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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美事

    竹子节节高, 翠绿的叶片簌簌作响,院子里的落叶因东风在地面上打旋。

    江絮雾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去护国寺烧香拜佛, 结果遭遇一场厄运,醒来想要离开, 裴少韫亲手将害她的表兄陈沫抓来放在井口, 让她出口恶气,甚至扬言让她杀了对方。

    可裴少韫迟迟见她不说话, 也不知误会什么,说的话夹枪带棒。

    令江絮雾头脑发胀,渐渐浮现当日的情形,也逐渐发现不对,欲冷静下来向他解释, “我当时被拖进去闻到一股迷香的味道,后来, 对, 表哥他貌似也中招。”

    但当时江絮雾没有察觉到他的神态不对, 为求自保, 才会用簪子伤他。

    可裴少韫只听到到,“时至今日, 你还喊他表哥?”

    “我是跟你解释, 你怎么在乎这点上。”江絮雾再三澄清。

    裴少韫微笑,“你在为他说话。”

    “你有……”江絮雾差点要骂他, 转眼窥探到他阴沉如墨水的脸, 只能咽下骂他的话, 低声道:“我真的没骗你。”

    “是吗?那我暂且信江小娘子,但他之前碰过你, 江小娘子要不要砍了他的手指。”

    裴少韫不近人情的话,令江絮雾蹙眉。

    “裴大人,这是否僭越了。”

    “他伤你,你不该报复回去吗?”裴少韫哑然一笑。

    “还是说,你对他还留有感情。”

    “够了。”江絮雾头疼,梅子青的襦裙被风荡起,她置身于破败的院子,面前的人,却是大理寺少卿,是个不近人情的伪君子。

    就是这样的人,竟会一而再再而三追问她是否对别的男人有感情。

    江絮雾觉得荒唐,想到上辈子死都没有见到他一面,她越发觉得裴少韫古怪得令人难以捉摸。

    若是说他对自己有感情,这简直危言耸听。

    可如果不是,他又为何摆出惺惺作态的假象。

    江絮雾思忖得难受,便不再多想,凝视他的目光里坦坦荡荡。

    “他伤了我是没错,可我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娘子不必担心,我已经查出是谁所为。”

    裴少韫在江絮雾晕倒后,请了大夫,顺便再命人调查一番。

    而后三皇子的人主动上门,告知了一切。

    原来三皇子手底下有位方三的幕僚,有日发现不成器的侄子吴友行,莫名多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银两,天天跑去青楼喝花酒,心生怀疑,昨日又撞见他偷偷摸摸地将晕倒的人送到寺庙。

    方三觉得纳闷,知晓侄子是纨绔,怕侄子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便派人去跟着。

    也正是这一跟,方三摸清楚侄子意欲何为,正巧遇到三皇子来见裴少韫。

    三皇子见他面色有异,询问发生何事。

    方三本想着自家事,不欲告知,可三皇子难得起了兴趣,非要问个清楚,无奈之下,他道出原委。三皇子心善,派人去调查个清楚,而后三皇子派出的人发现方三侄子要行不轨之事,还跟江府的小娘子有关,又想到是近日裴少韫与江小娘子的近日谣言。

    于是三皇子思忖片刻,书信一封,约裴少韫去寺庙一见,将他引到出事的地方,为了没有后顾之忧,还派了贴身之人,省得一个好好的小娘子遭此劫难。

    裴少韫这才明白三皇子为何约他在护国寺。

    至于方三的侄子,早就在他派人去彻查之时,方三就自个带着侄子来认罪。

    裴少韫知晓了来龙去脉,原来是后院龌龊之事,小娘子被人算计,他人想趁着其兄不在,早日让她嫁出江府。

    得知道来龙去脉后,方三的侄子被关进了大牢,至于跟此事有关的江府一干人等,裴少韫顾忌她的名声,没有声张出去,但他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早早呈了文书给圣上,里面是皇上近日要大理寺重新彻查三年京州陈年旧案的卷宗,其中有一卷是关于尚书省的工部水部司郑权侍郎在三年前收受贿赂的罪证,还有在户部担任仓部司里朱员外郎的罪证。

    郑权侍郎是江大夫人的娘家,朱外郎是江二夫人的娘家。

    裴少韫借此事,欲拉他们下马。

    但这点官场算计,他并未告知江絮雾,跟她说清楚来龙去脉,直言已经帮她善后。

    江絮雾听完全部后,难以想象,江大夫和二夫人竟这么恨她,想要她名声毁掉,嫁与他人。

    裴少韫见怪不怪,人心本就难辨,他早已见识过,转而继续追问江絮雾。

    “你表哥虽然无辜,你还刺伤了他,可他识人不清,害得自己遭罪,还连累你出事,他理当要付出代价,不然他下次要是再被骗,多惨。”

    裴少韫温声细语,在旁人看来是真情实意地为她着想,可江絮雾心知肚明,他居心叵测。

    “他伤害了我,理应报官。”

    江絮雾沉着冷静应对,“但再说他也是我的表哥。”

    “所以江小娘子还是心软。”裴少韫哑然一笑,看似退让,实则步步紧逼。  “如果江小娘子不忍心,我帮你给他一个教训好了。正好大理寺的刑法,能让人长长记性,其中有一刑法梳洗,将犯人的衣衫脱掉,用滚烫的热水浇上去,再用铁刷子刷去身上的皮肉。”

    裴少韫端的温润如玉,可从他嘴里吐露的话,令在场的江絮雾面色煞白。

    “这是酷刑。”江絮雾不敢苟同,小步挪动远离他。

    裴少韫轻笑:“放心,他不是重刑犯,我怎么会用这种酷刑,我只会让他少受点皮肉之苦,但该受的苦还是要有。”

    “可是……”

    江絮雾蹙眉,这个刑法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再看看躺在井底下,不知生死的陈沫,思绪复杂,而裴少韫饶有兴趣地说:“如果江小娘子感兴趣,我可以改日带小娘子看看这等刑法。”

    “不。”她是疯了才想去看这种刑法。

    但看了看在井底的陈沫,江絮雾想到他也是受人诬陷,自己也把他刺伤,垂下眼帘道:“他身上有伤,算是给他一个教训了。”

    “这算教训吗?江小娘子真是不公平。”

    裴少韫微笑,闲庭若步地到院子外,树荫稀稀疏疏,遮住了满眼苍凉,他伫立在门外,与内里的荒凉隔绝。

    “裴大人你想做什么?”江絮雾看他走出去,深感不安,却见裴少韫侧眸露出温柔一笑。

    “自是帮江小娘子出恶气。”

    “可是我不需要裴大人帮我。”江絮雾眼皮子直跳,转眼就看到裴少韫鼓了一下掌,门外不一会有几名婢女和粗实婆子走进来,还有宋一也走了进来。

    而后江絮雾亲眼看到宋一腰间牵着绳子,跳进枯井,将昏迷不醒的陈沫送出来后,再然后,江絮雾发现粗实婆子搬来一大木桶,而后便是婢女们不断往木桶浇灌热水。

    “裴大人你这是?”

    江絮雾心中泛起不安,眼睁睁看着粗实的婆子搬来的一张长凳,将昏迷的陈沫绑在长凳上。

    这时候宋一站出来,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铁刷子。

    江絮雾想到裴少韫刚刚跟他说的梳洗,难以置信地后退,“青天白日之下了,裴大人你给他上刑法,不合规矩。”

    “这是裴府,江小娘子。”他衣袂飘飘,俊朗的面上露出苦恼的声音。

    她却亲眼看到宋一将陈沫的上半衣衫褪去,露出消瘦的后背,而背后有一道清晰狰狞的伤痕,那是她亲手用簪子刺下去。

    可此时,宋一谨遵裴成韫的吩咐,将铁刷子对准陈沫的后背。

    江絮雾再也忍受不了,“住手。”

    宋身子一顿,看向伫立门栏边的裴少韫。

    江絮雾不假思索地小跑他的跟前,向他求情,“陈沫他也算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人,裴大人可否放他一条生路。”

    “江小娘子你是在求我。”

    “对,裴大人我求你,你能不能放过陈沫。”

    裴少韫看走进的小娘子,身形单薄,腰间纤细被薄绿线绦系上,莹白的耳垂上挂着金镶珠翠耳坠,绿意与朱白,点缀了几分清冷,再看她明明生怒,却还要佯装无事人,脆弱地向他求情。

    “江小娘子不给诚意的话,我实在很难想象江小娘子的诚意。”

    裴少韫眉眼轻佻地看她,江絮雾蹙眉,猜到他定要威胁自己,半垂下头道:“裴大人想要什么。”

    她的脖颈细长,白瓷的肌肤宛如初春晾在窗台的帛书,耳间亦是苍翠欲滴。

    裴少韫入神,闻言一笑,“江小娘子有什么可给的吗?”

    这倒是为难江絮雾,“我不知我有什么?”

    “看小娘子为难,我也不拐弯抹角。沈长安与江小娘子并不婚配,我需江小娘子书信一封,跟他断绝关系。”

    江絮雾被他一惊,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时裴少韫朝宋一瞥了一眼神。

    宋一心领神会,手中握着铁刷子,直接在昏迷陈沫后背,浅浅地剐了一下。

    本该昏睡的陈沫顿时被惊醒,“啊啊啊——”杀猪般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江絮雾惊吓得望过去,只见陈沫醒来,双目睁大,尚不知发生何事,手已经抓紧凳角,“救……”

    之前想见羞涩低头的郎君,转眼狼狈地不明白发生何事,被折磨得惨叫出声。

    江絮雾眼睁睁看着他的后背皮肉被绽开,内敛羞涩的郎君仰起头,可身后宋一不为所动,手上的铁刷子已经沾染了刺眼的血迹。

    “不——”

    江絮雾抓紧他的袖子,薄薄的锦绸被她攥成一团,右耳的耳坠差一点要掉下来,可她毫不知情,婉转峨眉,眸中似有水溢出。

    裴少韫心中恶意陡然加重,心底却陡然生气不悦,“江小娘子,你在为他哭?”

    “你放过他好不好,裴大人,书信我会写好。”

    她并不想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甚至在听到耳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音,身上似背负了千斤重,令她喘不过来气,她悄悄地瞥向陈沫的方向。

    只见婢女们和婆子都不在,唯独剩下宋一和趴在长白凳上的陈沫。

    陈沫身体颤抖,双眼都是半阖,根本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什么,连话都说不清楚,背后仅仅是被剐了一下,血肉模糊地让江絮雾想到,幼年与阿兄出事流落到青州,看到乞丐被人活生生打死的场面。

    彼时她才四岁,忽惨遭眼前血腥画面,阿兄用干燥破裂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一声声告诫她。

    “不要看,不要看。”

    江絮雾乖乖地听阿兄的话,可耳边乞丐的惨叫声,难以掩盖的血腥味,令她从此爱上了随身携香。

    几乎在片刻间,江絮雾过往的哀伤席卷全身,可她死死撑着,好像阿兄就在她身边,而她想到阿兄,汲取了全部的勇气,从其不断挣脱出来,并对着裴少韫道。

    “裴大人,他放心,我会跟沈长安断掉关系,作为交换,能不能放陈沫走。”

    “我知道他因中药,神志不清,做出了一些出格之事,但我刺伤了他,这也算抵了一桩,若是裴大人觉得这样还不行,可以让陈沫永不赴京州。”

    江絮雾撑住了恐慌,找回了理智,说的话有条不紊,这令裴少韫想到初次见面,镇定自若。

    “裴大人?”

    她见裴少韫不出声,出声询问,在看到裴少韫回神,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几缕笑意。

    笑得真假。

    江絮雾腹诽,裴少韫也给予了江絮雾的回应。

    “好。”

    一场胁迫以江絮雾退让中止,可在她跟着裴少韫一同前往别处时。

    原以为要被放开的陈沫,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痛哭声。

    “啊啊啊——”

    江絮雾震惊地回头,发现宋一继续用铁刷子给他剐,一层下来,血肉狰狞可怕。

    “裴大人,你骗我!”

    江絮雾侧身质问他,裴少韫并不为眼前血腥画面动容,也不为江絮雾的怒意而生气。

    他一如既往地笑道:“因为江小娘子说得太晚了。”

    江絮雾攥紧了手,薄薄的面颊血色全无,她头一次认真地看眼前含笑的裴少韫,心中打了一个寒颤,她到底是小瞧了裴少韫。

    上辈子玩弄权势坐上枢密使位置上的裴少韫,名声响彻朝野,据说,他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

    江絮雾心下一沉,在回望他的间隙时,她在想这样的裴少韫,自己能骗得了他吗?

    可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再次清醒过来。

    她还有阿兄。

    一想到阿兄,她恢复淡定,不看身后之事,唯恐再度令他受灾。

    陈沫的哀声,逐渐消失在她身后。

    随后,她跟着他来到依水湖畔的水亭中,这里早有人备好笔墨纸画。

    江絮雾落座后规规矩矩地开始书写书信,裴少韫则是坐在琴台前,许是心情甚好,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拨动着琴弦,几声袅袅琴音,绕梁之音在水亭响起。

    竹卷红亭,一人一笔,一人一琴。

    江絮雾斟酌了几下,落笔很轻,书信里的内容大抵说的是自己心中有了别人,还望沈大人另娶他人。

    说实话,江絮雾并不想,可真当写下去,望着上面的字字句句,她又觉得沈大人不用牵连进来。

    许是想通,她对往后靠着嫁人之事逃离江家和裴少韫,没了热衷,她想等阿兄从牢狱里出来,随后去寺庙当个尼姑好了。

    至于裴少韫,她本就厌恶之际,先前的斡旋,早已令她厌烦至今,如今又被逼着写了这一封“书信”,她心中沉闷,撂下紫檀毫后,一言不发,静静地等他弹完琴。

    裴少韫少年中状元,满腹才华,还擅长琴棋书画,素有惊才绝艳之美名。

    一首曲终奏雅结束,江絮雾见他收手,便将书信递给他,让他过目。

    裴少韫修长凌厉的手腕往前接过书信。

    江絮雾战战兢兢,做好了重写的准备,可裴少韫扫了一眼,轻笑道:“小娘子信中写得绝情,尚可。”

    她吐出一口浊气,自认为今日之事已糊弄过去,起身告退。

    “既然裴大人过目,尚且可以,此事可否作罢。”

    她值得是陈沫的事情,裴少韫也许是心情不错,倒也不再纠缠。

    江絮雾见他颔首后,攥紧的手松开。

    在她即将离开的裴府时,裴少韫将青衣婢女送给了她,美名其曰说青衣婢女会些拳脚功夫。

    可江絮雾心知肚明,他是让青衣婢女监视自己。

    但是她尚且没有拒绝的能力,也就随他而去,在离开水亭之前。

    裴少韫还面带微笑地问了一句,问他弹奏的琴声如何。

    江絮雾觉得他古怪得让人捉摸不透,之前温温柔柔吩咐手底下的人行刑,转眼又变得风雅,在水亭中弹琴又问她弹奏如何。

    为了避免不节外生枝,江絮雾温声道:“裴大人的琴音自是京州难得的一绝。”

    裴少韫被取悦,心情尚好,狭长的眉眼微微上扬。

    江絮雾随后被放回去了,在回去江府的车舆里,青衣婢女候在她身侧。

    闲来无事,江絮雾过问了她的名字。

    “我叫青衣。”青衣垂着头,毕恭毕敬地道。

    江絮雾见她一身青衣,名字却也唤青衣,好奇地问,“你这名字谁给你取的。”

    “是我给自己取的。”

    “不是父母娶的吗?”

    “奴婢无父无母。”

    江絮雾一时问不下去,转头问起陈沫。

    “小娘子放心,我家大人已经请了大夫过来,伤势并不严重。”

    可江絮雾想到之前的一幕,完全看不出伤势不严重的样子。

    但江絮雾无心再问,深怕又给陈沫带来麻烦。

    因在裴府待的时辰久,回来时已经酉时,大大小小的铺子关上了大门,途径瓦舍时,发现一向热闹非凡的瓦舍里也在收拾东西。

    “发生什么了?”

    京州从不宵禁,可看这架势,江絮雾蹙眉。

    青衣:“昨晚皇上携百官观赏京州的灯宴,大庭广众之下,皇上遭遇刺杀,故此即日起,三皇子下了宵禁的命令。”

    原来是这样。

    江絮雾搁下红布,重新靠在车壁。

    在回到江府后,江絮雾还未回到紫扶院,就率先被江母亲自派人请去。

    江絮雾只能先去江母那边。

    江母派的是赵嬷嬷来,赵嬷嬷瞧见她身边多了青衣,眼珠子转了转,旋即请她过去。

    江絮雾注意到,佯装不知情,跟随赵嬷嬷去了江母的院子。

    江母的院子四面掌灯,屋檐下的白纱灯笼摇曳在风中,烛火通明,待到她走进去,瞧见江母坐在紫玉珊瑚屏榻,怀里抱着江溪生,正一字一句地教导他认字。

    “姐姐……”江溪生向来顽劣,不喜拘着,也不愿意念书,可江母想要他成才,自是打小就要教导,今个晚上见他一直坐立不安,于是江母亲自压着他,一字一句地教他念《千字文》。

    可江溪生磕磕巴巴,一直念不下去。

    江母恼怒他的愚笨,又不好说是他的不对,只能发泄在请的老师身上,“你这老师怎么教你的。”

    江辞生瑟缩着脑袋不说话,余光瞥见江絮雾掀起珠帘走了进来,便大喊了一声,趁着母亲不注意,跳下去就往外跑,王嬷嬷赶紧追了上去。

    一阵鸡飞狗跳。

    江絮雾走到江母的跟前,还以为今个是来受训的,可江母注意到她身边的青衣,朝身边的赵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赵嬷嬷心领神会地上前,“奴婢观外头的动静闹很大,夫人,我去外头看看小少爷,你是新来的吗?你也跟我去瞧瞧。”

    青衣还没说话,赵嬷嬷就拉着她出去。

    江絮雾注意青衣要挣扎,便出声想要解围,可江母主动提出。

    “阿雾,咱们母女的事情,还是私底下说吧。”江母理了理衣襟,呷了一口温茶。

    江絮雾了然,对青衣道,“青衣你先出去。”

    原本要动手的青衣闻言,乖顺地跟着赵嬷嬷一同出去。

    待人走后,江母拍了拍黑漆案几,示意她坐在对面。

    江絮雾步履轻盈,坐在江母的对面,中间隔着黑漆案几。

    “阿雾你什么时候跟裴家的小娘子关系这般好,还在裴府待了一天一夜。”江母注意到她身上披罗戴翠,眼神暗了暗。

    “我与裴家小娘子一见如故,正好外头下起狂风骤雨,便留了下来。”

    江絮雾端正着身姿,从容不迫地阐述。

    江母:“你也不必跟我打马虎眼,前日我带你一起去护国寺,可你转眼就不见人影,大房和二房的人忽然发难,要寻你,我怀疑她们不怀好意,打发她们走,可昨日听说大房和二房娘家出事,今个大房去了一趟娘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窥探江絮雾的反应。

    江絮雾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也不清楚。”

    她说完瞥向江母,一双杏仁的眼眸微微睁大,面上露出了苦恼的神色,看起来真的毫不知情。

    原本还想试探一下的江母,讪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为娘还藏着掖着。”

    “要我说,如果你有了别的中意人,为娘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江絮雾见她弯弯绕绕一圈,合着是为了这件事,烦闷萦绕心间。

    “母亲我刚回府,怎么又跟我聊起这件事。”江絮雾虽还是一副温婉的模样,可话里藏针,令江母一哽。

    “为娘问你这些,当然是为了关心你。毕竟我听闻裴家少爷,裴少韫性情出挑,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的少卿,尚未娶亲,也没有通房,这般清透的郎君,实属难得。”

    江母夸夸其谈。

    江絮雾温笑:“原来母亲在这几日,还专门去查了一下裴娘子兄长。”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江母观她油盐不进,拍了拍案几道。

    “为娘这是为了你好,你说你跟裴少韫的谣言在京州传得沸沸扬扬,眼下裴家的小娘子主动示好,其中含义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江絮雾不为所动。

    江母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要我说,裴家小娘子肯定也听说外边的谣言,但还要与你交好,指不定是受了裴少韫的指使。”

    “再说,你虽出身不好,但你嫁给裴少韫,他肯定会给你一个妾室的名分给你,再说这也总比你一个穷酸小官强。”

    “你要是嫁得好,你弟弟妹妹将来也会过得很好。”江母苦口婆心,她这些年过得从不如意,少时家道中落,所幸她自小跟江絮雾的父亲有婚约,他也不在乎娶她进门后,在有了江絮雾后,她以为自己大概过完这一生。

    谁知夫君一朝病死,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是是非非全部往她身上压。

    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可望着不足三岁的女儿,懵懵懂懂地趴在她怀里,小声地喊,“母亲。”

    江母又觉得自己能再撑一撑,而后她便找到机会,嫁给了当官的江三爷,虽然是继室,对方还有一个儿子,但江母觉得很值,因为她算是寡妇高嫁。

    再嫁人后,她心知肚明江三爷风流成性,为了早早在江府站稳脚跟,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诞下儿子。

    万幸上天是可怜她的,几年后她先是生下女儿,几年后又生下儿子。

    她在江府也终于站稳,可白驹过隙,她还要为这对儿女操心。  江母深感心累,但又自认这是她的责任,她也希望身为长女的江絮雾能理解她的苦心。

    可江絮雾一而再三地忤逆,连带江母对江絮雾仅存的母女之情都荡然无存,以至于能脱口而出这利益分明的话。

    果不其然,江絮雾在听到母亲的算盘是为了往后弟弟妹妹做打算,她再也忍受不了,冷冷地直面她的母亲。

    “原来在母亲心里,我就是个给弟弟妹妹铺路的青石板砖。”

    江母正懊恼怎么就将心里话说出来,可见江絮雾这般敢指责她,不由恼羞成怒。

    “你身为长女,怎么就不能为弟弟妹妹操心。”

    “这些年,你都忘了为娘对你的养育之恩吗?”

    江絮雾压抑心底翻江倒海的抽疼。

    “我没有忘记母亲对我的悉心养育,但我是不想当青石板砖。”

    “你怎么能这般自私。”江母算是看透了,江絮雾就是个白眼狼。

    江絮雾听到“自私”两字,强忍鼻尖酸涩,轻声道:“母亲说我自私,可母亲你已经偏心地忘记,我幼年,你对我说过。”

    “为娘最爱阿雾,以后我要为阿雾精心挑选夫家,我家阿雾要成为大富人家的妻子。”

    江母陡然心虚,别过脸,气势弱下来,“多少年说过的话了。”

    “可我记忆犹新。”

    江絮雾垂下眼帘,这时江溪生从外头钻进来,因人小不懂屋内的剑拔弩张,一个劲地跑到江母身边,撒娇打泼地道:“母亲,我不要念书。”

    “你不念书,怎么能成才,怎么能帮为娘撑起脸面呢?”

    江母板起脸教训他,可面上的慈爱温柔,令江絮雾在想,曾几何时,母亲是否也这样哄过她。

    最后已经过去了。

    江絮雾悄无声息地从里屋走出来,一直伫立在走廊外的青衣,见状跟了上来。

    路上春寒,江絮雾的耳坠在夜色中晃荡,青衣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身后的白纱灯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院子里,江母将江溪生哄完后,发觉江絮雾不在。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赵嬷嬷此刻从外头走进来,见到夫人难受的模样,心疼地帮她揉肩。

    “夫人又跟小娘子吵架了吗?”

    “她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不乖了,你说她现在的名声哪个好人家愿意娶她,我含辛茹苦地为她寻各种婚事,眼下遇到陈沫不计较往事,可她又不乐意,再瞧裴家态度暧昧,我便想着要不攀上裴家,可她依旧乐意,你说就她的家世和现在的名声,能嫁给谁呢?”

    “小娘子年纪小,心性不定,稍微年长些,一定能明白夫人的心思。”赵嬷嬷轻声安抚,手上的力道正好,江母的眉头舒展,少了疲倦,之前心里的无名火也蹭地一下熄灭了。

    “也是,她现在年纪小,不知道分寸也看不清长远之事。”

    “要不,我以江府的名义约见裴府的夫人,探探那边的口风。”

    江母想到裴家家大业大,定然不会娶江絮雾,如果以妾的名义,裴府说不定还能松嘴。

    再说一向护妹心切的江辞睢还在牢狱,也不会横插一脚。

    江母越想越觉得尚可,于是隔日就以江府的名义约见裴夫人。

    但裴府的夫人身体抱恙,不能出府,可江母不气馁,主动去裴府见到了柔柔弱弱躺在病榻上的裴夫人。

    裴夫人跟她一样是继室,对她格外亲切,再听出她明里暗里打探裴少韫的婚事。

    她咳嗽了好几声,虚弱地道:“其实江夫人你没来,我过几日就要去寻你,想跟你商议我继子的婚事。”

    江夫人心间鼓动,强压激动,佯装不知情地到:“什么婚事?”

    “自然是你家的女儿和少韫的婚事,刚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裴夫人说到这里,眼底有的不自然。

    可江夫人被这惊天喜事砸得天晕目眩,“你是说裴大人愿意娶我女儿。”

    “对。”裴夫人温婉一笑,旋即就跟她商议纳亲的事宜。

    听了一圈下来,江夫人狐疑地询问,“这是娶妻的事宜?”

    “怎么了?”裴夫人不明所以地看她。

    江夫人一愣,摇摇头,她的女儿要嫁入裴家,还是正妻,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委婉地道。

    裴夫人无奈一笑,“我们裴家不注重门第,只要少韫喜欢便可。”

    这等美事,令她掐了自己掌心的肉,确认不是白日做梦,她才反应过来。

    江絮雾竟可以嫁入裴家当正妻。

    第52章 娶她

    梁州, 官衙门口聚拢着一群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好饿……”

    难民在官差的命令下,颤颤巍巍地排着队, 手里拿着瓷碗。他们大都眼神浑浊麻木, 直到临到自己可以舀上一碗米粥,他们才个个喜上眉梢。

    不远处的沈长安身上依旧是浆洗发白素白长衫, 一双沉闷的眼眸没有多大情绪,可在看到有位老人排队踉跄地要摔倒,不为所动的沈长安大步向前,将老人扶起,随后退到原先的位置。

    “沈大人。”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年长的官员, 对方捋着胡子,面对此情此景道:“我们来这里也快一个月有余, 这些难民还是食不果腹。”

    徐大人唉声载道, 这几日难民的惨状他们随行的官员一个个都注意到, 可愣是没人能真的帮他们, 只能杯水车薪。

    沈长安心知肚明,这时随行的同僚喝得酩酊大醉, 一身的酒气, 从车舆下来,他与四周难民的模样格格不入。

    他像是误闯入的酒客, 虽面色稳重, 可脚步虚浮, 见到他们时,露出了喝醉的憨笑。

    “沈大人, 徐大人。”

    “难民都食不果腹,你们倒是在高楼阁台醉梦人间。”徐大人引以为耻,甩袖负手,引发来人痴笑。

    “徐大人,这可不是我想要去的,是翊王好客,请我们一同赴宴。”他打了几个酒嗝,身边的侍从连忙将他搀扶送回居住的驿站。

    “这些人明知道是来赈灾,结果不到几日背道而驰,党同伐异,实属愧对圣上的栽培。”

    徐大人愤慨不已,指桑骂槐对着离去的车舆,足足骂了半个时辰,而排队的难民反倒越发多。

    在徐大人越骂越起劲时,翊王身边的贴身侍卫伊陂,邀他们今晚去醉梦楼一聚。表面相聚,实则是拉拢。

    徐大人跟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死活不接受招揽。

    可这次,作为同一抱负的沈长安竟然应允了。

    这把徐大人气得够呛,待人走后,徐大人脸色愤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忘记我们来的抱负和这些难民吗?”

    沈长安一言不发,徐大人火冒三丈,甩袖离去。

    而后,沈长安闲来无事一个人去了临时搭建的难民所,见到个个面容菜色,面黄肌瘦的难民后,他依旧面色沉稳,难辨所想。

    夜幕降临,他赴约而去。

    醉梦楼里酒肉鱼池,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美人身着薄纱翩翩起舞,婀娜多姿。高台之上,身为一方王爷的翊王怀抱美人,让台下其他官员享受美酒与美人。

    这等奢靡风气,与楼阁外不远处的难民所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长安冷眼旁观这一幕,喝了一杯又一杯下肚,待到月上三更,他独自找了借口离去。

    在回到驿站后,却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州的信。

    沈长安忽想到在京州等他的娇娇小娘子,心底忽生出难掩的涩意,待他解开书信,刺目的断绝心信,令他面色一沉。

    他的想法便是,江絮雾有危险。

    多日未见的小娘子,在京州到底遭受了什么苦难。才会写下这封信。

    沈长安抿唇,收起信件,却听到门外走廊传来动静,他走到门后,听到徐大人勃然大怒的声音。

    “放肆,我是京州派来的官员,你们翊王没有手谕,怎么敢抓我。”

    “对不住了徐大人,翊王府邸失窃,少了今年要送圣上的珊瑚玉石,而我们的人却在徐大人这边搜寻到,所以劳烦请徐大人一同去往翊王府。”

    冷冰冰的官差声音,令徐大人都要跳起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我今天在书信里弹劾你们翊王,你们……”

    还未说完,徐大人的嘴被堵上,被人带走。

    沈长安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知道风雨欲来,他快点处理这些事。

    他要抓紧回京州去见江小娘子。

    沈长安摩挲腰间的香囊,想到远在京州的小娘子,紧绷的眉眼舒展起来-

    京州,裴府。

    裴父知晓儿子要娶小门小户的小娘子,而且为了此事,素日不登裴夫人院子的他,竟亲自为此事而去,实在稀罕。

    在回府后,他便等裴少韫回府,准备探究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可他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反而等到他被皇后喊去问话的消息。

    裴大人闻言,沉思不已,要知道这位皇后从不插手前朝之事,怎么今日命裴少韫去面见她,不会是看在婉儿的面子上?

    一想到婉儿,他刚毅的面容上露出少许的悲情。

    世人鲜少知,皇后未出阁与张国公嫡女交情笃深,直至皇后入住东宫,成为了太子妃,两人断绝了关系。

    红墙粉瓦,深宫庭院。

    裴少韫头次来到后宫,一路皇后所居住的正殿里,隔着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与之交谈。

    皇后雍容华贵,深居后宫,膝下一子一女,深居简出,像面见外男,少有之事。

    “参见皇后娘娘。”裴少韫隔着屏风向她行礼。

    皇后摆摆手,贴身的嬷嬷为他端来圆墩,“你坐着吧。”

    裴少韫得了命,刚坐上圆墩,便听到皇后轻叹一声,“上次见你,还是你七岁那年。”

    裴少韫披上了温润的模样,轻笑道:“日子久远了,劳烦皇后娘娘还记得。”

    “上了年纪,总会惦念着旧事。”皇后娘娘喟叹,令人上了些瓜果点心。

    “听说你近日要娶妻?”

    “是。”裴少韫不知皇后手眼通天,还知道这件事。

    皇后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幽幽地道:“我了解你的为人,你与那小娘子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也不见你澄清,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少韫眉眼轻佻,俊朗出挑的长相和温润的笑,待人君子如玉的感想。

    皇后目光沉稳,透露一种与世无争,冷眼盯着。

    “我今日来寻你见我,不是为了干涉你娶妻之事,是因你生母在去世之前,曾嘱托给我,说你若是要娶妻,让我将这个给你妻子,并要你好生善待她。”

    皇后说完这些,屏风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秋嬷嬷手里端着黑漆托盘走出来,将托盘的绸布掀开,黄花木梨小匣子,映入裴少韫的眼帘。

    他眉眼轻佻,从未想过生母会留下这个东西在皇后这边,而皇后将该说的话都说清楚后,便借口乏了。

    裴少韫心知肚明地退下。

    待出宫后,他坐在车舆望着黄花木梨的匣子,想到幼年病重在床上的生母,再看看匣子,随后掀开,是一对翠玉手镯,色泽通明,昂贵不菲。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匣子,令人将匣子送到江府。

    等他回到裴府后,正巧遇到裴父,他挑眉,因这几日病重,整个人瘦削了不少,可今日气色不错,心情稍好,两父子便去了书房。

    在商议了近日之事后。

    裴父得知他押宝在三皇子身上,皆是不满。

    “三皇子心慈手软,恐难登大任。”

    “可是太子手段狠辣,父亲你恐怕不知道江辞睢一直没有被放出去的真正原因,是他想让江辞睢当废弃的棋子,可外人只看到太子的负荆请罪,处处为了幕僚奔走。”

    裴父皱眉,“江辞睢好歹跟了他几年,他怎么就轻易放弃江辞睢。”

    “我听闻太子有样东西不见了,他手底下有人看江辞睢不顺眼,便将他供出去,虽太子表面说是信江辞睢,可又谁知太子真的没生间隙。”

    裴少韫负手而立,拔高的身影宛如竹节,清瘦,高挺,俊朗的面容上是温润的笑容,可狭长的眉眼里流露着恶意。

    裴父见怪不怪,这孩子从小心性凉薄,当时婉儿曾在他面前哭着说,这孩子心太冷,要不再生一个。

    彼时他忙于朝中事,好说歹说地哄着婉儿是不是多心了。

    可他余光注意到不足三岁的裴少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也不知道听到多少。

    他心下一惊,发现裴少韫看他们的目光薄凉,不近人情的模样,完全的不像是普通孩子。

    后来亲眼撞见三岁童子,冷眼旁观贴身小厮在湖中求救,甚至还不让人靠近。

    裴父勃然大怒,命人救下小厮,随后将他押到祠堂,痛心疾首地问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三岁的孩童面无表情地看他。“我想看他死还不行吗?”

    裴父莫名地打了寒颤,冷着脸训斥他。

    “你知道什么叫死吗?”

    “我知道,尸口臭腐,一身晦气物。”三岁的幼童有条不紊地阐述自己的想法,还对他说道。

    “我以后也会死,母亲和父亲也都会死。”

    “够了。”受不了的裴父当晚训斥了他好几个时辰,可一点效果都没有,于是为了训诫他。

    裴父亲自带他去见识了一下,死囚犯受刑的画面。

    谁知裴少韫起了兴趣,对着他面无表情道:“我以后也要行刑。”

    这可把裴父气坏了,明明是让他见识下死亡多可怕,可这孩子竟一门心思想当施刑之人,在看他目光渗人,想要亲自动手后。

    裴父为了改正他的观念,将他关在裴府三月,也许是知道这样不对,裴少韫之后学乖了不少,婉儿都忍不住向他求情。

    裴父以为他真的是学好了。

    可后面婉儿的死,还有其他孩子的莫名其妙地死,后来裴府被他折腾得只剩下他一个男丁,裴父心累,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

    这么多年下来,裴父有心无力,也知裴少韫不是池中之鱼,于是用心栽培,久而久之,他都忘记此子的本性。

    眼下再看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话,裴父禁不住心中疑惑道。

    “江辞睢是你要娶的江小娘子的兄长。你不帮忙吗?”一副瞧好戏的样子,令他看不懂。

    “他与江小娘子又不是亲兄妹。”再说,裴少韫危险地半眯,他想到近日的梦里,全都是他们兄妹形影不离的画面,着实令他升起无名火。

    裴父观他冷清冷心的模样,问出心中忧虑。

    “那你对江小娘子是何想法。”

    “她是我的。”

    裴少韫理所当然地道,裴父皱眉,“没有儿女私情?”

    “什么叫儿女私情。”

    裴少韫侧眸看他,梦中的江絮雾就是他的妻子,梦外江絮雾也会成为他的妻子,这种算是儿女私情吗?

    裴父见他当局者迷,劝告一句,“你要是有心,切莫伤人伤己。”

    裴少韫轻笑:“父亲你说笑了。”

    裴父却窥探出两人在往后的道路上,波折四起,不过男儿志在四方,儿女之情尚且搁在一旁,他又将话题引回来。

    “既然太子过于阴狠,可三皇子也不是最佳的人选。”

    “父亲有一点你忘记了。”

    裴父皱眉,苦思冥想,见裴少韫伫立在窗边,东风惊起他的袖袍,忽然想到一个猜想。

    “你说圣上中意三皇子。”

    好像从圣上近日诸多频繁重用三皇子,能看出端倪。

    裴父深思,太子莫不是也知道这点,所以最近脾气愈发暴虐。

    烟雨雨下,阵阵惊雷穿透夜色,几声电闪雷鸣,令裴父心下一沉,感慨多事之秋。

    紫扶院,疾风骤雨,狂啸而来,院子里的盆栽遭不住全部都倒下,几名婢女们忙着卷起走廊的竹帘,风雨中,梨花树凋零,树叶被尽数敲打下来。

    江絮雾命她们收拾好,便去忙自个的事。

    而后她待在厢房,望着裴少韫派人送来的黄花梨木匣子,掀开后发现是一对翠玉手镯。

    上辈子裴少韫也给了她。

    后来病重时,玉镯全碎了。

    眼下再看到这对翠玉玉镯,早没有上辈子收到的欣喜,她命人将匣子和玉镯全部收起。

    青衣受到嘱咐,便拿着匣子和玉镯全部收起来。

    抱梅见青衣走开,终于找到机会,低声细语道:“小娘子那天你真的没出事吗?”

    她想到那天的险峻,自己被歹人打晕,醒来发现小娘子不见了,她差点要晕倒,所幸裴府的人派人告诉她说小娘子没事,还送她回来。

    可是回来这一两天,抱梅碍于青衣没有跟江絮雾说了几句话,终于等到有时间,抱梅忧心忡忡地过问那天发生的事情,甚至眼眶里都有泪水,显然是被那天吓坏。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要动不动哭。”江絮雾知道她忠心耿耿,可见她一哭,江絮雾用手帕帮她擦拭泪水。  小小俏脸,泪水多的止不住。

    江絮雾莞尔一笑,开始打趣她。

    抱梅被戏谑地脸红,这时青衣办好事回来,抱梅站起身,将泪水擦得干干净净。  “小娘子。”青衣规规矩矩地站在她面前,江絮雾坐在榻上,支摘窗撑开,露出外头的瓢扑大雨。

    “这里不用你的伺候,你先回去吧。”

    江絮雾轻声地说,青衣觑了一眼外头,而抱梅为她寻来一把油纸伞。

    面对主仆两人变相地送客,青衣视若无睹地颔首,接过油纸伞,沉默地走了出去。

    等人走后,抱梅才松懈神智,“小娘子,这裴家送来的婢女来了后,沉默寡言,我看着有点害怕。”

    “你不用怕,她现在来伺候我,又不是来害我。”江絮雾坐在妆奁前,将发髻上的簪子解下来,抱玉正巧从外头走出来,身上的衣袖有几处洇染。

    抱梅瞧见捂嘴一笑,“你在外面不会没打伞吧?”

    “好姐姐,我在外面打伞了,我又不是傻子。这还是遇到了大夫人身边的嬷嬷,我路过时,大夫人在跟大爷吵架,说是要将女儿嫁出去,大夫人不愿意,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我听得出神,一时没注意。”抱玉说着讪笑不已。

    江絮雾听着她们的对话,想到裴少韫之前说帮她出气,而抱梅听得津津有味,让她继续说下去。

    原来是江大夫人娘家出事,需要银两周转人脉,可江大夫人娘家家风奢靡,哪里有多余的银两,于是江大夫人就想动用自己的嫁妆,谁知被人告发到江老太太面前。

    江老太太勃然大怒,寻来大爷说了几句,而后大爷就跟大夫人在吵架,吵着吵着,就牵连江凝雪的身上,说大夫人这么多年给他生个儿子,一天到晚就抱着心肝女儿,说改天就把她嫁出去。

    江凝雪可是江夫人的心肝宝贝,自然是被气得狠话全都放出来。

    夫妇俩顿时吵得脸面都没有,都闹到了前院的江老太太面前。

    “咱们江老太太自然向着大爷,可江大夫人受不了这气,不肯下台阶,还在置气,于是大爷这次放下狠话,说要休掉夫人,大夫人当场哭哭啼啼,说大爷早就想好要让她腾位置给柳姨娘。”

    抱玉说得活灵活现,还说起来二夫人。

    “二夫人怎么了?”

    江絮雾好奇地问,抱梅也疑惑。

    抱玉闻言,精神十足地说,“二夫人的娘家也出事,而后二夫人就想帮衬娘家,想找二爷求个人情,结果发现二爷在跟院子里的婢女颠鸾倒凤,二夫人一时气急,晕倒不省人事,早上刚醒,正巧二爷过来探望,两人又大吵大闹,而那名婢女说跟二爷好上一阵,还怀了一个月。”

    江府几个老爷都贪图美色,大爷算是比较克制,姨娘没几个,二爷则是喜欢吃窝边草,江絮雾的继父则是喜欢在外面养外室。

    江絮雾知道江府内龌龊事一堆,但眼下大房和二房都搞得一团糟。

    令她想到裴少韫之前对她说过的话,而抱玉还在她跟前说:“我们夫人见二房那么热闹,主动跟江老太太说二房的子嗣在外面名不正言不顺多难听,说要提那个婢女当姨娘,二房自然不肯,所以刚刚去找夫人去闹腾。”

    江絮雾听到江母的消息一愣,没承想她还横插一脚,不过母亲向来看不惯二房,也算正常。

    “对了我今天还看到我们夫人趾高气扬,心情不错,遇见我还让我好好伺候小娘子,说我们小娘子往后有福气。”抱玉说出这些话后,摸不着头脑地说。

    “小娘子,你说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江絮雾不想猜江母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她想在床榻上歇息一下。

    抱梅她们闻言,默不作声地退下,室内的梨花香点燃,江絮雾原本是小憩,可入睡太深,再次醒来,便是隔日。

    许是抱梅她们怕打搅她,一直没吵醒她。

    江絮雾起身后,门外早早守候的抱梅推门而入,接下来便是洗漱换衣。

    待到一切妥帖,江絮雾舀了几勺竹叶粥下肚,就已经饱腹,命人撤下后,她的母亲就不请自来。

    江絮雾发觉这次江母过来,喜笑颜开,发髻上佩戴金钗步摇,耳垂的鎏金梅花坠子看得江絮雾有些不安。

    这份不安伴随着江母见到她,亲热地拍着她的手背道,“你这孩子还真有福气,为娘以后也不用一直操心你的事情了。”

    “母亲你在说什么?”

    江絮雾不明所以,见江母用绣帕捂着唇,春风得意地道:“你不知道吗?前日我上裴家,裴家说愿意以正妻的名义娶你,裴少韫还算正人君子,知道你名声受损,愿意负责,也不介意你的家世,德行百年难得一见,今天他还主动上门,现在在你父亲那里,要我说你的弟弟妹妹以后也算可以有依靠了。”

    江母感慨,谁知江絮雾听闻此事,脸色沉下来,“母亲你想多了,我不会是弟弟妹妹的依靠。”

    “你——”她还没有苦口婆心地说自己这些年这么为难。

    就见江絮雾领着婢女们出去,这气势冷下来,倒是跟江辞睢很像。

    江母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急着命人跟上去,深怕江絮雾是要去见裴少韫,拒绝这门好亲事。

    凉亭水榭,回廊四四方方,湖畔里的荷花展露出绿意,几条鲤鱼摇晃着身子,在水中惬意,反观江絮雾步履加快,身后跟着抱梅和青衣,她满腹心事,面色沉重。

    她实在是看不懂裴少韫。

    他分明对自己没感情,却处处纠结,眼下还要娶她。

    裴少韫他到底所图何事,难不成是为了她藏的黄皮账本还有香匣子吗?

    江絮雾深思,步伐走得更快,没有注意到前方水亭中的裴少韫。

    待到一声,“江小娘子。”

    她方才回神,也正是这回神,踉跄地往后退,却踩中了裙摆,差点要摔下去。

    这时抱梅焦急地伸出手要接住她,江絮雾注意到,正要搀扶她的手臂,可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接住她。

    今日的裴少韫一袭圆领白衫,俊朗出色的面上噙着笑意,芝兰玉树,单手扶住她。

    江絮雾心中冷笑一声,用力反手抓紧他的手臂,佯装不小心,“啊啊啊——”

    然后一把将他推入回廊下的湖畔。

    “裴大人——”

    “小娘子——”

    第53章 提亲

    四方回廊, 水榭亭台,四面八方的呼喊,令江絮雾始料未及, 她本意是看不惯,想借机推他下水, 反倒是被他察觉, 一个收回,踉跄地撞在他怀里。

    锦衣绸缎, 郎君俊朗,玉树琼枝。

    又观怀中少女,娉婷袅娜,靡颜腻理。

    两人竟般配惹眼。

    “江小娘子。”

    裴少韫似笑非笑地看投怀送抱的小娘子,而江絮雾回过神, 心神一乱,往后一退, 屈膝行礼, “裴大人。”

    在她行礼间隙, 她的继父从身后走来, 一身官袍还未卸下,看样子刚下朝, 就来会见裴少韫。

    “你这孩子行事冒冒失失, 不知裴大人有没有出事。”江父心情不错,指责声里并未有恼怒。

    江絮雾垂头歉意地道:“我走得急, 还望裴大人海涵。”

    她的脑袋上方传来裴少韫的温柔声, “小娘子行径活泼, 难得一瞧,我自当不会怪罪。”

    “裴大人说的是, 我这孩子天性顽劣,不过也只是偶尔。”江父在身侧恭维,话里话外都在维护江絮雾。

    江絮雾知道他是为了婚事,才会维护自己的名声,她心知肚明,见江父一个劲说话,她根本插不了嘴,在看裴少韫应付颔首,可目光总若有若无地朝她这边撇来。

    本就一肚子火气的江絮雾无处发泄,在一筹莫展下,江絮雾借故告退,想等他们走后,再单独寻裴少韫,询问他到底是何意。

    江父没有阻拦她,江絮雾走得顺顺利利,身后的抱梅和青衣都迅速地跟上。

    这时,江母已经带人赶上,发现江絮雾面色淡定,不由拘谨道:“阿雾你去哪里了?”

    “我在外头随意走动。”江絮雾随便敷衍几声,便回了自个的院子。

    在来到厢房内,抱梅知道她心情不善,命抱玉端来几碟糕点过来。

    于是几碟肉丝糕、丰糖糕、乳糕、栗糕枣糕、重阳糕、镜面糕……成群的上桌。

    绕是江絮雾在生闷气,看到这些糕点后,难免露出无奈的神色,“抱梅,你们把我当什么来喂养了。”

    抱梅见她心情尚好,便命抱玉撤掉了几碟,留下的尽是江絮雾最爱的糕点。

    “我这不是担心小娘子食欲不佳,多呈上来,供小娘子慢慢吃。”

    主仆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哄得江絮雾郁气消退。

    青衣伫立在身旁,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

    江絮雾吃了几块乳糕,剩余的全赏给她们吃,剩下的江絮雾想一个人待着,令她们都在外头伺候,不要打搅她。

    抱梅她们领了命,全都退了出去。

    江絮雾待人走后,慢悠悠地来到内室,摸了摸锦被,确认东西还在后,她转身回到外头的正厅,寻了几块香料,慢慢碾压成灰。

    原本是想静静心,可厢房里的梨花香,让她昏昏欲睡,久而久之,江絮雾趴在紫檀案几上,乌黑长发垂落下,娉婷如玉的身子越发单薄,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中钻出来。

    裴少韫步履轻慢,踏步进来时,他身后的青衣拦住要阻拦他的抱梅。

    他在这一室静谧中,见到江絮雾沉睡的画面,他眉眼轻佻,想到江絮雾之前一脸愤慨,还想将他推入湖畔,转而她跟个没事人一般,玉臂当枕,憨憨入睡,走进时,云鬟雾鬓,桃腮粉脸。

    他起了恶劣心思,半俯身,想要惊扰她香甜美梦。

    可在俯身凑近,浓郁的梨花席卷他的全身,令他稍微一顿,眼眸里也看到玉颈如白藕,纤细柔美,忍不住让人采撷。

    目光一下子暗哑,他探出手想要摩挲玉颈,想知道若是折断,江絮雾定然哭得很惨。

    因忆美人泣下,梦中之画,浮现于前。

    梦中江絮雾甚爱哭,于床榻间,羞怯难当,被逼至泪,舐之贪之。

    眼前的画面,与面前重叠,令他露出了阴鸷的表情。

    将摩玉颈,或捻眼尾,令她战栗不已。门外抱梅恐江絮雾出事,欲提醒小娘子,方大叫一声。

    “小娘……”就被青衣堵住嘴。

    也正是她这句话却,令江絮雾从睡梦中挣脱出来。

    她云鬓颤动被惊醒,仰起头,眼眸惺忪,“抱梅。”可听到一声轻笑,她猛然惊醒,发现裴少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大胆,裴大人不知道男子不能随意出现在女子闺房吗?”江絮雾整理衣衫,唯恐衣衫不整,万幸并无出格,可她转眼想到裴少韫不清自来,强压抑=愤怒,可眼里的怒意遮都遮不住。

    裴少韫看眼前,醒来就要问罪的小娘子,唇角的笑意拉长。

    “我与小娘子定亲,自可出入闺房。”

    裴少韫这番话,令她心下一沉,“裴大人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小娘子咬唇,死活不信的样子,裴少韫心情愉悦,温温柔柔地道:“我今天来自是跟小娘子的父母商议订亲之事。”

    “可我父母没有跟我说。”江絮雾忽然想到之前抱梅说她母亲眉开眼笑,想来母亲早知道这件事,却瞒着不跟她说。

    眼下裴少韫来找她,估摸她的父母应允着。

    江絮雾心烦意乱。

    裴少韫轻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我最不认同这句话。”江絮雾仰起头看他,鬓角的青丝散落出来,今日的江絮雾身着绿波薄衫胭脂襦裙,未施粉黛,素净清雅,在回眸间,裴少韫眼眸注意到有一缕青丝落入了玉颈,格外惹眼,他攥紧了修长的手,隐隐约约骨节声作响。

    江絮雾还以为是听错,正要细听,便听到裴少韫温笑:“自古以来,父母之命恐难为,小娘子,你想忤逆父母?”

    “裴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嫁人,我还想在父母跟前尽孝。”江絮雾知道自古孝道压人一头,委婉地换了一套说辞。

    裴少韫闻言轻笑,“我还以为小娘子是心中还有别人。”

    江絮雾一哽,疑心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可她观裴少韫面容含笑,并无端倪,江絮雾暗自猜想,不动声色地道:“裴大人说笑了。”

    裴少韫笑而不语,扫了厢房一圈,这不是他头一次来江絮雾的厢房闺阁,可这次却是以未婚夫的名义而来。

    到底有些不同。

    裴少韫心情尚好,狭长眉眼下的笑意有了点真心实意。

    江絮雾注意到这一点,终于抱着不理解的想法,再度询问他。

    “我能冒昧问下裴大人为何想娶我。我的家世在京州上不了台面,我的才情浅薄,貌美的小娘子自是有比我强的,所以裴大人为何会看上我。”

    江絮雾手撑着紫檀案几,站起身时,东风从支摘窗悄悄溜进来,衣带裙袂飘起,裴少韫的白玉腰带下端的穗子飘飘飞起,与她的秋香蓝丝绦正好纠缠在一起。

    裴少韫察觉到,修长如玉的手指捻着纠缠的线绦和穗子,“也许是缘分。”

    “我从不信缘分。”江絮雾没注意这点小插曲,她全神贯注裴少韫的应答。

    裴少韫则是回想到梦里的点点滴滴,梦中的小娘子温柔似水,待他情深意切,再看眼前一心想要婉拒的人,他将线绦收紧,江絮雾这才注意到,着急忙慌地解开。

    “小娘子不信缘分,我也不信,不过有些是我的,自然应是我的。”

    江絮雾垂头解开,因天气转温,她身上都多出薄汗,鬓角冒出汗珠,见解开烦琐,再听他如此强势的话,江絮雾不假思索地从案几上抽出剪子。

    穗子和秋香蓝丝线绦,垂落在地下。

    好似两人的牵绊被剪断。

    江絮雾心情甚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裴少韫见被剪断的穗子,狭长的眼眸睨向句江絮雾:“那江小娘子可听过,人有所好,以好诱之无不取,人有所惧,以惧迫之无不纳。”

    “你——”如此明晃晃的威胁,江絮雾脸颊生粉,娇俏可人。

    裴少韫似觉得眼前的江絮雾鲜活,禁不住再三逗弄,以至于江絮雾察觉到他的故意,下达了逐客令。

    “既然裴大人这般说,我也无从反驳,但我这边无好茶招待裴大人,还请裴大人先行告退。”

    江絮雾退后几步,身后是青鸟山水屏风,她的身形纤细,原本束缚在腰间的线绦垂落在地上,显得空荡荡,可裴少韫曾经搂过,也知其细腰,又见她别过脸,一副不欲交谈的模样。

    裴少韫笑了笑,“之前江小娘子为了兄长求我时,百般隐忍,如今我欲取小娘子,小娘子不堪其辱,竟连装都不装下去,真是让我在想,江小娘子置于令兄在前头,把自己置于身后,倒是令人诧异。”

    好好的,他怎么说的话怪异,令江絮雾听不懂。

    “他是我兄长。”

    “兄妹情深。”裴少韫定定看她,两者对视,江絮雾坦坦荡荡,越发显得他小人之心,可他本就是小人,裴少韫讥讽地想着。

    面上依旧风淡云轻。

    “我明白。”

    他明白什么?  江絮雾觉得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

    裴少韫其实今天来府邸自是为了两人婚事而来,随便看望一下江絮雾。

    见到她一如既往地不喜欢自己,裴少韫表面不在乎,毕竟江絮雾迟早是自己的妻子。

    但见到江絮雾这般疏离,还是抑制不住地逗弄,甚至彰显自己的存在,一想到这里,裴少韫笑意淡了些。

    为何要对她这般在意。

    裴少韫兀自生出郁气,江絮雾观他一言不发,便急不可耐地提醒他是否可以走了。

    “时辰还早。”裴少韫不急着走。

    江絮雾双瞳睁大,似没料到他没皮没脸,只得好声好气地道:“无论我们是否订亲,你是否是我的未婚夫,你一个郎君在我一个小娘子的闺阁中待这么久,传出去我的名声怎么办?”

    “你我想见,怎么会传到外面,若是传到外面,便是你院子里有人心思不干不净,正巧一并收拾。”

    裴少韫心里不好过,也不想让江絮雾好过,这不见到江絮雾被自己气得要晕厥,他这才拢了拢笑意,怕逗弄过头,万一又想把他推入湖中,那就不好了。

    虽然这里没有湖畔,是女子闺阁,可下次要是相见,裴少韫并不想江絮雾每次都有这个心思。  然而他一点都不知道,明明是他自己做成这个样子。

    还好宋一在门口扣门,“大人。”避免了两人继续的争吵。

    裴少韫歇了留下来的打算,可他临走还不忘故意地对她道。

    “我明天再来看小娘子。”引得江絮雾生气地剐她一眼。

    他走后,随行的侍从和奴仆搬进来一堆盈箱溢箧。

    江絮雾纳罕,命人开之,金钗玉石,数箧锦布,穷奢极目。

    她命人合上,心道,他这是财神上门了,转眼一想,是为了娶她,才想方设法哄她才拿来这些,顿时心里厌烦,可她又跟银子过不去,便让人收起来,改天卖掉换钱。

    她打得算盘精光响,转眼想到裴少韫的话。

    裴少韫要娶她。

    她不自觉瞥向窗外的芭蕉和花砖,再往前便是院子里稀稀疏疏摆放的各种盆景花栽,在透过方格纹路的花窗看向院外,几只野鸟从晴蓝上方飞跃。

    屋檐下的铜陵发出簌簌响声,这是抱梅前几日吩咐下人装的,彼时抱梅炫耀一般地说,“小娘子,我老家村子有个谣言说屋檐下装铜陵,来年引大福。”

    可她的福气真的要明年来吗?

    可是明明一切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抱梅从走廊迈进来,见小娘子愁容满面地匍伏在支摘窗,纤纤玉手,如藕节白嫩,用力抓住支摘窗的边缘,好似要从中逃走。

    “小娘子。”抱梅莫名惶恐,担忧地走上前,“裴家馈赠的礼品都被我锁在库房里。”

    “嗯,抱梅你去前院打听,裴少韫今日上门来是否是为了求亲之事。”江絮雾的鬓发散乱,少了往日的规矩端庄,可抱梅在听闻这话,心里一跳,没有想帮忙打理的心思,立马去外头打探。

    待抱梅走后,江絮雾收起愁容,她在想自己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上辈子嫁给他,落得那般下场,这次绝对不要再嫁给他。

    她要想想办法,但她转眼想到沈长安,想到上次写了那封断绝信,不知道沈长安那边尚好?

    思虑之间,江絮雾抓紧的窗边,掌心被指甲刺破,几滴血珠子洇染在支摘窗,还有几滴血掉落在灰鼠毡子上。

    “沈大人,你怎么受伤了。”

    沈长安盯着被瓷碗弄伤的手指,再看看毡子上滴落了几滴血,还有地上破碎的青瓷碎片,坐在高台,左拥右抱的翊王注意到他那边的异样,瞥过去,见到他手指冒出血,佯装关切地问候。

    “不碍事,多谢翊王关心。”沈长安颔首。

    翊王闻言也就不管,毕竟沈长安在这批官员中官职低下。

    起初翊王派人调查过这一批的官员,在知道沈长安还有一位同行的官员清正廉洁,难以贿赂外,其余都算不上麻烦。

    这不一个月下来,从京州赈灾的官员们无一都被他威胁利诱,而赈灾的银两也被他吞并了一大半。

    但是除了沈长安还有姓徐的那位,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这让翊王深感棘手,正要好好“处理”这两个官员时,沈长安临阵倒戈,而姓徐的已经被他找借口关在牢狱中。

    翊王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心情大好,便邀请梁州大小官员一起观赏百花灯会,而在高楼酒宴之外,无数的难民挤在一起,苦待饥寒交迫。

    酒过三巡,美酒家宴,灯火阑珊,在宴会的中央有一妩媚美人踩在七尺锣鼓上,舞袖歌裙。

    身侧乐师丝竹管弦,弄竹弹丝,鼓乐喧天。

    沈长安借故不胜酒力离席,在场的人喝得人仰马翻,甚至沉沦美色之中,无人在乎他的离去。

    在他走出楼阁,一路来到某处后院大门,他沉思片刻,翻墙进入,几声鸟啼响起,随后狸猫“喵喵”混迹在夜色中。

    他敬小慎微,在这几日里早就摸透翊王府中的大小位置,趁着夜色正浓。

    沈长安乔装打扮,终于来到翊王的书房,发觉门外有人守着,他便伺机等待时辰,待到巡逻的侍从交换时,他一个翻身从窗户跳进去。

    几经探寻,当移开白月骨书架,书房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出现,沈长安不假思索地进去,在翻到白皮账本后,他换上准备好的账本,从书房出来,跳窗时,没承想巡逻的侍卫发现他,怒吼一声,“有贼人。”

    他当仁不让地迅速脱身,可身后巡逻的侍卫紧追不舍,沈长安眼眸如墨水,来到翊王府中的水亭,再听身后赶来的侍卫,他不假思索地用脚边的石头踢进湖中,一个闪身藏匿在屋檐之上。

    紧随其后的侍从们听到了一声水响,再看水面掀起层层涟漪。

    他们知道水流下方往东郊而去,领头的人当即命人去东郊,待到人全部离去,沈长安从屋檐下一跃而下,翻墙离去。

    为了避免被人发觉,他并没直接回到驿站,反而先回到宴席,见到三五成群的官员们个个醉得不省人事,他混迹在其中,给自己泼了一身的酒,佯装喝醉。

    隔日醒来,他便听闻翊王府失窃,兵荒马乱。

    沈长安从人心慌乱中,来到了牢狱,见到被关押在牢房里的徐大人。

    徐大人浑身污泥,身上脸上有伤势,想来在牢狱中受尽苦难,他一见到沈长安,“呸——”了一声,“亏老夫对你刮目相看,原来你也是贪慕虚荣的小人一个。”

    沈长安沉稳冷静,被人辱骂,面不改色地将藏在袖子里的文书拿出来。

    徐大人看到他的文书,脸色一变,收起脸上愤愤不平,而沈长安将文书摊开,上面赫然印有圣上的玉玺印章。

    “臣承圣旨,彻查翊王行贿之案,兹事体大,须密为之,而徐公亦受旨与下官一同,要为明示?”

    徐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圣上的人,还有我怎么不知道圣上居然派你。”

    他感慨万分捋着胡子,沈长安平静地道:“徐大人官居三品,行事老练,自当不会这般冲突,一直不给翊王面子。”

    “我老糊涂不行吗?”

    沈长安冷静地道:“下官读过徐大人《昌平集》当年徐大人撰写此书,论述国事和百姓民生,其豪情胸襟令下官自愧不如。”

    徐大人一愣,少年风光,早已藏于过往,今日忽听眼前小官在他面前恭维,用的还是当年豪情万丈,少不更事留下的诗词论,他心下愁绪万千,对眼前的年轻人,欣慰之际还多出了赞赏之词。

    《昌平集》是他登上官场的敲门石,也是受到皇上重任的缘故,书中的凌云壮志,和少年皇上的心志,异曲同工。

    如今他算是明白圣上为何要选眼前名不经传的年轻人,担此重任。

    为此徐大人欣慰一笑,“你心性难得,不错不错。”

    沈长安处事坦然,并没有宠辱不惊,反而交出了他找到的账本,因这本账本徐大人爆发出惊喜的笑声,站起身,拂掉身上的污渍,拍拍他的肩膀道。

    “你做得很好。”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其实私底下已经安排自己人悄悄潜入翊王府,可梁王府邸森严,难以搜寻,可眼下却被沈长安找到,这桩差事也能落下帷幕。

    梁州难民,终于能暖衣饱食。

    沈长安何尝不知,想到骨瘦如柴的难民,还有饿得抢劫杀戮就差要吃人的难民,他心下苦闷。

    眼下,终究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沈长安又想到,早点回京州。

    他想见见江小娘子,想要看她是否安康。

    许是想到这点,沈长安长年面色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第54章 骨肉相融的兄妹

    裴家的郎君要成婚之事传遍了京州, 你说谁要成婚,当然是裴家的,可是裴家只有一位郎君。

    所以是裴少韫要成婚了?还是跟家世样样拿不出手的小娘子成婚?

    满城风雨, 京州的小娘子们坐不住了,连带着江府里的大房和二房都不敢置信。

    可这几日江母如沐春风, 一眼就看出有喜事, 更别提江母一心想要炫耀的本事,一下子大家不信也得信。

    江凝雪本来一心想要嫁入颜国公, 可颜国公娶了别家小娘子,这令她好生郁闷了好几天,随后母亲说要帮她寻别的如意郎君。

    但这几日,父母吵得不可开交,别看母亲在外这般强势, 但到了傍晚,她好几次窥探到母亲偷偷抹眼泪, 知晓母亲被父亲伤人的话伤到了, 外加娘家那边出事。

    作为女儿江凝雪自是不愿意看母亲受委屈, 有次父母争吵时, 她帮母亲说话,却被父亲勃然大怒斥责了一番, 随后父亲甩袖而去, 去了刘姨娘的闺房中。

    父母的关系交恶。

    江大夫人当晚抱着她,母女俩痛哭一顿, 将这几日的苦全部宣泄出来。

    “我的好女儿, 为娘对不住你。”

    “母亲你说什么呢?等我寻觅到如意郎君, 母亲就不会为我担忧。”江凝雪躺在母亲的怀里,一心一意地安慰母亲, 江大夫人见到女儿这话,苦中作乐,“我的女儿,自然要嫁给全天下最好的郎君。”

    江凝雪骄傲地道:“那当然。”

    可隔日,她见三夫人喜笑颜开,还有府中仆人说,“三小娘子要嫁给裴家。”

    裴家只有一位郎君,而那位郎君,她还曾心生爱慕过,眼下却要娶江絮雾要家世没家世的小娘子,江凝雪气得面色通红,直认为江絮雾定是使了不入流的手段,才会让裴少韫娶她。

    她思前想后,心想自己言之有理,大步闯入江絮雾的院子里,对着江絮雾一通发骂。

    江絮雾本身不愿意嫁给裴少韫,见她不分是非,上来就痛斥她不要脸,为了裴少韫使了手段才能攀附进裴家。

    她忍无可忍地道:“你素日被父母娇养长大,不识疾苦,不分是非也就罢了,如今我还是江家的人,你就迫不及待地来辱骂我的名声,江凝雪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江凝雪气愤填膺,“你敢骂我。”

    “我怎么不敢骂你,你我同是江家女郎,我的名声在外头被人说三道四就算了,可你身为江家人,还纵容他们的流言蜚语,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你可知,我的名声坏了,对你可没好处。”

    江絮雾一股气势压得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好歹也曾是江裴家的夫人,那几年掌家中馈的气势,尚且都还在,如今江凝雪被压得说不出话,虽不知道她这气场从哪里养出来,但江凝雪过了半响还是禁不住地质问。

    “可你家世样样不如京州的官家小姐,裴少韫一个前程似锦的大理寺少卿怎么会娶你。”

    江凝雪不甘心,明明她样样好,怎么能被江絮雾一个小门小户的小娘子给比下去。

    江絮雾:“可能他眼瞎了。”

    “你——”

    江凝雪愤愤不平,最终甩袖而去,身后跟着的婢女们都急匆匆地跟上去。

    江絮雾见到她走后,继续坐在榻上调制香料,这时青衣从走廊走进来,江絮雾瞧见她,便对她说:“你跟裴少韫说我想见见阿兄。”

    青衣婢女踌躇,“这不行吧。”

    “我知道你是裴少韫派人监视我的人,你就帮我传传话好。”江絮雾正用香铲子拨弄香灰,头也不带扬起。

    青衣见江絮雾开门见山,也就不再藏着掖着,躬身后便退出去。

    等人走后,江絮雾掷掉香铲,询问起抱梅。“抱梅你昨天帮我打听府中的人,大多都知道我嫁人的事情,但是外面是不是也传得沸沸扬扬。”

    她想到江凝雪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再想到裴少韫是不是故意将自己娶妻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抱梅嘴皮子蠕动,不知该说不该说,毕竟小娘子真的不喜欢裴少韫。

    可江絮雾从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外面知道她要跟裴少韫成婚的事,还传得纷纷扬扬。

    他就是不想让自己没有后路。

    好,好得很。

    江絮雾本想装病,或者想想办法让他们的八字不合,可是她看裴少韫这架势,是存了心真的要娶她。

    裴少韫一旦认定的事,他从不会放手。

    她深谙裴少韫这一点,心中的烦闷再度席卷全身,她是不是作孽,才会一而再三遇到裴少韫了。

    不过她还没有逼到绝境,她有一个不到万不得已的法子,但她需要提前跟阿兄说清楚。

    愿阿兄能谅解她,不过阿兄疼她,自是不会生她的气,但是……

    江絮雾想到那个法子,眼眸浮现一层忧虑,抱梅还以为江絮雾是因为忧愁裴少韫,只能温声细语地安慰她。

    当夜,青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跟前道:“裴大人相约小娘子去醉仙楼。”

    江絮雾心知肚明,抱梅这时换上温茶,又命人送来几碟瓜果糕点,捶着她的肩膀说道:“我今个遇到了夫人,夫人吩咐我们要劝小娘子,好生待在府里。”

    “她不过是仗着的是我母亲的名头,明知道我不喜欢他,还有阿兄眼下在牢狱里,母亲怎么还有心情办喜事。”

    抱梅唉声叹气,她跟小娘子都知道,夫人急着办喜事,不过是趁着江辞睢不在才办,毕竟江辞睢在的话,定然不会将江絮雾嫁给不喜欢的人。

    江絮雾心中的烦闷难消,便命人准备在后院备上两壶酒和竹簟。

    后院庭院有一池塘水亭,还有一面冰裂纹花窗,江絮雾命人将竹簟放在凉亭,对月小酌了几杯,纤纤玉手,单单拎着蓝釉描金玉壶春瓶,瓶子里的酒是青梅酒,还是前年他们兄妹两人一同所酿,今晚拿出喝了几口,原以为酒不醉,可她小呷了几口,脸颊绯红,薄纱罗裙,迎风飘飘。

    几声蝉蛙虫叫,江絮雾半坐在竹簟上,支手撑在矮几上,身侧的抱梅担心有蚊虫叮咬小娘子,拿着一扇葵花团扇,轻轻地帮她赶走蚊虫。

    后院庭院有几盏白纱素灯,摇曳在晚风中。

    江絮雾呷了好几口,算是明白为何有人嗜酒如命,浓郁的酒香入肚,她思绪被堵住,再也想不起其他事。

    久而久之,她竟喝醉了,匍匐在矮几上,抱梅见状,想要哄着小娘子醒来,送她回厢房入睡。

    这时一阵稀稀疏疏的风声伴随着脚步声,令她下意识回望过去。

    映入眼帘便是踱步而来的白衣郎君。

    “裴大人?”不对裴大人怎么能随意进出江府,抱梅刚想大喊一声,可裴成韫瞥了一眼过去。

    他温润有礼说:“你要大喊大叫,让他们看到小娘子院子里进了外人?”

    “再说,我与你家小娘子有婚约在身。”

    抱梅哑然,可见他走进想要打横抱起小娘子,护住心切的她想要冲上去,青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她。

    裴少韫今夜路过,突发奇想才想来江府看看她,但夜深人静,他也就趁着夜色,不惊动他人进来,没承想知道江絮雾在后院庭院对月小酌。

    他倒是意外,没想到江絮雾还会喝酒,等他走近,发觉江絮雾已酣然入睡。

    风中残留她一身的梨花香和酒气,他在观矮几的几瓶未喝完的酒瓶子,不免一笑。

    酒量不好,还喝酒?

    等他抱起江絮雾,薄衫罗裙,单薄纤细,余温透过其中,令他脚步一顿,不过眨眼,他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将她抱回厢房内。

    江絮雾醉得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有人抱着她回来,甚至还依赖地缩在他怀里。

    裴少韫看她乖巧温顺,忽然觉得要是她经常喝醉该多好。

    伴随着思绪,他已经抱着江絮雾回到了厢房,将她妥帖地放在床上,为她披上锦被时,却感觉有点硌人。

    裴少韫捻紧锦被,正要探究,可江絮雾睡的香甜,察觉他乱动,握住他的手腕,竟不许他乱动。

    “小娘子你醒了?”裴少韫看被她抓得牢固的手,眉眼轻佻,见她一言不发,眼眸双阖,裴少韫便知道她没醒。

    可眼前少女握着他的手腕,温热的余温,令他在想要不要弄醒她,还是继续被握着。

    裴少韫闪过这个念头,目光止不住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女,柔软无骨,碧绿薄衫,红白罗裙,分明未施粉黛,可因喝酒的缘故,颇有搽脂抹粉的杏腮桃脸,令他挪不开眼。

    不得不说,江絮雾生的好皮囊。

    他轻笑地伸出另一只手捻起她鬓角的一绺青丝,“小娘子。”低声轻喃,隐于夜色中。

    江絮雾做了一场梦魇,梦中她好似被囚住,四肢无法动弹,男人低笑的声音,她莫名厌恶不已,也不管是不是在梦中,大喊了一声:“滚。”

    然后她听到男人的扑哧一笑,还有俯身在耳边轻笑的一句,“小娘子,你想我滚哪里去?”

    江絮雾压根发不出任何话,因为她感觉有人在掐自己的脖颈,疼痛令她无法开口,而男人的笑声越发刺耳,江絮雾觉得好疼,好吵。

    于是她开始挣扎,可男人力气很大。

    在梦中,她根本挣脱不了,甚至还听到了布料撕碎的声音,而后便是呼吸急促,她的唇似乎被谁咬住。

    浑浑噩噩间,她不断呜咽求他。

    男人却低笑,“我本来就是伪君子,小娘子怎么会想求一个伪君子呢?”

    月色渐浓,窸窸窣窣藏匿于风中。

    江絮雾再次醒来,天边泛晴,她恍恍惚惚想要起身,却发觉唇角疼得不行。

    她猛然想起昨晚的梦,穿上绣花履来到妆奁,对镜端详,发觉唇角肿红,有几处撕咬的结疤,不难想象昨晚贸然闯入的男人对她使了多大劲道。

    江絮雾忽想起其他事,垂头查看,发现并无痕迹,再想想昨夜的梦,貌似只是在亲,而且江絮雾当时发怒,还咬了他好几下,谁知男人起了兴趣,啮噬回去,才会导致唇角变成如今的模样。

    那男人?想到熟悉的笑声,江絮雾瞬间明白大半夜闯入她闺房的家伙,也只有裴少韫道貌岸然的家伙。

    江絮雾忿然作色,这时青衣从外头先一步抱梅进来,见她醒来,恭恭敬敬地道:“裴大人今日没空与江小娘子一聚,但裴大人说今天允许小娘子进入牢狱见见江大人。”

    青衣话音落下,抱梅走了进来,狠狠地瞪了她一下,都怪她每次都拦着她,害得小娘子安危不保。

    当抱梅注意到小娘子唇角上的结疤,心里不知痛骂青衣和裴少韫多少回。

    江絮雾听到青衣的话,也明白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冷笑道:“你们裴大人昨晚来过我这里?”

    青衣垂头,“裴大人说为了赔罪,所以允许小娘子去见江大人。”

    “好一句允许。”江絮雾气得都发不了脾气,因一扯开嘴皮子,刺疼得难受,她只能用绢帕捂住,心里痛骂,“跟个狗一样。”

    上次也一样,这次直接咬成这个鬼样子。

    青衣见她动怒,一言不发,深怕她再次生气,抱梅了解江絮雾的脾气,就做主命她下去,随后去寻抱玉找赵大夫讨要一些涂抹伤口的药膏。

    抱梅吩咐好一切,来到江絮雾的跟前,心疼地道:“杀千刀的,要不是昨晚青衣拦了我一晚上,我真跟裴大人拼命。”

    江絮雾听她怜惜的声音,心下烦闷少了些,“他昨晚是不是在我喝醉的时候来的。”

    “是。”抱梅愧疚地垂下头,“都怪我护主不周,不然小娘子也不会一而再三地被人欺负。”

    江絮雾侧身见她自责,叹气地道:“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不要每天悲伤秋风。”

    抱梅被安慰好后,当即支楞起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你放心小娘子,青衣每次阻拦我的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明天去吩咐她多做院子里活计,哼。”

    看抱梅铁了心要整青衣的心思,江絮雾提醒她。

    “青衣可是会拳脚功夫,你小心她报复回来。”

    抱梅不屑地道:“她会点拳脚功夫能怎么样,我可比她聪明多了。”

    江絮雾对于自己贴身婢女几斤几两,还算有点见识,委婉地道:“我觉得她比你狡猾。”  抱梅拍拍胸脯道:“放心小娘子,奴婢我可会折磨人了。”

    话音落下,青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幽幽地道:“抱梅姐姐,你要折磨谁。”

    抱梅一下子心虚地看向江絮雾,作为主子的江絮雾自然要包庇抱梅,轻咳几声:“青衣,你准备好车舆,我要去大理寺庙。”

    青衣听到这句话,应下后,也不知是否故意,在出去前,瞥了一眼句抱梅,吓得抱梅往江絮雾身边靠。

    等人走后,抱梅哭丧着脸说:“她就是故意的,我一定要在她鞋子里放绣花针。”

    “你确定她不会发现。”她正对着铜镜,想着等会出去,换套装束。

    抱梅犹犹豫豫地道:“其实我早上为了报复她,往她鞋底塞了碎石头,结果被她发现后,我吃的糕点里也有碎石头,差点没崩坏我的牙。”

    江絮雾听她心情郁闷地跟人斗来斗去,不免捂唇一笑:“你别跟她计较,她在我们这里又待不久。”

    抱梅见江絮雾在梳妆打扮,便从香箱里为她翻出来一身素净的薄衫襦裙,嘴里念叨着:“可是她很气人,每次都拦着我,还有那个宋一。”

    她想到这些人,都觉得裴少韫手底下的人,没一个好人。

    在抱梅的碎碎念念中,江絮雾心底的烦闷消减了不少,两人装扮好后,抱玉迟迟没回来,万幸她院子里还有点涂抹伤口的药,抱梅点在指腹,细心的一点点抹上她的唇。

    车舆已经备好,上车前青衣将男子的衣裳递给江絮雾,想来这也是裴少韫的安排。

    江絮雾因上次的经历,换上男装,驾轻就熟,车舆没一会便来到大理寺。

    宋一早已恭候多时,见到江絮雾下来,便陪着她进去。  可能是裴少韫打好招呼,进入大理寺顺顺利利,这次江絮雾看到狱卒行刑在犯人身上,除却面上白了白,其余反应都无,辗转反侧终于来到上次见到阿兄的牢房。

    江絮雾不假思索地快步走近,“阿兄。”

    几日未见,江辞睢貌似比上次清瘦了不少,囚服多了几道污渍,江絮雾心疼的趁着牢狱被打开,就来到他的跟前,小声地喊着。

    江辞睢本身在阖眼,听到熟悉的梨花香,他立马睁开眼,看到阿妹又来看他,满心满眼地充满了担心。

    “阿妹,你怎么又来了,你的唇怎么又……”他目光一下子阴沉下来,想到上次阿妹是跟着裴少韫,唇角也有伤疤。

    一想到这里,他难掩周身的危险和戾气。

    江絮雾抓住他的手腕,悄悄看了一眼四周,才轻声道:“阿兄我没事,你不要每次都担心我,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先说好你,你不要动怒。”

    见江辞睢紧抿着唇,攥紧拳头的模样,江絮雾犹豫再三地说出来。

    “我要跟裴少韫成婚了。”

    “咔嚓——”骨节声作响,江絮雾的手腕被他反手攥紧,一双锐利的眼眸充满渗人的凶光。

    “他敢娶你,他配嘛?”

    “阿兄你放心我不喜欢他,我这次来是跟你说……”她悄悄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江辞睢在听完全部后,眉头依旧没有松懈下来,反而一脸严肃地看她。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她会趁着几日后的端午节那日,人声鼎沸,街头巷尾,热闹非凡,而她趁着这个节日与旁人一起看龙舟竞渡,再假装落湖假死。

    桥下已经找好人,在下方接应,到时候接应她的人会把她带去城外,而路引盘缠,她已备好。

    她先去并州,再去冀州,再辗转几州,最后落脚在平州。

    平州离京州三千公里,甚是遥远,而且平州富商居,酷爱贩卖锦绣绸缎,她曾在幼年被父亲携起在平洲住过,对那边还算了解。

    可她一旦靠假死远离京州,那么她与阿兄,天各一方。

    这也是她来寻江辞睢的原因,想要跟他通气,但她也知道阿兄没有那般容易说服,故此她准备了好几套说法。

    江辞睢闻言,面容狰狞,双手用力捏紧她的手腕,可江絮雾忍住没叫疼。

    她知道江辞睢心底肯定很难受。

    果不其然,江辞睢无法接受。

    “区区一个裴少韫,他竟然害得我们兄妹成这样,阿妹,我杀了他好不好。”

    只要杀了他,阿妹就会在他身边。

    江辞睢绝对不允许阿妹出事,远离自己。

    如果阿妹有天真的离开自己,那也是他自己先一步走。

    江辞睢目光阴沉,搂住江絮雾,再次提议,“与其让他拆散我们兄妹分离,还不如杀了他。”

    “阿兄你怎么又说胡话,他可是大理寺少卿,要是被发现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辞睢知晓阿兄一旦遇到关于自己的事情,就跟疯了一样,于是耐心劝道。

    但江辞睢握紧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道。

    “谁也不会拆散我们。”

    “我会把他杀了,他的死不会连累我们,如果真的有一天连累到我们身上,我会自刎,一人承担所有。”江辞睢粗糙的指腹碾压她唇上结疤伤口。

    目光全然都是江絮雾的倒影。

    “你放心,明天他就会横死在街头。”

    “你也不会远离京州。”

    “我们可是骨肉相融的兄妹。”江辞睢粗糙的指腹,细细地抹去某些不应该有的东西。

    娇嫩的小娘子唇上被脏兮兮的黑色覆上一层污泥,可男人认认真真,完全看不出是故意而为,而他右手的小拇指似乎比平常人少了一截,被他藏在袖子里。

    江絮雾听到他这句话,余光注意到江辞睢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望着短一截的小拇指失神,喃喃自语,“对,我们是骨肉相融的兄妹。”-

    官道之上,几辆车舆停靠在一旁,纹丝不动。

    几匹快马从官道上另一侧疾驰飞奔,忽然车舆青布被掀开一角。

    弓箭被拉长,悄无声息地“咻——”射了出去,瞬间惊动前方骑马之人,“吁——”

    骑马在身后的沈长安拉住缰绳,面色肃然,下一刻,箭雨蹭蹭地飞出来,沈长安这些人连忙退后,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沈长安身侧的官兵被射中,在他面前死不瞑目地倒在他的面前。

    沈长安面色沉重,往身后一瞥,却见车舆里有人走出来,对方一袭紫袍官服,衣袖飘飘然然,似要乘风而去,而他伫立在车舆,俊朗的面容露出玩味的笑容。

    沈长安心中一沉,只因他敢露出本来面容,就已经做好打算不让他活着回京州,想到袖子里藏的账本,他不假思索地往后骑马飞奔逃离这里。

    裴少韫却接过手底下的人弓箭,拉开沉重的弓弦,“咻——”凌厉的箭声,穿透层层的风声,直取对方的项上人头。

    “彭——”沈长安被箭刺入后背,可他却咬紧牙关,想到一心一意想要见一面小娇娘,他凭生一股勇气,竟撑着后背的伤势,勒紧缰绳,疯了一般往前冲。

    他一定要活着回京州将账本给圣上,还有……

    阿雾。

    “没想到沈长安还算有毅力。”裴少韫收回弓箭,见他撑着背后伤势,一言不发,继续逃离,他露出渗人的笑,便挥手命人去寻沈长安的下落。

    “太子殿下要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尔等可要好好找到沈长安。”

    第55章 扔下他

    猎场上风声鹤唳, 几声凌厉的箭声“咻——”地穿透靶子,引得一片喝彩。

    “太子殿下真当孔勇有力,当世豪杰。”冯三丰高喊, 脸色通红,众人当即附和。

    身为太子的他却没有常人一样露出倨傲的表情, 他用锐利的眼神扫视射出的箭, 又拉长的弓箭,对着天上一射, 一只野鸟嗷嚎一声掉落下来。

    不用冯三丰再次捧场,周遭的随从们都已经被震慑到夸赞太子的勇猛。

    裴少韫正是这时从乘坐车舆,观其此一幕,他咳嗽了好几声,也正是这几声, 太子注意到他。

    将弓箭随手扔给了随身的侍卫,从中跳下马, 而裴少韫也下车舆, 对着太子躬身道:“太子殿下。”

    “裴大人无须客套。”太子殿下收起一身暴戾的时候, 看起来温润如君子。

    裴少韫被他双臂扶起, 两人寒暄几句,太子不经意问起。

    “人找到了没?”

    “已经受伤, 还在寻人。”裴少韫注意眼前太子眼里闪过杀意, 但很快就被藏了起来。

    他右手拍上裴少韫的肩膀,意味不明地道:“真可惜。”

    身后的随从和冯三丰等人, 见到他们在闲聊, 一个个都默契十足地守在身后, 没有人僭越雷池一步。

    裴少韫轻笑:“是臣的疏忽。”

    “算了,孤相信裴大人肯定尽力了, 来,裴大人要一起狩猎吗?”

    太子热情相约,裴少韫佯装身体不适,露出浅笑:“多谢太子美意,我近日身子不适,恐难承担太子的好意。”

    太子闻言也不追究,反而兴致勃勃地道:“听说你要娶妻,正巧还是江辞睢的妹妹。”

    “是。”裴少韫不卑不亢地应答。

    太子露出唏嘘的表情,“江辞睢为人性子忠诚,这么多年跟着孤,得才兼备,可惜孤如今不能帮他从牢狱之苦中摆脱出来。”他说得情深意切时,堂堂太子,竟以泪洗面,这般行径,触动了身后的幕僚等人。

    “太子殿下莫要伤感,江大人要是知道殿下这般体恤他,定然会知道太子殿下你的心意。”

    幕僚等人忠心耿耿地说道。

    太子饱含泪意,轻叹一声,引得众人更加感动。

    裴少韫宛如局外人,冷眼旁观这一幕,但为了装个样子,他还是恭维地对太子说:“殿下对待下属赤诚相待,让臣等自愧不如。”

    一番官场的话,演绎得淋漓尽致,待到裴少韫估摸时辰差不多,便寻了其他由头离去。

    等他走后,太子依旧深陷歉意中,无法自拔,直到冯三丰心疼太子殿下,约太子殿下去庭院喝酒时,太子刚刚自责的模样,荡然无存。

    楼阁台榭,婢女们身着华服,脚踩软履,端着酒壶进来,为他们斟茶倒酒。太子面色冷静,眼里的戾气藏都藏不住。

    “你说裴少韫是真心归属孤吗?”太子猛喝一口烈酒,辛辣的滋味令他清醒了不少。

    冯三丰坐在下方,轻叹道:“无论裴少韫之前是为谁做事,太子殿下理应防备三分。”

    太子冷笑:“孤要是不防备,你觉得我还能当太子吗?”

    冯三丰见太子又露出杀意,顿时踌躇不敢再说,但太子丝毫不在意,凝神道:“说起来,皇上私底下派人调查翊王,而翊王那个蠢货在梁州当惯了土匪,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轻而易举就被人偷走了账本,还需要孤给他扫尾。”

    太子想到这件事,青瓷酒壶被他重重地一拍,酒水洒出几滴,太子身上的便服洇染了几片,婢女们惊慌下跪。

    正巧太子心情不好,见她们一个个都跪下,奴颜婢膝,发难道:“孤都没有怪你们,你们就这么喜欢跪,好,好得很,你们就给孤跪到明天,不准起来。”  在场的婢女闻言面色煞白,不敢吱声。

    冯三丰举措不定道:“殿下,天气尚未转酷夏,跪一天一夜,恐怕这些婢女们身子不适。”

    他并不是怜惜这群婢女,反而是担心殿下的名声。

    太子自是知晓这点,冷笑道:“她们一个个卑贱的身子,有什么不适应的,再说,冯三丰你以为维护这一时的名声,能抹掉之前的名声吗?”

    冯三丰被太子这句话问到,一时哑然。

    太子冷哼一声,继续饮酒。

    这时有婢女从庭院回廊走到太子的跟前,面色伤感,眼中含泪,屈膝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身体越发虚弱,想要求太子殿下,前去看一眼。”

    “孤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看的。”太子喝闷酒,可婢女一言不发候在他跟前,太子殿下讥讽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随后便甩袖道。

    “罢了,孤去看一眼。”

    太子带着一身酒意,气势汹汹地来到太子妃的院子,只见院子里的梧桐傲然盛开,几只野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要将一生的嗓子都要喊破。

    他没由来地厌烦,吩咐下人赶走这群野鸟,然后他大刀阔斧地走进太子妃的寝内,嗅到了满屋子的药味,屋子里伺候的婢女们一见到太子,齐刷刷地下跪。

    “你们都给孤滚。”太子凶神恶煞,一声呵斥。

    几名婢女们都吓得屁滚尿流,他厌烦地收回目光,掀开珠帘,来到内室里,望着躺在床上,正巧露出一张虚弱的小脸。

    太子没由来的心烦意乱,走进时,发现她身子又瘦削了。

    “这些人伺候你,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太子坐在她的身边,一开口就训斥手底下的奴仆们。

    女人名唤陈娇盈,是太傅之女,也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可惜这几年太子妃的身体疾病缠身,不到三年,弱不禁风,瘦骨伶仃,一副要离开人世的可怜样。

    “阿随,你不要随便将怒火发泄在旁人身上。”阿随是太子的小名。

    陈娇盈露出温婉的笑容,昔日她笑起来,脸颊梨涡深深,可如今,太子已经看不到她的梨涡,心中躁闷不已。

    “你天天心肠好,也不见你身子好起来过。”太子冷嘲热讽。

    “我身子不好是上苍安排好的,倒是你,你不对她们好一点,你的名声总会拖累你。”

    陈娇盈好心劝告,可才没说几句话,身子都颤抖不停,不断地咳嗽。

    任是太子无情,再看到青梅竹马的太子妃变成这般,还心心念念想着他,太子还是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

    “你惦念我的名声有什么用?反正我名声这么遭,我父皇不更是有理由将位置传给三弟。”太子说到这里,面容扭曲,他无法理解父皇对三弟各种偏袒,就三弟软兔子的心慈手软,怎么能担大任。

    陈娇盈听出他的嫉妒不甘,握住他的手道,“皇上的想法我们做臣子的哪个能猜到,倒是殿下你,我总怕有天走了,你也会跟着出事。”

    “你这是在咒我?”太子勃然大怒,可他没有没有甩开陈娇盈的手,反而反手握回去。

    陈娇盈看穿他的口是心非,霜白的脸色浮现柔弱的笑,“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对了,账本那件事你处理好了吗?”

    提起这个太子来气,右手捶了一下楠木床边,“我身边的人个个都不中用,唯一中用的人,我还不能用,还要送进牢狱。”

    “以后殿下会有中用的人,殿下不必忧心,若是这件事真的被捅出去,我也能帮殿下一把。”陈娇盈这句话,仿佛在暗示什么,令太子攥紧了她骨瘦如柴的手。

    “你想干什么?”

    陈娇盈瞥向窗外的燕隼,耳畔传来铜铃声,她无力地缩在太子的怀里,轻声道,“阿随,我会帮你最后一次。”

    “阿盈,你现在病重,能帮我什么,你还是好好养病。”

    许是怕自己说得过重,这个一向在外暴戾,却在属下面前诚心诚意的太子殿下,伸手拂掉她眉宇间的忧愁,轻轻地吻了上去。

    “我会登上皇位,我会让阿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窸窸窣窣的树影颤动,遮住窗棂内的温情,几声不合时宜的鸟啼和铜铃声,引得回来的江絮雾心烦意乱。

    她想到昨日在牢狱里拒绝阿兄的话,虽然阿兄表面应下,说不会这般冲动,可她却深谙兄长的想法。

    江絮雾知道阿兄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她忧心忡忡,深怕阿兄真的设计刺杀裴少韫,连累他自己出事。

    可阿兄在牢狱里,怎么能出来设计刺杀。

    江絮雾不断安慰自己,也许阿兄说的是冲动话,但她焦虑引得手里捣鼓香料都不在心上,抱梅进来时,发现紫檀矮几上的乌木沉香和檀香的一些不知名香料打翻在一起,可小娘子心不在焉,凑上前轻声道。

    “小娘子?”

    江絮雾回过神,发觉是抱梅在喊她,随后看到紫檀矮几上被打翻的香料,她无奈地命人来收拾一番。

    抱梅看她神情病恹恹,不免担心地道:“小娘子是为了成婚一事吗?”

    今天裴府的人已经来到江府,正跟江夫人商议三书六礼的流程,还有婚期定的时日。

    一道道下来,前院热热闹闹,她们院子里因抱梅担心小娘子不开心,吩咐院子里的人都不准提这件事,所以紫扶院里冷冷清清。

    江絮雾本身是为了阿兄这件事头疼,再听这件事越发头疼。

    抱梅也不知要怎么劝解小娘子,忽然想到今天几家铺子的掌柜找上门,说是让小娘子过目账本。

    一提起此事,江絮雾这才想起自己假死,铺子她会留给阿兄,但其中一间她会留给抱梅。

    抱梅毕竟是跟了她这么多年的人。

    她也跟阿兄说过,她假死走后,阿兄从牢狱出来,放她们院子里的婢女们出府,顺便留一些银两给她们傍身。

    抱梅见小娘子一言不发,还以为小娘子不想理会这些事,正想着去送那些掌柜的回去。

    可江絮雾摆摆手,拦住了她,“你去请人过来。”

    抱梅颔首,“是。”

    待掌柜的过来后,江絮雾理清翻阅好账本后,确认无误放掌柜的回去,而后抱梅帮她捶腿帮她斟茶倒水。

    日子就这样不打紧地过去,万幸这几日她都没有听到裴少韫出事的消息。

    她便以为阿兄那日说的是气话,这几日她心底安逸了些,便为准备为离开京州做准备。

    翌日,晴空万里,枝头冒出绿芽,野鸟争先恐后地伫立在枝头和屋檐上,从远处来,还以为紫扶院是个鸟笼子,这般引得鸟儿流连不止。

    前院里,江夫人眉飞色舞,正在为江絮雾的婚事做准备,江凝雪路过便听到江夫人说:“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书桌、琴桌各几式……还有山田玉如意一对,还有嵩街的香云纱五匹、各色上好几匹绸缎……”

    听到这么多嫁妆,江凝雪眼红,对着身边的贴身嬷嬷,不服气地道:“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小娘子,凭什么嫁妆这么多?”

    “她要嫁的是裴家的郎君,嫁妆自然要丰厚,不让人看轻。”安嬷嬷耐心地解释。

    江凝雪闻言捏紧了绢帕,“不过就是运气好,居然嫁给了裴少韫。”

    “我以后肯定也能嫁得好。”

    江凝雪有了斗志,冷哼一声朝着母亲的院子里走,而她一走进去,便看到穿金戴银的美妇过来,正坐在花梨木交椅,母亲则是坐在她身边,两人有说有笑,见到她来,美妇笑意加深。

    “这就是侄女,长得可真水灵。”美妇对江凝雪称赞不已,听得她飘飘欲仙,可美妇一句,“这样的好娘子,嫁进云家最合适不过。”

    江凝雪面色沉下来,“哪里的云家?”

    美妇尴尬一笑,“小娘子你不知道吗?”

    江大夫人打圆场,命人支走江凝雪。

    江凝雪从小就听惯母亲的话,自是走了出去,可她走出去就解开自己的荷包,命人去打听美妇是谁,还有她来找母亲是为了什么?

    不知为何江凝雪心中十分不安。

    后院里。

    江絮雾估摸乖顺的模样装得差不多,她便说要出府去买点胭脂水粉,江母看她这几日乖巧,自是放她出去,可身边的青衣在江絮雾出府时,不由分说地跟着她。

    抱梅叉腰,指着她道:“我家小娘子出府买个胭脂水粉,又没有命你跟着,你怎么动不动就跟着。”

    “我要保护小娘子安危,抱梅姐姐你自己一个人能保护好小娘子吗?”青衣规规矩矩地伫立在门前,说的话轻飘飘,气得抱梅心梗。

    江絮雾知道青衣是裴少韫不放心,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自己也不能打草惊蛇,允许她一同跟着。

    抱梅闻言愈发看青衣不顺眼,在上车舆时,她还故意吩咐青衣跟着车舆边。

    她以为这样青衣会动怒,可青衣居然应下,还真的跟在车舆边。

    抱梅更气恼。

    江絮雾注意到这点,绢帕捂嘴一笑,“你怎么这么在意她。”

    “还不是她很气人。”抱梅想到这几日的小心机,结果在对方面前不值得一提,甚至有时还班门弄斧,着实气坏了她。

    江絮雾摇摇头,总归两人是小打小闹,她也不方便插手。

    待到车舆行驶到松北街巷口时,因巷窄小,易难行,这边的街巷就不允许车舆路过,于是她们下车舆,打算步行穿过这条街巷,直达京州最盛名的妙珠金银铺。

    江絮雾今日一袭淡浅水红薄衫,下身是烟红罗裙,腰间系着七彩宫纱线绦,脚上的步履是翘云履,随着走动腰间携带的香囊里散发出阵阵梨花香。

    为了今日的出行,江絮雾难得梳妆打扮一番,还在眉心点了时下京州小娘子最爱的点的花钿,衬托肤白多出娇嫩艳色。

    江絮雾来到今日来的妙珠金银铺后,便漫不经心地挑选簪子和一些胭脂水粉,见青衣也在,就让她也挑,青衣自知奴婢,不敢挑选。

    抱梅好似寻到她的弱点,笑得假模假样来到她跟前,一口一个好妹妹,拉着她非要一起挑选,青衣不肯,抱梅就针锋相对。

    江絮雾含笑看这一幕,趁其被抱梅拖住,江絮雾巡视金银铺子一周,在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路过的江絮雾的身侧,而后两人交换了掌心的东西。

    将袖子里藏的东西交出去后,江絮雾这才打断她们两个人的剑拔弩张,“好了,我是来挑胭脂水粉,不是看你们吵架。”

    抱梅悻悻地道:“我错了,小娘子。”话音落下,还不忘朝青衣露出挑衅的意味,在等到青衣冰冷的目光瞥来,她又吓得躲在江絮雾的身后。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完全没被青衣看出有何不妥。

    江絮雾买了一对绿耳环、衔珠金凤答一对、沉香手串、翡翠扳指一对……琳琅满目,买得有点多,江絮雾便挑了一对青云耳坠给青衣。

    “很配你。”江絮雾露出浅笑,青衣还是头次受到馈赠,身子一愣,在抱梅嘲讽,“你不会连耳坠都不会想要吧。”下,青衣被激到,收起来耳坠。

    主仆几人从铺子出来后,江絮雾又去了绸缎铺子,挑了几匹艳丽的绸布。

    眼见逛得近乎,江絮雾这才打道回府。

    可正当她们要往回走,一道锋利弓箭凭空出现,几乎在眨眼之间,江絮雾就被青衣推开。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惨叫一声,“啊啊啊——有刺客——”人群四分五裂散开,江絮雾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把,一下子与抱梅她们散开。

    “小娘子——”

    江絮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走,脚上也被人踩上,她心生不安,想要寻地方躲一下,可在江絮雾躲避的间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只手掌,不断地将她往前推。

    就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江絮雾防不胜防,想要挣扎,却因人多,根本不能动弹,直至她忽然被人推出人群潮流中,一只孔武有力的手臂搀扶住了她。

    “江小娘子。”裴少韫刚从三皇子的府邸出来,他这几日周旋两位皇子之间,将浑水搅和得差不多,他正好想去江府去看看江小娘子。

    可路上他的人告诉他江小娘子在松北街巷,他起了心思,便来寻她。

    但谁知原本热闹的街巷像是油锅里被下了冷水,乱糟糟的叫喊声还有挤压的百姓,令裴少韫从车舆下来,刚好看到江小娘子被挤在人群的样子。

    他想也不想地来到她的身边,随后接住被推出来的小娘子。

    江絮雾也不知他怎么这么巧就来了,刚要发出疑问,一道道箭忽然朝他们冲了过来。

    她刚想后退,裴少韫却搂着她的腰,带她远离这里,可他们才走没多久,江絮雾便听到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吓得她脸色苍白。

    这批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想到一开始的箭,再到如今的追杀。

    是追杀她的吗?可是她又没跟谁结仇,除非是针对裴少韫。

    阿兄?

    不对,阿兄不会让她涉险。

    江絮雾在逃亡中不断在想来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一处深巷,跑到尽头,竟无路可退。

    裴少韫单手搂住她的腰,狭长的眉眼上挑,身后的追兵已经赶到。

    江絮雾亲眼看到一群彪形大汉,手里持刀剑,蒙着面虎视眈眈地慢慢围上来。

    “小娘子闭眼,我带你杀出去。”裴少韫从容淡定地一句,而后伴随着眼眸被蒙上了一层白纱,遮住了凶险的一幕,可空中的兵器交戈,还有血腥味传来,令江絮雾难受得想呕吐。

    “大人。”须臾间,江絮雾听到另一道男声,紧接着,江絮雾察觉裴少韫的人已经赶到。

    正当江絮雾松口气,一道凌厉的风声向她席卷而来,与此同时,一阵天旋地转,江絮雾眼眸中的白纱被扯掉。

    映入眼帘的便是裴少韫苍白的脸颊,还有四周损失惨重的官兵和被砍成断肢的刺客。

    血雨腥风的场面,令她泛起恶心,可江絮雾还未做出其他动作,她已经注意到裴少韫身后的箭。

    这是?

    江絮雾露出疑惑。

    裴少韫哪怕身受重伤,面不改色地轻笑。

    “你……”

    他还未说完,江絮雾甩开他,这用完就甩的态度让裴少韫一个踉跄差点要摔在地上,幸好扶住灰墙面,骨节收拢。

    他难以遏止恶意,唇角含笑,可眼眸阴鸷地睨着她。

    “小娘子。你这是何意?”

    恰巧在此时,有受伤的几名刺客正艰难爬起来,正朝着裴少韫的方向走来。

    裴少韫却纹丝不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絮雾,“我救了你,你却甩开我。”

    江絮雾被他瞧得脊背发寒,为什么他救自己,自己一定要感恩戴德,他明明还欠着自己。

    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更何况,看着这群受伤的刺客还要动手,而援助的官兵们的死得差不多。

    江絮雾事不关己地往巷子口跑去。

    如果裴少韫死在这里最好,死不掉,反正她会在端午那天离开,所以她怕什么?

    江絮雾顿时加快步伐,逃离巷子里。

    裴少韫眼睁睁看着江絮雾决绝的背影,在刺客们激动举起手里刀剑往他身上砍去,他露出来渗人的表情,拔掉身后的箭。

    他一路护江絮雾安危,还怕她害怕蒙上白纱,眼下她弃之不顾,决绝无情。

    好得很,别让我抓到你,江小娘子。

    箭被用力拔出,血溅洒在灰墙上和那张宛如清风明月的半张脸上。

    第56章 吻别人

    深巷血腥味浓重, 方等到出了巷口外,江絮雾才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她想提着裙摆, 望着熙熙囔囔的人群,想要去寻抱梅她们。

    可她才刚出巷子口, 一只粗粝的大手捂住她的唇, 不让她发出任何声响。

    江絮雾立马要挣扎,可是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令她安静下来。

    不远处,青衣正拽着抱梅去寻江絮雾,抱梅忧心忡忡,不断往人群最深的方向走去,青衣面色严峻, 一方面她要担心江絮雾出事,另一方面, 还有避免身边的抱梅被人群撞开。

    可偏偏抱梅完全不懂感恩, 一边焦急地到处寻找她家的主子, 还一边埋怨她。

    “你不是会武功吗?你怎么都没有保护我家小娘子。”

    抱梅急着焦头烂额, 说的话都不经大脑,引得青衣绷紧脸, 训斥她。

    “闭嘴。”

    “你还叫我闭嘴, 你等着我要是找不到小娘子,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抱梅一边跟她吵架, 一边到处寻找江絮雾的下落。

    小娘子, 你到底去哪里了?

    在不远处的酒楼雅间里, 江絮雾一路被男人抱在怀里,到了后, 她未说话,江絮雾就被藏匿于黄花梨木柜子里,她几乎难掩迷惘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

    江辞睢抚摸了她的发髻,安慰道:“阿兄不会伤害你,你在这里藏一下,阿兄处理一些事情。”

    随后江辞睢将柜门关上,江絮雾就这样被藏在柜子里,她想询问阿兄,他怎么从大理寺出来了,还有阿兄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絮雾隐隐生出不安,蜷缩在柜子里,只能先等阿兄过来放她出去。

    须臾间,她听到有人推开门的声音,怀揣着好奇的想法,江絮雾趴在柜子,安静地倾听外头的动静。

    柜门外,江辞睢身上早就换掉了囚服,换成了素白长衫,他瞧了一眼被他藏在柜子里阿妹,眉眼流露几分温情,可这份温情在有人叩门后,他面色沉下来。

    “进来。”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方凳上,面前的八仙桌上空荡荡,只有一壶茶。

    来人弯腰,面容瘦削,眼角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江大人。”

    “你还敢来见我,我是让你们杀裴少韫,可你们敢用我阿妹当棋子。”江辞睢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手腕都是血液,可他丝毫察觉不到疼痛,而他的眼神杀气腾腾,另一只手已经握住腰间的软剑。

    显然他对来人动了杀心。

    来人唤姚七,觑见他的杀意,忍不住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下一刻,一双柔荑皙白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

    “江大人,莫生气。”

    藏在柜子里的江絮雾一愣,这声音好生耳熟,她安静地再次聆听外头的动静,却听到她的阿兄在说。

    “公主。”

    京州众所周知有三位公主,其中两位已经联姻远嫁他国,唯一留在京州的公主便是朝宁公主。

    江絮雾瞬间想到那日撞见,驸马提剑抓公主的一幕。

    可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兄怎么会跟公主在一起。

    江絮雾满腔疑问,继续听了下去。

    柜子外,当江辞睢说出这两个字,雅间的大门被关上,来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娇媚的面容,眉眼一扬充满上位者的威严的脸。

    “江大人这段时日受苦了。”

    朝宁公主坐在他的对面,随行的侍女默不作声地伺候在跟前,而姚七自当后退,伫立在一旁。

    “为公主卖命自当不辛苦。”江辞睢轻描淡写地一句,令朝宁公主用绢帕捂着唇笑道:“我还以为江大人在太子那边待得都忘记自己是谁的人。”

    “臣等不敢。”江辞睢不卑不亢,之前的杀意早已退散。

    “本宫知道你不敢,不过可惜了,本宫安排了江大人这么出色的人,埋伏在太子身边三年,他最后还是怀疑上你,甚至还放弃了你。”朝宁公主的手悄无声息地覆在江辞睢的手腕上。

    她纤细手腕上戴着翡翠玉镯,通体绿意,衬托她肌肤如雪,再观她千娇百媚,又身份尊贵,哪个郎君不会心动呢?

    可江辞睢抽出自己的手,面色严肃道:“下官对公主一片忠心。”

    朝宁公主被拒绝,也不恼怒,反而支起手,笑盈盈地道:“本宫相信江大人的忠心,可是江大人在太子身边拿到的账本,现在藏在何处。”

    “那本账本记着太子这几年行贿的官员名单还有跟翊王行贿的记录。”朝宁公主莞尔一笑,妩媚的面容浮现几分凌然的气质,倒是有点像皇上不怒自威的模样。

    其实,在皇上这些儿子之间,唯独公主最像皇上。

    江辞睢并没有将心底话说出来,恭恭敬敬地道:“账本被下官已经藏起来,但是怕打草惊蛇,藏得比较隐蔽,不敢贸然私自拿出来。”

    朝宁公主闻言,尚能理解,毕竟太子生性多疑,“江大人你做得很不错,但是要辛苦江大人在牢狱再待上几日,至于那本账本,本宫也不急着拿回来,只是江大人前几日忽然想借本宫的手,除掉裴大人,真的只是为了妹妹出口气?”

    她轻描淡写地说,整个人站起身,绕到江辞睢的身后,一双涂抹豆蔻嫣红的手指覆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却充满威严。

    “下官从遇到公主殿下就说过,臣这辈子为了阿妹才想要争个前程,若是有人伤她,我宁愿前程尽毁。”

    江辞睢话音落下,径直站起身,腰间的软剑被抽出,姚七担心地冲过来,“公主。”

    可朝宁并无任何担忧,因为江辞睢对准的人,竟是姚七,一挥剑,姚七不敢置信,面容扭曲了一下。

    “啊啊啊——”姚七被砍断了一只胳膊,捂着受伤的手臂,疼痛不已,跪倒在地上。

    “姚大人得罪了。”江辞睢收回沾染血迹的软剑,面色不改。

    若不是碍于朝宁公主在这里,他早就杀了眼前敢命令手底下的人,让他阿妹当诱饵。

    可姚七无法理解,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他仰起头质问对方,“江大人,你当着公主殿下行凶是何居心。”

    “下官自是对公主殿下忠心耿耿。”江辞睢理直气壮的话,着实把他气到了,正想找公主寻求帮忙问罪。

    可朝宁面对眼前的一幕,全程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还拍手叫好。

    “江大人忠心耿耿,姚七你要好好学着。”

    “可是公主……”姚七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面色煞白地道。

    朝宁瞥了他一眼,不怒自威地笑着他知道,公主这是生气了,他不禁背后一颤。

    “本宫吩咐你去杀了裴少韫,可没让你用江大人的妹妹做诱饵,而且你派出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杀得了他,你说我要怎么罚你。”朝宁半蹲下时看他,饶有兴趣的笑容,令姚七身体全部僵住。

    “公主饶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朝宁站起身,面对姚七的苦苦哀求,她视若无睹,反而对着江辞睢道:“江大人受委屈了,你放心,令妹的事情,本宫会好好作出补偿。”说罢,她因有事在身,便戴上帷帽,离开了雅间。

    姚七见公主走,他咬牙切齿地捡起自己被砍断的胳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江辞睢,随后跟着公主回去。

    在车舆上,朝宁的心情愉悦,小酌了几杯杨梅酒,而身边伺候的贴身侍女,禁不住好奇地道:“公主,你真的信江大人吗?他可是当着公主你的面,伤了公主你的人。”

    朝宁手里提着白瓷酒壶,倒出的嫣红酒水,像极了姚七流出的血,对此她勾唇一笑,一饮而尽。

    “他呀!不过是个爱妹妹的兄长。”

    “可是他们不是亲兄妹,一个人真的能为不是亲妹妹的人,做到这样的地步吗?”清歌疑虑地道。

    朝宁露出神神秘秘地一笑,“起初我也不相信,可是江大人跟我说了一个秘密。所以如果我是江大人的话,我也会对她百般疼爱,毕竟是骨肉相融的兄妹。”

    她意有所指地说完这些话,便将剩余的杨梅酒全部倒入白玉酒杯中,酡红的脸颊,衬得她柔情媚态。

    酒楼雅间里。

    江絮雾听到外头没动静,便知道人走了,这时柜门被人拉开,她的阿兄将她抱了出来。

    “阿兄我又不是小孩子。”被抱出来的江絮雾推搡他,从他怀里出来后,眼眸注意到流血的地板上,她侧身,对上了江辞睢的锐利目光。

    “这是我刚刚砍人留下的血迹。”江辞睢没有藏着掖着,为她整理了下发髻上凌乱的青丝。

    看到阿妹一言不发,江辞睢低沉地说:“你怕吗?”

    “我不怕,只是麻烦阿兄为了做了这么多事情。”她知道阿兄是为她,自然不会怪罪他,可她想到刚刚听到的话,仰起头,询问阿兄。  “阿兄,你是公主的人吗?”

    江辞睢颔首,发觉阿妹耳垂上的绿釉耳环少了一只,皱眉地摩挲了一下。

    “阿兄?”江絮雾这才注意到自己少看了一只耳环,便去黄花木梨柜子里去寻,可她怎么都找不到,江辞睢在她身后说,“我给你买新的。”

    “嗯。”江絮雾今日佩戴的耳环不值钱,也就不再去寻。

    她转而想到心底的诸多疑虑,正好一并告知。

    “阿兄你怎么从牢狱里出来的?是公主帮你的吗?还有阿兄今天的刺杀是你安排的吗?”

    面对江絮雾轮番疑问,江辞睢低沉嗓音道:“对不起。”

    江絮雾心知肚明,无奈一笑,“阿兄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知道阿兄的本意就是为了我,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怪罪阿兄。”  “可如果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江辞睢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锐利的眼眸只有眼前的阿妹。

    江絮雾笑意深深,目光认真。

    “那我陪阿兄一起,无论下刀山上火海,我都会陪阿兄一起。”

    “我们可是兄妹。”

    江辞睢目光一顿,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髻,“我们是兄妹,理所当然要永远在一起。”

    江絮雾闻言颔首,瓷白耳垂仅剩下一只的绿釉耳环上下起伏。

    两兄妹说开后,江絮雾解开了心底的疑惑,两人闲聊了几句后,江辞睢要送她回去,可江絮雾指了指他的面容道:“阿兄你现在的样子,引人注目。”

    毕竟他现在还在牢狱里,江辞睢沉思一下,便找了其他人来送她。

    对方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绿衫罗裙,见到江絮雾屈膝行礼,“江小娘子,江大人。”

    “她叫花娘,擅长机关下毒,我让她送你回去。”

    “嗯。”面对阿兄的解释,她从不怀疑。

    江辞睢见阿妹全身心都信赖自己,眉眼柔和下来,为她办妥了一切,在亲眼见到阿妹要回去的背影,他一动不动,江絮雾冥冥之中回头,对着伫立原地的江辞睢,露出浅浅一笑,“阿兄。”

    眼前一幕,恍若幼年,两人第一次见面。

    江辞睢待到江絮雾的背影消失在他面前后,他眉眼的柔和尽数被戾气覆上-

    路上,两人从河岸边结伴而行,因她们需乘坐车舆,要去专门的轿铺租赁,为了防止遇到不轨之人,江絮雾被花娘戴上了帷帽,素白的白纱被东风掠起,颇有乘风而去的韵味,至于花娘,她没戴帷帽。

    在为江絮雾路上披戴帷帽时,长相柔柔弱弱的花娘露出俏皮一笑,“我也不用戴,一是我没小娘子貌美,二是,我袖子里藏着毒蝎子,今天还没咬人过。”

    花娘露出花卉暗纹的袖口,江絮雾看到里面蠕动,眼皮子一跳,“花娘你胆子真大。”

    “小娘子谬赞了,我只是素日爱玩这些。”花娘浅笑,任谁都想不到这样的娇娇娘,身上会随时携着毒蝎子。

    故此江絮雾在想,别有不长眼的人,故意找上门,不然受伤的可是他们自己。

    所幸一路上,万幸没有人来,河岸柳绿桃红,白纱飘飘,她腰间的七彩宫纱线绦被风一吹。

    江絮雾难得没有乘坐车舆,欣赏这北重桥边的景色,今天一见,别有韵味,倒是不知抱梅和青衣怎么样了。

    青衣会有武功,应当能护住抱梅花。

    但江絮雾又怕出事端,左思右想还是想先尽快回到江府派人去寻抱梅。

    与江絮雾的焦虑相比,花娘倒是从容不迫,想着有谁不长眼地过来让她宝贝蝎子咬一口。

    两人的心思各异,正当她们要来到瓦舍,要去寻租赁的轿铺,忽然有人在岸边惊呼,“水面怎么有尸体。”

    这话引起众人围观,游湖在水面的樵夫撞见这一幕,正要把尸体捞起来。

    江絮雾随意瞥了一眼,浆洗发白的衣裳,还有那张熟悉沉闷的脸被杆子拍打,看样子是在试探他还有没有口气。

    “小娘子怎么?”花娘看到了租赁的轿铺,正要过去,可腰间被人一碰,她仰起头听到小娘子说,“花娘,能不能帮我救下这个人。”

    江絮雾纤细如白葱的手指,指向了被人围观的湖畔处。

    花娘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毒蝎子,想到江辞睢命她要听从江絮雾的话,当即应下。

    “听你的小娘子。”

    一炷香的工夫,瓦舍里某间药馆后院多了一名病人。

    病人肤色苍白,衣裳皆是干涸的褐色血液还有潮湿的水,被人抬进来后,大夫就帮他看了一眼,说是受了重伤,就命人开几服药,帮他换掉了衣裳,而后对着花娘说:“这病人伤势严重能不能活要看自己能不能挺得过来。”

    大夫说完,忧行于色。

    江絮雾闻言心凉了半截,人差点没站住,还好花娘扶住了她,但花娘透过她冰冷的肌肤接触,发觉她的不对劲,便搀扶她坐在紫檀竹节纹扶手椅上。

    跟大夫闲聊几句后,花娘便吩咐药童去煎药。

    吩咐好一切,见小娘子心神不在,双手缠着绢帕,瓷白的手指间都被勒出红痕,看得红娘于心不忍。

    “小娘子,你跟这位郎君认识吗?”

    江絮雾透过乌木屏风,仿佛能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沈长安,一想到明明之前还书信来往,再次相见便是这样的糟糕一面。

    “我认识他,花娘你能不能代我回一趟江府,以我的名义去寻江府的管事,说我在松北街巷与婢女们走散,如今我在醉仙楼里,给他们报平安。随后你吩咐她们去先帮我寻下我的婢女们,她们一个叫抱梅一个名唤青衣。”

    江絮雾解开腰间的荷包,拿出几锭银两给红娘,又解开了随身携带的香囊。

    香囊是贴身之物,有她刺的字,嘱托她一并转达给江府的管事。

    “我奉江大人的命令要一直保护小娘子。要不然小娘子我吩咐医馆里的小童去江府一躺。”

    江絮雾闻言颔首,见红娘嘱托药馆的小童时,她的心神全部凝聚在沈长安身上。

    半柱香的工夫,药煎好了,药童端着药来,江絮雾主动接过,去帮沈长安喂药。

    床帷素净,被褥是浅青,男人躺在里面,沉闷的面颊,犹如她曾在乌黑案几上,枯燥时抄写过无数次静心的大悲咒。

    初见,烦闷、不喜。

    而后,静心、观心。

    药童将他轻轻扶起来,红娘为了防止他陷入昏迷不醒,不愿张嘴,便掐住他的下颌。

    江絮雾舀了一勺药,递到他的唇边。

    发白干裂的唇角,似乎感知到熟悉气息,竟乖乖地张开嘴,一下子省掉了他们不少的麻烦。

    江絮雾耐心地一勺一勺喂下去,瓷碗的药见了底,药童感叹,“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听话的病人。”

    红娘也感慨,要是她养的那些“宝贝”全都这么听话多好。

    江絮雾喂完后,将瓷碗递给了药童,见他半靠床边,想把他安置妥帖,可她刚一动手,发觉他的手指颤抖。

    “你醒了。”江絮雾眼眸流露惊喜,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

    红娘惊讶,伤这么重的人,还能这么快醒来。

    不过见男人颤动着嘴皮子,眼眸睁开,再看小娘子激动的模样,红娘已经猜到她们什么关系,识趣地退到门外走廊,给她们这对有情人互诉衷肠。

    江絮雾并不知红娘已经走出去,她眼下只有眼前的沈长安。

    见沈长安睁开了一双乌黑的眸子,在瞧见她的那刻,挤出僵硬的笑容后,她心底说不上来的滋味。

    “江小娘子。”嘶哑的男声,透露男人的惊讶和紧张,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逃生,他从马上跳下来,随后跳入了河里,而后他就什么都不清楚。

    但眼前明眉皓齿的小娘子,令他以为做梦,攥紧了被褥,想露出笑容,可笑得太僵硬,眼前的小娘子似乎被吓到了,轻声喊他的名声。

    “沈大人。”

    “小娘子你怎么在我面前,是梦吗?”沈长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她眼尾发红的一处。

    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这般大胆。

    可指腹余温,将他被灼伤,这不是梦?

    沈长安这才回过神,立马收回僭越的手,“小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难以自诉地别过脸,不敢看江絮雾,可他的余光注意到自己被换掉的衣裳,再看四周陈设简单,风中隐隐约约有药的味道。

    沈长安恍然惊觉,这里是药馆吗?

    正当他思忖,便听到耳边小娘子温柔的声音,“沈大人,你受伤被我救了上来。”

    沈长安这才回神,侧眸撞入了一汪清水湖畔,胸腔里的心在鼓动不停。

    小娘子好像变瘦了,丰肌弱骨,令他五指并拢,万般千愁化为怜惜。

    “江小娘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怎么就瘦了?”

    乏味沉闷的沈大人,关心起人来,竟有了点人气,但他始终不敢僭越,除去一开始误会是梦,碰了一下江絮雾,其余克制在心底。

    可他关切的话,令江絮雾眉眼弯弯,主动接近他,一绺不安分的青丝拂过他的手背,酥酥麻麻,沈长安清瘦的五指收拢又松开,耳垂晕红,不敢直视江絮雾。

    “我近日无事,倒是沈大人,上次我写的断绝书是被裴少韫威胁所致。”

    江絮雾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沈长安听闻全部缘由,抿紧唇道:“他竟这般下作。”

    “对。”江絮雾附和他的话。

    “不过他这般逼你,令你要远离京州,实属不应当。”沈长安面色肃然,“江小娘子,我帮你好不好。”

    “你要怎么帮我?”江絮雾看他陡然绷紧眉眼,一板正经,心中疑惑不已。

    沈长安握紧了双手郑重其事地面对江絮雾。

    江絮雾见他这般严肃,心里莫名地跳动起来。

    “江小娘子,我娶你可好。”

    江絮雾眉眼松开,胸腔似有什么溢出来。

    上辈子从裴少韫似笑非笑地说要娶她,她的心是酸涩,懵懂、害怕汇聚成潮水,向她袭去。

    但面对沈长安这句话,是不同的。

    江絮雾眼前路上的雾霭化为宣纸,被揉皱掷掉,她心里多了对前路的忐忑与激动。

    “沈大人,我已经跟他定亲,你要怎么娶我。”

    江絮雾保持最后的清醒,想告诉他前路重重。

    可在她眼中沉闷如四四方方的陈旧砚台的人,却会耳垂绯红,慎重其事地说:“我自是有办法。成婚后,江小娘子不喜欢我的话,我们可以当假夫妻,三年后,我会放小娘子离去。”

    即使在说出放她离去,沈长安涩然,可他只想江絮雾不受拘束,可以继续当翱翔天际,赏花调香的小娘子。

    无人能拘束她。

    沈长安展出僵硬的笑。

    江絮雾听完后,禁不住发笑,在他浑身僵硬下,小娘子逐渐靠近,揉了揉他紧绷苍白的脸,轻声笑道:“我可没说不愿意嫁给沈大人。”

    医馆里飘荡苦涩难闻的药味,偶尔有病人唉声叹气地来看病,还有几名药童争先恐后地在后院煎药,唯独她们这里,一室静谧,窗边摆放的四季海棠迎风舒展,其中有两株年轻的海棠花悄悄地靠近。

    “沈大人。”

    “江小娘子。”

    “沈大人。”

    ……

    沈长安活着的消息传到了东宫。

    太子还未出手拦下,便听闻沈长安面见皇上的消息,他手底下也没有一个未雨绸缪的人。

    太子勃然大怒,甩开了案几上所有的折子,冯三丰惊闻,当场下跪,劝慰他宽心。

    “我要怎么宽心,我派裴少韫去办这件事,结果他办成这个鬼样子,眼下他还遭遇行刺,他莫不是故意,怕孤找他算账。”

    太子气得面红耳赤,身为幕僚的冯三丰承受来自太子的怒火。

    待太子火气少了些,冯三丰跪着来到他的跟前,良药苦口地劝道:“下官知道太子的恨,但沈长安已经入宫,到时候皇上派遣的人去抓翊王入京,必定会供出太子殿下,不如我们趁早就做好打算。”冯三丰说到此处,卑躬屈膝,磕头如捣。

    太子见到他这样为自己着想,心底的怒气彻底消失,“罢了,辛苦你一直帮孤出谋划策。”

    他亲自将冯三丰扶起来,言语里意味深长地道。

    “看样子,必须要翊王那张嘴说不了话。”

    “至于账本一事。”太子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冯三丰心领神会,立马退下做好打算。

    三日后。

    关于翊王收受贿赂,甚至草菅人命,梁州百姓们苦不堪言,过得水深火热的消息,如雪花盐粒子散落在京州的大大小小,闻言者,无一不唾弃翊王的贪婪无厌,滥杀无辜。

    监察御史马上上奏弹劾翊王,这时被皇上调去梁州的其中一位沈官员,在梁州调查到此事后,暗中回京州,却惨遭遇刺,一路艰险,将翊王行贿的罪证一并上交。

    里面有数百名梁州百姓告发翊王的血书印,还有一本从梁州来的行贿账本。

    当这两样秉承圣上后,皇上震怒,朝野中舆论哗然。

    此后几天里,先后有数名官员被查封,血雨腥风,身为祸端的始作俑者,圣上动怒命人去抓翊王回京受审,可谁知翊王在事后的次日,被人发现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皇上大动肝火,为了皇家名誉,将翊王的死对外宣称是自缢。

    而后太子与翊王行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在百姓和官员的声讨下,颇受太子信任的户部侍郎自缢在府中,留有遗书一封,自认行贿之事,全都是他一人所做。

    这般行径,百姓自是不信,可皇上为了皇室名誉,打压了京州的风言风语,勉勉强强将此事压下去。

    可太子这番出格行为,早引得皇上对此极为不满,加上之前命案和北平寺庙龙袍案件,皇上怒火中烧,派大理寺一并彻查,并罢黜太子手底官员的官职,太子党的势力一下子被削弱。

    自此闹得浩浩荡荡关于翊王行贿之事,落下帷幕。

    经历此事的沈长安也被皇上升官,从翰林院的侍诏一跃而上担任了户部的金部郎中,但在受封当天。

    沈长安跪在大殿上,求请皇上赐婚。

    皇上见他举止有度,行事不慌,一并同行的徐大人对他夸赞有加,皇上对他甚为满意,不就是赐婚,小事一桩。

    于是皇上就将江府的江絮雾赐婚给沈长安。

    由于皇上长年处理政务,哪里知道他赐婚的小娘子已经跟裴府赐婚,而手底下的官员知道这件事,也不敢跟皇上说明,请皇上收回成命。

    原本在裴府养伤的裴少韫,被裴父拘着,命他身体好些再去找江小娘子,不然他天天折腾身体,迟早会倒腾坏掉。

    可裴少韫不愿意,他一想到江絮雾在那日,决绝无情的背影,就恨得牙根咬咬,要不是怒火中烧外加受伤严重昏倒了几天几夜,不然他当晚就能去江府,好好“质问”江小娘子对他到底是何意。

    裴少韫自认对她百般隐忍,可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他心中暴虐,恨不得撕碎眼前的所有人。

    裴父看他醒来这般疯癫,不知摔坏了多少物件,忍无可忍下利用他母亲的遗物,将他锁在了阁楼。

    犹如小时候教导裴少韫一般。

    锁上几天,他便听话。

    果不其然,次日,裴少韫恢复正常,摆出往日温润的模样。

    “父亲。”

    裴父满意地颔首,不管他是装的还是真的听话,裴父都希望他起码表面看起来是正常人。

    裴父自此也不派人拘着他,命大夫看看他的伤势。

    裴少韫在此期间,俨然恢复风月霁光的郎君,与之前的疯魔的人,大相径庭。

    可裴父并不知道,裴少韫已经早早派人去关注江府的一举一动,他打算伤好后,再亲自找她算账。

    先隐忍几日。

    反正江絮雾迟早离不开。

    但当听闻皇上亲自下圣旨,将已经跟他婚配的小娘子,许配给沈长安后。

    裴少韫捏碎了手里的竹管大霜毫笔,笔尖的墨汁洇透宣纸上,几株竹影在窗台摇曳得十分厉害,好似又狂风骤雨归来。

    宋一将此事告知,见裴少韫这般姿态,心下了然,告退离去时,他忽听到身后的砚台翻滚的声音,他打了一激灵,不敢回头望去。

    但裴少韫今日已算克制,仅仅打翻了砚台,旋即他阖眸,在宣纸上写上了大悲咒,想要静心,可越想静心,笔下的字凌乱得要穿透宣纸。

    待他回神,宣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江絮雾”的名字。

    裴少韫露出讥讽的笑意,无法静心的他,命人收拾了书房,而后他便是来到后院吩咐下人准备车舆。

    车夫一愣,“裴大人不让我们送大人你出去。”

    “你尽管备好就是。”裴少韫面上依旧含笑,可睨去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不多时,裴少韫独自出府,他谁也没有告知,像个毛头小子,只想知道江絮雾到底在想什么。

    是她本就不喜欢他。

    不。

    裴少韫捏紧江絮雾给他佩戴的香囊,闻着里面的梨花香味,他脑海里想起梦里的点点滴滴,明明江絮雾就是他的妻子。

    他为何不能生气。

    对。

    裴少韫骨节作响,修长的手腕和手背青筋蜿蜒四起,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青衣布帘,仿佛看到江絮雾就在眼前。

    可他到了江府,却收到江絮雾不在府邸的消息,此时他安排的人,告知他江絮雾在护国寺。

    裴少韫不假思索地命人去护国寺,而原本被他捏紧的香囊,已经皱巴巴地不成样子。

    要是找了江絮雾该怎么办?

    质问,撕碎她。

    不,也许她是有苦衷,对,如果她能跟自己好好解释一番,他就原谅江絮雾。

    裴少韫支起背,面色苍白,可眼底亮得惊人,若是有人撞见定然要被吓到。

    来到护国寺后,裴少韫大步走进护国寺的后院,在一片重叠山石头,绿水青山的偏僻凉亭中,他一眼看到了纤细单薄的小娘子。

    裴少韫唇角含笑,欲往前,却发现有人帮小娘子发髻上的一株海棠花别正。

    那只手清瘦如竹节,在为江絮雾别上海棠绢花,拢了拢手时。

    对他避之不及的小娘子,会露出温情脉脉,在他目眦尽裂的目光下。

    江絮雾竟主动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肩膀,主动吻了上去。

    一节枯枝,被裴少韫硬生生拽下,枯枝上的刺伤得他满手血迹斑斑-

    碧空万里的晴天,正是赏花佳日。

    江絮雾因沈长安请指赐婚,惊讶后,便是止不住的期待和惶恐,连带江母的埋怨她都视若无睹。

    在江母的眼里,裴少韫哪里都好,家世长相哪个不拔尖,至于沈长安,无宗亲庇护,孑然一身,长得也沉闷得严肃,平日两人交谈,定然没话说。

    再说沈长安前程难料,万一帮衬不了她的弟弟妹妹怎么办?

    面对母亲一而再三心中只有弟弟妹妹的江絮雾。

    江絮雾铁了心,还用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堵住了江母的话。

    这次江母终于被气晕了过去。

    江絮絮心情甚好,装了一副乖女儿的模样,请人帮母亲看病,隔日见天气好,便借着去护国寺的名义,赏花看湖。

    只是令江絮雾没想到,会在护国寺遇到沈长安。

    自从医观一别,两人关系近了些,若是往常,江絮雾见他不会有什么想法,可一想到两人要成婚,难得羞赧,沈长安见到江絮雾,亦是不敢直视。

    抱梅看有情人相逢,也不打扰他们,拉着要跟上去的青衣去别处帮他们望风。

    “你放开我。”青衣被她攥得紧,横眉冷眼。

    抱梅才不在乎她的冷面,反正她与小娘子一同心,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打搅小娘子好事,于是在发现青衣要挣扎动武时,抱梅四肢缠住她,不要脸地道:“你敢打搅小娘子好事,我就咬你。”

    抱梅虎视眈眈,看得青衣直皱眉,怎么会有不成体统的婢女,不过大人有没有说过能伤害江絮雾身边的人。

    望着抱梅义愤填膺的模样。

    青衣默然,露出淡淡笑容,“抱梅姐姐,你先松开。”

    “我不,你别趁我放手,就去找小娘子。”

    ……

    两个人斗嘴,斗得不可开交。

    江絮雾和沈长安则是来到偏僻的凉亭,两人明明之前在医馆里有诸多话聊,可眼下,静静地待在一起,一时无言起来。

    所幸江絮雾绞尽脑汁,想起他的伤势,关切地问道:“沈大人你的伤势怎么样?”

    “尚可。”

    沈长安低沉地道,见小娘子眉头紧蹙,好似在想要说什么时,沈长安心头一暖,主动道:“小娘子今日怎么来护国寺上香。”

    “今日天气好,沈大人怎么也来了。”江絮雾搅动绢帕,浅笑地看他。

    江絮雾今日湘叶抹胸外罩云罗薄衫,腰间系着粉红流苏线绦,香娇玉嫩,其姿令他五指并拢又松开,余光里正好瞥见她发髻上歪掉的海棠绢花。

    “我在护国寺立了我父母的长生牌,因欲娶小娘子的事,我想告诉父母。”沈长安抿唇解释。

    江絮雾恍然大悟,轻声说:“我可以等下给你父母上香吗?”

    沈长安心神恍然,古板沉闷的郎君耳根子又开始发红,心间作乱的声音令他唐突不已,而江絮雾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会耳根子红成这般,上次在医馆亦是。

    江絮雾起了逗弄之心,往前走一步,发觉发髻上的海棠绢花歪歪扭扭,借故寻这个由头,命沈长安帮她扶正海棠绢花。

    沈长安拒绝不了她的请求,小心翼翼地帮她扶正,却不料江絮雾偷袭,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原本乌黑的眼眸,多了几分神采,江絮雾抿嘴一笑,见他的耳根子都跟煮熟一样,笑得欢愉,身子都弯了弯,可在她笑得得意之时,笑声戛然而止。

    她透过层层树枝,见到一双阴郁如恶鬼恐怖的双目。

    似乎要将她彻底撕碎。

    第57章 洞房

    “小娘子?”沈长安见她一言不发, 心神不宁,俨然被吓到的样子,他寻着她的目光望去, 空无一人,只有稀稀疏疏的冒着绿芽的树枝。

    他正想去看一眼, 可江絮雾犹如见到不该看的东西, 慌张地拉住他。

    “怎么了?”

    沈长安低声地道,这才发现她额间冒汗, 似乎被吓到,引得他面色严肃。

    “没事,我只是有点冷。”江絮雾也说不上来,瞥了那处,发现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眸不见了, 可心底的不安驱使她不敢往前,好像再往前, 会遇到危险的事情。

    以至于见到沈长安要往那边走, 她几乎不敢让他过去一探究竟。

    可沈长安望着五月的天, 东风都含暖, 随后江絮雾说冷。

    他见到江絮雾仰起头,露出水盈盈的眼眸, 沈长安便不再多言, “不会有事的。”

    古板沉闷的沈长安不会安慰人,也不敢接近眼前的小娘子, 只敢一声声地说:“不会有事的, 我在。”

    一连说了好几声, 江絮雾才回过神,见他锲而不舍地说这些, 乌黑的眸子里全然都是自己,江絮雾一下子有了勇气,之前被那双眼睛吓到的恐惧,一扫而空。

    “嗯,你跟我都不会有事。”

    至于那双眼睛的主人,江絮雾攥紧了绢帕,“沈大人,我可以现在去拜访你的父母吗?”

    “好。”

    无论裴少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用这双恐怖的眼眸看她。

    但都跟她无关,从今以后,他们再无纠葛。

    江絮雾仰起头,对着沈长安道。

    两人便从凉亭离开,去前院供奉长生牌的地方去上香。

    抱梅看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松开自己的手臂,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青衣则是伫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瞥向某一处角落,而前面的抱梅见她没跟上来,撇嘴道:“青衣你磨磨唧唧干什么?之前恨不得天天跟在我家小娘子身边,现在又不跟。”

    青衣抽回目光,立马跟在抱梅的身侧。

    主仆几人在护国寺待了三个时辰后,江絮雾才跟沈长安分别,在上车舆之前,江絮雾见沈长安一直伫立在原地见她远去。

    车轱辘转动,江絮雾掀起青布帘子,见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身后的护国寺变成了一粒黄米,而沈长安的背影越发笔挺,犹如竹节清高,屹立不倒在山雾间。

    江絮雾趴在窗边望他,而他亦知江絮雾在看他。

    两人哪怕已经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可江絮雾朝他一笑。

    沈长安冥冥之中似察觉,挤出来僵硬的笑容。

    在车舆离他越来越远之际,沈长安莫名地不安。

    乘坐车舆里的小娘子,好似会离他很远,隔着山湖,难以走近,他皱眉,以为自己多想,要知道过几日便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沈长安舒展眉眼,在侧身回去的那一刻,他似乎感知到有什么在窥探他,带着敌意和杀意,几乎在片刻间,他迅速转身,对上了从护国寺里走出来的裴少韫。

    裴少韫身形高大,面容俊朗,可在外一向以君子行事的裴少韫,竟会撕下温和的假象,眼底的阴鸷犹如恶鬼,唇角的笑意勾起,嘲讽地道:“沈大人。”

    沈长安皱眉,发觉他掌心全都是血,又想到刺杀那日是裴少韫动的手,面色慎重了些。

    原本关于裴少韫刺杀他的事情,他都一并告知了皇上,可皇上不轻不重地罚了裴少韫俸禄,这让沈长安嗅到其中的不对劲,亦或者说这场浩浩荡荡的翊王行贿的案子里,是否有皇上的手笔,可裴少韫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都不得而知。

    在沈长安分神时,裴少韫俨然走到他跟前,扑面而来的恶意还有血腥味,令沈长安不适地后退。

    裴少韫轻笑:“沈大人可真胆小,也不知江小娘子看上沈大人哪里?”

    他意味不明地抛下这句话,眼里含着对他的不满和讥讽。

    沈长安从容不迫地道:“这是下官的私事。”言外之意,你一个外人何必指指点点。

    裴少韫嗤笑,从他身边走过去时,漫不经心地道:“谁又说得准呢?”

    沈长安眉头紧皱,护国寺外两棵梧桐树护在两侧,树枝上有野鸟叽叽喳喳,香火云雾从寺庙中萦绕,他浆洗发白的素衫溶于云雾,身后是佛法礼教,偶尔有僧人传来的诵经之声-

    风雨晦冥,竹卷来不及收起,被雨水敲打,原本的野鸟和常来的燕隼都躲在屋檐下避雨。

    青衣嫌这些鸟叫声烦躁,还会有晦气物掉下来,便想要赶走躲雨的鸟,被抱梅指责她不近人情。

    两个人就此在走廊下争执不休,却又碍于不敢打扰厢房内的江絮雾,只能压低嗓子地争论不休。

    厢房内江絮雾坐在榻上,背后引枕,抱玉端来药汤和蜜饯。

    她今日素衣,未施粉黛,面色惨白得吓人,半靠在榻上,双膝曲起,怀里被塞了汤婆子,方才让她有了点精神,喝完汤药后,抱玉就小心翼翼地端走。

    因来了月事,长年体虚的她必须要喝药才能撑过去,而她一来月事,就不喜四周有人伺候她。

    故此抱玉见她喝完后,便不敢再打搅她,小心退出去。

    抱玉出去后,抱梅也不跟青衣吵了,走上前询问,“小娘子怎么样?”

    “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抱玉轻声说。

    抱梅想了想,一锤定音,“我去出府找赵大夫再要点药材给小娘子煎的喝。”

    每每小娘子来月事就疼得要死要活,万幸这几年有赵大夫的调理,小娘子每月都不像之前那般遭罪,可偶尔总有一个月会疼得不行。

    今天正巧遇上了疼的时候,抱梅心疼,想到再过几日小娘子就要嫁人了,眼下因疼一点新娘子的喜悦都没有,护主心切的她,还是决定出府去找赵大夫开副药方抓药给小娘子吃。

    不过她走之前还不忘叮嘱抱玉好生照看小娘子,特别是青衣。

    青衣要不是顾忌之前裴少韫的命令,早就对眼前不知死活的婢女一个教训。

    不过见她护主心切,加上这几日的相处,江絮雾算是个好主子,青衣别扭地说:“你快去快回。”

    “知道了。”

    抱梅抛下这句话,冒着大雨出了府。

    青衣见她走了,心底空落落,须臾间,她整顿好心情,守在厢房走廊外。

    忽然厢房内传来轻微的响动,青衣皱眉,以为小娘子在走动,刚想进去看一眼,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句,“青衣,我有点饿了,你去厨房看下,命他们熬一碗莲子羹。”

    江絮雾的声音很弱很轻,想来也是身体疼的缘故。

    青衣没有察觉一丝不对劲,便吩咐抱玉过来守着,自个就去了厨房。

    殊不知,厢房内早已多出了一个人。

    江絮雾靠在床榻,将会武功的青衣支走后,望着不请自来,又越狱的阿兄,轻叹道:“阿兄你老是越狱,也不怕被人发现。”

    “放心,我出来时,公主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不会有人知道我不在。倒是你,你要嫁给沈长安。”

    本来江辞睢按照计划还要待在牢狱几日,可他知晓阿妹被赐婚给沈长安,过几日就要嫁给沈长安,忧心阿妹的江辞睢还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见她。

    但见阿妹面色苍白,蜷缩着身体,他便知晓阿妹来了月事,心疼地看她。

    “嗯,我会嫁给沈长安,阿兄他是个很好的人。”江絮雾竭力将沈长安夸得上天入地,希望阿兄能接纳他。

    江辞睢眼下却不甚在意,“你只要喜欢他,就可以。”

    “嗯。”

    “小腹还疼?”江辞睢看她苍白的小脸,叹息一声,执着地说,“你躺下。”

    江絮雾无奈之下,躺下去后,江辞睢帮她捻好被褥,随后摸了摸放在小腹里的汤婆子,皱眉道:“都冷了,你还用。”

    “我懒得使唤人了。”躺下去的江絮雾蜷缩成一团,额头的冷汗涔涔,身上的梨花馥郁。

    江辞睢看她这般虚弱的模样,只能伸出手,隔着薄衫贴在小腹上。

    江絮雾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少了难挨的疼痛,不免蹭了蹭阿兄的手臂,低喃着:“阿兄。”

    江辞睢见她晕晕沉沉,知道她疼得没力气,便像以往一样哄着她。

    “阿兄在。”随后为她撩起鬓角的青丝,搁在耳根,正巧见到她睡得酣甜的侧脸。  “以后你就要嫁人了。”江辞睢轻声道,捻起一绺又跑出来的青丝。

    江絮雾知道身侧有阿兄在,想彻底入睡,可小腹疼痛令她睡不着,只能迷迷糊糊地阖眼,在听到阿兄的低语时。

    江絮雾阖眼,嘴皮子动了动。

    江辞睢清楚地听到她的一句,“我要嫁人了,以后不能经常见阿兄了。”

    他脸色沉下来,“为什么你嫁人我不能见你。”

    “是不能经常见。”江絮雾听到他话里的怒意,耐心地跟他解释。

    但江辞睢依旧浑身气息黑沉沉,江絮雾无奈地睁开眼,“阿兄,你怎么生气了。”

    “我在想早知道你嫁人后,我不能经常来见你,就不让你嫁人了。”江辞睢锐利的眼眸在对上江絮雾,不免收敛,怕吓到她。

    江絮雾撑起身,被他拦下,“躺着就好,不要起来。”

    “我不想睡了,阿兄,我迟早要嫁人。”江絮雾温声细语地说。

    “我们是兄妹。”江辞睢拢住她的腰,掌心的余热想要帮她驱散疼痛。

    明明他们是兄妹,为什么要避嫌。

    水纹路的木质支摘窗隐隐约约有冷风灌入,兄妹两人的坐在榻边,而角落里一只紫檀描梅几摆放蓝玉石田的瓷瓶,里头装了两三株垂丝海棠。

    江辞睢安静地一言不发,守在她身侧,厢房内的梨花香熏静静地烧着,屋檐下的野鸟都安分守己,走廊的抱玉守在外头打哈欠。

    雨淅淅沥沥,少了之前的狂风暴雨,多了静谧,增添了别样的雨景。

    厢房内,他们亲密如间,可江絮雾仰起头对他重复道。

    “我们是兄妹,阿兄。”

    江絮雾将他的手挪开,这是她第一次生疏地拒绝他的接近,江辞睢无法理解,手心握紧,青筋蜿蜒狰狞地冒出来。

    心中止不住地烦躁。

    江絮雾就像是他心中的蛔虫,猜到他所想,面容难得严肃地说。

    “我们是骨肉相融的兄妹。”

    这句话,引得江辞睢双手松开,垂下头,犹如抛弃的野鹰,眼眸隐忍,江絮雾轻叹一声道:“阿兄,我会嫁人,你也会娶妻的。”

    “可我不会娶妻。”江辞睢再次跟她保证,用力攥紧自己的手。

    “但我会成婚,阿兄。”江絮雾双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江辞睢却将下颌抵在江絮雾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会成亲,但是你成亲后,我不能经常找你吗?我怕你会出事?”

    “我不会出事的,我只怕阿兄会出事。”江絮雾想到上辈子的经历,想到被流放的阿兄,满腔的委屈的伤心溢出心间,仅仅是想到这一点,指尖就发颤。

    原本江辞睢还闷闷不悦,可听到她话里的颤音,面色严峻,“我不会有事。”

    “我还给你准备了嫁妆。”

    他从成年,就为江絮雾备好了嫁妆,在拉开江絮雾手臂时,江辞睢许诺,“我还给你阿妹准备一份'大礼'可惜不能现在给你,再给我几年的时间。”

    “嗯。”

    兄妹两个人恢复了之前亲密,可江辞睢在离去之际,惋惜地道:“可惜我还不能亲自送你上花轿。”

    江絮雾想到这一茬,心情沉闷,“嗯。”

    她也想让阿兄送她上花嫁,可惜阿兄身陷困厄,随后江辞睢抚摸了一下她眼尾的红晕。

    “阿妹嫁人那天肯定很漂亮。”

    他喟叹一声,因有人来了,江辞睢不再拖迟,转身从支摘窗翻出去后。

    青衣手里端着漆黑托盘,上面摆着熬好的莲子羹,可在踏上院子时,她清晰地听到有翻窗的东西,几乎在同时,她想要冲过去看一眼,可抱玉这时候注意到她来,喊着她的名字。

    “青衣姐姐。”

    青衣这才忍住去探查的想法,步履轻慢地走进厢房,身体紧绷,眼眸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旋即在送莲子羹给江絮雾时,发觉支摘窗没合好,有一缝隙。

    “小娘子莲子羹来了。”青衣将莲子羹放下,目光注意到江絮雾眼尾的红晕,是谁来过吗?

    青衣思绪转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江絮雾在舀了一勺莲子羹,发觉青衣一直瞥向支摘窗,她怕青衣看穿什么名堂,命她去走廊守着。

    青衣见看不出端倪,只能去走廊下守着。

    厢房内剩下江絮雾,她小呷了几口莲子羹,食之无味,也就没有喝完,不过小腹倒是没有绞痛之感,比之前好少了些。

    不多时,江絮雾感觉一阵困乏,早早歇息。

    隔了几日,端午来临,家家户户都挂上了艾草、菖蒲驱邪,按照习俗,日上三更靠中时,便要沐浴更衣,沐浴的木桶里要放上香兰草、艾草、蒲叶,以求今年病不缠身。

    所幸江絮雾的月事已走,可以沐浴。

    沐浴完毕后,江絮雾闲来无事便去看了眼抱梅她们自个抱的粽子,先是用糯米洗净,放枣、柿干、赤豆……再用茭叶裹成四角。

    江絮雾看了入神,江母这时遣人来请她,说是为了婚嫁之事,有些事要教导她。

    虽然前些日子她把江母气到了,可临近婚期,江母咬着牙操持下去,嘴里却还抱怨着,“生个女儿真是麻烦。”

    这不派人请江絮雾过来一趟,想要借着成亲当日的习俗教训一番她,可江絮雾左耳进右耳出,江母也就敷衍地教导了一下,随后命嬷嬷给她一块包袱,说要回去细细看。

    江絮雾还不清楚包袱里是什么,回到厢房后,看到秘戏图,她慌张地藏起来。

    上辈子她嫁得匆匆忙忙,母亲也给过她,但她没细看,羞得藏在匣子里,眼下再看江絮雾又藏起来了。

    反正她上辈子经历过,不需要这些。

    倒是新婚之夜,鸳鸯蜡烛,一向沉闷古板的沈长安会……

    江絮雾不敢细想,脸颊绯红,抱梅走进来,还以为屋子闷热,将支摘窗推开,眉飞色舞地说:“小娘子,并河正在赛龙舟,彩船、花船、还有人在河面上奏乐,好不热闹。”

    “嗯,我没有兴趣。”江絮雾每年都观看过,今年也许是想到要嫁人,倒也没心思去。

    抱梅也知道小娘子要嫁人了,定是心烦这些,也不再提这些。

    不过今日是端午,有吃粽子和喝菖蒲酒的习俗。

    江絮雾早早就吃了一只粽子小呷了菖蒲酒,早早入睡。

    可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辗转反侧,老是梦到那双恶鬼般穷凶极恶的双眼,半夜醒来,她薄衫湿透,眼眸惺忪,发呆了好一会,这几天都没有听到裴少韫有何动作,是她多心,在自我安慰下,她才堪堪入睡。

    几日后,江府张灯结彩,傍晚江母亲自上门训诫了江絮雾几句,大抵做妻子理应守节守礼,恪守妇道。

    江絮雾知道这是成亲的礼节,忍着江母的念念叨叨,素日冷清的院子热热闹闹,抱梅和抱玉等人忙得脚不沾地,院内的野鸟们伫立在屋檐一排排,静静地观看下面嘈杂,走来走去的婢女和婆婆们。

    待到鱼肚子泛白,野鸟们从翅膀里伸出小脑袋,扑腾几下,就被门外的敲锣打鼓的身影惊吓,一个个四下散开。

    江絮雾才小憩了三刻钟,媒婆和嬷嬷们都闯进来,为她梳妆打扮,换上凤冠霞帔,盖上了红盖头,因阿兄还在牢狱,所以背江絮雾的人换成了大房里的三少爷。

    二房平日跟三房不怎么交好,但大婚之日,不帮衬一把,怕被看笑话,于是二房还是吩咐自己的儿子去背江絮雾上花轿。

    江絮雾被人背着,一路背上花轿。被送上去后,耳畔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一声声催促的喜庆笑声。

    江母和江府的一群人伫立在门口,看着远去的花轿,心里莫名有了惆怅。

    江絮雾上了花轿后,不知为何,外头越是欢喜,江絮雾越是觉得乏累。

    她以为是昨晚才睡了三刻钟的缘故,也没有多想,但是她后面逐渐听不清外头敲锣打鼓的声响,只觉得很累。

    迷迷糊糊中,有谁轻笑了一下,打横抱起她。

    江絮雾想要睁开眼,却嗅到了熟悉的梨花香气,她疑虑地在想,自己是在花轿睡着了,被抱下来了吗?

    可这不合规矩,江絮雾想要自己下去,可她感觉四肢软弱无力。

    沈长安?

    江絮雾喊着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隐隐约约听到有媒婆的声音在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她这是拜高堂吗?

    江絮雾犹如陷入云雾,想要挣脱出来,可有谁在困住她。

    隐隐约约中,江絮雾闻到了梨花、芙蓉的香味,还听到烛火滋滋的声音。

    江絮雾努力撑开眼睛,扶着自己额头,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她撑起手,抚额抬眸发觉有绸布挡住视线。

    她解下绸布才发现是红盖头,抬眸环顾一周,只见面前的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还有右侧的大红酸枝木柜贴着喜子,再往前看是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果脯瓜子,还有一对龙凤蜡烛。

    江絮雾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弦丝雕花架子床上,再看床上一对鸳鸯被褥,她后知后觉。

    她在婚房?

    可是有哪里不对劲,她正想着,却听到门口传来的“嘎吱——”随后便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沈长安,高高兴兴地站起身喊,“沈大人。”  可隔着屏风,江絮雾看不清来人,见他不理,江絮雾还以为是不是她喊错了,思虑了一下,香腮红粉,羞赧地说。

    “夫君?”

    可来人迟迟不应答,江絮雾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着急忙慌地抄起放在角落里长几的摆件,一座以白玉所刻镂的富贵玛瑙梅花盆景,不大不小,砸人应当有分量。

    江絮雾聚精会神地猜想来人是谁。

    可当来人穿着新郎服,松形鹤骨,似笑非笑地道:“江小娘子,不对,我应该说,娘子。”

    江絮雾不假思索地后退,身着嫁衣的她玉貌花容,皓齿蛾眉,一举一动都比往日尽态极妍。

    更甚者,当她害怕地后退,蒲柳之姿,色厉内荏,令人催折之意。

    “我怎么在这里,裴少韫你到底做了什么,不,你敢走过来试试。”

    见她逼到退无可退,还将手里的摆件砸来时,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再一点点逼退她在床边。

    “小娘子你怎敢,怎敢,嫁给别人。”

    一想到,若不是他半路截下,与她洞房的人是沈长安,他冷笑一声,在江絮雾挣扎地拳打脚踢时,他扣住了江絮雾雪白的后颈,将人抵在床上。

    “你疯了,裴少韫,我今晚是要嫁给沈长安。”江絮雾被禁锢双手,眼尾发红,恶狠狠地瞪着他。

    可裴少韫双手解开她腰间玉带,在她惶恐不安中,他露出阴鸷的目光,一寸寸地,仿佛要齿噬她的骨肉。

    “你除了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小娘子?”

    “你给……滚……”

    诸多隐忍,换来无情。

    裴少韫眼眸晦暗,攥紧她的手腕。  “你敢……”江絮雾被他吓到,全身挣扎不已,可越挣扎,裴少韫笑得越瘆人。

    床幔玉勾被撂下,小娘子的呜咽声被吞没住,男人抚捻她香温玉软的身子,再一点点地拖着欲要爬走的小娘子,一沉。

    春色旖旎。

    “我怎么不敢呢?我们本就是夫妻一体。”裴少韫吞没她的呜咽,手指勾起床边为她备好的锁链,在她惊魂未满的目光下,锁住了她作乱的一双脚踝。

    怀揣着愉悦的心情,他又再度啃噬了她全身的皮肉。

    你本来就是我的。

    第58章 得到

    “还没找到吗?”

    新婚之夜, 本该是新郎的男人理应在洞房花烛夜,而不是一脸严肃的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家丁护卫。

    这些家丁护卫原本是他娶江絮雾, 提前招的人。

    原本大好的吉时良日,谁也不知, 他娶来的妻子, 半道上被人拦截。

    沈长安急匆匆抛下宾客,派人去官府报案, 随后到处寻找江絮雾的下落。

    他分明还记得前几日在护国寺见的一面,娇娇小娘子在他跟前一笑,还偷偷亲了他一口。

    可眼下,小娘子不知道被歹人虏走,不知所终。

    沈长安心中被万般蚂蚁啃食殆尽, 向来沉稳的性子也早已抛之脑后,他从晌午到夜幕降临, 从城南到城北的郊外, 统统去搜了个底朝天, 一无所获。

    这时有人提议, 新娘是不是被虏到京州了。

    可新娘分明是在送亲的城外被夺走,怎么会有歹人胆子这般大, 将新娘藏匿在京州内。

    但沈长安莫名地想到了那日在护国寺, 裴少韫那番古怪的言论。

    沈长安敏锐地嗅到其中的不对,攥紧缰绳, 派人再去城外看看, 是不是被马匪夺走, 而他自个则是来到裴府。

    裴府的门房见他新郎打扮,心生疑惑, 这人不在婚房入洞房,跑来这边寻人,门房面上露出古怪之意,不过在听到他的来意。

    他想到裴少韫之前吩咐的话,当即交代了他家少爷的去向。

    沈长安得知他的去处后,不由分说地勒紧缰绳,去往门房所说的明月山庄。

    此刻,夜深人静,沈长安的面色严峻,一人骑马,因用力,背后的伤势隐隐约约作痛,但他也只是收紧了缰绳,继续往前,他怕去晚了,江絮雾会出事。

    可当他穷追不舍,来到明月山庄,发现山庄布满了红绸缎,贴上了大红的喜字。

    一刹那,沈长安的心跌入冰窟。

    一早守在门口的门房,似早知道他会来,面色和煦地吩咐他下马才能进去。

    沈长安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马系在山庄外的一棵榕树下,脚步疾快地走进去。

    待他一进去,便看见山庄上上下下全部贴满了喜字,屋檐下都挂满了红灯笼,领他往前走的奴仆带他穿过垂花厅,折东而去,绕绕转转,来到一处抄手游廊。

    他匆匆忙忙掠过一眼,发觉这里种了几棵海棠树,树影清瘦,月色正浓,洒来的月光,见到了病恹恹的海棠花开。

    沈长安心急,不再看四周的环境,伴随着奴仆终于来到一处种满了梨花的院落。

    因梨花季节已过,树干光秃秃,少了美感。

    沈长安被迎进去,心神莫名地瞥向了贴了喜字的正房。

    正房里已掌灯,人影绰约,看不清是否有人,但他内心感觉里面有他想要的人,不过这四周都贴了喜字,是错觉吗?

    沈长安皱眉,被迎到另一间东厢房。

    东厢房的陈设简单,一张描金赤凤檀木阔塌被屏风挡住,中间摆着八仙桌,上面添置了茶水还有果脯之类的点心,沈长安扫了一眼那张榻,收回目光后,便坐在方凳上,询起帮他斟茶倒水的奴仆。

    “你们大人知道我要来?他人呢?”

    “我们大人说今天有位客人来,就命我们一早在这等候,不过我们大人现在有点私事,正在跟夫人聊些赏花。”奴仆手脚麻利地帮他添了茶水,碎末的茶沫子漂浮在茶杯里,不一会沉淀下去。

    沈长安的眉头紧皱,“你们大人不是没有娶妻吗?”

    奴仆闻言,眉开眼笑地道:“我们大人今天娶妻。”

    难怪贴了这么多喜字,沈长安眉头皱得更厉害,“你们家大人今天娶妻,怎么没有宾客,还有不知夫人是哪家小女郎。”

    沈长安说到这里,攥紧手,强忍不安,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下去。

    奴仆看起来而立之年,面容忠厚,憨笑道:“我们家夫人是从并州来的小娘子,天生喜静,不喜欢有人吵闹,今日的喜宴因此没请几人。”

    “那你可知夫人的名讳。”

    沈长安用力捏紧了茶杯,目光深邃,要从他这里问出个好歹来。

    可奴仆一问三不知,憨笑道:“我去帮大人问问,看看我们大人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奴仆说完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留下沈长安一个人在这里。

    沈长安面色沉重,想到不知所终的江絮雾,他打算自己在山庄探查一番,看看江絮雾到底有没有在这里。

    他想到这里,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夜色如黛,绛红的灯笼映衬着山庄阴森,再加上他一出来,空无一人,连同那名奴仆都不知所踪。

    沈长安环顾一周,看到还亮着灯的正房,他犹豫,而后踱步走过去,想一探究竟,可还没走近,他便听到屋内传来呜咽声。

    仅仅是这一声,他不假思索地想要冲进去。

    可当他走到台阶继续往上走,正房的门从内被推开。

    男人长衫半遮,松松垮垮,放荡形骸,伫立在门外,似笑非笑地说:“沈大人深夜造访,怎么还想看我入洞房。”

    沈长安见他这般行径,面色冷清,“我还没问裴大人怎么知道我深夜拜访,提前跟下人打好招呼。”  “我有说是招呼沈大人吗?”裴少韫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厢房内的春光旖旎,可沈长安注意到他堂而皇之裸露在外斑斑点点划痕,暧昧、放荡。

    沈长安面色更沉,“既然如此,我想问下裴大人今夜娶妻,娶的是何人。”

    “我娶妻,沈大人怎么一副我抢了你妻子的模样。”裴少韫玩味一笑,往日的温润君子早就荡然无存,眼下的裴少韫更像是餍足后,露出阴险狡诈笑容,犹如盘旋在树干上,伺机咬死下一位猎物的毒蛇。

    沈长安闻言,收敛心里的担忧,面上喜怒不形于色,“我妻子今日被歹人掠走。”

    “原来被我说对了,那可真是不巧。”

    裴少韫轻笑,见他一言不发,矗立在台阶,不免失笑,“沈大人不会怀疑我抢了你的妻子吗?”

    “你觉得我是抢人妻子的歹人吗?”

    裴少韫心情尚好,戏谑时,眉梢微微上挑,出色的俊朗,再配上这副放荡不羁的风流样,足以让人怀疑裴少韫是否长年混迹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

    可事实上,他才情卓越,不近女色,待人温和有礼,与今日之见大相径庭。  沈长安捏紧手,原本乏味枯燥的五官因藏不住的怒意,多出了几分人气。

    “我从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

    裴少韫饶有兴趣地道:“原来沈大人是妻子没了,嫉妒我有了妻子,虽然我不喜欢沈大人的胡乱猜测,但我也可怜沈大人失去妻子的遭遇。”

    “我允许沈大人去看眼我的妻子,看看是不是沈大人多心,但是我这刚娶进门的娘子就你猜忌,对我的娘子倒是不公允。”

    裴少韫居高临下地看他,神态自然,看不出半点心虚端倪。

    一个衣衫松松垮垮,面上似笑非笑,一个面容严肃着新郎服。

    两人对峙间,沈长安作揖道:“打搅裴夫人实属我过错,若我确认一遍后,是我等误会,必定亲自道歉。”

    裴少韫见他姿态放低,唇角勾起。

    在沈长安以为裴少韫不会退让一步时,裴少韫却侧身给他让出一个道。

    “既然沈大人诚意满满,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但是沈大人不能走近,毕竟男女有别。”

    沈长安见他退让一步,自是颔首,而裴少韫先一步进去,对着厢房里的新娶的小娘子低语几句。

    屏风内传出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夫君。”

    裴少韫从屏风内走出来,看到不敢往内看的沈长安,唇角弯起。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穿戴整齐的小娘子,面颊生粉,羞赧地从屏风内走出,仅仅见了一眼,小娘子便羞涩地躲了回去。

    沈长安瞥了一眼,迅速地收回,深怕打搅了小娘子。

    裴少韫见他正人君子的样子,嗤笑道:“沈大人看清楚了吗?”

    沈长安仅仅看了一眼,大约就知道她不是江絮雾,想到这里,对着内里的小娘子鞠躬赔罪。

    裴少韫依在紫檀门边,月色的暖风荡起萧瑟之意,他的衣衫也飘起,浪荡气质也被拂走,“既然沈大人看了一眼,应该心安了。”

    他话音落下,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奴仆,恭敬地弯着腰想送他出去。

    沈长安心知有哪里不对劲,却也暂时找不到任何不对,只是当他踏出院子里,若有所思地转身,便看到合上的门,还有摇曳在风中的红灯笼。

    真的是他多心吗?

    想到那名陌生的小娘子,再想到前几日在护国寺对他一笑的小娘子。

    沈长安的心没由来地抽疼。

    厢房内,裴少韫拢了拢唇角的笑,躲在屏风内的小娘子迅速走出来,毕恭毕敬地道:“大人。”

    “做得不错。”

    裴少韫夸赞了一句,而后来到屏风内,是空无一人的床榻,他驾轻就熟地转动了一下屏风,而后一道隐蔽的暗室映入他的眼前。

    他闲庭雅步地走进去,室内无窗,只有上方有个口子,东面摆放了博古书架,还有矮几和两个蒲团。

    右边则是挂满了壁画,再往前一张榉木雕花架床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红纱床幔,隐隐约约有一条漆黑的锁链从博古书架那头延伸到床边。

    他走近时,用金钩缠住床幔,随后俯身,看到被锁在床上,被红纱绸缎捂住唇的江絮雾。

    “你瞧,我好心让他追查到这里,可他还是笨了点,不知道你就在这里。”

    躺在床上的小娘子衣衫不整,香肌玉骨,水雾的眼眸里充满了厌恶,而眼尾晕染着红绯。

    裴少韫捻着她眼尾的红晕,一手扼住她纤细的手腕,在她恐慌下的眼眸下,他笑着解开她口中的红纱绸缎,愉悦地道:“所以他这么蠢笨,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我喜欢他,关你什么事。”江絮雾想要用脚踹他,可双脚被锁上锁链,动弹不了。

    裴少韫闻言,戾气横生,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旋即解开自己的衣衫,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后背。

    狰狞的疤痕,令江絮雾瑟缩。

    可裴少韫不容她反抗,一手折住她的手腕,一手搂住她的细腰,声音温柔。

    “可是我帮江小娘子挡了一下。”

    “我又没让你帮我挡。”江絮雾厌烦地说,可当她说出这句话,原本还温柔的男人,眨眼便笑出声。

    江絮雾听到这笑声,害怕地想要躲开,可被锁住的她能躲在哪里。

    “小娘子说得对,都怪我心善,一而再三地隐忍,都忘记告诉小娘子,我从来都不是好招惹的。”

    在江絮雾惊慌失措的面容下,他解开了小娘子遮遮掩掩的衣襟,从容不迫地道:“所以我们该继续了。”

    他扣住猎物的脆弱的脖颈,一寸寸地往深处掠夺。

    情到深处时,裴少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梢,引得她一颤颤。

    “走开……不……”

    “我为什么要走开,我是你的夫君。”裴少韫掐住了江絮雾下颌,挡住了江絮雾欲咬人的行径,而后在江絮雾愤怒又惧怕的目光中,主动吻了上去。

    血腥味席卷唇齿。

    他困住了对他不近人情的小娘子-

    闷热的夏时,山庄早早从冰窖里挖出冰块放在铜盆,几名婢女端着铜盆穿过垂花厅,折西北而行,来到一处庭院。

    庭院种植了几棵罗汉树,伫立树梢末端的燕鷫发出叽叽喳喳,原本困在笼子里的鹦鹉争先恐后地发出刺耳的,“走开,滚……”

    还没说完,依在美人榻上的江絮雾一句,“再吵我,把你烤了吃。”

    红嘴绿鸟的鹦鹉犹如听得懂人话,蔫巴地耷拉着小脑袋埋进了翅膀里。

    江絮雾看得纹丝不动,余光里瞥见婢女们端来铜盆,上面冒着寒意的冰块,令她扶额,这几日被锁这里,江絮雾为了能出去,跟他百般周旋,才讨来可以在山庄走动的要求。

    可出来后,江絮雾又想自己要不要装得作一点,这样他就会厌烦。

    但这主意还没有用上几日,裴少韫却对于她的轮番要求都一一应允,还命令山庄的婢女和下人们都听她的话。

    除去不能山庄外,她简直待得惬意。

    可江絮雾并不想待在这里,她想见沈长安,想知道阿兄,要是阿兄知道她不见了肯定要疯。

    还有沈长安,明明她可以嫁给他了。

    她就差一步。

    江絮雾心里被潮水灌入,冷得她手脚冰冷,蜷缩在美人榻,引得婢女们都以为冰块加多了,几个婢女手疾眼快,端来小一点的铜盆,放在长几上。

    江絮雾听到耳畔的动静,从思绪中回神,看她们小心翼翼地伺候自己,知道是裴少韫吩咐,也就歇下折腾的想法,嘱咐她们退下,可她们谨遵裴少韫的吩咐,要寸步不离。

    她见婢女们一个个都不动,也就明白她们的想法,不再多言,躺在榻上,因无事可做,她昏昏沉沉地望着湖里的鲤鱼在游来游去。

    凉亭外,婢女们见江絮雾安静地侧躺,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有一两个娇小的婢女禁不住好奇去看她们新来的夫人。

    凉亭竹卷,她撑着额,露出半截芙如凝脂的手臂,她生得月容花貌,一袭薄衫襦裙贴在身子,袅袅娜娜,身边放着红嘴绿鸟的鹦鹉,右边则是盛满冰块的铜盆,面前是碧水秋波的湖畔,闲来无事的东风掠起她发髻上的莲花发钗,惊起湖面一片涟漪。

    犹如画中闲来赏湖弄鸟的佳人。

    几名婢女脸红,心道夫人好生地貌美。

    这时,一袭白衫郎君走近,机灵点的婢女恭敬地屈膝。

    “裴大人。”

    看出神的几名婢女们惊慌地回神,齐刷刷跟着行礼。

    几乎困乏就差入睡的江絮雾惊闻,刚要起身,却被裴少韫一把鎏金白月扇子拦住了手。

    “你回来了。”

    江絮雾仰起头,余光却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青衣。

    青衣似接触到她的目光,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内疚,低头不语。

    裴少韫自然察觉江絮雾在看谁,轻笑了一下,而守在一边的其中婢女为他端来圆凳。

    “你们都下去。”裴少韫逗弄锁在鸟笼里的鹦鹉,身后的婢女们闻言全部退下。

    但青衣没有退下,犹豫地看了眼裴少韫。

    裴少韫睨了她一眼,并未多关注她,而是专心致志地看向江絮雾。

    “你今日心情怎样?”

    “尚可。”

    江絮雾心不在焉地跟他搭话,余光总是看向青衣。

    她在想自己被裴少韫虏来,青衣是否做了什么手脚,想来那日她怎么那般困乏。

    江絮雾不自觉地缠住手里的绢帕,却不承想耳畔传来裴少韫温柔的声音。

    “你怎么一直在看青衣,你是在想青衣有没有帮我帮你虏来嘛?”

    裴少韫对此一笑,“她是我的人,当然要听我的话。”

    江絮雾听到这话,缠在绢花里的绢帕勒出一道红痕,她心知肚明青衣会帮裴少韫,可在听到后,总会有不适,也许是青衣之前在她身边老实本分的样子。

    她思忖着,却不料手里的绢花被裴少韫轻而易举地勾走。

    “小娘子还是少动气,不然伤的是自己。”

    江絮雾回神,才发现绢帕在他修长的指尖,江絮雾见此收敛了心神,见他唇角挂着笑意,才过问外头的情况。

    本来经历那段难堪的夜晚,江絮雾醒来原以为他会放过自己,可裴少韫非但不放过自己,知道江絮雾提起沈长安后,露出了难以描述的阴鸷。

    随后,江絮雾在床上躺了几日,裴少韫自知那日过分,也就没有再碰她。

    但那次还是给江絮雾留下了阴影,虽然他们上辈子做过夫妻,也做过这种事情,可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动怒的男人在床上,着实可怕。

    所幸江絮雾今天见他心情不错,便问起了外头的情况。

    这次江絮雾学乖,没提沈长安的名字,而是问了江府的情况,见裴少韫说江府知道她失踪后,派人找了几日,就不得了之。

    倒是一向对她不上心的江母,坚持又找了几日,才放弃寻她。

    裴少韫说这话都风轻云淡,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想到沈长安那家伙,锲而不舍地还在找江絮雾的下落。

    不过这一点他并没有跟江絮雾所讲,转而便告知她阿兄从牢里出来,官复原职的消息。

    听到阿兄出来,她眉眼难得有喜悦之情,令裴少韫的心情好了一些。

    随后说了一些体面话。

    近日已转夏,东风送暖,冰块融化铜盆中,从远处看,凉亭的竹卷被风吹荡,两人依得很近,男才女貌,可青衣敛下眼眸,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香囊,还有整天跟她顶嘴的抱梅,在知道她家小娘子不见后,哭得梨花带雨。

    若是她知道江絮雾失踪跟她有关系,抱梅是否要恨死她。

    不过她恨不恨,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青衣默然地想着,而后她看到被困在山庄的小娘子似乎被真的拘束住,面对锁住她的人,没有多大反感,还默许他的接近。

    可直到裴少韫见她耳坠歪掉,心情愉悦帮她扶正,青衣分明看到江絮雾眼底的厌烦。

    她才方知,眼前的温情不过假象,也不知裴少韫知不知道。

    但她莫名地不想告诉裴少韫,青衣摸了摸藏在袖子的香囊。

    香囊是麻布所制,绣花和字迹歪歪扭扭,是抱梅取笑她身上都不佩戴香囊,为她所绣的香囊,上面的两字还是只会读三字经和女戒的抱梅,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刺上去的。

    这样赤忱的人,要是知道是她害了她家小娘子,必定要跟自己拼命。

    青衣捏紧了手里的香囊。

    与裴少韫委曲求全的江絮雾忍着跟他的接触,又与他一起看了会鲤鱼,闲聊了好几句。

    若不知原委的人,指不定以为他们是恩爱夫妻。

    傍晚降临,山庄四面八方地掌灯,裴少韫约她游湖赏月小酌。

    他们乘坐在山庄的游船上,四面荷花绿意,他们面前摆着葵花样式的小几,摆着几盏小酒杯,和一壶酿造的烈酒和杨梅酒。  因江絮雾不善喝烈酒,便小酌几杯杨梅酒。

    江絮雾趁着酒醉,不胜酒力地匍匐在案几上,几只酒杯被扫在游船上。

    裴少韫心情尚好,慢条斯理地欣赏着美人酒醉的画面,也许是风月正好,亦或者是柔情缱绻,令他想起少时诗文里有一句。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

    裴少韫见此揽住了她的软腰,却不知江絮雾抵在他的肩膀,脸颊粉红,可眼底有酒醉的惝恍还有几分不耐烦。

    江絮雾趁着尚有三分清醒,在他耳畔轻声道。

    “好无聊……你能……送我香料……我想调香……”少女香软玉肢,攀附在他身上。

    裴少韫想起,小娘子貌似擅长调香,还未应下,就听到江絮雾呢喃。

    “我想调香,你明日派人送香来,好不好。”

    素日没听过小娘子这般央求人,裴少韫的思绪都被她这“好不好”堵住,又见她醉酒般的憨笑。

    难得一窥。

    湖面四周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几声蛙声和蝉鸣,在荷叶遮挡下,一艘游船里,静谧安详。

    他这几日的不安和郁气,都被眼前一幕,消散掉。

    “当然可以。”

    他搂住了江絮雾,亲上了唇瓣,细细地吻,窸窸窣窣,直到月色暗沉,似乎羞得用云雾遮住了眼。

    一道道难掩的低喘,欲气难言。

    “你是我的娘子,就应该是我的。”他潜心隐忍几日,在亲手揽入可心心念念之人后,原本一直缠绕他的梦,全都不再纠缠自己,好似,他已经得到心中所要。

    江絮雾知道裴少韫已经应允她的要求。

    她便放任自己跌入醉梦中,只是隐隐约约中听到有人纠缠不休地想让她喊自己的名字。

    江絮雾不耐烦,可醉得过头,令她头脑发胀,迷迷糊糊地喊了,“沈大人。”

    对方一僵,掐着她温热的下颌,看她脸颊酡红,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他阴恻恻地笑着道,“你在喊谁?”

    江絮雾都醉了,哪里知道对方是谁,可听他这般生气,江絮雾往前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脸道。

    “阿兄,你怎么又生气了。”

    “咔嚓——”一截荷叶根茎没入湖底,水光涟漪泛起,惊起湖中鱼儿四处散去。

    江絮雾半醉半醒间,感觉被狂风大浪席卷,腰肢被掐疼,忍无可忍的江絮雾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荷叶深处,有人轻笑:“小娘子你再多咬点,最好咬下一块肉,我会塞入你的嘴里,让你吃进去。”

    “不——”

    第59章 争吵

    六角翘起的屋檐有几只野鸟矗立在其中, 从不远处看,还误以为是石雕,屋檐下挂着几只素白灯, 摇曳着圆滚滚的身子,廊下几名青衫罗裙的婢女端着盥洗的铜盆和帕子, 鱼贯而入地走进了厢房。

    江絮雾被婢女们的动静弄醒, 而后撑起身子,发觉四肢酸软, 回神间,床上早已空无一人,她望着身上暧昧的痕迹,想到昨晚的点点滴滴,要不是她上辈子跟裴少韫有过夫妻之实, 脸皮厚了点,性子也能忍, 迟早要跟他拼命。

    她虽不在意这种鱼水之欢, 但也禁不住他这般玩弄, 跟个毛头小子, 比上辈子活还烂。

    江絮雾叹气,想到昨晚他应允下的香料, 委实心情好些, 起身穿过相思屏,见到了要伺候她的婢女们, 她见怪不怪。

    盥洗后, 江絮雾小呷几口莲子玉粥, 便吃不下去,婢女们见此便撤下去了。

    闲来无事, 江絮雾也不清楚裴少韫何时回来,也不知道他应允的香料能否今日给她,于是她依在轩窗,手执书卷,看的《花间集》,窗外是一片湖畔,水波清澈,身边放了一案几,有瓷瓶插了几株垂丝海棠,还有几碟肉丝糕、豆儿糕、麻团等点心。

    江絮雾支着半只臂,懒散地靠在窗边,闲来一瞥,见到了几只野鹤漂浮在水面,三三两两,伸展懒腰,歇了一下,展翅离去。

    她莫名地想到了沈长安,刻意被压下去的思绪再度涌上心头。

    这几日她为了不让裴少韫看出端倪,佯装温顺,看似顺从,可好几次她都快要装不下去。

    但为了能早点出去,江絮雾用力捏紧书卷,发觉书卷都被折出一角,方才回神松开。

    这时,有婢女款款而来,她以为又是之前伺候的婢女,并未抬眸,可听到对方毕恭毕敬地道。

    “小娘子。”

    江絮雾回神,见到是青衣端着黑漆托盘而来,上面有她想要的常见香料,沉香、檀香等。

    还有制香多用的香篆、香炉、香筷等。

    一应俱全。

    下方还用锦绸垫着。

    青衣将托盘放在案几上,敬小慎微地将东西一一取出。

    江絮雾静静地观她所作所为,待到托盘里的物件逐个少了一大半,江絮雾这才开口。

    “我成亲当天,你是不是在吃食里动了手脚。”

    江絮雾对香敏感,若是有人用香,她自是能发觉端倪,可用在吃食上,她就不得而知了。

    青衣闻言,没有狡辩,大大方方地点头,原以为会受到江絮雾的质问或者发怒。

    但她迟迟没有等到江絮雾的发怒,相反她只是等到了江絮雾一句,“抱梅怎么样了?”

    青衣想到在发现江絮雾不见后,梨花带雨,非要跟着沈长安一起去找小娘子的抱梅。  她缄默良久,将抱梅在发觉她失踪不见后,种种担忧惧怕,一并告知。

    江絮雾攥紧了手里的书卷,眉头紧蹙,忧心过重。

    青衣见她担忧的模样,禁不住过问,“小娘子你不恨我吗?”

    “恨有什么用?恨了能逃出去吗?”江絮雾发觉书卷被攥得都要撕烂,陡然松手,将褶皱一处抚平,可无论怎么抚平,被攥紧的书角都是皱巴巴。

    江絮雾忽想到自己这一生,将书卷搁在案几上,对上青衣寡淡清丽的脸。

    青衣貌懂这个理,不再多言,可在离去时,问了江絮雾一个问题。

    “那你恨裴大人,将你困在这里吗?”

    “你觉得我恨吗?”江絮雾将问题抛给了青衣。

    她当然恨裴少韫,可她表现出来能带来什么?江絮雾的缄默,也不知让青衣误会什么。

    总之等江絮雾回神,她便已经退下,她心下正烦躁,见到香料,开始调制,沉香末一两,檀香末一钱……

    她安静地坐在席团上,右侧是窗边湖畔风景,水面湖光如镜子,岸边的杨柳微微拂动,几只不惹眼的喜鹊从中穿过,而其中一只燕隼混迹其中,飞跃天边,直落长桥。

    几名书生刚巧路过长桥,见一只燕隼,正欲探前,熟料一阵长风的掠过,紧接着马蹄声响彻在市集,穿过长桥,直奔东门而去。

    一声长“吁。”

    江辞睢脸上还染着血迹,骑在马上,半道上拦截了一辆车舆。

    “大胆。”车夫见有人穿过巷子直奔他们面前,吓得车夫勒紧缰绳,刚怒斥来人,却不承想红布车帘被掀开,一双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探出来,紧接着便是似笑非笑的郎君走了出来。

    “江大人刚放出来,免受了牢狱之灾,怎么就大庭广众下拦截本官的车舆。”

    裴少韫一袭圆领官袍,从宫里没出来多久就被江辞睢当街拦下。

    “我听闻裴大人娶妻,特意来讨一杯喜酒喝。”

    江辞睢坐在马上,英姿飒爽,一双锐利的目光却染了血般,凶神恶煞。

    裴少韫哑然一笑,“不巧本官近日身体不适,不能沾酒,劳烦江大人跑了一趟,倒是江大人是去捉拿了通缉犯吗?怎么脸上还有血迹?”

    “我又不是大理寺官员,怎么会捉拿通缉犯。”

    他这不过是因阿妹失踪,迁怒于沈长安,径直去了沈长安的住所,教训了他一顿。

    还用鞭子抽了他一顿,本意是泄愤,可沈长安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他甩了鞭子在身上。

    他的鞭子是用牛皮制作,用力甩在人的身上,不死也要半残,当时他没收好力度,甩在他身上,沈长安当即吐了一口血。

    可沈长安并没因疼痛而跪下,反而屹立在原地,抿着唇,脸色发白,面上虚汗,可他脊背挺直,宛如永远都不会被折断的青翠竹节。

    “是我对不住小娘子,我该罚。”

    沈长安并没有怪罪江辞睢的无礼,将全部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脆弱,又刚毅。

    江辞睢对他多看了一眼,收起鞭子道:“我阿妹这次倒是真的没看错人,告诉我,我阿妹失踪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阐述下,江辞睢怀疑裴少韫从中作梗。

    毕竟前几次,裴少韫对阿妹一直都觊觎,若不是他见到阿妹要嫁人,心有不甘,强行夺走阿妹再藏起来。

    江辞睢想到这点,就派人去扶着沈长安回屋,去请大夫来,他要亲自去会会裴少韫。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一幕,至于脸上的血迹自然是沈长安的。

    但江辞睢并未说真话,反而话锋一转道:“我出了牢狱,想约一众同僚去醉香楼里为我接风洗尘,特意来请江大人,若是江大人不愿意,令在下都疑心裴大人不敢不来。”

    “江大人这是激将法吗?”裴少韫温笑地看他。

    “江大人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江辞睢坐在马背上,目光锐利如利剑,仿佛要从剑鞘里抽出,要伤出血,方才回剑鞘。

    裴少韫莫名想到被他困在山庄的小娘,两人不是亲兄妹,又长相不一样,可这样处处都不同的兄妹,却怪异地亲密,特别是想到昨夜在湖畔,江絮雾梦中呢喃,“阿兄。”两字。

    他拢了拢袖子,从容一笑,“本官自当愿意随江大人一起去。”

    江辞睢见他应下,也不废话,调转缰绳,转身离去。

    裴少韫见状回到了车舆,跟他去了酒楼,但在去酒楼之前,他命宋一去山庄守着,随后嘱咐了几句,这才去往酒楼。

    宋一领命,离去时,并不知暗处有人悄无声息地跟上。

    与此同时,沈长安正在上药,收到一封密信,拆开阅后,便将信件烧掉,面色肃然,不顾大夫的劝阻,将衣衫换上,去往屋外。

    酒楼内,同僚们早早到来,几人三三两两分开在东西南北的席上,中间有一琴师伴奏,丝竹之音,袅袅余音。

    裴少韫从容不迫地坐在东边的席上,与同僚小酌几杯,而江辞睢坐在靠中间的席台上,但他经常下席台混迹在其他官员身边,兜兜转转来到裴少韫的身边。

    裴少韫早有预料,见他坐在自己对面,青釉酒杯倒满了黄州酒。

    “裴大人,请——”

    江辞睢先饮而尽,引得围在这一席上另一名同僚拍手喝彩。

    裴少韫见他喝完后,推杯换盏,为他亲自斟酒,“我知道裴大人不能喝酒,于是这酒我换成了药酒,请——”

    江辞睢倒满,递给裴少韫,目光充满了不容置疑。

    裴少韫轻笑一声,在一声声起哄中,他接下了这杯药酒,温声道:“江大人这般有礼,我自是不客气。”

    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酒楼外,沈长安接到江辞睢的书信领着一队人马,前去事先有人跟踪宋一的目的地,发现此地就是前几日他进去的明月山庄。

    沈长安皱眉,安静地等到傍晚降临,派人潜入山庄。

    可山庄静悄悄,上次的喜字早已被拆掉,红灯笼也换成了山鸟白纱灯笼。

    他想到上次自己去的院子,凝神地领着人去往院子,可是途径一处抄手游廊,匆匆忙忙一瞥,见到上次见的海棠花,已经花谢。

    沈长安背后隐隐约约作疼,心生不安,但他误以为是错觉,直到迈入院子,见到满院的梨花,心中越发不安,直至踏入院子。

    他猛然才想起,院子的东南角多了一棵桃花树。

    “走。”沈长安意识到有陷阱,迅速地带人往后退,也正是因这一退,正房和东房西房陡然有人踹开房门。

    沈长安意识到裴长安是故意,立马命人回去,万幸他们跑得快,没多少人受伤,可在骑马回去时,一道道箭雨从山庄里射出来,显然是故意而为。

    眼前的一幕是陷阱?

    沈长安抽丝剥茧,忽然明白为何沈长安上次会让人携他进明月山庄。

    原来那时裴少韫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沈长安脸色绷紧,在月色逃亡中,他才想明白,裴少韫此人心机狠辣。

    醉香楼里,裴少韫被江辞睢找轮番理由留下,甚至夜幕降临,还找了几名绿衫罗裙的美人过来作陪。

    当有一女子娇娇弱弱来到裴少韫跟前,想要斟酒给裴少韫。

    但裴少韫并未接过,反而转头对江辞睢温声道,“大雍国律中,官员不得私自寻欢作乐。”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还是说裴大人没有寻欢作乐过。”江辞睢一道冷眼扫视过去,裴少韫笑道:“我已有家室,自当洁身自好。”

    “裴大人之前也当洁身自好吗?”

    “自是。”裴少韫素日不近女色,旁人知晓这点,从不为他寻女子或舞女来作伴。

    可江辞睢不信裴少韫,在他心里裴少韫不过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装腔作势。

    正想继续试探他一波,却有人从走廊走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番。

    江辞睢脸色一变,凝视着裴少韫道:“我算是小瞧了裴大人。”

    “江大人,酒满了,恕在下不能奉陪了。”他起身作揖。

    江辞睢见他离去,没有派人拦截,因为他知道裴少韫原来参加这鸿门宴是早有准备。

    他掷掉手里的酒杯,身边作陪的女子被吓得跪在一地,不敢凑近。’

    不多时,公主府派人来请江辞睢过府一叙-

    裴少韫从酒楼回到明月山庄心情尚好,望着完好无损的明月山庄,又想到被人闯入的“明月山庄”,他愉悦一笑。

    谁也不知,他手底下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明月山庄。

    那一日,他也是故意引沈长安过去,再亲眼给江絮雾看看她喜欢的人到底有多蠢。

    可惜……

    裴少韫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但又很快恢复正常,因为他想到江絮雾近日的安分守己。

    当他踏入明月山庄,宋一从外头回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在知道沈长安命大还活着,裴少韫喟叹一声:“可惜。”

    其余的便不再多言,宋一将消息传递完后,自觉地退下。

    裴少韫则是迈入了明月山庄,原本山庄有大半的地方都种植了各色季节盛开的花树,可这几日江絮雾爱上盆景。

    他就命人自多山庄各个角落地摆满了盆景,黄杨、黑松、罗汉松等盆景都摆上。

    故此他一进入山庄注意到角落里傲然生长,绿意盎然的黄杨盆景,他闲庭漫步从走廊穿到回廊,途径垂花厅,见到花窗水纹里有藤蔓伸出,他这才想起这座院子少有人进,恰巧这院子居然掌灯。  裴少韫伫立一息,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婢女担忧小娘子的声音。

    “夜深露重,小娘子早早去歇着。”

    本来山庄里的下人都喊江絮雾“夫人”,可江絮雾十分抗拒,命人喊她小娘子,奴仆们这才改口。

    这一点上裴少韫也并没强求,毕竟江絮雾是他强求回来的小娘子。

    他正想着,迈入这间院子才发觉,这座院子里有被搭建起来的秋千,还有一棵海棠树,而后面则是花阁朱楼。碧瓦朱甍。

    “大人。”

    江絮雾正依在秋千上,想到自己的院子里也有秋千,还是阿兄命人给她搭建,心中思绪万千,不承想裴少韫今夜回来,还知道她在这里,应该是哪个仆人告知的他。

    她想到这点,兴趣全无,站起身,便想着回去,裴少韫却跟她一起回去。

    两人相伴在朱红走廊,江絮雾闻着风中传来的酒味,心道他喝酒了。

    江絮雾蹙眉,便听到耳畔传来裴少韫的声音。

    “小娘子喜欢秋千?”

    “还好,我只是想到我阿兄为我建造的秋千。”

    “说起令兄,我今晚还与江大人一同饮酒。”

    江絮雾听到关于阿兄的事情,眼眸有了色彩,“阿兄他近日可好。”

    “江大人能邀人一起在酒楼饮酒,自是很好。”

    “那就好。”江絮雾听到这里露出浅浅的笑容,许是她素日不爱粉黛,今日簪子都不戴几只,素净清淡,身着红衫襦裙,难得出挑的艳丽都压不住她容貌之美。

    再想想她凶神恶煞的兄长。

    裴少韫露出玩味一笑。

    “小娘子行事简朴,江大人却作风风靡,要知道醉香楼待上一夜,白银散去。”

    江絮雾不明所以地道:“请客自然要花银子。”

    “可令兄还寻女子作伴。”裴少韫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两人已来到回廊,四面都是湖畔,夜色的寒风倒是吹散了闷热。

    “寻女子作伴,那又如何,官场行事若什么都不沾,岂不容易得罪他人。”

    江絮雾一副维护阿兄的偏袒,令裴少韫笑意拢了拢。

    “小娘子不在意?”

    他问得奇怪,江絮雾听得糊涂,“我在意什么?”

    “没事。”裴少韫见她坦坦荡荡的模样,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多想。

    他压下心中疑虑问起了今日制香之事,江絮雾一五一十地告知,见他唇角上扬,心知他心情尚好,悄悄地提起了,“我在山庄中待得无聊。”

    “你想出去。”

    裴少韫笑意全无,江絮雾心道不好,也不再提及此事。

    江絮雾过了几日顺风顺水的日子,开始装病,先是半夜发梦魇,醒来萎靡不振,裴少韫为她寻来大夫。

    大夫说她体虚给她开了安神的药方子。

    江絮雾盯着那药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能忍住,便能早日出去,可三日后,在江絮雾偷偷趁着裴少韫不在,说药喝得不对,她作势要婢女们拿药材过来给她看看。

    江絮雾说她会懂一点药材,婢女们又谨遵裴少韫的吩咐,便将药材递给江絮雾。

    而后她用手捻了几下,悄无声息地捏碎了一些药沫拂进自己的袖子里。

    一切处理得天衣无缝。

    至于江絮雾看药材的事情,裴少韫自是知晓,但他派人检查过江絮雾随身携带的物品衣裳,都一无所获。

    倒是江絮雾发觉自己的东西被碰后,想借着吵架的名义,令他心虚,这样就不会继续去查,查到她制作香料的香灰有一半是药沫子。

    但她错估了裴少韫的不要脸程度。

    他一袭白衣,芝兰玉树,是京州闺秀里念念不忘的郎君,如今他面上温柔,话里无一恶意道,“我调查怎么了?”

    “你——”

    江絮雾被哽住,随后别扭过脸,冷嘲热讽地道:“我在你面前,倒是什么都藏不住没有。”

    “你装不下去了吗?”出乎意料,裴少韫掐住她的下颌,在江絮雾发觉不对,裴少韫已经步步接近,江絮雾心惊胆战。

    手心洇出汗。

    以为她发现自己暗中搜集药沫子,可裴少韫失笑,温柔地撩起她发髻侧边的一绺青丝,为她搁在耳垂,轻笑道:“你知道,我千辛万苦,连圣旨都能当做没看见,硬生生是把你抢过来,要是你被人发现被我藏着,你认为我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我提防你想逃也是正常的。”

    “我也知道小娘子只是被我困在这里,才会温顺,但是我总觉得若是有朝一日,小娘子能够离开,是不是跟上次一样,把我扔下就走。”

    本来裴少韫温声细语,可不知怎么还在芥蒂上次的事情。

    江絮雾松了口气,还以为被发现了,又见他这么说,这几日隐忍的情绪,全都借着这口子爆发出来。

    “可裴少韫,我本就不是你的妻子。”

    “你就是我的妻子。”裴少韫想到梦中的一点一滴,不假思索地反驳,可江絮雾不断告诉他,“我不是,是你自己臆想。”

    “不是。”

    “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我永远都不是你的妻子。”

    ……

    两人难得争执,走廊外的婢女们听到这声音,个个都大气不敢喘气,连同挂在屋檐下的红嘴绿鹦鹉都不敢叽叽喳喳。

    倏然,厢房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婢女们头压得更低。

    厢房内,忍无可忍的江絮雾将紫檀小几的瓷瓶和富贵柏松白玉盆景,还推倒了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挡住了身后放置香灰的博子架。

    裴少韫则是冷眼旁观,唇角勾起笑道:“你扔吧,反正东西也多。”

    江絮雾被他风轻云淡的态度气到,一时口不择言,“你以为你是个好东西吗?活烂得不行,每次都弄疼我。”要不是上辈子习惯了。

    她高低跟他鱼死网破。

    但此话一出,厢房死寂。

    江絮雾自知说错话,往后退了退,眼睁睁看着裴少韫脸色阴沉下来,阴鸷的目光扫视她的全身,一手扼住她的手腕,“小娘子你倒是很有经验。”

    江絮雾避开他恐怖要杀人的模样,嘴也不知笨拙,不似平常机灵劲,“还行。”

    这话更气得裴少韫头脑巨痛,胸腔里的愤怒令他不能自控,一脚踢坏了厢房里的红酸木枝柜子,翻出了之前锁住江絮雾的锁链,在她强烈的抗拒下,发狂地将江絮雾锁起来。

    “你再锁我试试,裴少韫我说错话了,你放开我……”

    在江絮雾央求下,裴少韫露出残忍的笑容,抚摸她的头发道:“晚了。”

    重新将江絮雾锁在了新的一间厢房里,甚至严厉任何人不得放她出去后。

    裴少韫难抵心中恶气,在宋一到来要禀告一些要事时,他亲眼看到自己大人骑马离开山庄。

    宋一愣神,旋即跟了上去,亲眼看到大人进了花楼,他目瞪口呆,大人不一向是洁身自好吗?

    可等他走近,便看到大人一身戾气难消,坐在黄花梨木扶椅上,身边的花枝招展的老鸨笑得眉飞色舞。

    “大人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这位皮囊出挑的郎君,不知羞地问。

    “你们闺房之乐,要怎么让对方愉悦。”

    老鸨神色一僵,原来不是找乐子,是来找经验之谈,当这位郎君掏出一锭银两,老鸨顿时喜笑颜开,小声说:“大人想看表演,还是画册。”

    裴少韫厌恶地瞥她一眼,露出阴森地笑,“画册。”

    老鸨经验丰富地朝着身后的鬼奴使眼色,随后谄媚地说:“郎君稍等片刻。妾身斗胆疑问,郎君的夫人不得趣,郎君是否只顾着自己欢乐。”

    一向游刃有余的裴少韫,忽然想到梦中貌似都是他在得趣。还有这几日,他又想到江絮雾说的那句话。  他莫名地郁气,笑得阴森,“你有主意。”

    老鸨见多识广,笑着道:“大人下次先让小娘子得趣,这样夫妻关系会更进一步。”老鸨说完,鬼奴就将好几本画册送了过来。

    “这些郎君可以慢慢研究一下。”

    裴少韫将画册收起,又掷了一锭银子给老鸨,引得老鸨发髻的发簪都要抖落下去,见到裴少韫要离去,见多识广的老鸨拦下了裴少韫。

    “大人,我这还有皮鞭和其他小玩意。你瞧瞧不……”

    裴少韫已经从暴怒中回过神,少了几分阴鸷,理智清醒,可笑起来还是怪渗人。

    “你觉得我需要吗?”

    老鸨吓得一个激灵,自个给自个抽嘴巴子,“是妾身误会了,还望大人不要跟小人计较。”

    裴少韫懒得计较这些,身后宋一好奇地跟了上去,想问大人怎么忽然想钻研这些。

    可他见大人直接回到裴府,至于那些画册全部被扔在一边,纵然宋以多好奇,也不敢过问,只是将今日朝堂和其他琐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就退下。

    至于裴少韫,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但余光瞥向那几本艳画册子。

    他是需要讨好女人的人吗?

    当夜,裴府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

    第60章 亲昵

    夜色如黛, 江絮雾被锁了几天,起初还有愤怒,可望着快要掺杂香料里的药沫子, 她还是忍住了。

    素日在厢房里靠看书和制香打发时间,还算勉勉强强, 只不过还好裴少韫不在, 没有火上浇油。

    江絮雾想到这里将香炉合上,放置在博古书架上, 再将青釉瓶花摆上。

    摆弄完后,江絮雾打了哈欠,再看看脚腕里的锁链,厌烦地动了动,随后她就上床打算歇息。

    可半梦半醒间, 江絮雾感觉脚腕有冰冷的异样,她被触碰后醒来。

    “小娘子。”熟悉的温柔男声含着轻笑。

    江絮雾这才惊觉男人不知何时回来, 貌似正半坐在床边, 帮她解下锁链。

    她心底厌烦, 将脚收回, 两人对视间,她别过脸靠在枕边, 并不搭理他。

    可裴少韫今夜实属古怪, 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床头,似在纠结什么, 一动不动, 江絮雾被他看烦, 掀起锦被遮住了他大半的目光。

    但江絮雾才遮了一半,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后便感受到裴少韫的接近,江絮雾瞪大眼睛,想用脚踹开。

    裴少韫单手扼住她纤细的手腕。

    黑不隆咚的室内,江絮雾看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什么,撑起身子,想怒斥他在干什么,可是当他俯身上来。

    衣襟窸窸窣窣,江絮雾猛然攥紧被褥,杏仁般的眼睛惊讶地长大。

    “你……”

    怎么这么不对劲。

    江絮雾想踹开他,可是裴少韫温温柔柔,实在折磨人。

    隐隐约约中,江絮雾的脸颊绯红,万幸厢房没有掌灯,可在看不清的情况下,她却被迫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裴少韫究竟在干什么。

    也正是因为这样。

    水渍。

    羞耻到全身。

    江絮雾咬住下唇,抖动个不停,浑身粉意。

    她从来都不知道有朝一日,裴少韫会这么古怪,甚至还敢……

    江絮雾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想蜷缩地躲避这一切,可她不能,裴少韫掐住她的腰肢,不让她动弹,屋外隐隐约约有晚风敲打窗边,偶尔有狸猫和蝉鸣的声音。

    她努力不让自己再想眼前的事情,可偏偏裴少韫不知从哪里学到的招数,令她无从适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絮雾的唇都被自己咬破。

    裴少韫起身,江絮雾还以为他终于放过自己,可是他才没走多远,江絮雾头疼怎么处理狼藉,正想骂着他。

    结果须臾间,他就回来了,透过外头的月色,江絮雾能看到他端着什么进来。

    她还在猜测,在接下来时,才恍然大悟,紧接着攥紧了被褥。

    裴少韫到底在外学了什么,感觉他“亲自”处理自己狼藉后,她的羞耻更上了一层,又听到他带着认真的意味道。

    “干净了吗?”

    江絮雾迅速地点头,谁知道他并不放过自己,听闻这话后,他下床,将帕子浸入温热的水里,拧干,再度上床。

    “够了……”

    江絮雾抓住他的手腕,命令他不要弄了,“我……我干净了…………不要再弄了。”

    “够了,裴少韫。”  见江絮雾真的动怒,裴少韫才停手,而后江絮雾松了口气,察觉到他又下床,估摸是要走了吧。

    这是江絮雾无比希望他不在的一夜,可裴少韫眨眼间又回来。

    江絮雾还以为他又要干什么,可裴少韫折腾她一晚上后,也只是搂着她睡。

    这让江絮雾全身都僵硬,倒是裴少韫察觉她的异样,眉梢轻佻,“小娘子你是不想睡?”

    江絮雾阖眼,立马睡下去。

    裴少韫笑了笑,搂着她阖眼。

    一室静谧,江絮雾睡不着,许是经历刚刚那幕,硬是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几炷香的工夫,江絮雾快要陷入昏睡中。

    却隐约感觉到身边人似乎有了别的动静。

    江絮雾屏气,偷偷睁眼,却发现裴少韫竟然醒来了,而且貌似要去别的地方。

    她忽然想到上辈子裴少韫从不留宿,心头异样令她扼住了裴少韫的手腕。

    裴少韫的手腕很冷,似如白月,江絮雾第一次主动接近他,才发现他身上冷得可怕,她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听到裴少韫温笑道:“小娘子?你没睡?”

    “我睡了刚醒,你要去哪里。”

    江絮雾奇怪,他上辈子都不愿意留宿,她又想到这辈子,之前她昏迷后,醒来裴少韫不在身边。

    裴少韫闻言一笑,“我不喜欢身边有人。”

    “为什么?”

    “疑心过重。”裴少韫见江絮雾对他没有怒气,原本以为这几日将她锁在厢房,她见到自己会很生气,可见江絮雾从刚刚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怒意。

    虽然知道很奇怪,但裴少韫知道江絮雾逃不开这里,压住心中的疑虑,他唇角勾起。

    江絮雾没承想他夜不留宿的缘由,是疑心过重,不过倒是也符合他的作风。

    她这样想着,继续追问,“为什么疑心很重?”

    裴少韫玩味一笑,重新坐在床边,因没有掌灯,但裴少韫从小习武,五感过人,自是能大致看清江絮雾的面容轮廓。

    不过他虽看不清,但心底能描摹她的大致模样。

    “小娘子为什么想问这个。”

    “我好奇。”江絮雾看不清,但也能感知他坐在自己身侧。

    两人没一搭有一搭闲聊起来,好似他们之前没有争吵过,而江絮雾也没有被他困住。

    裴少韫心情尚好,并未解释,反而笑道:“小娘子要知道,好奇害死猫。”

    见他不愿多说,江絮雾失去探究的想法,反正过几日她便能逃出去,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于是江絮雾躺下,不想跟他多多周旋。

    可裴少韫见她不愿意多问,眉眼轻佻,“你不继续问?”

    “你又不说,我问什么?”江絮雾阖眼,懒得跟他废话,可男人来了兴致,又不愿意走,“说不定江小娘子继续问下去,我会告诉你呢?”

    江絮雾困意已经来了,躺在锦褥里,发髻披散在床上,背对着他,似乎真的只是随意问问,并不想知道缘由。

    裴少韫觉得自己古怪,明明是他威胁江絮雾,可见江絮雾不闻不问,他又心里不甘心,侧身躺回去。

    江絮雾本来一个睡得好好,结果身侧又多了一个人,江絮雾都想骂他。

    你不是疑心病重,怎么还不走。

    可当她睁眼,腰肢再度被禁锢,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笑声,可这笑声里多了渗人意味,“其实小娘子知道吗?我的疑心病为何而来吗?”

    江絮雾挣扎几下,发现他不肯松手,江絮雾懒得折腾,随便他自言自语,半阖的眼眸就差要合上,陡然间被他一句惊醒,“我六岁那年,不到一岁的弟弟死在我的身边。”

    错乱的记忆纷纷而来,自寒冬腊月降生起,他从不曾笑过。

    身边人不知缘由惧怕他,可母亲不会,母亲生的貌美温柔,会时常教导他为人之道,还会在他跟前帮他量衣裳。

    年幼的裴少韫尚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而后随着幼弟出生,母亲因弟弟出生,对他疏于照顾,在腊月那年,母亲因弟弟发热,急于派人去把他从学堂师父接回来,所幸学堂离家不远。

    裴少韫身后跟着一名上了年纪的奴仆,那时的裴少韫都忘记面对到自己膝盖的雪,自己是怎么一路踩着雪回去的。

    只是当他冷得瑟瑟发抖,见到母亲哄着在襁褓里的弟弟,屋内燃着炭火,母亲温柔地为他舀了一勺汤药。

    年幼的裴少韫说不上来感受,他却莫名有了厌烦的情绪。

    他讨厌这个弟弟。

    以至于弟弟稍微大了点,裴少韫对他爱答不理,在看到弟弟想要接近自己,爬到他面前含糊不清地喊着:“咿咿呀呀……”

    他都不为所动。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年他七岁,父亲在官场上得罪了人,被皇上贬去静州。

    他们一家举家搬迁去静州,途中,才刚满一岁的弟弟,哭闹不止,恰逢父母都感染寒风,便让他跟弟弟同睡一晚。

    这一晚,寒风刺骨,他们暂住在客栈,冷风呼啸在门外。

    裴少韫厌烦身边躺着幼童,侧身不想搭理一直咿咿呀呀的弟弟。

    可风中似传来梅花的香气,裴少韫可不记得客栈里有香味,但他被梅花香引得困乏,不多时便睡醒了过去,可半梦半醒间,他感觉雪虐风饕,禁不住冷意的他苏醒后。

    见到屋内多出了一个男人,裴少韫忘记了当时男人的长相,但他深刻记得那双苍老布满褶皱的手腕,用了多大的力气,在他身边亲手杀死了才刚满一岁的弟弟。

    而那只手在掐完他后,又转而开始掐住他的脖颈。

    他的气息喘不上来,四肢软绵,梅花的香味愈发浓烈,他似乎嗅到了血腥味,是从哪里来的?

    裴少韫用力挣扎,可在对方看来徒劳无功。

    在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后,他听到一声碰撞声,似乎有人来了。

    那双手的主人立马松开了他,而后他感觉头部被狠狠地撞在了硬邦邦的墙壁上。

    在对方离去后,裴少韫躺在冷冰冰的地方,疼痛令他蜷缩,可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什么在流出来,在勉强撑起眼皮子后,他见到之前被他嫌弃的弟弟面色灰白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少韫想伸出手,但他却一动不动,犹如将死之人。

    他想爬起来,可是他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身侧的弟弟变成了死人,而他也要化为这冬日的鬼魂,可那只手的主人并未离开,不想他们死得痛快。

    原本冬眠的蛇,不知为何被驱使着爬在地上。

    密密麻麻的蛇,细小黝黑,吐露着蛇信子,悄悄爬上了裴少韫的身体,这些蛇先是嗅着往前,见到裴少韫尚有余温,忍不住盘旋在他身侧。

    其余的蛇也都被他吸引,一个个地爬在他的身上,好几条毒蛇在他的脖颈上,还有在他的手腕,脚腕处。

    它们被他温热的气息吸引,亮起獠牙,攀附在他脖颈的毒蛇开始绞住他。

    裴少韫疼得发不出任何声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毒蛇獠牙刺入他的肌肉,他想挣扎反抗,可是他使不上力气,耳边是那个人愉悦的笑声。

    浑身的疼痛,令他攥紧手腕,风雪寒色,屋内的灯火黯淡无光。

    疼,很疼。

    被毒蛇折磨的裴少韫忽然被卸掉了疼痛,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当时他的疼痛渐渐消散,他忘记了当夜遭受的疼痛,化为了恶鬼,冷眼旁观自己死前的一幕,也看了一夜,躺在自己身侧,身体冰冷的弟弟。

    天色微凉,大门被推开。

    恶鬼被拖回人间。

    他捡回来一条命,自此他最不喜欢身侧有人。

    事后,他的身后多了一些流言蜚语。

    “大少爷跟小少爷的尸体待了一晚,怎么也不见大少爷哭过一次。”

    “咱们大少爷可是从天生的没感情,出生到现在也没哭过笑过。”

    “你们给我小声点。”

    ……

    后来母亲因弟弟去世,落下了心病,好几次他去看望,却听到母亲的抱怨和自责。

    “你弟弟死了,你怎么不哭啊!你是不是真的没感情。”

    “对不起阿韫,为娘不该怪你。你只是不懂。”

    “你弟弟死的那天,是不是走的很痛苦。”

    “阿韫告诉为娘好不好。”

    可是母亲忘记,他那天也快死了。

    少时的裴少韫不懂这些,可待几年后,身上的流言蜚语渐渐退散,他变成了谦谦君子,受人爱戴。

    但母亲依旧沉迷过往。

    昔日毒蛇残留的毒性遗留在他的身上,赋予他恶毒。

    在母亲又一次提起弟弟时,他温柔地帮母亲喂药,一边风轻云淡地道。

    “弟弟那晚死得很痛苦。”

    母亲悲悸,他手上的汤药也被母亲撒了一地。

    他本应享受母亲的痛苦,可他当时内心莫名地毫无波澜。

    这一点,在与江絮雾的讲述中,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在亲耳告知江絮雾那晚他如何被毒蛇咬住的场景里,他不自觉带上几分冷静。

    犹如,他是旁观者。

    江絮雾本来都有睡意,被他这么一提,困意全无,想到寒冬腊月,瘦削单薄的男童躺在地上被毒蛇缠绕折磨,还有亲眼看到死去的弟弟待在自己身侧,一整夜。

    她怜悯的同时,又想到他是裴少韫,将仅存的善心留在最深处。

    “嗯。”她敷衍应对,裴少韫对她讲述过往的阐述。

    裴少韫温声地道:“你会不会怕。”

    江絮雾想到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遭遇,摇摇了头道:“我不怕。”

    裴少韫轻笑了一下,“小娘子胆子还真大。”

    还好,主要是她遭遇过跟裴少韫大不同的惨状境遇。

    与裴少韫亲眼与毒蛇与尸体待上一晚的经历相比,她还算幸运,因为少时她才四岁有过拐卖的经历,也正是因此她与阿兄认识,身边也有阿兄护着她,背着她一路流落到江陵。

    种种经历,江絮雾不想告诉任何人,她乏累地颤动了浓郁的睫毛。

    但这是裴少韫第一次跟人说这些过往,隐隐约约感觉眼前的江絮雾在他心里不一样。

    可有什么不一样?

    是冒着天下大不韪,抢走了她?

    不,这是不一样的。

    但裴少韫心想,江絮雾是他的了,就够了-

    之后的几天里,江絮雾发现裴少韫经历那晚后,犹如忘记前几日的争执,解开了锁链,还允许她继续在山庄走动。

    江絮雾依在廊檐下的朱红栏边,手上捻着鱼食,一掷,鲤鱼齐刷刷地争先恐后游过来。

    想到这几日裴少韫的一举一动,莫不是跟他交了一些往事,就跟自己亲近了些?

    可他是裴少韫。

    江絮雾想到他上辈子冷血无情的样子,实属想不到他动情的模样。

    可他没有动情,前几日的晚上还在伺候替她……

    江絮雾手上的动作一顿,屋檐下的鹦鹉不合时宜地叫:“小娘子,小娘子。”

    叫得她心烦意乱,也不再思忖他是何意,继续依在红栏喂食,几乎见鲤鱼们吃饱喝足都不愿意再往这边游来,她便想别处走动。

    身侧的婢女们跟了过去,江絮雾见此就将手里盛着鱼食物的深碟递给了身旁的婢女们。

    前几日被放出来可以在山庄走动的间隙,她就尝试走遍山庄各个地方,可以在逃走之前摸清该怎么跑,但还熟悉一半又被关了。

    这次江絮雾借着赏风景,在山庄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后,她才歇在了回廊东侧的凉亭。

    但她见到前面有座云窗阁楼,倒是跟护国寺之前见到的阁楼相似,江絮雾便想去瞧瞧。

    婢女们见江絮雾这般有兴致,立马又跟了上去,完全不顾双腿酸疼。

    待到江絮雾来到阁楼,发现陈设与护国寺里见到的云阁截然不同。

    阁楼内,陈设雅致,东西方向放置了几台长几,摆着不色的盆景还有几座用的白月雕刻的腊梅花盆,正中是一扇扇错落有致的几排支摘窗户,下方是一紫檀席台。

    席台上摆放着几株瓶花,还有几卷藏书,江絮雾走近时,婢女们有位素芹与江絮雾走得近些,见她往里走,便先一步将支摘窗全部推开。

    江絮雾当即被美景吸引,一湖春水,最适青水碧云天,窗边揽春湖。

    她不知裴少韫闲情雅致,全部用于在这山庄,但在这夜时赏月小酌,白日观春水涟漪,也不失为雅致。

    江絮雾被这面风景吸引,吩咐她们下去,自己一个人想要在这里待着。

    可几名婢女们面面相窥,江絮雾平静地道:“裴少韫让你们寸步不离地看着我这么久,你们当我不烦吗?”

    不轻不重地问话,再配上江絮雾陡然冷下来的脸。

    原以为江絮雾好说话的婢女们齐刷刷地跪下,素芹机灵点,连连说:“小娘子恕罪。”

    江絮雾坐在席团上,面色稍虞,“你们在楼下守着我便好了。”

    “可是……”有婢女出头想要质疑,却被江絮雾一个目光扫视。

    婢女们顿时鸦雀无声,随后素芹主动下去,而后她们听到江絮雾叹气地道:“这事我会跟裴少韫说跟你们无关。”

    得到了江絮雾的保证,婢女们这才敢下楼。

    待人走后,江絮雾便起身,步履轻慢,小心谨慎地观察有人上来。

    原来她不只看到中间有一排支摘窗,东南西,各有一扇狭小不起眼的梅花窗棂。

    江絮雾认为这里能将山庄的风景一览无余,所以她想借着赏景的名义,偷偷记下山庄的各个能跑的路线。

    她的主意算盘打得好,在开窗发现真的能看到整个山庄的全部面貌后,江絮雾在想,改天带笔墨上来,借着抄经文的名义,偷偷绘制山庄的全貌。

    江絮雾想到这里,将梅花窗全部合上,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喜欢这里,晚上用食她都在这里,一碟浅盘盛了一只酥骨鱼,再二三碟荤鸡鸭作伴,再配半糟黄牙素菜,多吃了几口,随后她望了望窗外已暗沉,月色初临,倒也不急着离去,命人掌灯。

    裴少韫从山庄外回来,这几日江絮雾的兄长锲而不舍地追查他,令裴少韫近日行事颇为小心。

    回来知晓江絮雾在云白阁楼点着油灯看书,他眉眼轻佻,闲庭雅步地来到云阁,正好看到江絮雾在对烛观书,身侧跟着几名婢女。

    他挥挥手,婢女们耳聪目明,全部退下。

    今日的江絮雾一袭白素裙,发髻用一只嵌绿松石花形金簪挽着,瓷白的脖颈微微弯下,露出粉玉,再见她纤细柔荑的手腕戴着翠玉镯子,走进时,银烛梨花,衣香人影,她仰起头,回眸间,蛾眉曼睩。

    “你来了。”

    江絮雾将书本搁下,裴少韫走到她跟前,恍惚间,觉得眼前的小娘子不是他抢来的妻子,而是真真切切每夜都等她回来的小娘子。

    他一时失控,在江絮雾惊呼中,轻笑地搂住她的软腰。

    云鬓散开,簪子滑落在地上。

    江絮雾原以为他一来要干那档子事,想忍着过去就算了,可裴少韫,他竟敢。

    她羞恼地不敢往下看,全身被拘束在逼仄的席台,清清冷冷的瓶花洒落在地面上,几声轻喘迷失在夜幕中。

    江絮雾双手抓紧窗边,两颊胭脂红,恼羞中,江絮雾情不自禁睁开眼,十指掐在他手背。

    可在烛火下,她居然看到了裴少韫回眸来的眼神,竟是带着情难自控的癫狂。

    她一怔,冒出了一个想法。

    太可笑了,裴少韫居然对她有情,那自己是否可以利用他。

    她刚生出的念头,陡然止不住颤动,一口咬在了裴少韫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