养,该是感谢才对。”

    掌柜听到沈氏脱口而出的称呼,便明白了二人此次来已是修成正果了,于是连忙改口道了一句贺,“爷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

    有沈氏帮忙,赵希言便没有再继续刁难掌柜,“老规矩,不过这次只要上够我二人吃的量就行,不必浪费。”

    掌柜笑眯眯道:“小的知道,天子号召,戒奢从简,无论士庶,陛下在宫中尚且如此,我等小民自然也是,一人一菜,小的这就去吩咐,爷请上座,稍等片刻。”

    赵希言带着沈氏上了楼,于临街的一间雅间落座,俯瞰整座扬州城,水光粼粼,灯笼挂满两岸,江上船只往来,各自悬挂着一只独特的灯笼。

    掌柜的动作极快,这么些年过去他也没有忘记昔日自己介绍的菜品,很快便上齐了菜,“二位慢用,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清静之后,二人一边吃着菜,一边欣赏着扬州城的七夕夜景。

    饭后,掌柜亲自将马从后院马厩牵出,再不敢像上次那般,送客时还不忘打听,“二位贵客远道而来,不知官爷府上尊姓,日后小的也好去拜访。”

    二人对视了一眼,赵希言便道:“沈。”

    掌柜瞬间愣住,“莫不是今年陛下大婚册立的皇后本家,荣国公府上?”

    赵希言低头笑了笑,“算是吧,只是隔得远了些。”

    掌柜惊讶的搓了搓手,“沈氏本就是名门望族,而今又出了一位国母,地位尊崇,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曾用拙劣之计,实在羞愧。”

    赵希言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便转身牵着马携妻子离去。

    “人生哪得两全其美,上位者为自由发愁总好过位卑者朝不保夕。”

    掌柜摇头轻呼了一口气,便也转身入了楼,“都有自己的活法,奢求太多,物极必反哦。”

    扬州城的集市上搭建了一个极大的彩楼,里面供奉着磨喝乐与牛郎织女的画像,彩楼有两个可攀登的梯子,牛郎织女各在一旁,梯子就像鹊桥,四周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鹊桥最顶上似乎还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梯子为绳索,看样子是要举行什么比试一样,彩楼刚一推出便吸引了一大堆人上前。

    “在下初临扬州城,今后在此落脚,蒙得天恩,官府相助,于扬州城开了一家供生计的酒楼,今日酒楼开业,特办此场灯会,与诸位同喜。”

    似是彩楼身后的酒楼老板,上前与众人解释了一番,顺便推了自家新开的酒楼,“此楼为乞巧楼,楼顶置有一颗在下从海外带回来的明月珠,赢得比试,便可获取此珠,今夜的比试,不比文试而比武试。”

    随后五名壮汉走上前,薄薄的衣裳透出了结实的肌肉,让垂涎月明珠的人望而却步。

    “二郎貌似对那楼顶的珠子极为感兴趣?”沈氏看着目光望向楼顶的赵希言。

    “海外的贡品我见过不少,那颗珠子是红色的,好纯正的颜色。”

    赵希言说道,随后侧头看着沈氏,“这个颜色,不是姐姐所喜欢的么。”

    “一定价值不菲,这个商人通过此楼来吸引客人到他店前,又摆上贵重的珠子,但这些壮士身强体壮,非常人能胜,必然是不想将珠子送出去的。”

    沈氏说道,心中虽喜,但知商人心思,便也没有作他想,“世上之人,哪有此商贾更精明的呢。”

    “若是赢了,他还敢赖着不给吗?”赵希言笑道,“既然姐姐喜欢,那我争上一争。”

    沈氏拉着她的衣袖,“这里鱼龙混杂,点到为止,不要太张扬了。”

    赵希言点头,“今夜七夕。”

    老板的话音刚落,见壮汉出来,有人望而却步,有人大着胆子一试,报名的人依然有许多,因为那颗价值不菲的珠子实在太过诱人。

    但无一例外,参试的人都落败,还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拳脚的人苦苦支撑,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连那彩楼的梯子都没摸着。

    见此场景,一些还未上场的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而开设灯会的老板正悠闲的坐在太师椅上吃着葡萄观望,每有人落败,便会露出得意的笑容。

    直到裁判喊了好久,“还有人来一试吗?”

    老板见没人来了,便放下茶杯起身,“诸位,这颗珠子的价值,可抵得上我这座酒楼。”

    在宝贝的诱惑下,又有几人拼了命上场,因壮汉被之前的消耗了不少体力,这几轮下来明显比之前吃力,但是仍然没有人能连闯五人。

    前往参试的都是普通百姓,而今夜的扬州城多文人雅士与游客,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不曾出现,而那些军中的将士也不会来此参与这些民间把戏。

    “我来。”赵希言从人群中走出,问道老板,“若是我攀上那乞巧楼,明月珠是否就归我了?”

    “当然。”老板看着身材有些瘦弱的赵希言说道,“我徐某人言而有信,从不说假话,但前提是你得上得去。”

    之前来了几个身材高大的壮汉都没能连战五人,眼下这个年轻人又岂能,且老板打量着她,身穿道袍头顶唐巾,满腹诗书之气,像个文弱书生。

    赵希言也没有换衣裳,并不怕宽大的衣裳会碍了自己的手脚,气定神闲的站在壮汉跟前,“请。”

    围观的百姓指手画脚的议论着,觉得希望渺茫,也有人觉得年轻人的气质不凡。

    壮汉连连防守,如今已是满头大汗正粗喘着气,一阵吼声后迈步出去。

    但赵希言不打算硬碰硬拼力气,即便壮汉有些劳累,但自身的优势与先天条件,赵希言自知是比不上的,故只能以智取胜。

    不过这些身体笨重的壮汉比起自己的父亲,对起来简直太过轻松。

    躲闪的步伐矫健,且身手极快,就像是在故意戏弄。

    几番下来,众人对这个文弱的书生有了极大的改观,“看不出来,这身打扮竟是个习武之人。”

    “莫不是哪家勋贵将门之子,易服来扬州城游玩了。”

    一炷香下来,已有三人因被击中双腿而倒在乞巧楼下,未到要害,只是疼痛让其难以站立,老板见此,深感大事不妙,便对着后面两人嘀咕了些什么。

    只见那二人竟在搏斗之时拿出了短匕首,这使得赵希言再无法轻易的近身。

    众人见状,纷纷指责道:“怎么打不过就开始用刀子耍赖了。”

    “这老板莫不是玩不起吧。”

    尽管被人议论,但老板依然无动于衷,这颗珠子的价值远高于这座酒楼,而像这样的产业,他不止这一处,“比试的规矩里,可没说不让带兵器的。”

    壮汉拿着匕首几番猛刺,划破了赵希言右手的琵琶袖差点伤到了手,她便连忙退了几步。

    沈氏见状走近几步,“夫君……”

    赵希言抬手,“原先我只是玩玩。”而后便开始认真了起来,“不需要一味的仁慈。”

    再几番交手之后,壮汉拿着匕首,挥舞的力气足已使人毙命,就在尖锐的利器即将刺下时,赵希言从怀中拿出一把手铳只直壮汉的头顶。

    两个壮汉当即哆嗦了起来,连手里的匕首都弃了,尽管有老板威胁,但还是性命要紧。

    见此情形老板也是一惊,刚坐下又被迫起身,“你……”

    “是你自己说的,没有规定不准带兵器,火・器也是兵器。”赵希言道。

    而后赵希言收起手铳几步便飞上了乞巧楼将那明月珠取了下来。

    老板眼见自己的宝贝珠子被人取了去,便指着赵希言着急的大怒道:“大胆,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私藏火・器。”

    “按国朝律令,私藏甲胄与火・器都是谋逆的重罪。”老板继续道,随后招呼着人将她们围住不让离去。

    这还是她登基后头次被人如此对待,试问天底下,谁敢带人将皇帝围住。

    但此刻赵希言白龙鱼服,围观的及老板都没有见过天子,又或者对这个易服之后的人没有印象。

    原先在吃饭的那家酒楼,掌柜听到凑热闹归来的小二叙说了乞巧楼的动静后,连忙扔了手中的事跑来替赵希言解围,客气的上前作揖,“徐老板。”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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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8.帝后(五)

    但是老板却不拿正眼瞧这个出身卑微的酒楼小掌柜,掌柜硬着头皮走到老板身侧,小声道:“拿您珠子的这位是官府里的老爷。”

    “既然是官,那便更加私藏火・器不得。”老板理直气壮道,“身为人臣,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陛下乃是圣天子,必然不会袒护逆贼,就算是官,老夫也不怕。”老板继续道。

    皇帝治下,吏治清明,老板便是抓这私藏火・器之罪不放了,“给我拿去,送到知府大人的衙门里。”

    掌柜见状,连忙皱起眉头劝阻,“徐老板,这位老爷姓沈,是国丈爷荣国公家的人。”

    老板听后这才正眼瞧了掌柜,又道:“就算是荣国公,也不能私藏火・器吧,无圣上恩赐,这是灭族的大罪。”

    随后压低声音,“若他肯放弃手中的珠子与我做戏一场,便放他离开。”

    掌柜听后连连点头,走到赵希言身侧,小声道:“爷,徐老板说只要您归还这个,您便可以离去了,这里人多眼杂。”

    “哦?”赵希言大惊,旋即不顾老板的颜面放声笑道:“他当众承诺,我按规矩赢了比试,那么这珠子就归我了,怎么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呢。”

    众人听后纷纷指责老板的不厚道,“原来这老板是用珠子诓人的。”

    老板听后顿时来了气,“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算你姓沈又如何,私藏火・器的罪名你是逃不了的。”

    几个伙计就要上前动手抢夺那珠子,赵希言忽然呵斥一声,“尔敢!”

    声音极具气势,震慑住了众人,沈氏见状走上前,“夫君就把珠子还给他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哪知一向顺从她的赵希言这次却直接否定,“不,若是我的东西不要也罢,但若是夫人喜欢的,说什么我也不让。”

    “把知府大人请来。”老板对着手下吩咐道,不久便有马蹄声响起。

    “一会儿知府大人来了,我看你认不认罪。”老板威胁着赵希言说道,“不光如此,老夫还要告御状。”

    当今皇帝行事公允,无论士庶,登闻鼓之状必亲鞫于午门。

    掌柜见事情无法调解,揉搓着自己出汗的双手一时间竟也没了主意。

    私藏火器一事很快就惊动了扬州知府,此之前,皇帝迁都的队伍刚抵扬州境内之时,知府就曾骑马去拜见过天子。

    扬州知府与地方卫所千户带着一队人马将乞巧楼团团围住,“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天子脚下私携火・器,不知道这是谋逆的重罪吗?”

    此刻距离赵希言入城已有两个时辰之久了,扬州知府来的同时,城外一支等候的锦衣卫也入了城开始搜寻皇帝的踪迹,使得热闹的扬州城气氛一下凝固了起来。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锦衣卫指挥使顾千澜与指挥同知周康的注意。

    “陛下?”扬州知府从轿子里出来后,适才为官说话的作派与底气完全不见了,甚至抓在革带上的手开始哆嗦了起来。

    因为事先没有接到皇帝要入城游玩的消息,更何况这里离御驾还有百里之远。

    皇帝的容颜他虽然只见过几次,但今日白天那张和蔼亲切又干净白皙的脸他岂能不记得,扬州知府吓得连忙从轿子里爬了出来,扶正乌纱帽连滚带爬的跪在了赵希言跟前。

    这一幕令众人一惊,赵希言不慌不忙的说道:“吾不过是赢了颗珠子而已,竟劳一府之长官深夜出动。”

    官商勾结自古就有,这下让扬州知府丢了魂,“陛下恕罪,臣是听闻有人私藏火・器这才赶来。”

    赵希言随后看了看手里的铳,没有再责怪知府,商人赋税极重,占了国家府库税收的一大半,她自知无法杜绝。

    赵希言的话音刚落,锦衣卫便赶了过来,那一身身显眼的飞鱼服与绣春刀,皇帝最亲卫,天下无人不识无人不知。

    “皇爷。”明章也穿着太监的衣服,“皇后殿下,可算找着您了。”

    原来二人独处游玩,只顾着高兴竟一下忘了时间,而今已过了大半夜,底下人不见主子归来,便纷纷紧张了起来。

    锦衣卫的出现与知府及千户的跪拜让老板彻底失了神,还有那掌柜也一脸懵,他楞在原地,干瞪着眼,“原来那匹军马……是御马?”

    刚刚拿匕首差点划伤皇帝的两个壮汉更是吓得会在地上直颤抖。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顾千澜请罪道。

    “朕只顾着与禾儿高兴,忘了交代你们的时辰了。”皇帝笑道。

    “是陛下,陛下来扬州城了。”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呼道。

    随后赵希言与沈氏周围便跪倒了一片人,扬州城饿百姓们热情高涨,“陛下万岁。”

    老板俯首跪地,闭着眼睛将头埋起,试图遮掩自己,心里一阵懊悔,皇帝走上前,问道:“还要吗?”

    老板哆哆嗦嗦道:“陛下赢得了此珠,此珠就是陛下的。”

    “哦?”赵希言道,“这会儿就是朕的了?”

    赵希言忽然冷下脸,“官商与民,若失了信,还能坚守本分吗?”

    “草民知罪。”老板扣头道。

    “只不过是因朕换了身份,尔等态度就立马大变。”赵希言道,“若是普通百姓遭你所欺,又有谁可以为之做主?”

    “今日你未犯大错,朕也是微服私访,不知者不罪,朕今日不惩治你,若往后再敢欺诈百姓,你也不必再从商了。”

    老板听后连连叩首,感激涕零道:“陛下仁德,是草民该死。”

    赵希言所经之处便有百姓欢呼,“陛下万岁。”

    “天佑大明。”

    锦衣卫护送着帝后登上了明章带来的轿辇,那颗血红的珠子正在皇帝手中闪闪发光。

    皇帝牵着皇后在众人眼前经过时,容颜便被瞧得一清二楚,如寻常读书人家的装扮,二人虽早已过而立之年,但样貌仍如弱冠之年时。

    宣宗皇帝的样貌,大明百姓大多都见过画像,而今洪佑年,皇帝却是如此的清秀,脸庞干净白皙,“怪不得人人都说陛下是京中男子里最好看的,没有哪一朝皇帝能够与之相比,如今看来,便是女子见了也自愧不如。”

    “陛下与皇后殿下真是谪仙一样的人物。”

    “陛下这一朝的锦衣卫指挥使真的是个女子。”更有妇人议论道,“早前就有所听闻,女子竟也可以为官。”

    不少人又将目光投向了护卫在帝后身侧的锦衣卫指挥使顾千澜,虽为女子,但一身赤色曳撒英气十足,“指挥使大人好英姿。”

    “原来女子也可以如此英姿飒爽。”女子们都投去了羡慕的目光,“能做锦衣卫指挥使如此亲近天子的职务,定有过人之处。”

    在众民的欢呼声中帝后登上了车舆,沈氏便道:“陛下为了一颗珠子劳师动众,可如愿?”

    赵希言笑眯眯将珠子奉上,“为了姐姐,我高兴。”

    沈氏拿起珠子端详,“的确是宝物,也怪不得那老板如此不舍了。”

    “他既不舍便不要拿出来作为比试的奖赏,如此无诚信之人,其万贯家财又是如何来的呢。”赵希言说罢,随后招了招手。

    “康。”

    “陛下。”锦衣卫指挥同知周康听到皇帝呼唤便骑马靠近车驾,低头应道。

    “派人查查这个姓徐的商贾。”

    “是。”

    皇帝的车舆回到迁都的队伍之时,天已经从夜幕变得朦胧。

    歇息一夜醒来的朝臣见皇帝消失,急得招呼人马四处寻找,直到皇帝安然回来。

    “陛下一夜未回,可是去了东边一百里外的扬州城。”皇帝北上,仪仗队几乎是徒步,故而速度不快,且尽可能走近道,便没有绕入扬州城内,但帝后微服私访离开队伍,可让文武百官急坏了。

    “听闻陛下不带锦衣卫,与皇后殿下二人微服入城,身边无一人护卫,这……”

    “时逢七夕,扬州城内鱼龙混杂,万一陛下要出了闪失,臣等如何与先帝交代。”

    吏部尚书满头白发,领着头像长者一样训斥皇帝,“陛下肩负天下心往,万不可粗心大意,而今中宫虽立,然仍无皇嗣,国本未立,陛下便更要谨慎提防。”

    听着吏部尚书的劝谏以及对于皇嗣的提醒,赵希言笑眯着一张脸,“杨尚书,朕知道杨尚书是为朕好,然之所以与皇后独自出行,也是为体察民情,况且朕也曾入过北狄,赢过秋猎与冬猎,何人要行刺朕,又因何要行刺,若因生活困苦而欲行不轨,那岂不是朕之失?”

    吏部尚书听后连忙躬身,“陛下心系天下与万民,是百姓之福,但臣身为老臣,陛下的安危重于一切。”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何惧之有。”皇帝道,“朕不是先帝。”

    吏部尚书之所以如此谨小慎微,乃是因为先帝好武,结仇无数,就算回到燕王府内,仍有刺杀之事传出,吏部尚书更是与先帝一同经历凶险,才如此谨慎。

    但如今的天子,止戈兴仁,受百姓爱戴,群臣拥护,北上途中,所到之处万民欢呼。

    皇帝随后又道:“杨卿担忧朕,朕心甚慰,但朕如今不再是燕王府里那个纨绔的小世子了,朕也从未忘记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

    吏部尚书遂磕头,君臣寒暄了几句后,从皇帝的玉辂内退出。

    经一夜歇息的队伍继续北上,当沈氏弓腰入内时便看见了躺在车屋坐榻上一脸疲倦的皇帝,“杨尚书与陛下说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疲于应付。”

    皇帝摇头,躺在榻上望着车盖上华丽的装饰与图案,“怪不得姐姐想要拼命逃离,朕有主宰苍生的权力,但苍生也将朕困在这个小小的牢笼里。”

    沈氏靠近,在她身侧坐下,赵希言便翻身趴在她的腿上,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好在,朕还有你。”

    ——

    离开扬州城后不到一月,便有一徐姓富商将万贯家财悉数捐出,户部将其用于水师极船只建造,用于抵抗倭寇。

    为此,皇帝亲自御笔赐匾,命禁军送往富商家中,便有一夜,富商抱着四字大匾的圣恩,感激涕零。

    洪佑四年,皇帝迁都顺天,借迁都北上之宜巡游山东一代,凡皇帝所现之地,无论各州、府、县,必有皇后沈氏陪同。

    【作话】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209.终章

    洪佑四年,皇帝率文武百官进入顺天府,由于皇帝在北平的威望极高,入城之时,顺天的百姓自发的至城楼前跪迎。

    禁军护卫,天子仪仗进入京师,百姓们跪在道路两侧连连叩首,“陛下威武。”

    “陛下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天地,皇帝坐在玉辂内,命左右将卷帘卷起,与皇后一同向车外招手。

    京师的紫禁城仿照金陵紫禁城所建,格局基本一致,但规模要大许多。

    皇帝正式迁都后,短短数年时间,京师的繁华便远超金陵,发展经济的同时,也在加强军备,此后长达数十年,北戎不敢来犯,而东边海岛的倭寇也被水师阻挡在关外。

    洪佑五年春,正旦大朝会,入京朝贡的邦国远超几朝先帝之和。

    洪佑六年,晋王赵哲大婚,娶民间王氏女,次年,晋王夫妇诞下一子。

    ——顺天府・京师——

    晋王携妻儿入宫请安,“臣赵哲,恭请圣安,皇后殿下安。”

    乾清宫内,皇帝抬了抬手,“赐座。”

    “谢陛下。”赵哲起身,牵着妻儿缓缓坐下。

    此刻晋王妃怀中抱着一个刚出生刚满月的婴儿,正睡的香甜。

    待妻子坐好后,晋王将孩子抱起,抱到赵希言与皇后沈氏跟前,“蒙兄长赐婚,方有今日,特携妻儿前来谢恩,也请兄长为小儿赐名。”

    赵希言伸手抱过孩子,小手握拳忽然醒来,但见皇后后并没有哭闹,而是瞪着与她母亲一样的双眼,“禾儿,你看。”

    沈皇后看着孩子,醒来后竟不哭闹,“这孩子日后一定有大出息。”

    “请皇后殿下赐名。”晋王道。

    沈皇后思索了一会儿,“孩子是父母的恩赐,钰,宝也,不如就取名为钰吧。”她转头看向皇帝。

    赵希言点点头,“这个字好,小娃娃生得漂亮,如玉一般。”

    晋王遂携妻子跪伏,叩谢道:“谢陛下、皇后殿下赐名。”

    ——

    洪佑七年,此时距皇帝大婚已过去四年,然内廷一直无嗣出,眼见皇帝迈向不惑之年,这让群臣万分焦急。

    尤其是晋王大婚生子之后,文武百官便再也沉不住了,联名上书皇帝,请求再挑选良家子。

    登基多年的皇帝,不用动怒也能轻而易举的说服百官,总是能找到理由搪塞过去,不敢再朝堂之上大闹的朝臣,便只能堵着皇帝的出行。

    “陛下,而今陛下已娶妻三年,然中宫一直未有嗣出的消息出,国本不立,则无法安天下,而今盛世,皇嗣却无所出,这让臣等都为之担忧,请陛下三思。”大臣们拿着笏板堵在了乾清门前。

    皇帝静坐在步辇上,“皇嗣固然重要,但朕如今尚在盛年,诸卿担忧什么呢?”

    “早立皇储,可安人心。”有大臣道。

    “是太子立了能安人心,还是明君政策,创造盛世可安人心?”皇帝问道,见众人不语,“诸卿何必操之过急?”

    “陛下……”仍有朝臣不死心道,“陛下正值盛年,然内廷六宫空缺,陛下每日同皇后起居,已是违背了祖制……”

    “够了!”皇帝忽然怒道。

    群臣少见她动怒,这一次便将几人吓楞,“朕只不过效仿寻常人家,若天下百姓都能如此,少一些宠妾灭妻的丑闻,这才是真正的安宁。”

    此后,帝后同起居数十年如一日,每有朝臣上疏为皇帝再次挑选良家子,都会遭到皇帝怒斥,随着一些老臣相继辞官,新科进士慢慢进入朝中,纳妃与皇嗣之事的发声便越来越少。

    洪佑十三年,裕王赵瑞于京师裕王府举行冠礼,同年,晋王赵哲诞下第三子,皇帝下旨将其接入宫中交由皇后抚养,赐名赵顼。

    同年,裕王赵瑞娶朝臣之女为妃,由太常寺与礼部操办。

    ——坤宁宫——

    亲王纳妃的大喜笼罩着整座京师,包括紫禁城内也是一片喜庆,皇帝为裕王长兄,长兄如父,故而为其大肆操办,又赐各种珍宝至裕王府。

    是夜,京师的夜晚依旧繁华热闹,但最热闹的还属今夜的裕王府。

    白日的喜庆过后,紫禁城便重回了安宁,尤其是夜晚,只有来往的宫人与太监,迈着轻盈的步伐不敢出声。

    内廷只有坤宁宫还掌着灯火,皇帝沐浴更衣回来,只见沈氏坐在镜台前,缓缓散下青丝。

    十余年过去,丝毫不见眼前人容颜衰老,“好奇怪。”

    “奇怪什么?”沈氏一边对镜梳头一边问道。

    “今日姐姐替我梳头,已然见有华发,可是我见姐姐,容颜却没有丝毫改变。”赵希言道,“甚至比晋王妃王氏看起来,还要年轻。”

    沈氏随后放下手,“晋王妃已是生育了三胎之人,难道陛下不知道生育会使如此加速衰老与缩减寿命么?”

    赵希言愣了愣,“听过医师说女子生产,异常凶险,如过鬼门关,宗妇因产子而亡的,也有不少。”随后走到沈氏身后一把环住,“听着属实吓人。”

    沈氏随后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场景她曾见过,尤其是在紫禁城的内廷中,后妃不过是为皇帝诞育皇嗣的用具罢了,“纵使如此拼命诞育子嗣,却也得不到男人的怜惜,何苦作践自己。”

    赵希言搂着妻子,“姐姐就这样陪着我,再也不必遭受天下的不公。”随后将人一把抱起。

    那未系紧的衣裳忽然散了开来,二人刚沐浴完,沈氏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散开后,身体几乎一览无余。

    赵希言遂将她抱到榻上轻轻放下,一脸笑眯眯的盯着沈氏,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今日可是大喜呢。”

    ——

    洪佑十五年,裕王妃诞下一女,洪佑十八年,裕王病重,而第三子尚未诞生。

    ——裕王府——

    裕王少年起身体一直欠佳,近些年病情加重,直至太医摇头,回天乏术。

    裕王病重,皇帝于百忙之中抽身出宫,亲临裕王府探望。

    身怀六甲的裕王妃与侧妃及两位夫人都候在寝殿门口连连抽泣。

    裕王妃牵着嫡长女,长子与次子都为庶子,各自躲在生母身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妾叩见陛下,圣躬万福。”裕王妃带着王府内廷的一众朝皇帝行礼。

    赵希言抬了抬手,“你身子不便,就不用多礼了,裕王他如何了?”

    听到皇帝问话,裕王妃便更加伤心了,连连哭道:“殿下他……”

    赵希言便明白了,裕王大概是撑不过今日了,遂走进了寝殿。

    裕王妃紧跟上前,走到裕王榻前,挺着大肚子吃力的俯下身,“殿下,陛下来看您了。”

    此时的裕王已病入膏肓,本就瘦弱的身躯如今像一副枯骨,他睁开眼睛,泪水不停的从眼睛流出,裕王妃见状便起身。

    皇帝走上前,在裕王身侧坐下,裕王吃力的抬起手,皇帝握住,一边道:“三郎,朕在。”

    “哥……哥……”裕王握着皇帝的手,看着眼前自己仅剩的亲人,“三……郎……从没……忘记……母亲的……教诲……”

    由于关系并不亲近,裕王对这个仁慈的兄长一直心存敬畏,也一直谨小慎微,害怕自己不讨喜,无诏也不敢进宫。

    “朕知道。”皇帝拍了拍裕王枯瘦的手背。

    裕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内廷妃子,“请陛下……赐她们还家。”

    “好。”

    十八年秋,裕王赵瑞病逝于京师裕王府,而就在裕王病逝不到一月,第三子诞生,皇帝为其辍朝七日,并将幼子接入宫中抚养,未诞育王子的夫人悉数赐归家中,其余庶子得封郡王,未成年开府前先由嫡母王氏抚育。

    ——金陵——

    前司礼监掌印王怀忠并未随皇帝迁都顺天,而是留在了南京。

    此时的王怀忠已是满头白发,在这十余年中,一直由永康末年所收养的孙女照料。

    王氏端着一盆水,刚要进门时忽然一个不小心将水撒了一地。

    年迈的王怀忠拄着拐杖走出,“怎么了?”

    一阵秋风略过王宅的大院,吹拂着年轻女子的发梢,她弯腰拾起铜盆,“爷爷,不知为何,三娘适才心头传来一阵刺痛,只觉得闷得慌。”

    王怀忠虚惊了一口气,他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中堂坐下,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半月前京师就有消息传出,裕王赵瑞病重,皇帝下旨,召命各地名医赴京。

    如此,可见裕王的病之重,一连半月过去,各地名医汇聚京师,却不见皇帝封赏下来,恐是无人将裕王医治好。

    王怀忠拿着先帝赏赐他的短刀,眼里充满了无奈,“这都是命啊。”

    (完)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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