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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第一更

    “说起来,你与晏老爷要等到什么时候,眼见着我出门可就这几个月了,陶家那边已经拿了八字去合,怎么你这里还没个动静。难不成我这个做妹妹的,倒要比你先出嫁么?”福娘在床上笑话够了,见玉娘扭头不搭理自己,自己没趣起来,才撑着身子询问她道。

    玉娘咦了一声,“奇怪,你嫁你的,怎么还要让我?要是我一辈子不嫁男人,你就一辈子的等着我不成?要真是这样,我可不敢再见陶老三了,我怕他恨得背地里拿针扎我。”

    福娘听玉娘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没考虑和晏子慎的婚事,不由得奇道:“怎么,你就没打算和晏老爷成亲么?他都为你跑长安舍出命来了,若不是真心,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行事。”

    玉娘打发走不识时务这会还敢竖起耳朵赖着吃瓜的金盏,见她走远了,这才起身坐到福娘边上长吁短叹的叹气,“我也为这个烦心呀。这些天总觉着他的眼神动作乃至行为举止有些古怪。按理说,他待我确实情真意切,也豁得出去,可……”

    玉娘吞吞吐吐的,显得十分犹豫。

    福娘听得着急,摇晃玉娘的身子催道:“你倒是说,可什么呀?”

    “晏老爷又有钱,背后又有人,待你又是痴心一片,我瞧他迷你的模样,就是正妻也肯的。这么好的人选放跟前不要,难道真叫妈说中了,那桃花源的伙计成了武官百户老爷,你又相上他了?那可未必是个好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煞气重的很,翻起脸来可是真敢动手杀人的。”

    玉娘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拿手就捂住了福娘的嘴,好笑道:“妈痴心妄想的话,你怎么也跟着听去,武老爷现今是六品官,比咱们知县老爷还大呢,他能看上我?便是看上,我也不乐意呀。”

    那就奇怪了,福娘满脸的疑惑,挪开了玉娘的手,嘴和机关枪似的哒哒哒输出,“你又看不上他,又看不上晏老爷,那还有谁?咱们县城还有那个清俊公子合你心意?还是说你都瞧不上,等着再找新的?玉娘,好玉娘,你倒是说呀。”

    玉娘捂紧了耳朵只觉吵嚷,此刻哪里是在福娘屋子,分明是在公园相亲角,呱唧呱唧的没停口,和这比起来,倒不如回自己屋去。干脆就拍掌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东西。”

    说着就站起往自己屋里走去,福娘见她要走,忙跟着人不放,一直碎碎念到东厢房门口,玉娘落荒而逃进了门才停住口,冲屋里还有些期待的晏子慎耸了耸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试探出心意。

    晏子慎冷漠无情的关上了门,连这点任务都完不成的人,不配得到他的笑脸。

    转过身来,却又对玉娘嘘寒问暖道:“怎么了这是,慌成这样?”

    “甭提了,”玉娘皱巴着一张脸,“也不知福娘哪里习学的,一身三姑六婆的本领朝我用着,敢情想做媒婆,我差点都没法一个人回来。”

    “这可真是,”晏子慎跟着埋怨了一句,“她一个做妹妹的,怎么倒管起你来了,东打听西打听的。”

    “不过话说回来,”晏子慎忽的话锋一转,“兴许是长幼有序,你这个五姐没定亲,她这个妹妹的嫁了人,外头流言蜚语的不好听,怕牵扯到你,所以福娘才格外着急些吧,多半是闲的,那什么,要不然你给她找点事情做,就比如——”

    晏大老爷握拳咳嗽了一声,刚想迂回的、婉转的、隔山打牛似的、非常不经意的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哪曾想玉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怀里突然取出一块帕子来提议道:“正好,我现就有件大急事,关乎一对母女呢,这事可迟不得。”

    晏子慎张张嘴,只得把话吞了回去,憋屈问道:“是什么事?”

    玉娘便将先前吕娘子和银花托付的事说了一遍,指着那帕子道:“既然她们两话头对不上,我就想着要不然去铁头狼家里问问,真的不是也好去外县打听打听,省得耽误了时候。”

    这确实是大事,涉及母女相认,晏子慎也只能憋着气,闷声闷气道:“既然如此,那就上门问问去呗,他一个街面混子,哪里敢得罪李家五姑娘呀。”

    玉娘抬眼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室内光照的缘故,脸怎么黑了这么多?玉娘一边思考着珍珠粉能不能美白,一边点着头同意,“那咱们就快走吧,事不宜迟,早些问清楚,也能早些查证。”

    嘿,你都打定了主意还问我!晏子慎磨牙暗恨自己腿脚无能,竟然听人一句就老实的跟在了后头,一点架子都没有,拿出点当老爷的气势来呀。

    “要坐车还是骑马?”晏子慎反射性的问道。

    玉娘想了想,“还是坐车吧,骑马过去怪张扬的。”

    “好勒,我去叫车。”晏子慎习惯性的扬起笑脸,等走到街前才反应过来,又骂了自己几句不争气,这回真个压下嘴角吸着气坐上马车,一路保持着沉默陪同玉娘到了北门附近引虎巷里。

    那铁魁所住的宅子占地不大,不过却是巷口第一家,门前吊着艾草叶,墙角撒上雄黄粉,若不是玉娘得知这里住的是清平县混混把头,恐怕还只当是普通人家。

    玉娘这回就不用结现银了,只交代车夫几句等候一会就走了过去,扣门环朗声道:“铁魁铁老爷在家么?”

    “谁呀?”那宅门里人似乎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极不耐烦道:“我们老爷喝醉了酒歇下了,有事晚上来吧。”

    晏子慎一把拉开还要与人解释的玉娘,径直一脚飞踢了过去,把门踢得嘭嘭巨响,引得那院里慌张叫喊起来,“老爷,不得了了,外头有人闯山门哩!”

    晏子慎听着里头的动静朝玉娘得意的一挑眉,“听听,人这不就起来了。”

    玉娘躲他后头鼓掌夸赞道:“可不是,何止起来了,都要操家伙上了吧。”

    这踹门的劲,不知道的还以为铁魁欠了晏子慎几千两银子赖账不还呢,不然何至于这么大的火气。

    大门拉开,里头涌出四五个持棍大汉,凶神恶煞围着晏子慎与玉娘两人,铁魁阴沉着脸握一柄柴刀从内走出不客气道:“是哪个屎尿兜不住的跑卵子,敢来我这里找死。”

    晏子慎将玉娘护在身后,闻言冷笑了一声,十分不客气道:“铁魁,怎么?难道你连我也不认得?”

    第162章 第二更

    铁魁闻言,睁开醉眼惺忪的眼睛猛的一瞧,脸上挤出笑来,“哎呀,是晏老爷呀,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快快快,把东西收起来。”

    他赶紧弃了柴刀,又示意人让开道路,自己殷勤的上前迎道:“晏老爷怎么突然来我这里,快请进。”

    晏子慎倨傲的点了下下巴,只鼻子里嗯一声就领着玉娘往里走去,那副公子哥的气派实打实的做足了模样,唬住了人,便是玉娘也征愣了一下,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晏子慎了,那全然不把底下人当人看的姿态,还真差点叫玉娘忘记,晏老爷后头还站着个人。

    是了,朱浔虽然死了,可他先前旗下的官可还在,晏子慎他干爷爷也还活着,这样的背景在长安顶多算是围观群众,可在清平县城,在这些混混里头,那可就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了,怎么不叫他们客客气气呢。

    狗仗人势,不对,狐假虎威的玉娘就这么借着晏大老爷的光,顺顺利利进了铁家门,问起了铁魁话。

    “卖人,还是六年前的?”铁魁犯了难,这也太久远了,“我哪里记得住呀。”

    没等玉娘开口,晏子慎就不耐烦的敲着桌子,“不记得了就去问记得的人,难不成你手底下的人都是糊涂蛋,连外头来这做生意的都记不住人?”

    说来奇怪,晏子慎越嚣张,铁魁反而越热情,连连点着头就道:“是是是,我这就找人问去,晏老爷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才见,铁魁带进来个与其他人体型完全不同的消瘦中年人来,穿着青布衣衫,与晏子慎介绍得意道:“这便是我们这里的算盘珠子,他是管账的秀才,记性比我们好得多,晏老爷有什么想问的,只需要问问他就是了。”

    晏子慎没开口,玉娘做主客气的询问起他来道:“不知这位先生,还记不记得六年前私牙在咱们清平县城卖了几个丫头,里头可有八岁的女童吗?”

    那中年人倒不似铁魁那样谄媚,见着玉娘开口问话,他也没有任何慌张,只从怀里取出本泛黄的帐簿来略翻一翻,就平静的回答道:“六年前卖女的有二十一个,自卖的八个,家卖的四个,拐子转手私牙卖的有九个。”

    “其中年龄相近的倒是真有,确实有对夫妻交托私牙两个女童卖身,他们俩倒是老实,给了私牙费用后,还实打实的交了我们过路钱,所以我还依稀记得。”

    “哦,”玉娘亮了眼睛,“那先生还记得她们把人都卖到哪儿了吗?”

    “这自然记得,若是这都记不住,那人后头赎身,这见证钱我们可怎么收呢?”那中年人似乎讽刺了一句,又似乎不是,依旧态度淡定的点着头,闭上眼睛想了想就开口道:“他们俩卖了姐妹两个,一个年纪大些长得一般的,叫寡妇院买去做了丫头,另外一个生得倒还好,被喜春来买去了。”

    “喜春来?是百花十街上的喜春来金家吗?”玉娘紧张的又验证了一遍。

    “真是,是她们家金妈妈挑的人,眼光高得很,花钱也爽快,五两银子买的这丫头,加上三两七钱买的那个,当时买路钱就交了我们二百六十文呢,没记错。”中年人笃定道。

    同样是六年前被卖,差不多的岁数,原来玉娘才是五朵金花里最便宜的那个,李妈妈还真是会挑人。

    玉娘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卖价,赶紧追问那中年人道:“那你还记得那对夫妻长什么模样吗?男女可有什么显著特征?他们现在住哪?”

    那中年人摇摇头,“这对夫妻谨慎得很,来我们这里卖过一回之后,接下来二三年就不往县城做买卖了,况且当时他们来时都用布蒙了头脸,就是那两个孩子也不知是灌了药还是哄睡着了,装在筐子里头交付给私牙,行动举止都小心得很,哪里就能认得出来?”

    这回可遇见高手了。

    玉娘心想,连一点儿特征相貌都不泄露,可见他们夫妻二人有多仔细,这样的人物想轻易找着可难呐。

    不过,至少能找出银花确实是六年前被卖的,以及卖她的是对夫妻,这就算是有进展了,玉娘见那书生账本做的仔细,多问了一句,“那可有她们卖时的岁数吗?”

    要是知道这个,哪怕找不着拐子,也能确定银花的身世。

    “这个自然,那花娘鸨母们买丫头,哪个不是在我们面前做个见证的?”中年人指着那账簿有些自得,“一条条一件件,我可全都记在了上头,喏,这写着呢,八月十七日,迎春巷喜春来买九岁女,收银一百六十文,寡妇院卖十一岁女,收银一百文。”

    这岁数一说,当即就把玉娘原本兴奋的内心给浇了一大盆凉水,九岁,六年前,加起来正好是十五岁,同吕娘子说的十四岁足足差了一年的岁数,年纪完全对不上。

    明明就只有金家的年纪相近,可为什么岁数就是不一样呢。

    玉娘大为困惑,连回到家门口时神情都十分的凝重,这个谜团不解开,她眉头恐怕一时半会没法平,这叫玉娘心里怎么也琢磨不过来,就差一岁,可问题是,就差了一岁。

    等着下了马车,福娘过来与玉娘道:“你去哪里了,喜春来红花姐才刚过来,见你不在就回去了,说明儿再来。”

    她怎么来了?

    玉娘有心想现在过去问个清楚,可奈何她这一天来来往往的实在太多趟,便是坐的是马车,身子也有些僵硬难熬,只得回房给了晏子慎花鸟场那边的小宅子门钥匙,叫他骑着马先在那边住下吧,门房终究不是他能睡的地方,就是他愿意,老牛也难受,还是去小宅子里头安家落户吧,反正也是他花的银钱。

    晚间送走晏子慎,清晨迎来金红花。

    次日一早,红花就上了李家门,表情犹犹豫豫的同玉娘道:“我也不知该不该和你说……这件事我想了许久……先前多亏了你们让功,才叫谭老爷记了我的好,银花也是我妹妹,嗯……我想着……到底还是该把这件事和你说清。”

    “银花的岁数其实不是十五……是十四。”

    这话犹如一道闪电,刹那间劈开了玉娘的脑海,叫她紧锁了一夜的眉头咔的一声断开锁链,连上了思路,玉娘一脸惊讶的看着红花,“可银花一直说她是十五呀。”

    “这倒没错,她确实记着自己是十五,这些年往外也都是这个岁数。”红花比银花大了许多,当初金妈妈买银花时,红花就已经在喜春来呆了三年了,学的进度也快,又是打小养大的,所以金妈妈把红花当大人使,红花还记得那私牙领着人过来时和妈妈说得话,“银花当时确实才八岁,是我妈故意改口,让她说自己是九岁的,大了一岁,也好早出门子接生意。”

    “再有……”红花揪着手里的帕子,不知该不该说,可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又想到武家的做了大官,昨儿谭塨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艳羡的话语,还是下了决心,“再有,银花是私牙卖的,不知晓背景家世,乱了岁数就是真有亲娘来找,对不上年纪也认不了孩子。”

    这下全明白了。

    玉娘恍然大悟,先前是她犯了知见障,以为银花同她一样的好记性。自己是穿过来的,成年人的记忆,所以记得当初的事,可银花才七八岁的孩子,哪里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玉娘觉得银花口里说的都是真的,却忘记了她记着的也未必是真的。

    既然如此,玉娘举一反三,“连年纪都可以弄混,那先前的片段记忆呢?会不会也有问题?”

    第163章 辨认

    玉娘这会儿所有的猜测,到最后都得落到一个点上——那就是银花到底是不是吕娘子的亲生女儿。

    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那些猜测始终都没有办法得到实证。

    现在银花那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毕竟她自己就坚信自己个的记忆没出过错,这几年反反复复念着那首童谣坚持下来的。

    玉娘觉着,还是得请吕娘子来一趟,若她真是银花的亲生母亲,该认得银花才对,世上哪有认不出女儿的亲娘呢,那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了肉呀。

    玉娘谢过红花这次的坦言,若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陷入这固有思维多久才能醒悟,“红花姐,要是银花真认回了亲娘,我叫她给你磕头。”

    红花轻摇着头苦笑,“我也不为磕头才来的,只是不知道我这回过来和你说,究竟是对还是错。你们要找就快些找吧,我妈想着这个月就给银花点蜡烛呢。原先只在县城里找,可见着先前福娘和荣娘的事,我妈心里的想头就有些大了,想着带银花往去河东府里闯一闯呢。”

    “到了那儿,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这样一说,时间便紧迫起来,在清平县城,玉娘还算有人脉有消息渠道有势力,可要是到了河东府城,她就该抓瞎了。

    即便是有晏子慎,可说实话,玉娘倒也不是故意贬低,实在是实情,一个太监的干孙子在府城恐怕还算不上一盘菜,顶多算是从小虾米往上跳几级,变成小鱼小虾的,府城里达官显贵不在少数,谁背后没人。

    玉娘托红花回去后与金妈妈说一声,正午是李娘子儿子的满月酒席,她那边的银花也接了帖子要去的,不如就在李家聚集了,大家一起过去。

    红花有些为难,“我妈可未必能叫银花过来。”

    玉娘笑道:“你只和她说,这是你偷听李妈妈的话才想的主意,原本我妈只叫了宋家小七过来一起过去的,并没有提及银花,还嘱咐要瞒着人呢。”

    只要红花把这句话一说,保管金妈妈就顺顺利利的把人给送来,毕竟李妈妈的鸡贼在十街是出了名的,她手底下的闺女又各个出挑,早有人盯着想学手段了。

    果不其然,金妈妈一听李妈妈只叫了宋院的人,并没叫她,当时就怀疑起李妈妈那大胖的肚子里藏的什么鬼主意,不成,不成,明明都是一条街上的,怎么还分个亲疏远近,她当初也交了钱呀。

    “银花,你也过去,省得分开了叫人看着好似咱们几家不齐心,花街里边各家院,可出了街,咱们就是一条的,你也该跟她们一同去那酒楼。对了,我听说武老爷先前对李家老五有些想头,你到时候就挨着她坐,学机灵点。”

    银花咬着嘴唇,不大想答应,既然人瞧上了玉娘,她巴着算什么,难不成还要二女抢一夫的。

    金妈妈见银花不吭声,气得揪着她耳朵训道:“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银花勉强点着头,右手捂着耳朵揉搓,“我都听您的。”

    话是这么说,可银花打定了主意,等到了酒席上,她就当自己来迟一步,躲到末座那去,当着众人,妈妈总不至于叫自己硬挤出个位置坐吧。

    及至到了李家院,银花才发现原来玉娘今儿不打算过去,合着她妈空惦记一场。

    “你不去呀?”银花心痛道,那她耳朵可就白受罪了。

    “嗐,我昨儿跑了一天,又骑马又坐车又跑步的,这会儿腿肚子还打哆嗦呢,出门都费劲,哪还能去参加席面呀。”玉娘指着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叫苦,见着银花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按住人道:“正好,我昨日新得了一瓶蜜酒,可稀罕了,是拿蜂蜜酿的呢,听说能养阴润肺、清热化痰,你尝了这个,到时候宴会上好唱曲的。”

    “真的?”银花满怀期待,不自觉就坐了下来,想尝尝这难得的蜜酒,她还从没听说蜂蜜也能酿酒的呢。

    “可不是,二十两银子一壶呢,比金子都贵,金盏,你去我里屋柜子里倒一盏来让银花尝尝。”玉娘吩咐人道。

    金盏听见价钱,小心翼翼倒了一杯亲捧着过来,刚准备递过去,福娘悄悄一伸脚,把金盏绊倒往前一扑,手里端着的酒当即就撒在了银花身上,黏黏糊糊,滴滴答答,把一件好好的红纱罗裙给弄脏了。

    金盏吓得要哭,银花却连瞪她的功夫都来不及,只着急道:“这可怎么好?”这是金妈妈特意替她新做的一身,现在弄脏了,回去一定要被骂。

    “没事没事,”玉娘安慰着人,叫福娘带了金盏与其他人出去,自己看了看银花身上一比划,劝慰她道:“正好我今儿不过去,先前我妈替我做的那身红裙子还没穿呢,你去我屋里把身上擦一遍,再换上那一套也就是了。换下来的衣裳我这里赶紧用酒洗了,拿熨斗一烫,等你回来换上这套再回家去,金妈妈准瞧不出来。”

    银花慌乱之下见玉娘安排的如此妥帖,连忙点头答应。

    玉娘便叫鲁婶准备热水,自己亲自提了一桶到里间屋子,将衣裳备好掩了里屋门,让银花自己一个人在里屋梳洗打扮,换身裙子。

    因为前头着急的缘故,银花额头满是汗,玉娘索性叫她顺便把脸也洗了,自己等会亲自为她上妆。

    等着银花擦洗了全身重新换上衣裳,干干净净露出脸来不好意思的走了出门,玉娘这才头一回见着银花的素颜。

    金妈妈和李妈妈养闺女的方式不同,李妈妈略宽松些,不出门就随花娘们自己打扮,爱素面朝天就素面朝天,爱涂脂抹粉就涂脂抹粉,只要出门别这样就行。

    金妈妈管教则更严格些,甭管花娘是在家还是出门,脸上都要带着妆,描眉敷粉抹红画花,一张脸打从起床起,就得收拾好见人,也就是这会,银花全都卸下来之后,玉娘才算见着她的真面目,仔细看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血缘关系,她倒觉得银花那张脸真和吕娘子有些相像。

    玉娘根据银花的特点,将她好好装扮了一番,作为赔罪,还将自己首饰匣子里某位不知名姓的老爷塞进去的几样精巧首饰,都插在了银花头上,叫她今日去那席面上出一回风头去。

    见玉娘这样,到末了,银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受不住玉娘又是簪钗又是耳坠,又是玉镯又是戒指的,无奈道:“金盏那小蹄子毛手毛脚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先前也不是没挨过,还不是饶了,你怎么这样郑重其事?”

    “这有什么,这不是想着替你撑一撑场面。”玉娘笑道,她先前也想这样打扮一回福娘,好过过真人娃娃的瘾。

    只可惜福娘嫌疼不肯戴许多,还是银花好,满头珠翠也乖巧的坐着,不说一声受不住的,由着玉娘可劲的打扮。

    坐着的人高兴,站着的人也高兴。

    既然如此,银花望着镜中的自己,认真的抿嘴道:“你放心,等我过去,一定好好唱一首,连带着你的份儿一起挣回来。”

    她还记着金妈妈说的小武那档子事呢。

    玉娘听得哭笑不得,连忙摆手拒绝,“别别别,你只管挣你自己的,我这里够受用了,瞧瞧咱们银花姑娘的美貌,就是我真过去了,也盖不住你的风头。”

    嗯哼。

    窗外侧耳倾听的人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吱呀。

    玉娘里屋屏风后头,有人忍不住往外张望了一眼。

    第164章 来人

    等着时候到了,一帮子人乌泱泱出了门赴宴去,吕娘子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按捺不住激动道:“是她,是她,是我的小妞。”

    玉娘直视着吕娘子,“你认清楚了吗?这就确定了?”事关两人,还是仔细一点的好。

    吕娘子肯定道:“没错,就是她,她小时候是她姐带着的,她姐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照管不到,有回叫她一屁股坐到了火堆旁,后背被火焰撩了铜钱那么大的疤,怎么会不认得,就是她那张脸,如今长大了,也和她姐姐相似,娘子不信,大可以叫我先前家边上的邻居过来认认,她们准记得。”

    “可银花记忆里,照顾她的不是她姐,而是她爹娘。身边也不只是一个大姐,而是兄弟姐妹无数。吕娘子,便是你这里认下了,她那里对不准,恐怕也难。”玉娘看吕娘子十分亢奋,似乎都想立马冲过去相认,只得在这时给吕娘子小泼了一盆冷水,叫她先冷静。

    银花的性子刚强,她认定了是那对夫妻,吕娘子这会突然冒出来,说自己是她亲娘,可又没有实证也没有记忆,叫银花怎么能信?

    “除非……”

    在吕娘子眼神黯淡下来时,晏子慎跟了一句,“除非能找着那对夫妻,当面对质说清。”一切的疑问就都有了结果。

    “我的爷,你说的倒简单,算盘秀才先前不是说了,这对夫妻好几年都没露头了,哪里找去?说不定早跑到外府去了。”玉娘怕晏子慎话说得太满,这会自己先蹙着眉头质疑起来。

    “那可未必,”晏子慎叩了叩桌子,与玉娘解释道:“你不懂,像这样投机取巧专走邪门歪道的人,是必不会老老实实挣钱生活的。你想想,拐个孩子一卖就是好几两,养一阵子再卖能卖到十几二十两,种田一年能挣多少,他卖个孩子就能顶人家好几年的,他能收手?”

    “更何况这几年外头越发乱了,要我说,这些人也没这个胆子去外府,应该还在周边附近才对。”

    听晏子慎这样说,玉娘当即就有了主意,“既然贪钱,那就用钱勾他出来。正好银花今日不是去赴李娘子的酒席了么,那酒席上就有咱们百户武老爷在场,他人不坏,之前与十街上花娘们关系也不错,同他说说,请他帮忙,对外就说是看中了银花,想替银花赎身认亲。”

    “哼,”晏子慎冷笑了一声,“怎么,天底下就他一个男人?他一个从西北退下来的穷官,他能有多少钱?不过几十两的,能钓出谁来?”

    晏老爷啪的一声拍着自己个的胸脯,当仁不让举荐起自己来,“自然该我出场,哪个不知道我晏老爷的名号,又多金又有钱的,身后也没有什么大势力,吓不跑人,好宰的很。至于你说的那个小武,啧啧啧,又穷又当过官,他们这些人可不敢靠近。”

    难得呀,玉娘稀奇的看了晏子慎一眼,没想过他竟然能主动请缨,“好好好,”玉娘欣慰的踮着脚拍着晏子慎的肩膀,果断同意道:“老晏呐,你总算学点好了。”精神水平离好人就差那么一哆嗦了。

    玉娘这利索的态度倒让晏子慎觉得自己是不是上了回当,可在玉娘赞赏的眼神中,不自觉就乖乖的点了头。

    等到次日上午,他便骑马去了喜春来,甩着装满了银两的沉甸甸荷包摆阔,说自己相中了银花要做花娘,还替银花中午摆了桌酒席,等到下午干脆就打算要替银花赎身,还扬言要给银花认亲养家。

    这样消息,那叫一个轰动,太阳还没落下山呢,大半个清平县就全都传遍了,府城晏老爷又又又对个花娘一见钟情了,这回比上次还疯,一天下来就为人花销千金呢。

    李妈妈听着这事,在家里头看着玉娘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现如今玉娘买了李院,恐怕李妈妈能气得把玉娘当场给轰出去,不像话!简直不像话!哦,她做的客人倒替金家花娘去赎身,还要帮着人安置家人?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自己这个官面上的妈妈都还没享受过什么丈母娘的待遇呢,她们倒好,还为了小丫头片子专门发个告示,准备替她认母,要出五百两银子的安家费用。

    李妈妈气得捶胸顿足,这会是真要呕出血了,对着屋里供着的佛祖好一顿抱怨,“苍天呀,佛祖呀,你开开眼吧,我才是他正经丈母娘嘞,这傻小子鬼迷心窍认错媳妇了呀。”

    不但清平县城传这个消息,通过二姐和四姐的途径,玉娘将晏子慎这八卦新闻在周边四五个县城都传的那叫一个热闹。

    又有故事性,又有侠义心,中间还带着点孝顺母女情,最关键的是那末尾的五百两银子,闪闪动人心,怎么不叫人津津乐道,当新鲜故事乱传。

    消息传到了闾县城外一个农户家中,那家里只两个小女孩锄地拔草,大人倒躺在屋里歇息,是个带抹额,绑膝裤,一身华丽打扮的妇人,哪里像是个农妇呀,与她所在的环境格格不相融。

    听到了养女当新鲜汇报的消息,那妇人当即就大喜起来,这不是她先前哄孩子的歌谣吗?六年前,哎呀,哎呀,这可就对上了。

    自从大前年得罪了刘二,她丈夫被坐地虎给打死了之后,妇人的生活就一落千丈,家里坐吃山空的,眼看就没了进项,而今听说了这个消息,又仔细打听了确实有个人傻钱多的晏老爷,当即就收拾包袱行礼,撇下家里那两个干粗活的丫头兴冲冲往清平县城赶去,这可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银子。

    到了县城找人也极方便,她一路打听一路问,一直到了花鸟场口那个宅子外,盯了约莫一上午,见着里头进进出出的没多少人,又转悠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什么,才开始扣门叫喊。

    那宅门一开,玉娘和晏子慎还在里头时,那妇人就一个飞扑上去,想搂住玉娘哭嚎,嘴里头还念着,“我的儿啊!”

    只可惜,她选错了人喽。

    这样突然行为,换成其他花娘恐怕傻愣愣站在原地没法动作,可是玉娘么,唉,玉娘下意识的就是一个头槌加踢脚,把那妇人结结实实绊倒在了地上。

    等她头脑清醒时,人已经躺地上了,玉娘忙致歉道:“大娘快起来,没伤着哪里吧?”

    妇人捂着头,捂着背,捂着腿脚,只觉着自己哪哪儿都痛,嘴里□□道:“我的儿,你下手也太重了,为娘哪经得起你摔疼。”

    “为娘?”玉娘一听就笑了,“大娘怕是认错了家门,我妈妈姓李,好好的待在家里呢。”

    “错不了,错不了,这不是晏子慎晏大老爷的家嘛,他不是替你找娘亲嘛,就是我呀,好孩子,我就是你娘。六年前你被人拐走,为娘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一直在到处查访你呢,这会儿听说消息,我就赶紧过来了。”妇人看着玉娘泪眼婆娑,“我的儿,你受苦了。”

    在旁的晏老爷神情古怪,拿扇子指着玉娘道:“这是李家的花娘,要认娘的是金家的花娘,你认错人了,怎么,你的女儿竟认不出?”

    哪曾想那妇人被晏子慎说认错了人也不尴尬,就这话哭诉道:“我的老爷,老婆子为了女儿哭了太多回,眼睛都半瞎了哪里看得清楚,见着个好娘子就觉着是我闺女呀”

    “我的儿,你在哪呀,为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玉娘与晏子慎对视了一眼,二人暗地里达成了共识,这个婆子可比先前那几个要难对付得多,该不会,真是她吧?

    第165章 相认

    既然是来找银花的,玉娘闭了嘴,由着晏子慎出门与那妇人交谈几回,才得知了她的来历。

    根据那妇人说的,原来她姓蒙,并没有个名字,家附近人都只唤她蒙姑,住在闾县城外石林坑村,丈夫三年前不慎得罪了人被殴打致死,现在只留下她和两个还没出嫁的女儿相依为命耕田度日。

    前几日她听城里头言说起此事,才发现自己苦苦寻找的女儿被拐卖到了清平县中,那歌谣是她娘唱给她的,她娘外省说话带口音,因此那首歌谣好几个字都不大相通,本地再无别人会唱,所以当她一听便知道此事不假。

    蒙姑抹着眼泪,双手合十朝天拜道:“可见这是菩萨保佑,叫老婆子终有一日得以母女团聚呀。”

    她还把银花什么时候被拐,身上大致模样,几岁年纪都讲得十分详细,倒比先前那几个只晓得胡说一气,碰运气撞钟的人要准确得多。玉娘看了看晏子慎,轻微的点着头,晏子慎便一合扇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娘坐轿去金家,与我那花娘当面认一认。”

    两人坐轿,晏子慎骑马,一行人几乎在小半个县城人的窃窃私语下来到了喜春来。

    金妈妈脸色不大好看的迎了出来,虽说晏子慎先前许诺要替银花赎身,是挣了一笔不错,可她原本计划是要带银花去府城扬名的,如今名还没扬,姑娘就被买走,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这会还能出门迎接就已经算是有涵养了。

    直到晏子慎从腰里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银锭丢了过,金妈妈才眉开眼笑起来。

    蒙姑跟在后头,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半边元宝,心里飞快估算重量,光这个恐怕就有二两多,有钱,果然是个有钱老爷,随便打赏的钱就够买个粗使丫头了。

    “红花,去叫你妹妹下来,晏老爷带人来了。”收了银子,金妈妈才偏头往楼上叫喊,红花答应一声让开了门。

    那屋子里的银花自然也听见了声音,听说晏子慎带人过来之类的话语,迫不及待就往楼下走去,木头楼梯踩得咯吱咯吱直响,可等着到了楼下时,脚步忽的又放慢起来,迟疑着不敢进门,生怕碰见的这个并不是。

    银花扭扭捏捏,慢慢吞吞,一步分成十步走,只可惜这条路再长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终究还是走到了头。银花进到堂屋里来,第一眼就忍不住望向了那个站在屋里农妇打扮,却面容亲切和蔼的一个人来。

    蒙姑看着银花双眼含泪,哽咽道:“我的儿,我的小妞,为娘终于找着你了。”

    这一声叫的银花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亲娘,是自己的亲娘找过来了,终究还是叫她找着了自己妈妈。

    玉娘见银花被这一声叫得几乎失了三魂,干脆上前拉了银花过来,递过手帕与她提议道:“如今人也到了,你且把你当年的事记清楚问问,对了,她说她会唱那首歌谣,你听听,看是不是你记忆里的那首。”

    银花接过玉娘的帕子擦了擦眼,期待式的目光投向蒙姑,蒙姑也不怯场,九十九步就差这一哆嗦了,当着众人的面就哼唱起自己当初得意时要唱的歌来,注1。

    “没错,没错!”银花手握不住帕子,一行热泪滚下脸颊,颤抖着嘴唇道:“就是这首,就是这首,娘!女儿想你想的好苦啊!”

    她再也忍受不住,冲上前去就和蒙姑搂抱在了一起,将脸紧紧贴在蒙姑的胸膛处,双手环抱着腰不肯放开。

    蒙姑也带着哭腔,不停抚摸银花的后背,“我的儿,我的小妞,为娘也没想到能在将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

    这样的母女相认,放在戏文台子上简直感天动地,台下人看得都该涕泪横流,只可惜,喜春来里金妈妈是铁心石头肠子,玉娘和晏子慎也认定了其中古怪,在场人除了堂子中间的两位外,其余人竟然都只面皮带笑,内里不动分毫。

    玉娘耳朵尖,恍惚间听见外头一声悲鸣,她扭头望去,那在堂前洒扫的吕娘子征愣看着眼前的一切,连地也忘记了洒扫。

    救命,“吕娘子是怎么混进来的?”玉娘顿觉不妙。

    晏子慎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心里也满是疑惑,“没听她说起呀。”他脚步一迈,趁着在场人没发觉外头就把房门一关,挡住了视线。

    门关严实了,吕娘子心绪却难如门一般。

    她这时只觉后悔,后悔自己应该早些想法子混进来的,早早的和银花说明原委,哪怕她不认,可多少也会有些警惕,不至于现在白白的被人欺骗。

    吕娘子知晓这局是玉娘等人特意设的,不过是诓骗拐子,可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难受。

    这后悔不单单是冲向蒙姑,还怪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陪陪小妞,以至于在小妞的回忆中,竟全然没有自己的模样,倒把个拐子当亲生娘。

    记着的,心心念念的,只是拐子哄她入睡时的歌——

    “娘,你快坐。”银花领着蒙姑到了自己屋里,欢欢喜喜的请她坐下,捧了柜子里前几日得的食盒糕点,外头买的蜜饯果子,又叫外头婆子去扁食巷买新鲜吃食,恨不得样样都摆在蒙姑面前,让她挨个品尝。

    蒙姑招手叫她坐下,慈蔼的看着她,“好孩子,别忙乎了,来,到为娘身边来坐,叫我好好的看一看你。”说着话,还顺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往银花口里塞。

    不知怎么的,银花看见蒙姑那动作,心里下意识的有些抵触,但很快就在蒙姑的关怀下消失,母女两个亲亲热热,又哭又笑的相处到了天黑。

    银花洗漱完躺在床上,婆子进来送了一身新衣裳,蒙姑刚准备去换,银花一伸手,揪住了蒙姑的衣袖不肯放开,“娘,再给我唱一遍吧,叫我睡个好觉。”

    “诶。”蒙姑含笑的答应下来,一边哼唱,一边轻拍着银花盖在身上的被子,声音轻柔,语气甜蜜,叫后头本该出去的婆子都停住了脚,侧耳倾听。

    “你准备什么时候揭破她的皮?”晏子慎牵着马与玉娘漫步,随口问她道。

    玉娘踢着脚下的石子没答话,反而问了晏子慎一个问题,“你知道有时扯破了谎言,被骗的人不恨骗她的,更恨插手让她得知的那人吗。”

    晏子慎大为惊讶,“你这是后悔了?”不会吧?

    “当然不,”玉娘吞吞吐吐道:“我是想说,反正你也招人恨了,不如再恨一回吧。”

    第166章 再相逢

    晏子慎能拒绝吗?当然可以,不过只是张张嘴的功夫而已。

    真可笑,只凭一个小小花娘的话,自己就得平白无故的讨人嫌,这算什么道理?更别说要解救的人与自己全无关系了,巴巴的凑上去讨别人的冷脸,他晏子慎这辈子还没这个低声下气过呢。

    “好。”

    晏子慎点着头,将脑海里拼命斥责自己的小人塞了回去,低就低吧,这有什么,有得必有失,讨了别人的钱就能收获玉娘的好感,这买卖值!

    不过,晏子慎有个异议,那就是这事儿走官面上还是私底下。

    如果是官面上,清平县城的青天大老爷夏知县又又又一次的生了病,不能理事,黄县丞死的消息报到长安,目前还没有官员调来接任,如今县城里面便只有张主簿一人在那理事,可他终究位卑,才只九品,真闹起来,衙门大堂恐怕由不得他来断案。

    “你忘了,咱们这儿新来了一位提刑老爷,他专管什么来着?”玉娘提醒着晏子慎,“可别忘记他呀,六品官呢,足够判案了。”

    前些日子银花才去参加过小武堂弟的满月酒,正是有人情的时候,况且小武若是不秉公执法,难道还偏着外县人去吗?到底他也是清平县人呀。

    就冲这份家乡情面,他都得为银花做主,更别说新官上任就送他这么一份大礼,真解决了此事,让母女相认顺便铲除一个犯罪团伙,这可是份了不得的大功劳。

    “这……”晏子慎有些不大情愿,凭什么他去给小伙计做马前卒,助他立功劳。

    玉娘看着晏子慎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跳起来一巴掌就拍到晏子慎额头上,“你脑子清醒些,别和我妈学,我是那看见了官高就附炎趋势的人吗?”

    玉娘双手环抱着怒视晏子慎,大有他敢点头,自己就拿荷包砸人的样子。

    晏老爷咽了咽口水,识趣的赶紧摇着头,亲娘,哦不对,亲佛祖嘞,他上回拖王铁匠打的盔甲还没到货,这会儿要是挨玉娘一荷包,出血还是小事,砸晕厥丢人可就是大事了。

    也成,让他管就让他管去,说不准事情办得好,就调到府城去了呢。

    对呀,晏子慎眼前一亮,怎么忘了这个,再不成撮合撮合他跟那个银花也是好的,自己和玉娘道上的路通畅了,我管他跟谁呢。

    想到这里,晏子慎便大改态度,不再等着玉娘催促,翻身上马一拉手,就把玉娘抱到马上,得意的吆喝一声,驾马飞奔着往李家赶去。

    他这幅模样,倒让边上的人有些看不会了,到底这位老爷是相中了金家的还是李家的?

    李家的时间久,金家的正上头,哟哟哟,这可有好戏看了。

    一时间,倒有好些人眼睛盯着十街上,想看看热闹,却没想热闹确实有个热闹,只不像他们想的那样。

    为着银花将要赎身的缘故,且才认了母亲,金妈妈便没让银花出去接唱,而是让她在院里休息几日。

    银花有了这个空闲,便拉着到处介绍到处逛,忙活了一天回到屋里才算坐下,只是犹嫌不够,同蒙姑欢喜道:“娘,等明儿我摆桌酒席,把我认识的几个朋友都请来,您也见见我那些好友们。”

    “好,当然好,”蒙姑拍着银花的手,只是她突然担忧道:“你这又是请客又是摆酒的,得花多少钱呢?我的儿,你若是不够,娘家里还有些,待我回去取来给你撑场做脸。”

    “不用不用,”银花摆着手,心里头暖呼呼的,“妈妈不是个抠门的,我先前得赏的赏钱也分了不少,够办酒席的。何况接下来我还能唱去呢,您放心,等我辛苦几年,就把你和妹妹们都接过来,咱们一家子在这儿安家落户,我养你。”

    “什么?你还要往外头去唱?”蒙姑当即抓住了重点,“不是说要嫁给那个什么老爷么,你……你这么辛苦,叫我怎么能受啊。”

    银花机灵的往外头瞧瞧,见边上无人才回屋同蒙姑小心道:“其实晏老爷瞧上的是玉娘,这只是我和她们商量想出来哄妈妈的,要不然,妈妈也不会由着我嚷嚷着要认娘啊。”

    “什么!”蒙姑猛地站起身来,“这是假的?!!”

    “嘘,嘘。”银花忙叫她轻声些,免得叫外头的人听见,她没察觉出蒙姑的异样,仍旧自个儿抿着笑解释,“晏老爷和玉娘才是一对儿呢。她们俩的情真,我这自然是假的啦。”

    银花倒也不为错失了晏子慎而难过,毕竟当初晏子慎的辛辣评语她们还是记着的,嘴巴毒着呢,她并不觉着做上晏子慎这个客人有多了不得,正相反,更叫银花敬佩的是玉娘,连晏老爷也能收拾的服服帖帖,实在了不起,她可不成。

    银花自己有弹唱的本事,大可靠这个挣钱,何苦小意奉承客人讨好。玉娘也悄悄和自己说了,真想赎身,她愿意帮衬银子借自己赎身,到时自做自吃,也无什么难事。

    只是银花担心她娘为此忧虑,所以将这条瞒了,只说前头晏子慎赎身的事是假,她只和蒙姑道:“娘放心,我唱个几年就够银子了,实在不行拖到二十来往的年纪,那时候颜色也差了,声音也哑了,妈妈的赎身银子自然不会像先前那样叫的高。”

    可她这话说的蒙姑心里却是拔凉,自己不远百里来清平县城是为什么,是为银子啊,难不成还是为一个十来岁的丫头片子嘴里一声娘吗。

    “好好好,”蒙姑眯着眼看银花,只觉得这丫头可恨,竟然敢这样哄骗人,自己活了几十年,愣是被个小蹄子打了眼,为她空口白话的许诺,自己还得演上一辈子?

    不成,不成!

    蒙姑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哄着银花先睡,自己趁她熟睡后,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在柜上点了一盏蜡烛,然后便去箱柜里头寻摸。

    这两天蒙姑也了解了屋内大概摆设,知道银花出门见客的首饰都是放在那里,那些东西可是金妈妈为了撑场面特意花大价钱打造的,光本身价值就值个几十两,更别说那些工艺,少说也要翻个倍去。

    将这些东西卷起打个细长包袱,蒙姑犹嫌不够,又把银花枕头底下探手摸了一番,找出个用帕子包好了的小钱袋,里头有一些剪成花生大小的碎银,还有两颗瓜子仁模样的金锞子,估计是银花席上得来的赏赐。蒙姑笑了一声,把这些全都塞进怀里。

    那包袱也不大,用绸缎包裹着绑在腰间,只要虚弓着背就显不出肚子有多明显,她只搂着肚子悄悄出门,与门口守门的门房装样道:“还请两位指个路,咱们这的大夫在哪,我去开一剂止泻的药来。老婆子粗米野菜的吃惯了,这几日吃了好些东西,肚子难受哩。”

    那门房也知蒙姑和银花的关系,再加上已是晚间时分,灯火昏暗看不清,只见她两手空空,便指着右边冲蒙姑道:“若是离得近,自然是县前街孙记药铺,只是那里药价贵,要我说,您老撑得住且忍忍,往东边走到下处去,那儿的许大夫收钱便宜。”

    “诶,诶。”蒙姑点着头,听话的跟着门房指的方向往前走,她先前打听过县城几个城门的街,知道下处离东门那儿近,等天亮了出去方便。

    只可惜,蒙姑忘记了一件事,十街有四个巷子口呢,走到下处时得路过下剩三个巷子,等她走到第三个时,忽然从巷子里窜出个人来,没防头被他狠命撞了一撞,直接倒在地上,那原本缠在腰间的首饰只是随意包裹,这会压着就刺了进去,叫蒙姑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哎呀,这可不好。”这杀猪似的哀嚎把在院门口那送晏子慎的李家众人都给吸引了过来,李妈妈忙叫人拿了几盏灯笼往前走去,却发现倒在巷口满嘴□□的不是银花才认得亲娘又是哪个。

    这可了不得,玉娘眼尖,看见蒙姑右手捂着的地方隐隐有些血迹,忙呼喊众人,“快来快来,不得了啦,蒙姑好像摔伤了,正流血呢。”

    晏子慎手足无措的站在边上,听说闹出了事端大为懊悔,赶紧就招呼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前头来的徐婶,请她赶紧去请几位大夫来,“越快越好,都记我的账上。”

    这一番闹腾,巷子口附近几家人都站了出来看热闹,蒙姑心知不好,连忙拒绝道:“用不着,用不着,这点子小伤,老婆子在农田里头干活哪回不摔摔打打的,不用老爷的好意,我回去敷点菜油就好了。”

    “这怎么行,”晏子慎拍着胸脯叫蒙姑放心,“你是银花的亲娘,便就如我的娘一般要紧,如今是我疏忽撞了你,以至于受伤的,怎么能不管呢。您别担心,便是把宫里的太医请来,花费我也出得起。”

    蒙姑一听他说的话,眼泪都快出来了,谁管你宫里太医不太医的,这地儿呆不得了!

    她忍着痛捂着肚子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刘妈和鲁婶拦了下来,连宋妈都听见了动静好心出来劝道:“她婶娘,还是看看大夫吧,你要是担心钱,就去请许大夫,他是有名的好大夫,我们家小七也是由他看的。”

    可他们哪里知道蒙姑肚子上的文章,若是真等着大夫来将衣裳一掀,那些金银岂不就漏了痕迹。

    蒙姑想及此处,便大声嚷嚷起来要往回走,“我是个守贞的妇人,哪里能叫男的看我身子!当初我汉子死了,我指着他坟头发誓哩,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寡,如今怎么能叫男的碰我,不行,不行!就是我眼下头掉了立时要死,我也不让他碰。”

    可她这话一说,宋妈就先笑了,“哎呀哎呀,不是许大夫看,我也知道你们乡下人爱名声,是他孙子小许大夫,这孩子的医术也好的不得了,他时常来我家给小七看病,医术也有,况且还是个孩子呢。”

    “那也不行!是个男的,两三岁也不行!你们这是要我去死!”蒙姑僵着头不肯答应。

    嘿,小七一听这话气的不行,披着衣服站在自家门口朝那边喊道:“妈,小许不行就让我来,我也学了些,我是女的。”

    “也行也行,”宋妈妈是顺着小七的,更何况他看自家女儿站在门口激动的模样,生怕小七跑了出来,连忙回头叫小七回屋子里头,夜里风凉小心得病。自己呢则劝着蒙姑往她家屋子里来,“那就叫我家小七看看吧,没事儿,都是姑娘家的,她岁数比你姑娘还小呢。”

    蒙姑还想再拒绝,却没想小七心急,悄摸的就摸到了她身边,强行搀扶着人就要往自家去,一伸手,小七发现摸着的地方有些不大对,这触感……

    小七赶紧跑到她娘身边小声嘀咕,“妈,她身上藏着东西呢。”

    “什么?藏东西了!”玉娘跟着惊呼道,口齿清楚的大声重复了一遍,“蒙姑怎么会是贼呢?她是银花的亲娘啊,才从乡下过来认女儿的,她能偷什么东西?不是手上空空的吗?难道是偷了喜春来里什么值钱的首饰?不可能吧,那些东西哪能带到身上啊?咱们可别冤枉了人家!”

    完了,蒙姑看着听玉娘一席话,脸上不由得产生越发怀疑的众人,软下态度来,“这孩子瞎说什么,不是要看我伤势吗?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屋里,由着你们看去。”

    说着话就要起步往宋院里走去,可等着众人也跟着要去时,她又反身瞅准了空子要跑。

    砰的一声,蒙姑撞到了个墙上,又一次倒在了地上,腰里的金银再也束缚不住跌了出来。蒙姑绝望的抬头,顺着视线一看,才发现是个体型和门板差不多的婆子阻拦了前路。

    刘妈默默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退至众人身后——

    这一场闹剧,终究还是在天亮之前上演了。

    附近的人本就在看十街上的热闹,十分关注动静,听闻得外头声响,大家那热情就再也忍受不住,乌泱泱出来都到了此处,点灯笼的点灯笼,举火把的举火把,更有甚者将那家里的蜡烛拿在手里,也不嫌烫。

    众多火光之下,把个巷子口渲染的如白日一般清晰,将地上蒙姑那慌张的神色和四下散落的金银全都照了个清楚。

    李妈妈咂嘴同宋妈妈感叹,“瞧瞧,瞧瞧,我就说乡下的妇人眼界浅吧,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要,倒去做贼,偷东西去!他女儿脸上怎么有光哦!”

    李妈妈这话故意扯高了嗓子,好叫边上的晏子慎听见,叫他看清楚什么样的丈母娘才是好丈母娘。

    晏子慎神情不定,好半晌才拍掌道:“这件事涉及银花的脸面,要我说,别私了了,报官吧。”

    “报官?”众人有些吃惊,这就要闹到衙门里去吗。

    “对,报官。”晏子慎肯定道,赶紧命人去请暂住在桃花源酒楼里的武百户武老爷过来,请他在场审问个清楚。省得闹出个母女俩都是贼的闹剧,玷污了清白人的名声。

    一听要审贼,那可真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呼朋唤友过来看热闹,等小武过来时,十街上已经如同开庙会一样,人挤人头碰头的。

    有现场人证、物证,便是银花慌慌张张从喜春来跑来替她娘作伪证,说不是偷,只是替自己拿去炸一炸这辩词也不管用了,小武当即就想抓人。

    “不是的,”银花咬着嘴唇跪在小武面前,双手伸开护住了蒙姑,“老爷,这是我指使的,不干我娘的事。”

    银花宁肯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一定是娘想自己摆酒席辛苦,所以才想花钱去问问价格,一定是的。

    可她这话才说,玉娘就朝晏子慎使了个眼神,她就知道银花这傻姑娘会护着人,所以早有了后续方案。

    “咦?”

    那混迹在人群中的一个婆子忽然惊疑了一声,“这人我记得呀,不是她自己卖的银花吗?怎么成拐子卖的了?”

    这句话说的,哗啦一下众人眼神便往她而去,就是银花也疑惑的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小武招了招手,把那婆子从人群中叫了过来问她道:“怎么卖不卖的,你将话说个清楚。”

    那婆子小心行礼,恭敬道:“回大人话,老婆子是牙行里的王婆,专做签人的事,这妇人几年前来牙行做过生意,当时他们夫妻两带了一对姐妹过来卖的,怎么我听大家说,又变成是拐子拐卖的呢。”

    王婆也怕自己牵扯进官司里头,毕竟替拐子卖儿女那可是犯法的,自卖才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她替自己分辨道:“当时老婆子亲口听见他们说的,怎么会有假。”

    这话一说,银花的脸顿时煞白起来,整个人支撑不住颤巍巍的几乎要倒在地上,她

    扭过头去看着蒙姑,期盼道:“娘,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呀。”

    可蒙姑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宁愿坐实了这个罪名。

    只可惜,玉娘却不叫她这么轻飘飘的认罪,偷窃,这可算不上什么大罪。

    小武问了清楚,便叫人去后堂巷把先前被卖的那个做丫头的人找来,众人也不嫌弃要等,只激动的左右咬耳朵,这热闹可真热闹啊。

    等那丫头来了,面色枯黄,手指粗糙,看着蒙姑咬牙切齿道:“回大人话,我记得她的脸,她不是我娘,她是拐子!”

    这下人群便真个犹如烧开了的开水一样,彻底沸腾了起来。谁能想到抓个贼竟然把个藏匿多年的拐子给抓了出来呢。

    小武也觉得惊讶,仔细盘问那丫头,“你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不真?”白果年纪比银花稍长,早就有了记忆。当时被拐时,她就清清楚楚的记着拐子的脸,等后来被卖到后堂巷时,为了怕忘记,日日夜夜她都回想着当初被拐时的情景,好记住模样。

    这些年她拼命做活,替好几家做洗衣裳的活计,攒银钱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出拐子好报官么。

    这会见着了人的脸,多年仇恨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白果一指蒙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带了小的去她原籍查访,我就不信,周边人能记得我是她家的女儿,我就不信,这人能天衣无缝瞒过所有人去!”

    天理昭昭,白果的话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宣告了蒙姑的结局。

    蒙姑脸色灰暗,完了,彻底完了。

    银花却还是有些不信,凑到蒙姑急切的摇晃着她的身子,央求道:“娘,娘你说句话呀,你告诉他们,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是了,蒙姑回过神来,都是这个丫头!都是她!

    蒙姑再也忍受不住,一巴掌就扇到了银花脸上,“都是你,若不是你想方设法的哄骗我,我怎么会过来,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丧门星!我当初拐来时就该把你一头溺死在便桶里。”

    蒙姑看着银花毫无血色的脸只觉痛快,“娘?谁是你娘?好笑好笑,你把个拐子认亲娘,也不知你真娘听见了心里寒不寒,我要是她,我都后悔生下了你,你这个没心的畜生。”

    银花遍体生寒,听着话全身血液都僵成了冰,只觉着自己似乎成了个大笑话,嘴里头只喃喃的喊着娘,眼里却干涩的什么泪也哭不出来。

    明明听不清,可她却觉着四周的窃窃私语都像是在嘲笑自己,明明看不到,可银花绝像是见着了众人鄙夷的眼神,如同银针一样扎向了自己,叫银花经受不住,捂着脸就冲了出去。

    “别出事了。”玉娘看着就想起身追过去,却叫晏子慎一把拦住,只朝玉娘努嘴示意,“喏,你瞧谁追出去了。”

    玉娘抬眼一望,才发现吕娘子紧紧跟在银花身后,呼,玉娘这才放下心来。

    吕娘子生怕银花出事,拼着命的赶了过去,一直追到玉皇庙前的柳溪边上。

    银花征愣愣的看着那河水流淌,脚步慢慢的往桥上走去,与其日后受人嘲笑,不如这会死了算了,横竖她也认不出自己亲娘在哪,对啊,我连亲娘都认不出来,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可失魂落魄之际,银花耳朵边忽然间又响起了那首歌谣,只是唱的人不如蒙姑熟练,有些生疏,有些调子都唱不准。

    银花呆呆的往后头看去,却没想是当初那个卖酒的娘子,一边唱一边朝她走来,神情窘迫道:“我……我只听了两回,不大熟练,但要是你喜欢听,我往后多练练。”

    “叫你记不住八岁前的事儿,都是我不对,从今后起,咱娘俩个重新开始,好吗?小妞。”

    第167章 许诺

    银花从来没有想过这位卖酒娘子会是自己的亲娘,要知道,这几个月里,自己和她碰过好几次的面,买过酒搭过话,要是亲母女,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可能,只怕又是一个骗子。

    银花心想,她已经受过一次欺瞒,要是再被骗第二次,还不如跳水死了,至少不叫旁人看两次笑话,嗤笑道:“你说是就是,证据呢,我凭什么相信你。”

    吕娘子丝毫没有因为银花的冷脸而难受,相反,她挪着步子向前,温声细语的同银花讲起家里先前的时光,“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爹每日天不亮就去外头捕鱼撒网,抓着了在河边叫卖,晚间还要洗船缝网,等我们回家,你们早就睡了,只有个比你大些的姐姐照顾你。”

    银花愣了一愣,随即扭过脸去,“好笑,我叫你说证据,你说这些东西做什么。”

    吕娘子态度依旧温煦,似乎是在回忆着当初,嘴角勾起一抹暖融融的笑来,“你那会安静,从不大哭大闹的,好带得很,有一回你姐姐贪玩和邻家丫头跑了出去,你追赶不及摔在火盆边上叫火燎了个大泡,哭得一夜也睡不着,可哪想到第二日,你就忘记了这事,照旧姐姐姐姐的跟在她屁股后头。”

    银花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后背,她腰背处确实有个火燎疤,只是不论她怎么想,始终没法跟着吕娘子的话记起小时候,嘴硬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拐走了我?为什么不找我去?”

    “为什么,我全都记不得。”银花努力忍着泪,这几年她全靠着小时候的回忆坚持,想凭借着它找寻自己生母,可原来,她记着的不过是拐子,自己那生身父母和姐姐却全然都不记得。

    吕娘子这时已经走到了银花边上,她趁着银花出神的功夫用力一拽,把银花从桥边拉到了中间,双手紧紧握着银花的胳膊,认真同她讲,“记不得的就记不得,我记得你就行。你被拐的时候才八岁,娘找你找了六年,如今也才十四年,往后几十年里娘都陪着你,总能压过去的。”

    银花被她这样一说,怔怔的望着吕娘子,好半晌才垂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铛铛铛,

    此时天色渐白,已是清晨,玉皇庙里敲钟击磬,点香拜神,老道士抬木栓开了庙门,正好见着石桥上有对母女相依而立,连忙笑着迎了过去,“两位善福寿,今日来得可真早,是要拜玉皇么?不是小道夸耀,本庙的玉皇老爷灵验非常,还曾派下天兵抓捕拐子人贩,使那母女团圆,您二位,要不要也来拜拜。”——

    这场热闹比先前的几场都要来得轰动,毕竟拐子不远百里跑过来自投罗网的故事可是不多见的,清平县人吃瓜的热情都比先前高涨了许多,当时在十街围观的人实在不少,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没有连亲带故,从她们嘴里说出来的,可比什么神佛故事要真切得多。

    李妈妈知晓晏子慎与银花一事不过是引蛇出洞,原本气得黢黑的脸又红光满面起来,还难得的饭后遛弯,从腊梅巷一径散步到迎春巷子里,碰见了金妈妈死活拉着人不放,与她聊起了家常:

    “我说金妈妈,你这会可算放宽心了,晏老爷心善,先前只是帮着银花认母,没打算从你院里赎人。正好啊,你之前不是说银花没名气想带着去府城吗,现在不用了,满县城都知道这事呢,你家银花可出大风头喽。”

    金妈妈被这话气得磨牙,看着李妈妈倚着门嘲讽道:“什么晏老爷晏老爷的,他和你家有什么关系,张口闭口的好像你女婿似的哩,李妈妈,我怎么记得,你家玉娘已经赎身出去了,哎呀,我家银花才只是个念头,玉娘可是实打实的签字画押自赎身了吧,你说说,还算是你闺女吗?”

    “你——”李妈妈被这话怼的无法还嘴,毕竟当时还请了街上旁人做个见证,有人证哩。

    她恼怒道:“谁说出去了就不是母女,我打小养大的她,没了钱还有情呢,不信你等着,今儿中秋宴会,肯定还在我李家办酒!”

    “好,我一定亲眼去瞧!到时候我带上全家都过去瞧!”金妈妈也鼻子里哼哼一声,两人相看两腻歪的甩手离开。

    等回去后,玉娘听着李妈妈的话陷入深思,草率了啊金妈妈,不管自己同李妈妈闹僵还是亲热,酒席肯定都在李家摆,这是她花钱买的院子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字数有点少,因为目前剧情在收尾阶段了,所以有些卡文哈。

    先前看到大家对玉娘的事业线有些疑问,可能有没看评论九回复的朋友,所以九在有话说里也提一下,其实这篇文当时我想的就是写个市井生活文,讲述一下勾栏院子里花娘们的日常生活,然后怎么解决怎么靠自己的努力赎身,视角其实是很小的,并没有扩大到宫廷啦高官啦之类的,真正聚集的还是市井嘛。

    另外故事其实在赎身之后就结束了主要目的,原本按九的大纲,本文应该在救出福娘回县城那里完结的,但是因为中途我提了两个剧情,所以导致顺序有点错乱,相信有敏锐的宝子也可以看出来,原本认母事件是发生在福娘进都之前的,晏子慎的出现也应该在更后面,当然,调换了之后其实效果也可以,因为燕子的帮助,才让事件可以以更简洁的方式达成目标——

    接下来的话大概就是收尾填坑了,有想看番外的小可爱的话可以再写一点番外线哦。

    例如有小可爱想看玉娘事业线,那其实可以写个玉娘和晏子慎没交集的if线,比如晏子慎没去清平县,那缺了他,玉娘赎身的银钱就少了医半,玉娘该怎么想办法去挣去做副业等等。(但是本业想做大做强不可以哈,会被锁的)

    还有李家其他姐姐们的生活啦之类的。

    第168章 约定

    又是一年中秋宴会,桃花源武掌柜虽说有了个当百户的侄子,可没关店做他的老太爷,仍旧开门迎客做生意,因此李院的席面还是定的他家,只是前来提食盒的伙计换了个人。

    李妈妈得意洋洋的往喜春来送去了帖子,要不是前天张家传来的消息略扑灭了些李妈妈的高兴,分散了李妈妈的注意力,只怕她还想亲自上门去呢。

    不过李妈妈就是去了也无用,金妈妈没来,到末了只有个银花捧着帖子过来赴宴。她只说自家中秋也忙哩,妈妈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叫我过来致歉等话,玉娘看着那帖子上乌黑的脚印偷笑,银花转达时绝对用了修辞手法,金妈妈原话可不这么儒雅。

    玉娘凑到银花耳朵边谑问道,“你妈妈骂了李妈妈几句?”

    银花瘪着嘴伸出一根手指来,“骂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呢。”

    “这么久?”玉娘大为惊奇,这都有多恨李妈妈呀,不至于吧。

    银花呵了一声,“骂李妈妈一刻钟,骂你一刻钟,剩下都在骂晏老爷哩。”

    我?

    “天可怜见,我又怎么得罪金妈妈了。”玉娘委屈,她和金妈妈都没吵过架呢,怎么还得到了和李妈妈的相同待遇。

    银花反手指了指自己,没吭声,意思表达的非常明显。

    玉娘也明白了,识趣的低下了头,好吧,横竖金妈妈是在自己家里骂的,听不见就是没骂。

    “对了,你怎么把乐器也带来了?”玉娘转移着话题,瞧着跟在银花后头的仆妇背着一把筝疑惑。

    银花笑道,“我妈气头上也没让送什么节礼的,我想着咱们也好久没在一起弹奏了,就把东西带来了,除了我,你猜猜还有谁来?”

    “我!”小七没等玉娘回答,自己就从门外蹿了出来,手里高举着弦子示意,脚步飞快的跑进了院里,那活泼的浑然不像前几个月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的模样,喘着气的笑,“在家可把我憋死了,还是这里舒服。”

    “还有我呢。”楚楚也跟在后头,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白银挑衫蜜合色的裙子,头上插簪戴花,腕上玲珑响的镯,整个人说话也有底气了,抿着嘴朝玉娘轻笑:“咱们可有大半年没合奏了,有人一提议,我们就都过来了,大家一起过中秋。”

    玉娘捂着脸,脸上的欢喜从眉眼一直流淌到了嘴角,“你们怎么来了。”

    她一只手牵着银花,一只手又拉楚楚,左胳膊挂着小七,右臂膀贴着福娘,大家叽叽喳喳的,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当初学艺那会,大家挤在一个屋里那样热闹。

    在欢喜间,忽然发觉有道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玉娘抬起头,才发现晏子慎倚在门那含笑的望着自己,见玉娘看了过来,还得意的冲她一挑眉。

    德行,玉娘不用猜也知道了组局的人。

    开席之前,五人在院中摆好架势,互相对望一眼,福娘一吹箫起头,大家便集体合奏起了散曲《人团圆-相聚》,箫声徐徐,琴声轻快,琵琶管筝接力,弦子末尾独奏,一曲弹完,席间落座的听得有些不尽心,鼓掌又求继续,其中尤以晏子慎的嗓门最大。

    玉娘刚想瞪他,哪知身后头众人已经弹奏起来,恰是先前玉娘在屋里常听的那首《凤求凰》,月光融融,院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抹笑容,玉娘这才恍然明白,合着这局现在才到关键之处。

    她可不想被人白看了热闹,这院里碎嘴可不是一个两个,真上演了恐怕能被她们嚼上大半年。

    玉娘赶紧搁下月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硬生生就把晏子慎往东屋里头拖,直关紧了房门才松下口气,一转身才要抱怨,就猛不防地撞进了一汪含情的桃花潭水里。

    “你——”玉娘停住了声,原本利索的口齿意外的有些卡壳。

    不单是她,往日牙尖嘴利的晏子慎这会也磕磕巴巴的,说不出个完整话来,“玉娘……我……我想说……我家里已经没人了……不是,我是说我手里还有几万两银子,你……你愿意帮我收着么。”

    晏子慎的眼睛眨也不眨,整个人都期盼似的看向玉娘,祈求她嘴里能说出自己夜里翻覆睡不着所想的那句话来。

    玉娘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又好笑又好气,笑的是没想到直到这会,晏子慎还拿银两来勾自己,希望自己能被那几万两打动心答应;可玉娘气得也是这里,难道自己就为了那几万两银子吗?

    她在晏子慎期望的眼神中缓缓摇头,见着人急切的想说话,玉娘伸手捂住了晏子慎的嘴,外头还是那首凤求凰,欢欢喜喜的调子,可玉娘神情却不像晏子慎想象的那样高兴,反而有些难过。

    玉娘叹气,她本不想这样直说的,把话都摊开了好吗?何苦非要听难听的话呀,“晏老爷,你先听我说,不是我不答应,你,你知道我们这些做花娘的下场吗。”

    “命稍差一些的,连正经做客人都没法,如娼家一般每日迎来送往、浑浑噩噩,便如猪狗一样用得着喂点饭,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开。”

    “命好些的呢,落到了十街,倒是可以被当成人对待,可结果?”

    玉娘细声细语,挨个为晏子慎介绍起自家姐妹来,“譬如我大姐,嫁到了张衙门家为妾,执掌中馈好威风,好运道,可只要没有生育,便终究提心吊胆,等年老色衰就有新妾进门,好日子眼看就到头了。”

    “我二姐做了商人外室,商人原配与她分隔两地,倒是也如正牌夫妻一般生活,替商人理家事照料铺子,可商人一旦到了钱财窘迫之际,就要把我二姐拿去典卖换钱,往日辛劳只做浮云。”

    “我三姐与书生情投意合,拿出了钱财资助他上京赶考,可书生一朝得名,便娶官宦女为妻骑高头大马做官去了,将她抛在了脑后,最后郁郁得病而死。”

    “我四姐倒是没有婚嫁,只老实的做着客人,可你瞧瞧,那些客人何尝把她正经当个人物,黄县丞不也只是拿她作花瓶点缀看待么,偶一逢难,便要将她处置了结,问都不问一句。”

    “六妹妹福娘倒是命好,有她亲娘李妈妈为她谋划,只是才传出些名声来,就引来了不轨之徒,将福娘看作奇货可居,想用她的婚事做自己登天梯,婚丧嫁娶全由他们做主,若不是福娘最后拼死一搏,哪还有后头陶老三的事情。”

    “晏老爷,不,晏子慎,”玉娘郑重地看着他松开了手,“你瞧见做花娘的下场了吗?我不单瞧见,还处在里头待了六年,你叫我怎么还敢信旁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可我不一样啊!”晏子慎着急到恨不能抛开自己的心叫玉娘瞧瞧,“若我同他们一样看轻你,看不起你,不拿你当人,我何苦这一年到头的只消你一句话,便骑马登船从长安赶到县城,从县城奔赴长安,况且……况且旁人做花娘都是为了皮囊,我是为你这个人呀。”

    “可我不信,”玉娘坦言,“我不敢信,这遭瘟的世道不许我走错一步,我姐妹们走错了,我能帮她们,可我要是走错了,谁能帮我?”

    “与其这样,不如不走,不走,就不会出错。”

    晏子慎看着眼前的玉娘,直到这会才发现玉娘已经长高了好些,已经到他下巴处了,昂起头来眼神像锋刃一样,刺破了皮囊,收拢起了笑容紧绷着脸,他恍悟,原来这才是玉娘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我可以等。”

    晏子慎诚恳地看着玉娘,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等的。”

    “你做花娘六年,我可以等你再过六年,十六年,二十六年,天长地久的,你总能看清楚我的心。”

    屋内一片寂静,院里乐曲也弹到了尾声,晏子慎屈下膝平视着玉娘,等待着她的决断。

    玉娘看着晏子慎,许久,她打开了房门,

    “好。”——

    本书完。

    作者有话说:

    打下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九有种复杂的心理,总觉得还能再写玉娘五十万字哈哈哈哈,但是又觉得故事结束在这里正好,玉娘奋斗的目标已经达成,接下来是她崭新的开始,旧的束缚已经摆脱,新的问题又将来到,玉娘时刻都在应对,只是这回,她不再是单打独斗了,她有个愿意倾听能诉心声的燕子在旁——

    正文完结后,有些前面没填的坑会写番外写完,例如张家的故事,大家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说一下哦,但是九要在21号才能更新啦,因为九想给自己放两天假,爬爬山,所以,周二晚上见吧各位!——

    最后再来个片尾彩蛋:

    才踏出门,玉娘忽又折返了回去,冲着傻乎乎笑的晏子慎摊开了手掌,“那什么……”,玉娘咳嗽了一声,不自在道:“考察期间那几万两,是不是也归我管呀。”——

    以及番外预告:

    李妈妈急匆匆的走进院来,面色沉重,“不得了啦,张衙内死了!”

    “啊!??”

    第169章 番外——张家

    八月末,这日李家人在院里起锅烧水放苏木,边上是一木盆的鸡蛋,堆得几乎要成了山,刘妈手持大笊篱,煮一批鸡蛋放一批鸡蛋,热气蒸腾间,原本黄白的鸡蛋捞出时就染上了淡红。

    紧接着便是玉娘福娘几个要忙活的事了,苏木染的鸡蛋不算太红,她们还得额外用胭脂纸再揉搓一遍加深颜色,这样才算又红又鲜亮。

    福娘一边呼着气一边传球似的两边揉,不小心慢了速度手心被鸡蛋壳烫了一下,忍不住抱怨道:“妈可真会躲懒,明明是她答应大姐的,妈可倒好,接了事自己跑出门去,倒全压给咱们了。”

    说着她就扭头去问劈柴火的老牛,“干爹,我妈呢。”先前李妈妈出门还是坐的老牛的马车,他肯定知道去向。

    只可惜,老牛的嘴巴紧,只冲福娘嘿嘿一笑继续低头劈柴去了,半点也不透露。

    还是最后刘妈泄了密,“六姐,你问他肯定不中用啊,李妈妈出门的时候管保叮嘱了不许透露,她怕咱们上门逮她哩。要我说,多半是去喜春来找金妈妈说话去了,她看着这红鸡蛋生气。”

    本来嘛,清平县城这边的习俗,出嫁的女儿生了孩子,娘家是该在满月的时候送红鸡蛋的,六十六,八十八,一百二十数量不等,为的是□□房娘娘,希望她老人家保佑孩子平安无事。

    要是大姐生了孩子,这鸡蛋李妈妈送的一定心甘情愿,可问题是,生了孩子的是黑鸨子的闺女宝珠,干她李家什么事,娇娘也太软弱了,被宝珠拿话怼着,只好央求李妈妈也给张宅送一份。

    这叫什么事呀,李妈妈气得倒仰头,要不是玉娘劝着她看在大姐难得开口的份上答应下来,李妈妈恨不能拿鸡屎往郑家门口砸去,还送鸡蛋,我送你全家一个鸡屎门!

    玉娘敢保证,李妈妈是真能干出这样的事。

    福娘唉了一声,有些担忧:“妈这张嘴呀,三天两头的老去招惹金妈妈,该小心些的。”

    玉娘老神在在搓着鸡蛋,插嘴道:“你放心吧,金妈妈打不过妈妈的。”李妈妈那身高,那体型,别说金妈妈了,就是看门的门子加起来也未必是李妈妈的对手,稳着呢。

    大家一想也是,齐齐低下头来继续干活,颜色得趁鸡蛋还热乎的时候染上,冷了可不行,得做一百二十个红鸡蛋,连鲁婶和金盏都坐在边上帮忙。

    福娘见玉娘神情认真,倒像是个干活的老手,不禁想逗她道:“晏老爷走了多少时日了。”

    玉娘口动手不停,随口道:“谁记得这个,大概也就是四天零五个时辰吧。”

    “啧啧啧,都记到时辰了还嘴硬,”福娘刮刮脸,“怕是你想他了,所以记得深,人家回去置办茶礼去了哩,十天半月的恐怕回不来。”

    玉娘看着福娘红彤彤的半边脸,没提醒她,只跟着道:“是呀是呀,长安山高水远的,哪像咱们陶老爷,家住得近,雷打不动的每日过来问好哟,鞋底都要磨破三寸,刘妈,陶老爷这个月来咱们家几回了。”

    “几回?”刘妈眯着眼想,有些犹豫,“是不是二十回?”陶老爷来太多次了,她都记不得次数。

    “不是哩,是二十三回。”福娘下意识的反驳,随即就发现了玉娘的陷阱,羞得另外半张脸也红起来。

    倒是让院里人都哈哈大笑,玉娘哼哼了一声,小样,还敢拿我打趣。

    正在欢喜间,李妈妈忽然神情凝重的跑了进来,脚步匆匆眉头紧皱,额头上满是大汗,见着了众人急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张衙内死了!”

    “什么?!!”大家都不禁吃了一惊,怎么就死了?

    李妈妈拍着手,“可不是,听衙门的谭老爷说,就死在河道上呢,他儿子生了不是现赶着要从府城回来吗,哪像中途就被水匪给劫了,听说挨了七八刀呢,满船都是血,外头人都说劫道的就是先前杀黄老爷的水匪。”

    “不可能,”玉娘和福娘是知道当初水匪底细的,二姐和二姐夫又不是杀人狂,也不是疯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杀张衙内呢。

    李妈妈也着急,“所以我都没坐轿子坐车,跑着就赶回来了呀。”天杀的,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在了船里。

    玉娘拦住想说话的福娘,将她和李妈妈带到屋里,外头的鲁婶和金盏虽说是自己人,可到底是雇来的,金盏人小嘴快,保不齐往外说什么话,还是瞒着为好。

    带了人回到屋子,玉娘才同李妈妈郑重道:“妈赶紧派人给二姐传信,叫她们尽早上岸,水里生意做不得了。”

    “不是,”李妈妈有些惊讶玉娘的反应,“真有这么严重?上回老爷们不也就嘴上说说发发文书就过去了吗?”

    玉娘摇摇头,“这回不比上回,上回外头人只听说是水匪作乱,可管事的知县以为是都中有人动手,所以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懒得掺和,可这回被杀的是张承志,他和都中大人物有什么关系,外头人不知道内情,故意栽赃给上回的水匪,只会让官老爷们发怒。”

    恐怕运河附近的县城,都会迎来一波严/打/,二姐这样的个体户更是严查对象,还是尽早上岸做干生意为好。

    毕竟在官老爷们眼中,先前的事牵扯宫里不敢管,可这回是什么档次,也敢玩一样的把戏,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怕就是把运河翻过来,也得查清楚凶手是谁。

    玉娘更有些阴暗的想法,若是真查到了,老爷们说不准还要把上回的杀官案子也推过去,二案并做一案处置,正好把账抹平。

    消息既然衙门捕头谭塨能得知,张主簿肯定也知晓了此事,非但是他,就连张宅也在不久后听闻得此噩耗。

    那时娇娘还在赵六月的屋中闲坐,大姐老实,既然玉娘叫她亲近大娘子,她便真个听了进去,时常的过去坐坐,即便是冷板凳也比面对西屋的爆火炭舒坦。

    这日在堂中听说了小厮回禀的消息,娇娘叮咛一声当场昏厥了过去,吓得春华搂着人连忙大喊,“快来人呐,姨奶奶昏倒了!”

    “昏倒了就去请大夫,你叫嚷了就能把人叫醒吗?”赵六月在芍药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冷脸呵斥了一声,随即叫来兴去外头请大夫,“请两个大夫,西屋的也得看看。”

    她转脸吩咐芍药,“你去西屋和姨奶奶把话说清楚,叫她不许在平安边上大喊大叫,免得惊了孩子的魂,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孩子抱到我屋里去。”

    赵六月倒没说让她们瞒着宝珠的话,毕竟正房里这么大的动静,住在一个院子里怎么会听不见呢,瞒着也不现实。

    芍药点头领命出去,宝珠先是听自家老爷出事,刚准备哭喊时又听到芍药后头的话,跳将起来高声——中声——小声气道:“我肠子里好容易生的带把雀,凭什么给别人养去,这孩子就是我的指望,你们要是敢抱走,我先吊死在这屋里,不,我先掐死他,再吊死,我们娘俩就是断了气也不分开!”

    这话听得芍药姑娘家都想捂耳朵,她没好气道:“姨奶奶,我们大娘子只是叮嘱你别吓着孩子,您别动不动的就拿少爷吓唬人,我们大娘子心悸,就是您想把小少爷交给大娘子养,大娘子还未必肯养呢。”

    说着一甩帘子就出了门,什么人呀,仗着生了儿子就这样嚣张。

    芍药一走,宝珠趁势把屋子里的人全都撵了出去,只剩下梅香一个。

    宝珠同梅香两人手拉着手,心跳飞快。

    第170章 番外——张家

    “人真的死了吗?”

    好半晌,宝珠才回过神来一般攥紧了梅香的手,急切的求证道。

    “死了,真死了,消息都传到咱们宅子里头来了,您是没听见大娘子那边的动静,我刚进来的时候亲耳听见的,那里叫嚷着去外头请大夫呢。还是两个大夫,估摸着两边都出事了。”梅香忍着疼,露出个讨好的笑来:“我的姨奶奶,这下咱们张家当家做主的可就是您的儿子了,瞧瞧,连正房都怕的要命,还想着过来抢呢。”

    “抢?我呸!”宝珠听梅香一说,当时就恶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凭什么抢走。肚子里面没揣过卵,她知道怎么养孩子吗?她那胸口二两肉里有/奶/水/没有?更别说病殃殃的,指不定这几日就没倒过气儿去也跟着走呢,我儿子能叫她这个短命鬼养着?”

    “是是是,”梅香安抚着宝珠,极力劝她小些声,别叫外头听见,“您刚才那番话早把正房的吓了个半死,只是她到底是大娘子,要我说,等丧事的时候,您就带着孩子去给主簿老爷请安去,他是孩子的爷爷又是大娘子的公公,说句话谁敢不听。”

    梅香原本想着这句话能讨宝珠的欢心,可却没想宝珠霎时变了脸,使劲摇着头,“不成不成,这孩子才这么点子大,哪里能经风。你又不是不知道张主簿身上有煞气,万一冲了妨碍了平安可怎么好,平安可是我唯一的指望。主簿老爷自己还有个小儿子呢,他哪里这么好心,说不定正好想不管折腾死了平安,好叫他儿子继承家业。”

    梅香一听也有道理,便不再劝,只道:“既然亲爷爷靠不住,那咱们回家和郑妈妈说一声,问问她老人家有什么办法没有。”

    “这倒可以。”宝珠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随即往里屋走去,抓了几颗碎银子递给梅香:“这里是五钱银子,你去徐家茶馆那里给我买二两福仁茶来,要茶馆伙计现包的,别叫他们拿陈茶糊弄我,我舌头尖,喝得出来。顺便你去趟家里和妈说说,叫她要是得空就过来陪陪我,我还得倚仗妈呢。”

    “又喝茶?您上回不是才买了二两吗?”梅香有些担心,“喝多了可睡不着觉。”

    “少废话!就是睡不着才好呢,守着孩子,省得她们趁咱们睡着了偷偷把平安抱走。”宝珠瞪了眼梅香,催促她道:“快去吧,对了,去那边的时候避着点人,别叫宅子里人知道。”

    “知道了。”梅香缩着头弯腰就往外头走,整个人就和被烧酒熨烫了的衣裳似的,边走边往外舒展腰身,等着到了外头,已经挺直了背板仰起了头颅。

    那张宅里的人知晓消息,哪个不是心里忐忑面上仓皇,见着梅香出来,低着头或巴结或畏惧的,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热切招呼,梅香仰起头来,从鼻子里头轻哼一声就当回复,头仰的那么高,她从鼻孔里看人哩——

    徐家茶馆是在县前大街那儿开的一间清幽茶铺子,里头并不卖荤食,只有甜点小吃并茶汤而已,那茶铺底下是散座,二楼是用竹屏风隔出来的小包间儿,又隐蔽又临街,因为环境清幽,地址优越,所以生意不差。

    有些时候老爷们谈事情休憩都在此处,就连福娘玉娘也去过几次,只是价钱太高,玉娘觉着不划算,与其喝他家一杯茶,都够买扁食巷三桶酸梅汤了。

    玉娘算盘打得啪啪响,干脆提留着晏子慎回自己屋子里谈天说地聊八卦,何必外头白花钱,李家的茶不仅不花钱,还能免费续杯呢。

    倒是福娘有些中意,有时还会专门赴陶老三的约来此品茶听琴,算是个小常客了。

    梅香熟门熟路到了徐家茶馆,拍着那柜台面就叫伙计去装茶,那福仁茶是徐家茶馆新推出的新茶,往橄榄仁里装茶叶,泡二三回才能品出橄榄的清甜,只是那橄榄仁才多大,必得一点一点的往里装填,要费不少功夫。

    梅香哪里肯在这茶馆里头傻呆,只叫一声先做着回头过来取,便一溜烟往西边走,跑到郑家院里找郑妈妈回话去了。

    那伙计听说要现做的茶,便答应着往后院走,拐到小院里同个书生恭敬道:“少爷,又有人买您那福仁茶了。”

    那书生转过身来,清俊脸庞,挺拔身材,看着斯文有礼,是个读书少爷,只是他这会不在房中读书,倒有闲心在院里喂鱼,听那伙计一说,便问道:“是什么人?要几两?”

    伙计老实回话,“就是先前过来买茶的,说话蛮横的那个丫头,要称二两。”

    “知道了。”书生点着头,回屋却从架子上倒出青瓷罐里的橄榄仁,用一只鼠须粗细的毛笔写了巴掌大的书信,将它小心揉搓到这橄榄核中,同其他混在一处,用油纸包了二两的分量交与伙计,“拿去吧,你告诉那丫头,这茶养神补气虽好,却不宜多喝,如今的份量够喝两三个月的了,等到年底再过来买吧。”

    怎么现成的生意还往外推?

    那伙计心里嘀咕了一句,哪有劝客人少买自己茶的,他不敢明说自家少东家,嘴里答应着就拿东西往外走。

    剩下个书生拍拍手,继续往大缸里头喂鱼,“吃吧吃吧,多吃点。”

    那边厢梅香跑到郑家报信,郑婆子自然也早听说了此事,只是不像梅香说的那番详细,等梅香把具体情况说个清楚,她不禁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啊,果然宝珠才是我的好闺女呢,哎哟哟,就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猪也比不上她的好命哦。”

    “哈哈哈,李家终究还是赢不过我。”

    梅香看自家妈妈那笑得扭曲的面容实在吓人,小声道:“妈妈,张老爷都死了,还能是什么好事?”

    “当然是好事!他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他老子没死呢。”

    郑老鸨笑过了瘾,才收住看向梅香,许是高兴,难得有心情给小丫头解答疑惑,“现如今那张宅里头大娘子病殃殃的活不长久,老二呢软弱无能,又没生养,这幅家业自然给你三姐儿接手,她有孩子护身,张主簿难道不顾惜着点他孙子么,自然是要庇护他的。”

    “这样一来,可比张老爷活着的时候好多了,哼,他活着,他活着谁知道会不会又往家带什么四姨娘五姨娘,生二儿子三儿子的,到时候诸子均分,这家当还能剩下多少,自然现在最好,他就一个儿子,这些全都是咱们宝珠的。”

    郑老鸨越想心里越美,赶紧就叫人备轿,见着屋里倒茶的珍珠还拧了她一把,斥骂道:“你是死人呐,你姐姐遇了好事,你倒在这里装木头,还不快去里头把那些上好的人参补品取来,送到张宅去给你姐补身子,榆木脑袋,要你有什么用!”

    珍珠被郑老鸨这一掐,也不敢喊疼也不敢哆嗦,听话的往外走,梅香骨碌眼睛一转,也跟着卖乖道:“四姐怎么去拿?东西重的很,还是我带了去吧,正好我还得替姨奶奶取东西呢,顺带着的。”

    离屋子有些距离,估计屋里人听不见,珍珠低着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她都是张家未来大娘子了,张家那么些东西不够好么?怎么还要去外头买。”

    梅香显摆道:“姨奶奶嘴挑哩,自古说贵人喝贵茶,她到了张家自然就爱上了喝好茶,姨奶奶说宅里的茶俗气,一定要徐家茶馆的好茶才肯喝,三天两头的叫我去,为点子茶能花几两几十两呢。”

    “徐家?”珍珠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像是想起了什么。

    第171章 番外——张家

    珍珠还记得早些时日宝珠在郑家做花娘那会,就时常的往茶馆里头跑,因为这个,自己还被她凭空污蔑了一通,惹得郑妈妈一顿好打。

    可那是先前没嫁人的时候,现在她可都已经嫁到张家去了,怎么还老是派人去茶馆?珍珠可记着宝珠从不爱喝什么茶叶的,嫌弃那味儿古怪,远不如酒有滋味。

    她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上,和梅香老实去库房里头取了两匣子细细长长的人参来,梅香却瞧着有些寒酸,踮着脚往里头望,想找根粗的。

    珍珠让出道来,“喏,你挑去吧,咱妈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真有好的,她能送人?早搁自己屋里去了。”

    “也对。”梅香想想郑妈妈那个恨不得扒皮的小气模样,丫头的赏钱还要分一半呢,怎么可能忽然大改脾性变了大方,“成吧,能从妈妈手里抠出两根也是好的。”

    当着珍珠的面,梅香左右瞧瞧,又揣了一盒阿胶片到怀里,这东西姨奶奶不爱吃,肯定会撇一边去,到时候自己悄悄倒腾到药店里头,能换一二两银子呢。

    既然拿了东西,郑妈妈便出门坐轿,预备着去张宅看望她那有出息的好闺女宝珠去了,临走前还揪着珍珠的耳朵吩咐,“把我那屋里头才换下来的衣裳给洗了,不许在家偷懒,回来时我要是瞧见还剩一件干的,你就甭想吃饭。”

    珍珠畏缩的点头,站在门边恭恭敬敬望着她妈坐轿而去,又一扭头看着梅香往那茶馆方向小跑,也不知珍珠哪来的胆气,竟然迈着步子小心的坠在梅香后头,见她从茶馆里提拉纸包出来,珍珠左右瞧瞧,快步走了进去。

    “棒子哥,”珍珠小声的叫了一句,那柜台伙计便立刻寻声瞧见了人,嘴上不自觉的扬起笑来,欣喜道:“是珍珠啊,你怎么跑来了?别被你家妈妈知道,到时候又找机会打你了。”

    珍珠躲着客人,靠近伙计摇头,“她出去了我才跑来的,棒子哥,才刚来拿东西的是张宅的丫头梅香吗?”

    “对呀,是她,之前在你家里做活的。”伙计点了点头。

    “她买的是什么茶呀,来这勤快吗?”珍珠见棒子果然记得,忙追问道。

    “哎呀,怎么不勤,一个月倒要来个三五回呢,也不知她家里主子是头水牛还是驴的,这么会喝茶水。”伙计许是知道珍珠与梅香主子宝珠的不对付,这会故意拿她取笑,好讨珍珠高兴。

    珍珠却没笑,反而皱起了眉头,“买的都是同一个茶吗?”

    “对,回回都是福仁茶,可贵了,二钱银子一两呢。”店里东家会做生意,茶柜里的散碎也不许伙计们偷拿,收拾出来年底了单卖散茶也能挣钱,所以棒子只能捡客人们的茶底冲泡二回三回的,顶多尝个淡味,没怎么正儿八经喝过新茶。

    珍珠往自己身上摸了摸,因为出来的急,并没有什么银钱在身,可她这回出来也是凑巧,谁知道下回还能不能有时间,干脆狠狠心,从耳朵边取下一个单边耳坠塞了过去,“棒子哥,你看看这个值二钱吗?也帮我买一两吧,我也尝尝。”

    “这……”

    按道理,茶馆可不是当铺,喝茶哪有收什么金银首饰的呢,只是伙计见珍珠央求,他也有心想要展示自己一二,便干脆答应了下来,捏着耳坠就往小院走,与自家少东家禀报外头有人要买新茶。

    不料书生徐耀当即就起了疑心,怎么紧赶着的?“是谁要买?”

    “也是郑家的姑娘,叫珍珠的,许是她听那丫头说自家姐姐常来这儿买茶,她就跟着学了。”

    “噢,原来是她妹妹呀。”徐耀勾起了兴趣,也称出一两来叫伙计交出,珍珠拿着那茶叶火速就往家中赶去,解惑是一回事,洗衣服是另一回事,要是郑妈妈回来衣服还干着,恐怕真能把自己打个烂羊头。

    她脚步轻盈腰肢摇晃,快步疾驰之下单是看背影也能品出几分曼妙来,柜台前小伙计看得眼睛发愣,帘子后头也有人亮了眼睛。

    清平县被这个消息搅得上下不安生,五莲县又何尝例外,那船只出事的地方就在五莲县管辖范围之内,可以说这儿才是消息的发源之处。

    五莲县县令胡德蒯已有家室,与他做上的荣娘自然不能住到那县衙院子里,她折卖了些许首饰,再加上胡知县那么一点点的小帮助,便顺理成章的在县前大街那块黄金地段拥有了门面两间,到底三层独门独户的一个小院子来。

    那地界可比先前玉娘在花鸟场买的小房子大多了,地理位置也优越,哪怕有朝一日胡县令拍拍屁股走人,荣娘靠这宅子也能过活。为此,玉娘还怀疑过人生,到底谁才是穿越的呢,怎么四姐路子如此野,轻轻巧巧就赎了身,轻轻松松就有了宅院。

    只是好景不长,那县令起先对荣娘还有些新鲜,几月下来尝也尝了,家里娇妻美妾的,外头花娘红袖的,人选实在是多,来荣娘宅院的次数便渐渐不像之前那般频繁,恐怕再来几月就该结账了局了。

    这可不行,荣娘还没从他身上找到继续往上爬的阶梯呢,怎么可能会接受逐渐冷淡的事实,这会得知了水匪作乱的消息,心中一动,便赶紧叫人去请知县老爷过来。

    胡德蒯来时已是晚间时分,今日月色清凉,荣娘在院里设下香案供桌,自己穿一身月色丧服,用白帕粗粗的包着头,脂粉淡抹,不梳头油,几缕碎发散在耳边,自己抱着个牌位痛哭,见着知县老爷在,荣娘便赶紧下拜,泣声道:“还请老爷为黄老爷做主啊,一定要缉拿那水匪,为黄老爷报仇!奴家愿做牛做马以命相报您的大恩大德。”

    “哎呀,哎呀,”胡德蒯也没想到荣娘竟然还记得先前的倒霉鬼黄书琅,都到现在了还心心念念着为他报仇,不由得被荣娘行为震撼,感慨道:“好一个贞洁烈女呀。”

    虽然胡德蒯爱逛勾栏看重美色做花娘,可他也中意那些认死理的良家女子,以夫为天终身相守的一心,如今荣娘也是如此,倒真个叫胡德蒯有些敬重起来。

    荣娘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只等到胡县令叹了口气答应下来,她这才展露些许笑容拜谢,眼里还是先前对他的崇拜敬仰之情,小脸哭得眼眶通红,在白衣衬托下,倒是越发的可怜,看得胡德蒯心中一动。

    荣娘便顺势低下了头,看见脚边的牌位碍事,见胡德蒯没注意,她右脚踩着木头挪了挪,把个板凳雕的牌位迅速踢到了身子后头。

    作者有话说:

    荣娘给黄县丞比赞,死人真好,可比活人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