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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丽娆无奈道:“瑾儿姑娘, 请你不要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瑾儿闻言轻蔑一笑,颇有些傲气地仰起头来,她虽娇小却自有一种无法让人忽视的气势:“现在可不是你来跟我讲道理谈条件的时候, 懂么?”

    “你……”丽娆被她这话堵得气恼不已, 但现下这个情况, 确实不能不看后果只顾硬气, 因此只得软了语气:“大不了, 你把我的血多放一些, 我师妹不行, 她本就身子不好, 如果气血亏虚,极可能会复发病症,我实在不愿看到她难受。”

    瑾儿歪了歪头, 脸上显出几分兴意,她绕着她身侧闲闲踱着步:“说起来,我常看到师兄师妹结伴游历江湖,倒很少看到师姐师妹一起的。”

    丽娆不自在的躲避着她探究的目光:“你这不是看到了么,这在我门派中并不稀奇。”

    瑾儿眼珠一转, 她举起食指虚点了点丽娆, 着意问道:“被我那毒蛛咬到后,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有些人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有些人则变得木讷少话,你的师妹是哪一种?我需要对症下药才是。”

    丽娆捋过额迹的碎发,垂眸道:“她确实火气重了些。”

    “是单对你, 还是对别人也这样。”瑾儿听到这话,好奇心越发严重, 问得亦更为详细。

    丽娆却不愿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敷衍道:“她既对我这样,对别人自然也是一样的。”

    瑾儿冷哼一声,立马戳穿她的谎言道:“我那蛊蛛叫做厌情蛊,中了蛊的人,原本越是在意谁,现在就越是讨厌谁,对旁人反倒不会怎样。照你说来,难道你师妹非常多情,见个人就喜欢?”

    丽娆听到这蛊的名字,倒是怔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是吗?”

    谨儿卸下腰间的竹筒,摇了摇,笑道:“我这还有一只呢,你也不用难过,让它咬你一口,保准你再不会为了你师妹难受了。”

    丽娆见状,大惊失色,顿时提刀防备起来,她可不想现在就跟薛珞相看两厌。

    “你别过来。”丽娆自知轻功不如她,躲是躲不掉的,只能跟她硬拼一场。

    瑾儿倒好像十分享受她的惊惧,拨下木塞,黑漆漆的洞口对着地上晃动,另一只手拿着火折子往丽娆脸上袭来,丽娆护眼避开,脚上用力跺了跺,感觉那蜘蛛随时都能蹦到她身上来。

    “哈哈。”瑾儿被她的慌乱逗得哈哈大笑,她噗的一声吹熄了火折子,霎时把两人都隐入了黑暗之中。

    丽娆退后数丈,以身旁一株大树做屏障,两手握着刀侧耳感受着敌人轻浅的脚步声流泄于自己周身。寒月刀莹莹的光亮,像头上那弯月倒映下的影。

    未几,破风声从右面袭来,丽娆挽刀相击,一刀下去却扑了个空。

    左边又有竹筒声起,丽娆绕树而走,不敢把薄弱的后背亮出来,她使拈花诀横挡上挑,依旧落空,那人似乎并没有出招。

    敌人常年身处幽林,眼睛自然比她敏锐,早把她的动作看得真切,甚至能时不时的出虚招戏耍她一下。

    蓦然间,头上起了笑声,那声音极其讽刺,确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丽娆嘴角微牵,这次并不急于攻击,她挽刀划十字剑诀相护,脚步颇有些杂乱。

    “你这点武功也想伤到我?”声音飘至左耳,那人轻功极快,衣厘扇起的细小微风吹动起鬓边的长发。丽娆眼风跟至,左手提刀划过一道寒光,徒劳向虚无的地方抵抗以消除对方的戒心,右手捏起暗器,屏息等待她再次暴露位置。

    只需一瞬就好。

    那人再次御起轻功,攀上就近的树枝上,丽娆这次极其机敏的感觉到了那枝叶的晃动,她不敢犹豫,快速投射出了暗器。

    只听得闷哼一声,那姑娘呼吸微乱,带着恼怒道:“你武功不好,暗算人倒是有一手。”

    丽娆不答,等的就是她出声,暗器随声而去,击中敌人后沉闷的回声召示着她的准头不错。

    火折子重新被吹了起来,瑾儿捂着臂膀痛呼道:“你别再用暗器了。”

    丽娆右手背负在后,空捏着拳头,嘴上却不敢示弱:“行了,赶紧把解药给我。”

    瑾儿眼珠子一转,鬼主意又起:“你不是答应了要给我血么,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解药就在家,这就跟我回去吧。”

    丽娆知道她的婆婆是个武林高手,自己这一去极有可能是羊入虎口,但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为了薛珞的安危,怎么也得冒险走这一趟。

    彼时已近深夜,还未走到小院,就听到那竹筒撞动之声密密传来,闻风而动,无风亦自动,没有稍歇。

    在这样的声音经年冲刷下,对自制力也是一种考验,特别是夜晚安睡的时候,能安定自若不被打扰,看来早已把闭息之法练得炉火纯青了。

    屋子里黑乎乎的,连丁点亮光都没有,那隆起的轮廓像起在密林中的坟荧,荒凉又诡异,毫无住家的温暖。

    “婆婆。”瑾儿推门而入,声音在黑夜里更显悠长清亮。

    苍老的嗓音精神奕奕,没有久睡的疲惫和混沌:“瑾儿,你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听她口气似乎对孙女深夜归家早已见怪不怪。

    “婆婆你见过的。”瑾儿用火折点燃屋中的一个油灯,并用黑色的丝质灯罩罩住,光亮微微弱弱的,聊胜于无。

    “我见过的?”那婆婆正坐在堂屋的桌边用松叶拨动着香炉中的物什,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看向门边。

    丽娆倚靠在门扉上,不敢轻易踏入,她感受到老人眼睛攫住她,针一样,在她身上撩起麻意。

    “你的金蚕确实该喂了。”老人的语气波澜不惊。

    瑾儿眨了眨眼,笑道:“她说要多送我一些血。”

    老婆婆听着嗤笑道:“这倒大方,村里的人放一次血像要他半条命一样困难,她竟愿意全给你。”

    丽娆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小声解释道:“我只答应多给一些,没说全给。”

    婆孙俩相顾一眼,似乎憋了笑般,表情都有些诡异。

    丽娆不禁心中一动,惧意复起。

    瑾儿端出香炉,掀了盖子,非常认真地逗弄了一会儿金蚕,招手叫道:“你快进来,它现在可兴奋了。”

    丽娆怔了怔,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便迈出了步子。

    然而还未等进屋,身前就猝然挡了一个影子,那人身姿清瘦颀长,动作快如风,以致于丽娆没反应过来径直撞在了她的肩胛上。

    这变故突起,丽娆惊呼了一声,退到了门后以作观望。

    那黑影进了屋子,如果不是她长发掀起了涟漪透出清冷的幽香来,很难用眼睛分辨是男是女。

    木门啪的关上了。

    丽娆惊魂甫定,缓缓凑到门边,想听清楚里面有什么动静。

    “啊。”瑾儿嘶声尖叫着:“把我的金蚕还给我。”

    接着便是剑器相交和着轻功腾挪的破风声,杂乱的呼吸溢出门外,对招的激烈让双方都不敢开口说话,不知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丽娆手伸至门上,鼓足了勇气想要推开,那老婆婆苍老尖利的声音暴喝而出,截断了她的动作:“出去打,别伤到我的蛊。”

    门被就中劈开,几道身影接连飞出,婆孙俩衣服比较鲜艳,在月光下泛出粼粼的蓝色微光,另一道身影全身漆黑,在月光下亦看不真切,她落在院边的绣球花丛旁,很快隐去了痕迹。

    老婆婆反手挥舞着铁杖,把那绣球丛拦腰横切,瑾儿凑上前搜索了一番,疑惑道:“不见了。”

    两人转身往院外望去,屋角倒落下一道黑影,掣剑急出,往那老婆婆头上盘旋而去,老婆婆迅速举起铁杖挥舞数圈挡落剑招,矮身躲出攻击范围。

    瑾儿倾身相护,她手中并无武器,依靠着身姿的灵活以防御为主。她退至屋檐下时,随手扯下数个竹筒,作势要拔下木塞:“别动,我这些毒虫可不怕你,你便是躲得了一条,躲得了一百条一万条么?”

    那黑影使翻身诀倒转身姿落在院中,她托起手中的香炉,无声的对峙着。

    “把它还给我。”瑾儿咬牙切齿道。

    黑影终于开口了,她冷笑一声,把那香炉的顶盖屈手弹开道:“我当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贵,原来就是它么?”

    丽娆轻手轻脚的猫身从屋门前走下来,绕过花丛,趁那几人都不注意,跑到那黑影身后躲了起来。

    老婆婆嘶声道:“你们是一伙的。”

    瑾儿向前指着她,虽看不清表情,但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愤怒:“把金蚕还给我,我已经养了它三年,眼看着就要成了,你若毁了它,我便把这屋子里所有毒虫都放出来,大不了同归于尽。”

    黑影负剑向前,素冷的气息,让两个常居幽暗的人也觉得寒意逼人:“把厌情蛊的解药交出来。”

    瑾儿闻言沉吟了一会儿,幽幽道:“原来是你,你一直跟着她。”

    薛珞扯下黑色面罩,苍白的脸上敷月戴星,黑暗也掩不了的精致如画,她冷冷道:“我不想跟着谁,我只想知道自己被什么所伤中了什么毒,至于你们要放光谁的血,要谁的命,我不管。”

    第112章

    瑾儿笑道:“其实这蛊对你没什么影响, 就是让你忘了一两个讨厌的人而已,厌情自然不用为情所困了,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薛珞闻言沉默下来, 似乎倒真觉得她这话有几分道理, 如果只是忘了讨厌的人, 她便不必大费周章来讨解药了。

    丽娆气得露出头来, 恢复那蛮横不已的姿态, 她现在理智全无恨不得把眼前的姑娘狠狠教训一顿:“什么叫为情所困, 你不要在那里胡说八道, 刚才已经说好了, 给了血就给解药,你现在又在这里搅和什么,你信不信我……”说着她便要去抢夺薛珞手上的香炉。

    薛珞侧步回旋, 躲了她的攻击,斥责道:“够了,你不要在这里多事。”

    这样子显是已经中毒颇深,全然只把她当成四景山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无能师姐了。

    丽娆欲哭无泪,揪着她的衣衫哀求道:“至柔, 你不要被她骗了, 什么厌情蛊, 那只是她的托词,赶紧让她把解药拿出来,咱们明日就要走了,往后身子再有什么不适你还找得到她吗?”

    瑾儿捉住她的痛处不放,趁机撺掇着:“你若不信, 明日让你师姐先走,你再住些日子看看, 我保准你什么事都没有,她在这里只会让你烦躁。”

    薛珞闻言不置可否,却把那金蚕托近眼前看了看,只见那虫子在炉子里翻滚盘曲,黑钳叩击着炉壁,努力想要撞破出禁锢的牢笼。

    “金蚕蛊。”她喃喃低语,似乎觉得这东西极有趣意:“中了它的毒会怎么样?”

    瑾儿不妨她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在旁静聆,摸清了几人恩怨的老婆婆收了攻势,把那铁杖用力拄在石板上,哐啷一声脆响,迫使众人寻目而望:“我祖孙两个,在这无傍依之处,全靠这毒蛊之威安然存活下来,你们是名门正派的人物,何必跟我们过不去,便是要除恶歼邪,也该出去打听打听,看这几个村子里有多少人死在我们手上。”

    “用人血养蛊,还不是奸邪之辈么?”薛珞施施然道,语气虽轻松却蕴含着风暴。

    被人拿捏了软肋,自然不敢触怒,瑾儿知道这人可不像她师姐只会嘴上逞威风,毁掉金蚕蛊必是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因此收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哀怨:“我发誓,绝不会拿这蛊害人,只是想有个防身之物而已。这位姐姐,你武功高强,自然不懂我们的苦处,我与婆婆也是被仇人害得家破人亡,迫不得已才藏到泽叶瘴林里,这里过活可不比外面,皆是短命福薄之辈,若没有这些毒虫蛊,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薛珞轻嗤一声,毫不怜悯:“这么说来,我中了毒,倒成我的不是了?”

    瑾儿解释道:“我只是想尽快把金蚕练成,没有要害你们性命。”

    “那么”薛珞把那炉子递了出去,在对方欢颜来接时,又骤然收了回来,冷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老婆婆实是不想再跟她纠缠,怒道:“厌情蛊的解药给你就是。”

    薛珞摇了摇头,啧道:“你们既说这蛊对我没有影响,那我拿解药有什么用?”

    老婆婆语窒,知道她别有目的,但她向来也不是轻易受人威胁之辈,这个年轻小辈仗着武功高强,把她祖孙俩当虫蚁逗弄实在可恶,若不是看在孙女养蛊艰辛的份上,她豁出老命也要跟她战个分明。

    瑾儿咬牙道:“你还想怎么样?”

    薛珞浅走了几步,黑色身影在暗夜里若隐若现,让人不敢分神:“有没有什么蛊,可以让人好好听话,绝不会忤逆生变。”

    “有。”瑾儿轻咳道:“情蛊,以血为引,中了蛊的人会对你死心塌地,任由差遣绝不变心,但是……但那蛊只对男人有用,女人嘛,恐怕不行。”

    “那就可惜了。”薛珞挫败的叹息一声,手指似是无意滑落,那炉子就径直往地上坠去。

    瑾儿惨叫一声,扑地相接,但她相隔较远,即便使了轻功,也无法摸到炉子的边缘。

    老婆婆眼明手快,趁那香炉落地之时,用铁杖一扫,以内力催使那炉子向外飞出。

    薛珞抬脚踩上杖尖,长剑挽手挥削,剑气凶猛,迫得她为保命脱了手。铁杖坠地,声音甚是骇人,惊得周围雀鸟扑簌而飞。

    “不要。”眼见着炉子又将落地,瑾儿哽咽出声,惶惶然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丽娆虽眼神不济,但因长练暗器,对声音反倒更为敏锐,因此耳随物动,抬起寒月刀,平过刀刃再次把那炉子挑上,听它与刀相撞发出的铮鸣,辨清位置,抢上前去把那炉子抱进怀里。

    但她抱到炉子后,反倒尖叫起来,因为这蛊虫实在恶心骇人,她双手远远递出,脚下像被万千毒虫所噬,不得一刻安闲,不停跳动。

    这样子把那一老一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她是不是发了失心疯,不敢去抢也不敢喝斥,唯恐那蛊再被摔死在地上。

    “拿开拿开。”她惊叫不已,围着薛珞团团而转。

    薛珞闭眸,压下腹内升腾的怒气,劈手毫不温柔地拿过炉子,詈骂道:“怕还去接什么。”

    丽娆捂着吓得滚烫的脸,安抚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委屈不已:“解药,我现在只想要解药,让她给,快点让她给,我不要呆在这了。”

    看到薛珞被她这命令的语气激得胸腹起伏不定,瑾儿连连应和:“好,我现在就给。”她说着慢慢退步,确定对方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转身奔进了屋里。

    稍时,她快步而出,拿出竹筒投掷到两人脚下:“这蛊是双生蛊,一只是厌情,另一只就是解蛊,是咬是吃随你的便,把金蚕还给我。”

    丽娆俯身捡起竹筒,摇了摇,凑到薛珞耳边道:“你现在就吃了罢。”

    薛珞侧眸,盯着她,怒焰在眼中汇聚,深沉的呼吸,让人闻之却步。

    “她说得对。”薛珞唇带冰寒,切齿道:“少了讨厌之人的叨扰未尝不是幸事。”

    丽娆便是再念着她受了毒,也不得不对这话寒心:“薛至柔,这是你的心里话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薛珞绝意道:“我无时不刻不这样想。”

    “好,你很好,我不怕你讨厌我,我也可以讨厌你。”她赌气拨下木塞,伸手就要倒出蛊毒。

    瑾儿不禁提醒道:“你用了它可就再没有解药了,练这蛊所用的毒虫都是相生相克的,轻易可找不到。”

    丽娆看了看薛珞的脸色,见她无动于衷,倔性上来也不顾后果了,如果这人执意要忘了她们之间的感情,那她一个人守着回忆有什么用呢,那不是要活活把自己煎熬至死么。

    可是要忘掉又怎能是易事,她好不容易得到这姑娘的心,现在要全都抛除,不比切肤断臂好受。

    她是个冲动任性的人,可不该任性得罔顾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往后四景山的悲苦凄凉她如何能捱过?嫁给某个不爱的男人蹉跎一生怎么能忍受。

    想到这里,她塞回木塞,拾回寒月刀,抬刃便往手腕划去,寒刀极快,入肉不痛,温热的血流过肘迹,她才蓦然感受到失血的麻痹感。

    她把手腕抬至香炉顶上,任血流入其中。炉内的金蚕发出兴奋的吱吱声,餍足而贪婪的吮吸着这来之不易的食物。

    “够了么?”丽娆踉跄退步,稳住虚软的身子,寒月刀尖驻地,眼前的黑雾带着闪烁的金色星光,脑中却是空白一片。

    “给我。”丽娆低着头,把手掌摊开,指尖不住的颤动着,薛珞的影子在视线中分裂成了无数个,摇晃翻腾:“把它给我,你既不要解药,还用得着拿它威胁人么,明日你也不用走了,我自己离开就是。”

    林风阴凉,吹皱一地残枝,檐廊下的竹筒潮水般摇曳。

    薛珞端着那满是鲜血的炉子,岿然不动,黑色衣袍飒然间露出白色的衣角,像她藏在内心深处,欲将挣扎而出的微末情感。

    瑾儿走了过来,她越靠越近。

    老婆婆忍不住出声阻止道:“瑾儿。”

    瑾儿在薛珞身旁站定,头顶是她噬人的怒意,她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让你们俩生怨,实在是不知……”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亦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感情虽渴望却也生涩懵懂得很。

    丽娆却不想听她这些诡辩之词,她拼着劲站起来,从薛珞手中薅过香炉,丢进她的怀里,愤恨之余不免带了讥笑:“遇到你,算我倒霉,你现在应该得意死了。血已经给你了,练成了蛊,大可以在我身上试一把,我现在不怕死,我倒要感谢你呢。”

    瑾儿得了金蚕,立马抽身离开,她笑道:“你若真心想试蛊,我当然不会拒绝。”

    薛珞提起长剑,用力插进地缝里,她回身想拽住丽娆的手腕却扑了个空。那人已经毫不留情离了她向林子里走去,背影虽孱弱却坚决无比。

    薛珞看着她走远,心像缺了一块,寒风不住向里面灌注,填不满,亦泄不出,最终催生了戾气,把她噬血的本性唤了出来。

    她反手提起长剑,御起轻功,直奔两人而去。老婆婆见势不妙,推开瑾儿,令道:“快走。”

    瑾儿看着她们两人缠斗在了一起,几招过后婆婆便落了下风,而那人招招致命。她不敢犹豫,放下金蚕便要上前抵挡,但还未走近便被内力击退,剑风所过之处屋宇横梁渐次塌落。

    老婆婆被剑招所伤,倒落在院中,她摸索着抓起身旁的铁杖,再次抵住那人由上致下的一招劈风斩月,石板从她脚下往两旁裂开,腾起深深的沟壑。

    老婆婆身型矮了数分,被自己的铁杖压在地上残喘,她看向一旁准备舍命相护的孙女,拼声喝道:“还不快走。”

    瑾儿摇了摇头,落下泪来:“我不走,你这个疯子,我已经给了解药,你为什么还要伤人。”

    她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提起轻功往林子里追去。

    不管那女人怎么想,她得把她追回来,用厌情蛊的解药把这人的感情唤回来,有了感情束缚,有了所爱之人的劝慰,才能救得了婆婆的性命。

    第113章

    等到虚弱的丽娆被瑾儿强行带了回来, 她的婆婆已然横倒在地,毫无反应了。

    瑾儿急奔上前扑到婆婆身上,心肺俱裂放声大哭, 那恫哭声简直要冲破这瘴林的层层束缚, 远远荡过泽叶湖面, 随着江水浪涛往四面八方汹涌而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丽娆倚靠在栅栏边, 诧异非常, 虽知道薛珞并非心慈手软之辈, 但顷刻间事态竟能变故如此, 让她难以相信。

    “你们杀了我婆婆, 我不会放过你们。”瑾儿仇意大增,声嘶力竭地叫道。

    丽娆脑中思绪紊乱,只能抬眼四目而望, 企图找到薛珞的踪迹,但茫茫夜色要找一个身穿黑衣轻功卓越的人何其困难。

    老婆婆想是心愿未了,一直强行撑着一口气,听到孙女的声音,此时悠悠醒转过来, 仰头吐出堵在喉间的鲜血, 气若游丝道:“瑾儿, 你离开这里,回……回玉州去罢。”

    瑾儿泣道:“我哪也不去,我就留在这里。”

    婆婆望着她,凄然不已:“我这个样子也护不了你了,你自己……”她说到这里呛咳不断, 许是血沫横飞,以致瑾儿不住在她唇间擦拭。

    丽娆以寒月刀助力, 站起身,慢慢走了过去,她蹲下身来,手指摸索到老婆婆手腕间想要探明她的脉搏。

    瑾儿一把推开她,怒不可遏间,声音变了调子般的高亢:“不要碰她。”

    将要失去至亲的痛苦丽娆感同身受,此时不愿再跟她计较那些恩怨:“她既还没死,总有活的机会,让我看一看,若是真没法了,你再哭不迟。”

    瑾儿抽噎着,苍白的脸对着她,眼眶定定然毫无波动,似乎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也不愿放过那微乎其微的希望,只是执拗地趴在婆婆身上不愿挪动。

    “颈脉跳得很快,手脉已经摸不到了,气息弱而极热,腹内重伤,淤血散积腹内。”丽娆叹了口气,坐倒在地,开始从思绪纷断的脑海中寻找着医治之法,但转了一个大圈,还是回到无能为力的原点。

    瑾儿终于冷静下来,幽幽问道:“没救了是么?”

    丽娆本想点头,但还是忍了下来,办法虽有,但是……

    她侧眸望着这墨漆的森林,人烟的罕至让这里像无垠大海上的一艘小船,又像千浪滩中被巨浪包裹的石礁。她们就是栖息在这里的毒蠱野兽,暗无天日的过活,又如何能在江湖中翻起波浪。

    虽然一切恩怨都因这祖孙两而起,她却做不到对她们即将到来的死亡冷眼旁观。

    “你现在听我说,我有几味药,你在天亮之前就去找到,有两味虽不应季,但我想想用什么能够代替。”丽娆想了想,说出几个不难找的药材,见瑾儿只顾怔愣还未起身,便不耐烦地喝道:“去啊,愣着做什么,非要看到她死了你才开心。”

    瑾儿嗫嚅道:“可是婆婆……”

    “放心。”丽娆勒紧手腕间的发带,缓解那火辣辣的疼痛:“她既已收手,便不屑再补上一剑。”

    瑾儿呼吸急促显是踌躇不决,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顿步站起身来:“好,我信你,我这就去找。”

    丽娆守着那老人,伸手点了她几处穴道,让她暂时不用痛苦的残喘。

    身体的虚弱,脑中的混沌,让她不由自主躺了下来。瘴林中的细雨开始落下,打在脸上像是扬了一把细沙,酥酥麻麻,不出一刻就把发和脸淋得湿漉漉的。

    轻浅的脚步从院角袭来,丽娆耳中听得清晰,却疲乏得不愿睁开眼来。

    “你要救她?”来人声音低冽,在细雨中有种朦胧的迷醉感。

    丽娆侧眸睨着她的脚尖,压抑下无视她的冲动,淡然笑道:“是啊,你若看不惯,人就在这,一剑一个,咱们一了百了。”

    薛珞蹲下身来,歪着头打量着她,像是从未这般认真看过她的模样:“你好像认定了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丽娆避过头去,懒得再跟她多言,她既已没有爱护她的心,照往常那冷漠寡情的性子,必然是说多错多。

    雨水越下越大,简直能听到密集的雨点砸地的簌簌声,但忽而又弱了,像是从树上飘落的露水。

    若是此时能有一把伞避雨,一张温床暖身,那就再好不过了。

    薛珞绕着院子走动起来,脚步沉重杂乱,很是烦躁。她确实想一剑断了这让她烦扰的根源,可内心深处又有一份理志在竭力制止着她。

    直到天际开始泛起蒙蒙的青灰,她也没有下定决心。

    丽娆在湿地上断断续续的陷入昏睡之中,等她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得已坐起身来,便开始在晨曦的重雾中搜寻那个一直用脚步滋扰她神经的身影。

    那人就站在坍塌的屋檐下,隔着狼藉的木梁和散乱的花丛注视着她,那眼神让她想起揽月附峰时的初见,面对自己被亲友抛弃的狂乱发泄,也是这般带着探究和讽刺。

    丽娆不由得好笑,她一面伸出手指探向旁边老婆婆的颈脉,感受那比雨丝还微弱的跳动,一面提醒道:“到泊阳的船已经到了,你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林梢随着微风左右摇摆,清扫着那些滞人呼吸的浓雾,等到第一缕天光终于洒将下来,混和着野兽觅食的咆哮以及雀鸟欢快的啼鸣,在林中肆意的繁闹,让她相信老人所说的话,这是一块福地,不过不是对人而言。

    瑾儿终于踏着晨光归来了,一夜翻山越岭的寻找,让她已经狼狈不堪,鲜丽的外衣被脱下包裹那些裹着新泥的药材,潮红的脸上,因汗水肆虐而结着厚厚的灰痂,银色发带早已被扯落,头发像水中的苔菜,扭结成块。

    丽娆把那些药材摆在石板上一一辨认,瑾儿嘤嘤低泣着,为着那已经唇色青紫,死气沉沉的躯体。

    “把炉子找出来点上。”丽娆收起药材,起身走向屋内。

    等到药材入锅,在湿润的木柴下开始沸腾,被浓烟搅得咳喘不已的丽娆这才忐忑起来,这些药虽是从百花焕神丹的药方上化用而来,但功效必然是大打折扣的,况且还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味药引。

    她不该表现得这般胸有成竹,那姑娘显然已经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如果最终失败,她虽没有过错却要背负良心的谴责了。

    “你婆婆这么会练蛊,难道没有起死回生之法?”丽娆望着那守着药一眼不瞬的姑娘道。

    瑾儿瞳孔里包裹着火焰的炎热:“婆婆说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蛊,只有延寿蛊,但那是向人借寿,毁伤阴鸷,所以不能用。”

    丽娆撇了撇嘴,讽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倒是善良得很,村子里的人提到你们就讳莫如深,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瑾儿冷哼一声,嗤道:“要了些血而已,他们有事相求,我们也帮了不少忙,这话他们倒不说?”

    “帮忙?”丽娆摇头叹道:“必也是让你们施蛊害人的忙。”

    瑾儿不答,凑过去,看着那黄澄澄的药汤,问道:“多久才能好?”

    丽娆拿过筷子,搅动着已经半干的汤瓮,又撩起药渣看了看,点头道:“可以了。”

    瑾儿连忙小心翼翼把它们倒进土碗中,依旧是黄澄澄的汤水,这是生药,它们其中还带着未经剔除的毒性。

    “你的金蚕蛊喂了那么多血,至阴之物,恐怕药性一定很强。”丽娆喃喃道。

    瑾儿端起药,惊诧地看着她,待明了她话中的意思,便问道:“你是说,让婆婆吃了它吗?”

    普通的药引功效低微,这药如此燥热,靠老婆婆那残破的身体,怎能抵受住,恐怕刚喝下就会经脉爆裂,失血而亡了。

    “你舍不得?”丽娆问道。

    瑾儿摇了摇头,脸上现出迷茫来:“我不知道,婆婆说,那是世间最毒的蛊,如果吃了……”

    丽娆无奈道:“那我现在哪里去找至阴至寒的药引呢,倒不如赌一把,反正……反正她也是将死之人,即便不吃,也活不成。”

    “至阴至寒?”瑾儿低头默默念了几遍,再抬起头来,眼中亦现出一抹亮光,光很微弱霎时消散,像是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丽娆看着她,很快反应过来:“不行。”

    两个人困守在这炉子旁,看着药一点一点失了热气,像是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殆尽,却谁都没有说话。

    丽娆猝然站起身来,猛烈袭来的晕眩,让她踉跄退倒在门廊边,残败腐烂的花叶青汁沾拂在衣服上,氤氲出大片污渍。她抬手取下手腕上的发带,伤口上血渍还未干涸,泛白的创口像婴儿微张的口。

    “我虽不是至寒的血,总没有受过多少瘴气,倒不如试一试。”当然,她这话也不过是绝望之中给予的安慰而已,唯今之计,是先把此人的命吊上,再斟酌后续的医治。

    她举起寒月刀就要划下,刀刃不知被什么暗器重重击打,瞬间掉落在地,人也抵受不住强劲内力的侵袭,再次匍匐摔倒。放在腰间的竹筒骨碌碌往前滚去,丽娆连忙接手想去抓住它,却被一只脚踢到了院子中。

    “啊。”丽娆惊叫出声,那是她唤醒薛珞感情的唯一希望。

    薛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抿直的唇角,黑沉沉的眼,弥漫的寒气让人仿佛回到了隆冬十二月。

    丽娆就地仰视着她,无声的和她对峙着。

    尘封的情感和被厌情蛊催生的厌恶在狠狠交战。

    “至柔。”丽娆埋下头去,无助的唤道:“我想救人。”

    “怎么救?”薛珞冷冷道。

    丽娆泪眼汪汪地向院中望去,瑾儿不知何时已退到了婆婆身前,她左手端着药,右手却做了一个似曾相识又极其诡异的手势。

    丽娆心内一震,再次抬眼看着薛珞。

    薛珞执意问道:“你要怎么救?”

    “我……”丽娆撑地坐起,摩挲着手腕的伤口:“我要用血做引。”

    “血?”薛珞回身向那两人看去,看着瑾儿畏惧而防备的盯着她,不禁一哂:“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想让我用血救么,在这里演了一场苦情戏。”

    丽娆默默道:“不是戏。”

    薛珞伸手拉起她,冷哼道:“不管是不是戏,这是她该得的教训。”说着便向那两人走去。

    丽娆赶紧向瑾儿使眼色,让她把药给那老婆婆灌下。

    瑾儿忙不迭地扶起婆婆的头,一点一点往她嘴里喂去,待那药终于艰难地咽下,薛珞走近前拿食指在剑尖上轻轻一抹,滴了数滴血到那人唇上。

    丽娆顺势跟上来,抓过她的指尖轻轻舔舐着为她止血。

    薛珞收回手,揽过她的腰便御起轻功踩上房顶,向东飞驰而去,她真是一刻也不想留下来。

    “你让我看看她活过来了么?”丽娆转过头去,那小木屋早被层层树林所掩盖。

    薛珞铁青着脸道:“死了更好,往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丽娆抚着她的胸口,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讨厌我了?”

    薛珞足下向树巅借力,声音被急风拖得老远:“讨厌,讨厌你的不自量力,讨厌你的心慈手软。”

    丽娆深叹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我现在可以瞑目了。”

    薛珞听她这话,倒像是临终之言,不由得脚下失力,两人一路从枝头滑落到树干,又从树干摔进柔软的草笼中。

    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探向丽娆的鼻息,气息虽柔和,却绵长,想来只是失血过多,又淋了夜雨,所以精疲力竭晕倒了。

    第114章

    因救人错过了客船而被滞留在泽叶已近三日, 看着又将连绵的雨期,丽娆心里真是复杂,第一次对这潮湿阴冷的天气感觉幽怨非常。

    常日的不见阳光, 湿气让腿脚开始酸麻, 外人如是, 更遑论常住的人。他们贯常用雷公藤煎水止痛, 这药路旁到处都是, 不用深入森林就可以采到。

    但这药极为伤肝, 虽止了痛, 倒为以后的大病埋了隐患。

    丽娆趁着空闲制了些祛风止痛的药丸送给老人服用, 以致于停了几日编织手艺的他,现在又坐在火塘边一刻不停的劳作。

    丽娆看着他灵动的手指,眼神迷糊起来, 混混沌沌间倒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骑马外出多时的薛珞此时走了进来,把本就不明亮的天光,遮挡得愈加昏暗。

    “你回来了?”丽娆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

    薛珞点了点头,捡了个椅子坐下, 随手摘下头上的箬帽把它立在火旁烘烤。

    “问清楚了么, 有什么办法能坐到船?”丽娆倾身掸着她的外衣, 企图弹落已经沁入衣厘间的水渍。

    薛珞微抬下颌,示意她看向外面轻雾弥漫的天:“泽叶湖面连天的大雾,船不会来,只能走回头路,去四潼城境内的渡口。那里若骑马绕山路, 要走两天,坐船沿湖入江往上大约只需一日。”

    丽娆听完亦蹙了眉头, 十分无奈:“便是能找到小船送咱们,马匹可怎么办?总不能把它们扔了吧,说不得还是多绕绕路算了。”

    薛珞不置可否,眼眸微垂,不知是盯着火塘还是看着虚无的地方发呆。

    丽娆看着她静默的侧颜入了神。那日瑾儿悄悄放出她踢到院中的双生蛊蛛,按理说已经解了厌情蛊的毒,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还是陷在那矛盾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她又不敢缠着她责问,因着薛珞竭力的逃避着这件事,把这当作她练功不济才致的耻辱。

    “至柔,若不然咱们就再等段日子,等雾散后下一艘客船来。”丽娆温声劝解道:“其实这里也挺好。”

    “挺好?”薛珞眉峰微蹙:“你是故意气我呢,明知我不喜欢这里。”

    “那……”丽娆在她持续的冷待中滋生了些怨怼:“我说绕路你也不情愿,说多住些日子你又生气,那怎么办呢?”

    “我没有生气。”薛珞淡了语气,侧眸望着她:“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是在浪费日子。”

    “那天我可提醒你了,是你自己不赶去上船。”丽娆恨恨地拿刀拨动着火塘里半熄的炭火,火星四溅,落到手上泛起轻微的刺痛。

    “你觉得我会丢下你先走么?”薛珞冷冷道。

    丽娆讽笑:“怎么不会?你中蛊后对我可是绝情得很,恐怕是为了杀我才故意留下来。”

    “你……”薛珞站起身一脚踢落架在火塘上的陶罐,沸水扑地,斜立在旁的箬帽倒进炭火中,倏时就冒起了白烟。

    沉浸在编织中的老人瞠大眼,看着屋中剑拔弩张的两人,瑟瑟不已:“这是怎么了?”

    丽娆强挤出笑,宽慰他道:“没事老人家,我呆会儿就把这里收拾干净。”说着一把拽住薛珞的臂膀,把她往里屋拽去。

    两个人进了里屋,只隔了一道帘子外面烦扰的幽湿似乎就被阻断了几分,汹涌的怒火也得已暂时消歇,但那阻碍两人敞开心扉的迷茫和矛盾,还是没能解开。

    “至柔,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现在越来越不懂你了。”丽娆不愿再绕弯,直白的问道:“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你依旧很讨厌我?”

    薛珞颓然坐倒在床边,她脸色惨淡,长剑倒手拄地,指尖颤抖,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我实在没用,我以为自己武功已经好到可以保护你不受伤害,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蛊就能轻易左右我的思想和感情,如果我真的为此杀了你,或是一辈子都憎恶你,那不是很可怕么?”

    丽娆亦是后怕不已,这几日她也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个问题,如果此蛊没有解药,她们的命运将会怎样?但她从来没埋怨过薛珞的疏忽,这本就不是她们的错,她们不该为此愁结痛苦。

    她挨着薛珞坐下,把她拥到怀里。这个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脆弱,但这完全不同于伤后的孱弱无力,它掺杂着意志的消沉和对自己能力的怀疑。

    心法和剑术的习练已到了尽头,可得到的结果差强人意。一个武功不如她的人却能轻易决定她的命运,彼时经年刻苦的努力,擂台上的成功,引以为傲的天赋,皆成了笑话。

    保护不了心爱之人,还亲自把她置于绝望境地,这和愚蠢的庸才、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有什么两样?

    “武学没有止境,任何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你想想,我武功那么差,却有救人于绝地的本领,这岂不是跟你现在的境况很像么?”丽娆抚摸着她的发,徐徐劝导,试图解开她的心结:“况且那瑾儿姑娘从小学蛊,难道就一定比你练剑法吃的苦头少么?她说的短命福薄就是她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啊。”

    薛珞仰起头来,目光深邃,凝重的神情中带了一点点恍然的松懈,似乎信了她的话,又觉得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借口。

    丽娆把唇贴在她的额头上,用力环紧她的颈项,那种摇晃的温柔把她带到遥远的,某个至亲还未消逝的午后。

    “我们这不就要去苍山派了么,等你学了化雨剑法,定然比现在更加厉害。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只用解决一个问题。”丽娆笑道。

    薛珞把冰凉的脸贴在她的胸膛,整个人放松下来,恹恹然失了惆怅:“什么问题?”

    丽娆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是走,还是留?”

    薛珞坐起身来,这次她极快的做了决定:“绕路吧。”

    “两位姑娘,两位姑娘。”这厢话音刚落,那厢纷乱又起。只见老人佝偻着腰,叫喊着从外间跑了进来,摇晃的帘子衬着他惊慌的神色,让人不禁也跟着起了惧意。

    “外面,外面。”他声音颤抖,不停重复着两个字,仿似外面有什么山魂野鬼要来索他的命。

    薛珞利落起身,携剑而出。

    丽娆连忙跟上,还未站定便看到屋中的娇小身影,她背光而立,模糊的表情,不知是善是恶。

    薛珞蓦然冷了脸,手指捏了剑诀,随时准备致命一击。

    小姑娘忌惮着她的武功,缓缓退到门边,她声音沙哑面容憔悴,有着连日劳累后的疲乏感,但绝没有痛苦和仇恨,这让丽娆相信,她的婆婆一定是正在好转。

    “我有船,可以渡湖带你们去江边的渡口。”

    第115章

    瑾儿所说的船, 不过是一叶乌篷小舟而已,两个人坐已算是有些逼仄,更惶论还有两匹马。

    然而不等两人为此现出异议, 瑾儿便拍着胸脯保证, 等她们离开后, 必会在未来托商船把马送至泊阳渡口。

    薛珞虽极度厌恶她, 但为了能尽快离开, 也不计较这一前一后所要耽误的时光, 反正在泊阳城也要休整些日子, 所以默默认同了这个提议。

    船到了泽叶湖面, 冲破雾气的笼罩,丽娆终于感受到了这湖泊的广阔。虽然泽地也是湖泊连片,但毕竟还有树木草从围绕, 没有这里一望无际来得壮观。

    往前没有山影对照,往后没有边岸探知距离,船行其中像是滴入海中的水,便是顷刻间覆灭也泛不起涟漪来,直待入了河, 才能看到四潼境内耸立的丘陵。

    邱陵目测似乎很近, 但半个时辰之内, 依旧是指头那么大一团深黑的影。

    先时,从四潼入泽叶这段山路,她和薛珞且停且驻,倒没有感受到路程漫长,直在这小舟之上才确切感受到了时间流渐的缓慢。

    耳里只听到长篙入水划动声, 波纹被船头冲开,粼光在两侧蔓延, 如一尾露鳍缓慢游动的鱼,连鸟雀亦不敢在这上头飞翔停留。

    “你婆婆一个人在雨林里,可以么?”丽娆看这千篇一律的水面看得厌烦不已,忍不住开口与瑾儿闲聊起来。

    薛珞躺在船尾,用老人送的新箬帽盖住自己的脸以抵挡那零星飘落的雨。丽娆当然知道,她不过是想躲开那让她讨厌的人而已。

    瑾儿道:“婆婆让我来送你们的,她已闭息养伤,一两天内没什么大碍。”

    丽娆闻言倒生了疑惑:“你婆婆怎么知道我们要走?”

    瑾儿仰起头来,一脸骄傲:“这村寨里没有我婆婆不知道的事。”

    丽娆在她那骄矜的脸上,倒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免有些失笑:“我看你们本也想住在有人的地方,倒不如等金蚕蛊养成后就迁出来,泽叶那么大,不一定非要住在这里,另找个村镇就是了。”

    瑾儿见风势逆转,用力划动了几下,待船御风而行,她便一收长篙,驻立在船头休憩起来:“我只听婆婆的,她要是不出来,我就一辈子住在雨林里。”

    把天真烂漫的时光埋没在丛林深处,与鸟兽蛇虫为伴,倒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等到夜半,船终于靠了岸,渡口处幽静一片,像是早已被人遗忘的废墟。若不是一两艘蓬船里,还透出暖黄的油灯光亮来,倒以为被送错了地方。

    两方人不算是冰释前嫌,所以道别时都平静得很,连场面话都免了,彼此都觉得往后再也不见是最好的归宿。雨林争斗中产生的后果虽然惨烈但幸亏及时止损,所以徒出的了恩怨也浅薄得很,没有长存不灭的必要。

    毕竟下午才出发,到此时离晨曦不远,丽娆从行李中找出外衣给各自加上,便省了去叨扰农户借宿的麻烦。

    也不怪丽娆不觉得等待漫长,那渡口边的空地上慢慢聚集了不少赶早船的人。他们衣装整齐,男女皆有,来到岸边,各自坐在卸落的箱头和铺开的包袱上,伴着月亮望着河面安静得很。

    薛珞在渡口边找了一块条石,把外衣铺上让丽娆坐下,自己则往那人群中走去。

    以两人的性子来说,这种问询找路的事都该丽娆去做的,但现在完全颠倒过来,她心安理得的成为依赖者,而薛珞也自然而然的安排着一切。

    果然,只等了半个时辰,浓重的夜色就被蟹青色的天光冲破,在远山形成一道巨大的沟壑,星宿在沟壑中翻涌消散。

    岸边的人从沉静中复苏,开始把行李箱笼往渡口的长栈或石坎边放置。薛珞挽起丽娆,跟着那些沉重的脚步一起等待开始新的旅途。

    客船终于从河道中现出庞大的身影,人们相顾而望窃窃私语,私语声被小船中船夫的高声吆喝所打破,所以愈加嘈杂起来。

    终于,丽娆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要离开了,不用再困守在那连绵阴冷的雨中,那充满瘴气的森林,即将重见阳光的快慰把整个人黯淡的精神焕然一新。

    上得客船后,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都觉得泽叶这段生活混沌得很,记忆被雨林连绵的细雨浸湿,发了霉,脑海中翻出来的画面是模糊的,即便遗忘了,对往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客船中,不乏长途奔波的商贩、探亲访友的百姓以及四海为家的游侠旅人,也许是在船上呆得太久了,除了新上船的人还能望着两岸江景露出好奇的神采,大家看着江水的眼神都是麻木的,坐在船舱里随着江水的冲撞,任凭身子跟着上下沉浮。

    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船会把他们带到哪里,即便现在翻了船,他们也会安然接受上苍的安排,并认为这就是此次旅途中不可避免的一环。

    丽娆疲累不堪,倒伏在薛珞的腿上,浑浑噩噩的睡过去,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直到重新入夜,江上的月亮照在江帆上,缆绳的绳结,隼柳的锯齿,分毫毕现。

    “怎么这么远,不是过江就行了么?”丽娆翻了个身,把惺松的眼投向面前的人。

    薛珞微眯着双眸,精神也有些涣散,听到问话,她抬了抬下颚,看着远处水天相接的无限黑暗深处道:“快到了罢,听说穿过湖泊所在的区域也有近一百里。”

    “你听谁说的。”丽娆笑着打趣道:“我就呆在你身旁,可没见谁和你说话。”

    薛珞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比划了一下,有了顽笑的兴致:“她们先时聊天说的,我别的不擅长,耳目倒清明得很,睡着了一半心神还是警醒的。”

    丽娆叹了口气:“希望这次去了泊阳,咱们能顺顺利利的完成任务,不要再有横生的枝节了。”

    “什么任务?”薛珞偏着脸,疑惑不解道:“谁给你的任务?”

    丽娆掐了她一把,也不知她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薛珞痛呼一声,猛的收回腿来,看着丽娆踉跄扑倒在地,护手不及反而笑了:“这毒,好像也没完全解,你小心了,往后我可会对你狠心些。”

    丽娆的瞌睡完全被闹醒了,她摸着手肘委屈不已:“至柔,你欺负我。”

    船在翌日清晨靠了岸,泊阳青石叠嶂的渡口处停泊了十来艘大船,船帆皆收尽了,船锚比邻而下,除了摇晃的水声安静得很,连守船的人也少之又少,看起来已经停了不少时日了。

    四月的泊阳近来都是艳阳高照,久违的太阳洒在脸上,暖洋洋的,让人流连,不忍躲去。

    丽娆在渡口旁一株古树下,择了个地方,坐下任太阳照在光裸的肌肤上,未几就有些灼烧的刺痛,但为了袪除身上的湿气泛霉的心绪,这点痛楚还是能忍的。

    薛珞去近前打听苍山派的行踪,先时还能看到她白色的衣角在街巷游移,后面就不见了身影。

    一只狸花猫踩着肉垫悄悄走到身前,趁她不注意跳进了怀里,猝然多出的重物让丽娆一惊,待看清楚后便马上把手指沉溺在它软和的皮毛里。

    暖阳,狸猫,空旷的渡口,沉静的长街。

    泊阳给予她的印像轻松自在可比泽叶的压抑潮湿要好得多。

    “阿娆。”不知过了多久,薛珞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丽娆刚睁开眼,就被热辣的光线炙得泪流不止:“找到了么。”

    薛珞弯下身来,抚摸着那睡得正香的小猫,轻轻嗯了一声:“客栈里去睡吧。”

    丽娆泛了脾气,翻了个身,抱着猫躲开她:“我就愿意在这里睡,你不要管了,自己去找你爷爷吧。”

    薛珞笑道:“你又生气了,是嫌我走得慢了么?”

    丽娆不答,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动,如果没有人理她,她满可以呆到傍晚。

    “江师姐,你懒得身上都要长蘑菇了。”薛珞拽住她的手,搭在后颈上,另一只手抄在脚弯,用力把她横抱了起来:“你就这么睡着,不用睁眼。”

    狸猫感受到危险的晃动,蓦地直起身子来,它竖起耳朵探头看了看地上,喵呜一声蹬腿跳到了地上去,一溜烟就跃过墙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丽娆搂着薛珞的脖子挫败的叹息一声,望着那小猫离去的方向恋恋不舍道:“真可惜,我还想把它带到四景山呢。”

    薛珞嗤笑道:“你先养好你自己吧。”

    丽娆到底也没敢让薛珞把她抱进客栈里去,行到门口就赧然地跳了下来,还着意理了理衣裙,抿了抿鬓发,颇有面见长辈的自觉。

    薛掌门本就清瘦,长途跋涉的辛苦漫长等待的担忧都凸显在他脸上,现在更是见老了许多。他看着丽娆,淡淡说了一句:“江姑娘辛苦了。”

    听到江姑娘这三个字,丽娆没来由一阵害臊,也就把他话中的意思撇过了。反正这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喜欢她的,她也不屑于讨他的欢心,能相安无事就很好,毕竟大家的心总有一点是齐的,那就是为了所爱的那个人。

    第116章

    泊阳不算是一个很大的城池, 但比起津门城的楼阁城居要簇新精致不少,大约是因为没有厚重的历史所赋予的苍桑感。

    它本是一个普通的渡口,河上商道开通后, 渐渐的使附近的居民聚拢起来, 来往的游人商旅得已停驻, 等到数量庞大, 新的城镇便孕育而生。

    薛掌门在此已经久居半月, 对泊阳算是有些详致的了解, 客栈里的掌柜与他也日渐相熟, 总是在他临窗喝茶时, 自备茶壶前来谈论一阵。

    谈论的都是些江湖上不辨真假的轶事,比如星宿派的掌门回繁星山庄时,发现山庄早被仇家血洗一空, 又如玉州凤凰谷青衣派的掌门把衣钵传给了小儿子,引得派内起了争斗,有近一半的人被长子带到离州准备重新择地建派立业。

    “想要家世万代如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掌柜的感叹道。

    “可不是么。”薛掌门淡淡回应。

    “这是泽叶运过来的雾山清茶,一辈子没见过光,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掌柜殷勤的把自饮的茶斟了一杯递过来。

    薛掌门喝了一口, 嘴上虽然称好, 唇角些微的抖动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另一桌的丽娆此时也正在喝这茶,她表现得就不那么含蓄,捏着拳头在桌上用力叩击了半晌,这才咽了下去,向对面望着她淡淡微笑的姑娘苦着脸抱怨道:“你不知道这草腥气有多重, 太难喝了。”

    “难喝么?”薛珞转着茶杯,悠悠然道:“跟你煮的散寒汤一个味。”

    须臾茶毕, 薛掌门也转到这桌来,他让小二添了几道点心,坐下道:“你们既然要去连波寨做客,不如就明日去吧,我挑几个人跟着,反正也等了那么久,再等上几天又何妨,一切小心。”

    薛珞摇了摇头,抱手倾靠在椅子上,眉间愁雾渐浓:“便是你能等,我也不想等了,明日我一个人去就好,速战速决。”

    丽娆闻言瞬间垮了脸,但碍着薛掌门在侧,硬是忍住一句话都没说,直待晚间回了房,这才开始生起气来:“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去?”

    薛珞伸指抻起她皱成一团的脸,笑道:“那里隔得远,没有马你不累么,况且你跟着我,我总要分心顾着你些,倒不如我一个人去,也能早点回来。”

    “分心顾着我。”丽娆打开她的手,背着身坐在几案边嘟囔道:“说来说去就是嫌我麻烦,怕我拖你的后腿。”

    薛珞忍不住抚着她光滑的发顶,新生的发桩微微扎过手心,酥痒透过经络,直痒到心里面去:“我是为你好,希望你呆在这里晒晒太阳,逗逗猫,不想你去刀光剑影里吹冷风,你就听我的话吧,好不好?”

    她蹲下来,拥住丽娆的腰,叹息的声音中带着可怜的悲求:“丽娆,我快没有信心了,要是我武功不济死在连波寨,那也是应当的,你根本就不用伤心,这样没用的人活着,反倒成为你的负担。”

    “你在说什么啊?”丽娆哭笑不得,捧起她的脸,看她眉眼间掩藏不住的挫败和悲伤,震惊于这个姑娘对失败竟是这般放不过,逃不掉:“至柔,我满以为你并不是那种被架上神坛就再也走不下来的人,你这脑子竟然也这么死板。离州大么,区区十二城,在南方也只是一隅之地。我相信比你武功高强者大有人在,往后你见一个,痛苦一个,那也不用闯荡江湖了,直接回揽月峰闭关一辈子算了。”

    薛珞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泛出沮丧的呻,吟,她把丽娆抱得越发紧,紧得让人快喘不过气来:“我知道很多人比我厉害,我也不屑跟别人争高低,我只是不想你总是诓慰小孩般对待我,那让我觉得自己很傻气,谁会喜欢一个傻瓜呢?况且你还是一个崇拜强者的姑娘,总嚷着要嫁给天下第一。”

    丽娆被她箍得叹吸不迭,为了躲开她的禁锢只得胡乱敷衍道:“我一直很崇拜你,把你当神一样,真的。”

    “假话。”薛珞眼角飞红,脸上越发带着渴求的纠缠:“你现在肯定觉得我无理取闹,那往后每时每刻你都会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完了。”

    “哈哈。”丽娆止不住大笑出声:“你不说,我还没这么想。”

    薛珞简直要疯了,又是笑又是气,恨不得就此把她记忆抹了,重新回到津门城互证心意之时。起码那个时候,她们对彼此还留有一些陌生的新鲜感,克制的相处着以待往后不停的挖掘,并为竟想不到的发现而惊喜。

    但是她的孩子气,并没有让丽娆觉得幼稚,那并无损她保有骄傲冷情高高在上的形象。她把冷漠绝然给了别人,把温情俏皮给了自己,那不是很好么,这样才算是完全拥有了她呀,并且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她。

    丽娆坐持不住,顺着她一起摔倒在地上。

    她双手交项环住她,流露的笑意还未消散,但已换了正经的色彩:“至柔,不管怎么样,我都只会越来越崇拜你,爱你。我总想跟着你,是因为我离不开你,害怕你厌弃我。你要我留下,我当然听你的话。”

    “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她抵住薛珞的额头,催促着她作出承诺:“答应我。”

    薛珞的回答便是轻轻吻住她,她的吻总是喜欢从额头缱绻到嘴唇,带着无限的爱意和温柔。

    “至柔。”丽娆娇声唤着她,按压住她放在身前的手,越发觉得这亲密的抚触快要过了头。

    “你怕什么?”薛珞呢喃道。

    丽娆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她又没有习得望舒真经,不用担心失了武功,况且两个人行到此处,感情的升温情致的爆发早已不会满足现状。

    可是……

    她终还是有些忐忑,好像经过这一关,自己纵然得到了许多,也将会失去很多。她看过始乱终弃的画本,读过色衰爱迟的诗句,她深信薛珞不是这样的人。

    可,可是,她想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又不愿她觉得自己往后会用此束缚拿捏住她。

    很矫情不是么,可她就是这样多愁善感,心思敏感的人。

    “至柔,你要知道,这种事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做,如果你以后对别人……嘶……”她捂唇痛呼,惊讶的看着眼前面色潮红却眼带汹涌戾意的姑娘:“你疯了,做什么咬我?”

    薛珞咬牙斥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如果觉得我们少了那男女之间所需要的仪式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给。”

    她坐起身来,拢了拢丽娆微松的衣襟,一张脸因急速的压抑而由红转白。

    见她似乎要整装离开,丽娆连忙拉住她的衣摆,慌乱的解释道:“我不要什么仪式,你千万不要做这些傻气的事,我们对月起誓就行了,对月起誓永不变心,好罢。”

    窗外黑雾浓重,哪里有什么月亮,老天似在故意捉弄她们,连续几日的星河灿烂风清月朗后,猝然就进入了悲惨的将永没有曙光的夜。

    闪电恰如其分的亮起,轰隆的春雷声像是打着大镲的送葬队伍,排着列队走了过来。

    薛珞恨恨地看着那变幻的天色,四月的和风还在吹拂着,带着未烬的太阳的热浪,两人的发飞扬交融,彼此从目光中竟看到了宿命的意味,好像她们是被上天惩罚,由此正在生离死别的一对怨侣。

    “可笑。”薛珞顺势拉起丽娆的手,踢开另一面紧闭的窗扇,带着她迎着那夹杂着巨大雨点的狂风,用力地跃了出去。

    “至柔,外面要下暴雨了。”丽娆抱住她的手,在一道把街市照得亮如白昼的闪电下,骇得把头埋进她的臂弯里:“我们会被雷劈死的。”

    “死就死吧,我不怕。”薛珞意志决然,沿着檐廊,避过躲雨的居民,往那郊外空地奔去。

    “我怕啊,我还不想死。”丽娆欲哭无泪,挣脱不得,只能闭上眼,顺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不敢放松。

    站在郊外的野地里,倾盆大雨落了下来,瞬间把两人衣衫湿透。

    四面雷击一刻不停,大镲声如影随至。

    薛珞任那雨不住往发上浇注,睁开的眼只能看到被水帘笼罩的摇晃幻影,天和地似乎都被颠倒了。

    “咱们折桑起誓。”薛珞捏紧手中的指骨。

    “什么?”丽娆抬起头来,大雨冲刷掉她露在齿间的话语,她只能闭紧唇,眨着眼,才能不至于窒息。

    薛珞带着她来到一株低矮的桑木前,用力折断一根桑枝,灰褐的树皮被扯带下来,现出青色的根茎,白色的汁液滴到手中,很快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

    “咱们折桑起誓,永远不要分开,如果往后我会变心,即刻就被这惊雷劈死。”

    那时梦中都不敢相信的场景,切切实实发生在了当下,丽娆也不知心里是悲是喜,见薛珞看了过来,她抬手抓过那根桑枝:“我如果变心就被这惊雷劈死,永远不得超生。”

    雷声顺誓落下,不远处的树桩立时遭劫,焦木起焰,化作白烟腾起。

    “你瞧。”薛珞咽下口中浑浊的雨水,唇边扯出释然的笑意:“老天是听着的,它都知道。”

    丽娆握着那树枝不住发抖:“我不行了,再不走,我不被劈死也要被吓死了。”

    第117章

    第二天, 当丽娆在缠绵的倦怠中醒来后,薛珞早已离去了多时。

    从窗外明朗的天色能看出来时辰已经不早了,她翻了个身, 蜷躲进昏暗温暖的被子里, 想继续重温未完的梦境, 但不知为什么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能觑着眼睛摸着被上针线的纹理猜测它的形状, 以此拖延时光, 以求不要被那纷扰的杂念搅动得心绪无常。

    她实在不想管久不现身, 薛掌门会怎么想, 最好彼此都把对方的存在撇得一干二净, 直等到薛珞回来才好。

    连波寨中。

    李言近日时时在寨门口眺望,虽然告诉自己那人不一定会来,但江湖中人人重视承诺, 尤其是名门正派的徒众,绝不会拿自己的信誉来开玩笑。

    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总是在失望和希望的心情中反复辗转。

    但已至四月,参加武林大会的各门各派悉已回归,便是再返回津门也用不着这么多时日, 可见纵不是路上出了事故, 也必是途中有了另外的打算。

    “看来, 今日我的朋友也不会来了。”他回身招呼一旁陪他站了近半个多时辰的姑娘:“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就在屋里绣绣花,弹弹琴,爹说了,这次可不由着你, 必要把你尽早嫁出去才好。”

    那脸上促狭,正准备奚落兄长的年轻姑娘闻言, 雀跃的心情顿时被冰水浇得一干二净:“你不要自己被人放了鸽子就拿我出气。”

    李言挑眉道:“我说的都是为你好的话,怎么会拿你终身大事出气,这连波寨谁不知道你痴恋王似琪把家中至宝都险些送了出去,-名声被损,你也别想找什么好人家了。”

    姑娘双眸被气得泛了水汽,摔下手中折的鲜花,提着裙角就往寨子里奔,良久又折返回来,愤然道:“你说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天天吹嘘武林大会夺魁那个姑娘是你的好朋友,说她要来做客,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人影都没有。寨子里的人笑话你可比笑话我的多。”

    听着这戳心挠肺的话,李言连生气都提不起劲,只叹了一口气,自嘲道:“谁说不是呢,怪我自作多情罢。”

    两个人携手慢慢往寨子里行去,经过昨日大雨的洗涤,骄阳在午时才姗姗升起,青碧的江水泛了黄,水线与渡口的长栈平齐,船支随波摇晃起伏,整个寨子像是江中停泊的岛屿。

    “不知道王似琪的伤怎么样了?”李姑娘忍不住低喃道,她随手捋过拂到鼻翼的碎发,借势看着寨中矗立的旗帜,不敢去看兄长的目光。

    李言一把推开她,厉了脸色道:“你竟然还在挂念他?”

    李姑娘冷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死了没有。”

    她这猝然转变的语气让李言怔住了,一时倒不知她是不是真的早已放下,自己该继续生气还是该笑着附和为好。

    “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一道残影倏然跃过身前,在长栈中借力,直飞至那寨中旗杆之上,像一只翩跹的蝴蝶,顾自扇动着白色的翅翼。

    李言以手搭棚,努力想看清那是什么,但是刺眼的光正像万千的针急射过来,让人禁不住疼痛落泪。

    他看着看着,心下一震,便拉着妹妹奔跑起来,绕江的栈道,蜿蜒向前,奔跑在上面能听到脚步透过水面的咚咚回响。茂盛的水草此时只冒了丁点绿色的头,叶片耷拉在水面上,毫无生气。

    两人跑到连波寨的主寨楼前,那旗杆上的人便落了下来,停在两人身前。

    “薛姑娘。”李言激动不已。

    薛珞微笑着点了点头,虽没有说话已是极大的表示善意了,她今日心情还不错,精神充沛正是想大展身手的时候。

    李言局促地搓着双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是李姑娘较为镇定,她收回打量的目光,推了推兄长道:“还不快把客人请进去。”

    “哦,对。”李言回过神来,一面请薛珞进寨楼中休息,一面嘱咐妹妹让人快些送最好的茶点来。

    薛珞跟着他信步而入,抬眼望去,这寨楼全是用圆木所搭,紧实美观,里面器具考究,修饰得也和平常的府宅无二,比起泽叶那些简陋的草屋那就又是一番天地了。

    飞鹤帮占据着泊阳一处重要的贸易线,有十数艘大船以供运货,这样的规模足够让周围的水上帮派为之眼红。所以这次帮忙,必定是铲除周围的流寇水盗,对于货船来说,最大的危险恐怕就是劫船了。

    薛珞喝了一杯茶,放下杯子便极快的进入了正题:“你说的那个仇家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

    李言正在殷勤布茶,闻言连忙回道:“不远,就在下游十里外的流金峡,我从津门回来便听父亲说,他们又抢了我们往青州的一船货物,损失实在惨重,这也是我未在家没能亲自护送的原因。”

    薛珞勾唇笑道:“你好像对自己的武功很有自信。”

    李言知道她这话里并没有取笑的意思,但还是有些心虚脸红:“我当然比不上薛姑娘武功高强,但杀几个水贼,应当也不是问题。”

    薛珞道:“他们若在这江上盘踞已久,定然行事十分狠辣,况且多是为了钱财,绝不会与你硬拼武艺的。想来他们的水性也很好,即便硬拼,你也讨不了什么便宜,以往都是破财免灾么?主动给过路钱?”

    李言敬服她的智慧,只是寥寥几句,便已把所处的形势和对方的想法了然于胸:“是,以前送些钱就相安无事,现在越来越猖獗,不但抢劫货船,还潜到连波寨偷盗。”

    薛珞听完,顾自沉吟了一会儿,蓦然起身道:“我现在便去打探打探他们的动向。”

    “薛姑娘,留步。”李言急步上前拦住她,他可不想看她孤身犯险,况且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怎么能不留她多住几日,日盼夜盼为的不就是此时么:“不用那么急,不如用了晚饭,明天再动身,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薛珞淡然拒绝道:“算我行侠仗义,单为此地百姓除患,与你无关,你跟着去反倒落人口舌。”

    第118章

    流金峡这个名字, 是薛珞到了那峡弯后,恰逢傍晚,几乎一眼就参透了它所带来的绝妙含义。

    夕阳渐下, 落日悬挂在峡峰之间, 江水粼粼, 似盛了满满一汪金泊, 跳跃得快要溢出去了。沙鸥从江岸飞到峰林之中休憩, 数只连成排, 映着那绯红的晚霞, 让人像置身在泼墨的山水画卷之中, 心旷神荡。

    薛珞把神思从这画中收回,转头看向那峰崖上隐藏的数幢寨楼,它们驻扎在山石嶙峋之间, 傍江而起,又有云松苍柏掩映,不仔细看,倒真是看不出来。

    炊烟袅袅而升,伴着猎狗的吠啸, 男人们晚归的吆喝中夹杂着酒气蒸腾起的狂躁, 虽缺了几分由妇人和幼童才独能凝聚的温馨松懈, 倒跟平常的村子没什么两样。

    薛珞脚尖点过流沙,沿着水面轻曳而去,几只停在江岸礁石上寻鱼捉虾的白鹭被惊得扇翅而起,清雅的啼叫引得猎狗们望风而动,纷纷涌到涯边来。

    此处江水湍急, 栈道口矗立了一个瞭望台,不仅能看到数里外船只的帆影, 还能轻松捕捉到外来者的动向。薛珞不敢硬闯,另找了一面陡峭的山壁,攀藤而上,由此潜入到寨子的腹心之中。

    听李言说,这个寨子叫做乱石寨,如今看来倒是有些道理,硬生生在石峰上开道起家,架起幢幢寨楼,算颇有一番毅力。

    正逢开饭,山道石栈上巡逻的水盗们都收了刀,正在往一座宽大的寨楼走去。而炊烟正是从这寨楼上升起。

    寨楼虽大,难免有些寒酸,石头垒起地基,上面叠放圆木,乱七坚八,又添黄泥抹隙,与旁边宏伟大气的主寨楼造艺上完全不可比拟。

    毕竟是头领住的地方,理该要比手下们的住处多花费一些心思,倒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分配抢来的财物,才能在如此悬殊的境遇下,让这些人死心踏地的为之卖命。

    薛珞见数个葛衣布鞋的仆从,提着几个食篮往主楼送去,她跟着他们一路沿山道乱石中且行且避,待他们进入楼中之后,御起轻功,跳到二层的檐廊之上,等他们出来后,再落下转到寨子后侧

    寨子侧门外驻守的贼寇们去用饭了,换防之人还在路上,所以正是防守空虚之时,薛珞顺势由此潜到主室的边房之中。

    虽是边房,顶上的梁子却横贯整个屋子,这倒给了她机会隐蔽。匍匐在房梁上虽然不甚雅观,但比在边房探听安全得多,那里守卫虽松,但过了饭点难保不会有人随时回来。

    厅堂中的八仙桌上有人正在吃饭,但边上却伫立着十数人,皆是黑甲马裤的汉子。主位上的人声音大而厉,仿似正在训话,周围的人唯唯诺诺,不时低头回上一两句。

    薛珞耐下心来,尽量听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毕竟他们的恶都是从飞鹤帮口里传出来的,她虽然答应帮忙,但也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死得其所。

    “悦州拦下的那艘客船,人都赎回去了?”桌上喝酒的人问道。

    下面立时有人回答:“还有八个没信,三个女的,四个男的,看样子家里都没钱。”

    “还有一个呢?”

    “那一个想逃,追的时候,被狗撵下涯摔死了。”

    “既然没人赎,那也别白关着的,男的就绑石头扔下河去,几个女人,选个姿色好的晚上送到我房里来,剩下的就让兄弟们分了。”

    下面的人顿时挂起了谄媚的笑意:“是,多谢大哥。”

    “最近连波塞又有一艘船要过来,这次不让他们狠狠出次血就绝不放过去。我看那李老头是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送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少,下次兄弟们去捞油水顺便就把他女儿捞过来,这可比船值钱多了吧。”

    众人听完都哄堂大笑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便陆续离开了,只留了两个想来是这里面德高望重之辈,得已坐在下位陪这匪寇头目喝酒。

    薛珞往后探手摸住剑柄,丈量了一下落下的位置,

    既然图财害命,那就不必手软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寨楼外就起了波澜。

    几个人慌乱地跑了进来,指着外面道:“大哥,外面有人上来了。”

    “什么人?”那头领站起身来。他个头极高,身材壮实,手上那把弯刀一挥,生生带起阵狂风,把头上缠的一方青布巾吹得直晃。

    这刀看起来可比丽娆身上那把寒月刀重多了,寒月刀胜在轻巧锋利,这把黑刀刀刃厚钝,从上到下都泛着浓重煞气,没有一把蛮力是舞不起来的。看他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凸起的长筋,足以知道他内力不低。

    “他从山道潜上来,幸而被瞭台的人看到了,不过他戴着面巾看不清长相,我已经让人带着狗去搜了。”

    桌上一个年纪较长,眉上生了块黑疮的男人道:“恐怕是来救人的,放心,这地方藏不住人,最多一刻钟就能揪出来了。”

    那头目听了便仍坐下继续喝酒,黑刀往桌上一丢,杯盘被震得哐啷作响。

    薛珞翻身仰躺在横梁上暗自腹诽,也不知是谁这般冒失的跑了上来,贼人们猝然警醒,巡逻者必定倾巢出动,她这下去反倒不好得手了。

    想到这里,她决定换一个地方埋伏,不如就隐到卧榻之旁去,趁贼人睡觉时再动手,总归要入夜了,再等一个时辰就行。

    她沿着横梁退到内室,翻身落了下来,此处的屋角还有道小门,她立时走到门边,附耳倾听了一下动静,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这边刚进去,那边就有两人进了屋子。

    “搜仔细点,哪里都不要放过。”两个人一个沿着内室绕了一圈,把那些箱笼屏风以及堆砌木箭枪头所留的缝隙都检查了一遍,另一个人推开小门,只把头探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个天窗,日已西落,天光萎靡,乍一看只觉得昏昏然漆黑一片,良久那石床木案才得已显出轮廓来。屋子不大,东西也少,并没有藏人的地方,因此那人并没有进里搜寻,只看了看便退了回去。

    薛珞从门上屋角落了下来,开始绕着那天窗打转。

    天窗被木棱所封,窗口又极狭小,轻易是逃不出去的。

    须臾,门外有了响动,薛珞走到门边,把佩剑掣出,横至胸前。

    “抓住他。”震耳欲聋的吼叫声由此响起。

    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有人撞在门框上,发出碎裂的巨响。

    门扇被推了半尺宽,薛珞无奈,只得顺势躲在门后,微微侧头观望。

    门外一群贼寇正在围堵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左突右闯怎么也跳不出包围圈。

    那匪寇头目站在不远处,弯刀横担在肩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根本就不屑插手。

    薛珞轻啧了一声,暗道:“不自量力。”

    那身形和功夫路数还能有谁,飞鹤帮的白鹤掌配上灵动的剑招,在摇曳的船上可以且攻且守,在实地上就没多少优势了,况且这边人多,即便耗也能耗死他。

    贼寇们也懒得跟他纠缠,十来个人扯出一张大渔网,由两面屋角慢慢包抄,很快就把他困守在了角落。

    那人退到门边,正在寻找薄弱之处以待攻出,门内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后襟,直接把他拽了进去,木门瞬间紧闭。

    所有人面面相觑,因为速度太快,倒有多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做什么?”薛珞怒道。

    李言拉下面巾,既有些无措又有劫后余生的激动:“我实在担心,所以想来帮帮你。”

    “帮忙,帮倒忙罢。”薛珞冷冷盯着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听她这毫不客气的詈骂,李言浑感羞愧,低着头半晌不能说出话来。

    门外贼人们开始吆喝,不时地踢撞着门,虽有门拴内扣,但早晚是会闯进来的。

    这群人配合默契,拿渔网封住走位,纵然是轻功卓然也未必冲得出去,这次还真是轻敌了,早知道就该留在横梁上等待,也比现在进退无路来得好。

    彼时,泊阳客栈中,坐在窗边看景的丽娆,无端就打了个冷噤。

    案几上的菜肴分毫未动,她还抱着希望,盼着薛珞能在入夜前回来,现在看来,大约是过于乐观了。

    旁边花瓶里还插着昨夜折下的桑枝,枝干汲足了水,叶子犹还青翠,她拿着指腹轻轻触摸着叶片,冰凉的叶片在指下荏弱的颤动,她本就有些悬吊的心,开始轰然跳动。

    “不会的。”她喃喃道:“至柔武功那么好,一定没事的。”

    暗室内。

    薛珞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呆会儿我放他们进来,你在屋角抵抗,尽量拖得久一些。”

    “那你呢?”李言急迫道,他自然愿意以死拖延时间,以待机会让她逃出,可这里毕竟人多,她怎么能安然出去呢?

    “你不用管我怎么做。”薛珞抬起剑柄把它置在门拴上,只待轻轻一推。

    李言重新蒙上面巾,退到了屋角,他横剑做出御敌招式,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薛珞推开木拴,快速跃至屋顶。

    下面的人一窝蜂涌了进来,前面的人举刀向前攻去,后面的人拉开渔网,开始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薛珞看准备时机,等到拉渔网的人尽数入了门,这才落下,站至两人身后,执剑沿着两人颈项拉过,鲜血迸出,人无声而倒。

    她再次关上门,把这群人困守在黑暗中,很快就杀了个精光。

    不过这个方法只能用一次,后面的人绝不会再这么傻傻的进来了。

    第119章

    薛珞慢慢拭去剑刃上滑腻的血渍, 尸体厚厚堆叠在屋子里,落气之人喉间残存的喟叹,听在耳里, 泛起一阵奇异的快慰感。

    如果不是天光暗沉, 李言一定能捕捉到她唇边未能抑制的笑意, 先时的压抑在这里得到了释放, 本来还担心自己的武艺已经生涩, 现在看来, 倒不用那么妄自菲薄。

    “薛姑娘, 我们现在怎么办?”李言踩着这些尸体踉跄走了过来, 屋内沉寂的死气,给了屋外人以震慑,让他们暂时闭了嘴, 不敢再莽撞相迫。

    “当然是出去好好打一场,难不成就呆在里面等死。”薛珞背靠在门边,很快又把剑柄探向门拴。

    李言深吸了一口气,他捏了捏掌心,以便握剑的手不那么颤抖:“我先出去吧。”

    “自然是你先出去。”薛珞也不跟他客气, 她甩过长帛, 把它的一端缠向窗棂上的木棱, 飞身隐到屋角。

    门开了,李言不敢犹豫,提起内力一掌击向门外死角,然后拿着剑纵出,剑光横扫, 但很快茫然的停了下来。

    “咦。”他疑惑道:“外面没有人,他们把门堵了。”

    “嗯。”薛珞没有惊慌, 反倒立即知道了他们的想法:“恐怕是要用火攻把我们逼出去。”

    话音刚落,天窗上蓦地一暗。

    接着烟气便从窗子里蔓延了下来,小屋里空气顿时浑浊得无法容身。

    薛珞收了长帛,跟着出了小屋。侧门与主门皆已关闭,这群人估计已在外室严阵以待。

    “上房梁。”薛珞当即御起轻功攀了上去,房梁与主屋相连,刚一探头,两只箭矢便簌簌击来,翎羽在梁木上扇动,准头极高。

    李言见状,翻身坠落,口里叫道:“小心。”这时侧门洞开,四个汉子或蹲身或站立,皆拉满了弓,箭头对着李言,就是一阵急射。

    李言勉强避过这四支箭,但架箭之人行动极快,很快两两配合,放箭速度没有间隙,让人无暇反抗,只能趋身又滚进那已经落满烟尘的小屋。

    薛珞趁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翻身下来,策出长帛,阻了他们的视线,抓住这攻势渐缓的机会,飞身而上,一脚踢翻两个站立的人,回身执剑斜挑而上把两个蹲步的汉子当胸刺死。

    门再次关上,李言当即从小门倒出,爬在地上呛咳不止。

    听着他嘶心裂肺的咳嗽,薛珞皱眉不已,她道:“就近拖一具尸体出来。”

    李言喘着粗气,用面巾抹了把口中不住溢出的涎水,咬牙憋气又倒身进去,拽了一具尸体出来。

    薛珞把长帛系到那尸体脚踝,提起内力把他抛至房梁上,她飞身上去,倾身望着下面已经无力瘫坐的李言道:“你是跟着我冲出去,还是就在那里等着?”

    李言只觉呼吸间心肺俱痛,但看着那张如清澹雅致的脸,怎么也说不出泄气的话来,他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成为拖后腿的废物。

    他以剑拄地站起身来,轻功使了一半就岔了气,重重落在地上。

    “薛姑娘,我……”他红了脸,语无论次:“我实在上不去,还是……还是从这门拼一把,呆会儿咱们在前面汇合就是了。”

    薛珞看着那逐渐弥漫到内室,并越来越浓烈的烟雾,点头道:“好罢,万不得已你就亮出身份,在他们眼里你还是值点赎金的。”

    说完,也不管李言作何反应,直把那尸体顺着房梁向前屋抛投而去。

    弓箭如急雨般不停飞射,那尸体全身插满了箭支,早已看不出原有的模样。薛珞跟着尸体倒曳而下,月华剑法左冲右突,很快冲破那群弓箭手的压制,沿着血路向外。

    “想走没那么容易。”黑刀当空而来,由头往下,带着飓风斩天灭地的一击。

    薛珞抬剑相抵,用了七成力,只觉虎口微微疼痛,人也被倒袭了三步远。

    她拉起长帛护住后背,不敢轻敌,专心致志与那寇首周旋起来。

    但外屋人太多,又没有可以避身的地方,轻功使起来不甚舒畅,只能想办法躲过那黑刀的猛烈攻势以求找到间隙,得已逃到外间。

    天色将晚,寨中亮起火把,几处锋火台都已点起,四周呼喝声不断。薛珞倒跃而起,用脚踢过一支迎面的箭矢,长帛攫住那头领高擎的头腕,死死拉住以减轻他刀锋下坠的威力,自己旋身从他腿侧滚过,手劲不松,直接往前拖拽。

    头领双手握刀后撤步与她拉锯,她当断则断收了长帛,扑进外面的黑暗里。

    狗的吠啸从两侧夹击,黑色的皮毛在暗夜里泛着油光,四腿快似疾风,很快拢乱她的步伐。弓箭手们在门外重新摆好阵势,箭羽顺着她的白衣倾出。

    她狼狈地扑身倒地,滚进一旁的灌木丛,丛中棘刺纷扰很快把她擦挂得遍体鳞伤,但也有效阻挡了箭矢的准头。

    真是倒霉,她暗叹一声,两只猎狗左右包围,曝露着她的位置。

    先时在泽叶雨林中还知道穿身黑衣,现在倒好,轻敌如此,合该遭受点磨难才是。

    她匍匐在地,撕扯开外衣,砍下一枝灌木包裹起来,然后用剑挑起,远远投掷出去,趁那两只狗嘶咬拉扯之际,只着中衣翻跃而出,也不拘有路没路,御起轻功一阵奔逃。

    “捉到了,捉到了。”

    寨楼旁有人高叫,这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又兼那狗拖着残衣回到头领身旁,箭势暂歇。

    那头领俯身捡起残衣,回头便见几人押着已经挂彩的李言走了过来,他拿刀挑下面巾,冷笑道:“我说是谁搞那么大的阵仗,原来是少帮主,奇了怪了。”他拿着那白衣在李言面前晃了晃,见他目眦欲裂,竭力反抗的样子反倒好笑:“我这里又没扣押飞鹤帮的人,你跑来做什么?”

    “为民除害。”李言吐出一口血沫:“裘寨主这么多年来,杀了我飞鹤帮那么多人,我难道就坐视不理?”

    “哈哈哈。”裘寨主大笑起来,他弯刀倒拄,双手撑在刀柄上,好以整暇地看着他,灰褐色的脸上全是蔑视:“所以你带了个帮手就来了?还是个女的,学那些江湖侠侣想干出点名震江湖的事来?真是可笑,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我也不杀你。”他举起刀挥了挥,命两个人上前,沉声令道:“把他吊在瞭望台上,明早再去飞鹤帮送信,让他们拿一万两赎金来。其余的人把这流金峡翻过来,不把那女的找出来,今晚就不要睡了。”

    “是。”所有人听完命令,火龙般倾巢而出,把这石寨照得犹如白日,江岸边很快也站满了搜寻的人,并把那沿江的出路全数堵尽。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丽娆脸现喜色,顾不得整衣便冲上前去开了门。

    门外是薛掌门肃然的脸,玄衣衬着白须,目光矍铄,很是威严:“江姑娘,至柔回来了么?”

    “没有。”丽娆很是失望,既而担忧便占了上风,也顾不得多礼:“薛掌门,我有些担心,听说连波寨离这里只有二十里,我想去那里等她,你能不能借我一匹马。”

    薛掌门垂了眸,长须无风自动,想来心绪也是不平,过了良久,他抬起头道:“至柔这孩子和她爹一样,性子最倔,做事极爱逞强。我有心要去帮忙,只怕她看到我又要生气。你去也好,你们是朋友,自然比我这个长辈交心,她是言出必行的人,但你也别总是纵着她,该劝慰的时候要劝慰。”

    丽娆低了头,揉捏着衣角,有些难为情,不知该怎么答话。

    薛掌门又道:“既要去找她,也别独自前往,我让严世钟陪你去,他武功虽一般,但也能出些力,有他保护想来至柔也能放心,回头总不至于太过埋怨我。”

    丽娆心头微热,颤声道:“多谢薛掌门。”

    “去吧,马匹就在下面。”薛掌门侧身让了路。

    丽娆飞身而出,也没去细想他为什么能提前布置得这么周全。

    两骑马飞驰在泊阳江畔,远离了城池的繁闹灯火,只有江畔渔火点点照应着脚下幽暗的路。

    乱石寨断涯边,薛珞拽着一根藤蔓,把它拦腰缠绕了两圈,以此可以省些力气。

    脚下火把林立,头上脚步冗杂。

    江风吹得发丝凌乱,仅剩的中衣避不了风寒,但能在冷冽的寒意中让自己保持极为清醒的神志。

    猎狗很快顺着吹起的风,闻到了她的气息,它们领着匪众,在这涯边来回奔忙。

    走了几圈,找不到线索的人们开始厌烦,拉着狗往山上乱石中走去,只剩了几个人继续留在这里搜寻。

    李言被长索挂在瞭望台上,他从来没这么清晰的看到夜晚上奔腾的江水,两岸峡峰像两颗犬牙,把江水狠狠噬咬住,断了这江上船只行走的命脉。

    手骨的疼痛还是其次,想到薛珞危在旦夕,他犹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悔恨,满山的星火,游龙似的人群,他既盼望马上得知她的处境,又害怕他们真的找到她。

    这群人会怎么对待一个女子,他比谁都清楚。

    裘寨主坐进寨楼中,重新举起酒杯,旁边的副手连忙殷勤倒酒:“放心吧,大哥,跑不了的,我找那悦州的姑娘来陪你散散心?”

    裘寨主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副手自然了解他的心思,出了寨楼唤了一个就近的人来,解下腰间的令牌递过去道:“去水牢里,把那长得好看的女人挑一个带出来。”

    那人弯腰接了令牌,低着头便退下了。

    第120章

    丽娆星夜抵达连波寨却扑了个空, 她得知薛珞和李言已于当日午时就去往流金峡的消息,本来想安然等待的决定被打破了,夜里呼啸的江风与湍急的江水让她愈加惴惴不安。

    留在这里无望的等待, 对她来说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她想要去流金峡走一遭, 只要不涉及危险之地, 远远得知她还是安全的, 那自己就不用承受这些虚妄的痛苦了。

    严世钟自然不敢有所异议, 他本就是带着保护薛珞安全的目的前来, 因此问明地点, 调转马头跟着丽娆马不停蹄的赶往流金峡。

    两人在河对岸的隐蔽处下了马,扒开芦苇丛远远望见那山头上火光漫天,匪众倾扎, 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丽娆捂住心口,脸上焦急难平:“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搜人,一定是出事了。”

    严世钟较为老成,他抬眼仔细察看了半晌, 见那高耸的瞭望台尤其显目, 上面如鼓搥般摇晃的物什, 倒像是一个人,便指着让丽娆辨认:“江姑娘,你看,那是谁,似乎并不是薛姑娘。”

    丽娆只觉得晕眩不止, 她眨了好几次眼,才让自己清明起来, 紧接着她便辨认出,那台下吊着的竟是熟人。

    “李言。”她嘶声道:“他被抓住了,那至柔……不行我要过去。”

    严世钟见状连忙拉住她,劝慰道:“江姑娘不要急,你即便这么过去也帮不了忙,他们现在正在搜寻,说明薛姑娘并没有被抓住啊。我们在这边静观其变就是了,如果她真的被抓住,我一定会设法相救。”

    “可是……”丽娆现在哪有理智平静的思考这些问题,她现在满脑满眼都是薛珞的安危。

    “如果她被抓住了,你怎么能马上救到她呢,那群匪寇难道会等着我们过去再杀了她吗?”丽娆想到这里浑身汗毛耸立:“即便要静观其变,也要占据有利位置才行。”

    严世钟为难道:“江水这么急,便是水性再好,恐怕也游不过去。”

    丽娆抬眼望着四周地势,本想寻找水浅滩长之处,不想却看到了那两座如双臂围抱的峡峰,虽然峡峰之间距离尚远,但只要能用轻功过去,再用山峰上的藤蔓作绳索,相助剩下的那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严大哥的轻功怎么样?”丽娆问道。

    严世钟用眼丈量着峰峡的距离,倒有些忐忑:“说不得,试一试吧。”

    说着两人便弃了马开始往峰峡上攀爬,山上怪石横斜,石中荆棘丛生,手指抓握间不觉疼痛入骨。

    丽娆拿出寒月刀,不时削砍着绊脚的藤蔓以及挡路的蒲草,爬了约莫一刻钟,抬起眼来,只见硕大的月亮悬吊在峰梢上,树影婆娑悠远无尘,比平常的清夜更加明亮。

    对面的山寨依旧的人影嘈杂,这种热闹倒成了安定人的音弦,至少有他们在,便证明薛珞暂时无恙。

    “江姑娘。”严世钟探下剑鞘来,他已经先行爬到了顶端,那是一块凸起的巨石,与下面有着极大的落差。丽娆抓住剑鞘由着他帮忙拉了上去。

    从这里往前望去,另一面的峰顶是漆黑的树从。

    丽娆半跪在石上,身下汹涌泛白的江水把她拉到了千浪滩的礁石上,眼下的情形与千浪滩险恶也不分上下,左右就是拼运气,落到江水中依旧是死路一条。

    “严大哥,你若是没有信心就不要勉强,我们还可以想别的法子。”丽娆实在不想别人因为自己而涉险,如果自己的感情之路上非要垫几条人命,那往后便是修成正果也不会觉得幸福,总会有难受和悔恨缠绕。

    严世钟笑道:“不会勉强,我若是不尽力一试,反倒没有脸回去见掌门了,掌门对我托以重任,我怎么也得不负所托。”说着后撤数步,提起内功便往对岸峰涯上飞去。

    丽娆情不自禁地捂住了眼睛,等到听到雀鸟声乍然惊散,她这才敢鼓起勇气往前望去。严世钟已经顺利到达了彼岸,但他身陷树丛之中,没有了身影。

    丽娆松了一口气,她把寒月刀别到腰迹,慢慢站起身来。江风吹得衣袂往后猎猎作响,山上的猎狗被雀鸟声所惊,腾起巨大的咆哮怒吼。

    严世钟从树丛中爬了出来,他手上挽着一根粗大的藤蔓,正把它的一端系到石头上。他甩动着藤蔓蓄了一会力,猛地抛了过来,丽娆侧身躲过撞击,快速把那藤蔓拆下缠绕在自己腰上。

    严世钟挥了挥手,表示已经准备就绪,丽娆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恐惧,提起内力便往下跳去。

    腰腹上急勒的疼痛让她闷哼出声,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成了一团,连血液也无法流动了。

    剧烈的疼痛后,就是失力的摇晃,丽娆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她双手攀住藤蔓用力撑起身子,此举可以减轻□□的痛楚,也可以让严世钟拉拽起来不用那么费劲。

    “江姑娘,你没事吧?”严世钟拽住她的衣袖把她提了起来,丽娆揉着肚腹半晌说不出话,等到疼痛稍稍平复,她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急忙把藤蔓削断。

    “我们得快一些下去,现在火光都聚到山顶上去了,至柔一定是躲在他们搜索过的地方。”丽娆钻进树丛中往前奔去。

    月光下,石头泛着白,比那火把更加触目。

    待到他们终于下到河滩,山上的人已经绕到了左侧正从瞭望台边的大路往下走。两个人急退不已,此地山石平坦,躲避之处太少,站在高处用火光一照即刻会被发现。

    况且猎狗的嗅觉灵敏,便是躲藏得再好,也会被揪出来罢。

    “江姑娘,我们往右边找路过去吧。”严世钟轻声招呼。

    “我们就往瞭望台这条大路走。”丽娆沉声道。

    严世钟担忧道:“这条路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丽娆看着那群人往下,料着他们会走到沙滩上去并一直搜索到右侧的峭壁,便趁着他们行至瞭望台旁的转角处,躲到台下立柱的阴影里,她轻声解释:“他们无非是着重搜瞭望台看不到的地方,看得到的地方恐怕不会那么仔细,况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这条路才能最快到达寨楼。”

    严世钟点头道:“是,不过这个台子终究是个麻烦。”

    丽娆卸下弯刀,把它执在手上:“所以得把他们都杀了才行。”

    严世钟想了想正要出去,被丽娆抬手压住:“别动。”

    狗的喘吠急促而来,丽娆倒换刀柄,把那寒芒避在身后,右手捏住石子往前路上掷去,石子在大路上骨碌碌弹跳着一路往下滚动,几只狗闻声全都猛扑了过去,引得后面的人无心仔细察看四周全都跟着追赶而去。

    “严大哥,瞭望台的人就交给你了,上面吊着的那个李公子是我们的朋友,你帮忙把他放下,他水性极好又会开船,便是从水路走也不是难事,一切小心。”丽娆嘱咐完,也不等他回应便提裙往山上奔去,她也不知道那群人什么时候回来,总归不能拖延。

    等到台上的人发现路上的人影想要大声叫喊提醒时,严世钟已从侧面山壁攀到楼阁中,并把他们一剑割了喉。

    丽娆来得山间的几座寨楼旁,不知该从何找起,一只猎狗从暗处窜了出来,对着她大声吠叫,吠叫声引得主寨楼的人举着火把往下寻来。

    丽娆魂飞魄散,她左手执起弯刀与它对峙着,脚下慢慢往一座较为阴暗石寨楼奔去。

    那狗跟着跑来,往她腿上扑咬,她右手弹出石子往它闪烁着莹莹绿光的眼中射去。

    猎狗惨叫一声,很快掉头离去。

    丽娆闯进石楼中,走在那带着回音的长长甬道,不知该加快脚步,还是放慢脚步,道路逐渐往下,四周越来越阴暗潮湿,壁上的火把三支灭了两,只有一支火焰奄奄一息的闪烁着。

    她闻到了腐臭的气息,几只老鼠正顺着地沟攀爬。

    “这里是牢房吗?”她暗自腹诽。

    果不其然,走到尽头,便出现了连排的石阁,木栏镶嵌得紧实,只能从指缝宽的罅隙中,看到里面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或躺或坐全无半点声息。

    她惊讶于这里竟然这么安静,连驻守的人都没有,转而就在旁边的地沟里看到了数具匪寇的尸体,鲜血顺着沟壑流出,蜿蜒成小溪,伴着蟑螂黑鼠在石地上乱窜。

    她惊讶中又带着点狂喜,正准备找就近牢房中的人询问,便有一只手拦腰抱住了她。

    那只手粗壮用力,身上的黑甲烙铁般贴上她的背部,她低叫一声,抓起弯刀往右斜劈,那人执了她的手腕反身向前,并把她挤压在墙壁上。

    她挣扎着用头往后撞,那人反倒轻笑出声:“阿娆,是我。”

    手劲蓦然放松,丽娆得已转过身来,她看着面前绑着马尾身着黑甲马裤的姑娘,犹还不敢相信这就是她不顾性命找想寻找的那个人:“至柔。”她抚摸上她的脸:“你怎么穿成这样?”

    薛珞拉过她的手吻了一下:“不穿成这样,我就逃不到这里了。”她随即厉了脸色,语气生硬的责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丽娆心神微松,眼睛里泛起湿热的潮意:“我太担心你了,本想在河对岸安静的等你,可是看到他们这么大阵势的搜寻,实在不能安心,便求着严大哥带我过来了。”

    薛珞见事已至此,只能无奈地拥住她,叹息道:“真是傻……严大哥是谁?”

    “是苍山派的徒众啊,你忘了么?”丽娆靠在她胸前吸了吸鼻子娇嗔着,猛然间却忆起现在还身处危险之中,便拉住她的手,急切道:“至柔,我们快走吧。”

    薛珞摇了摇头:“没有杀了那贼首,我还不能走。”

    丽娆虽有些不解,但也不想驳斥她的决定:“那我们怎么才能杀了他?”

    薛珞抛起手中的令牌:“那贼首让人带一个女人过去,我本想随便找个女人,可看她们那样子实在狠不下心,即便我能保住她们不受伤害,她们也不见得会配合我,自愿往那魔窟里进。”

    丽娆看着那令牌,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我来得正是时候不是么?”

    薛珞明白她的意思,急斥道:“不行。”

    丽娆笑道:“可以的,他们没见过我,我比起这些女人来说更有自保的能力……就算没有,我也不怕啊,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