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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逛街风波

    温宁安次日醒来, 另边床位空荡荡,被罩枕套也没余温。

    她坐起身,长发垂在一侧肩前, 指尖勾着滑落肩膀的睡衣吊带归原位。

    赤足下地板,脚底皮肤咯噔一下, 低头看, 是散落的微缩模型的零件。昨晚不小心撞落, 谁也没空管。

    零件细小, 捡拾过程很考验视力。

    一寸一寸搜索羊毛毯,忽然咔哒一声, 卧室门被推开。

    温宁安没披外衣,猛然受惊时肩膀细微的抖动分明可见。她傻傻看着秦昭序, 内心疑问脱口而出,“你没走?”

    秦昭序着风格居家的浅棕色毛衣, 双手抄兜倚门框, “我带伊布去公园散步了。”

    伊布听到自己名字,从秦昭序腿后探出个头。

    秦昭序调高空调温度,上前帮温宁安找零件,捏起一把指甲盖大小的模型椅子,笑问:“你喜欢这样的玩具?”

    夏虫不可语冰, 温宁安托掌心,接过模型椅, “不是玩具, 是艺术品。”

    秦昭序对模型圈不太了解,只有一次, 去德国参加展会,经当地朋友推荐, 参观过Miniatur Wunderland,易北河岸非常著名的展馆——汉堡微缩景观世界。

    展馆很大,以不同国家分区域。微缩世界模拟真实世界,白天黑夜依次变化,铁道哐当运行的火车,机场按时起落的飞机,以及无处不在的逼真街景,犹如一个具像化的乌托邦。

    微缩模型爱好者能泡一整天,而秦昭序兴趣不大,走马观花待了二十分钟。

    伊布不乐意被排除在外,头拱上前也要帮忙,温宁安眼疾手快卡住它下巴:“你不许动!”

    秦昭序琢磨她的语气,问:“伊布有前科?”

    温宁安点头,“吞过一盏路灯,半夜送它去医院,催吐吐不出来,后来做内窥镜取的。”

    想起萨摩耶肚子痛萎靡不振的模样,温宁安心有余悸,她搂住伊布,“住院输液三天,好可怜。”

    谁知伊布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对着她手中零件跃跃欲试想舔,最后被温宁安赶去客厅。

    秦昭序端量模型房子:“原来大门口少的路灯被伊布吃了,能单补零件吗?”

    温宁安摇头。

    这栋微缩建筑,是她在英国读书时,找一位建筑系的华人学生定制的。对方开了个模型工作室赚生活费,她看对方技术好又缺钱,特地下好多定制单以表支持。

    后来回国,所有联系方式停用,与那位华人建筑系学生也失联。

    温宁安即将去剧团报道,本打算宅家修整,秦昭序提议去看房子。

    她对看房这件事意兴阑珊,可秦昭序说,在长喜街道难免遇见杨成澜,怕到时不好解释。温宁安思考一番,确有道理。

    路虎驶往春申西岸的住宅片区,温宁安和伊布坐后排。那晚雨夜对路虎车的激烈抗拒,仿佛没存在过。

    上高架路,途径一片眼熟的工地。

    温宁安想起来,去汇融开业庆典兼职那天,也是走的这段路。

    先前没在意到,原来它也属于汇融。

    “一直听说要造新地标,是要造成什么样的呢?”温宁安问。

    “中央建绿地公园和水景,打造开放式的街区购物中心。”秦昭序看了眼窗外,“汇融请了英国一家建筑事务所操刀设计,是近年比较重要的项目。”

    “哦。”

    汽车驶入春申江畔的大平层地库。高昂物业费带来优质服务,即使秦昭序千百年不来住一回,保安也瞬间认出他,朝他打招呼问候。

    房子在十五层,正对春申江,能看到江面飘过的轮船。

    “从这里到剧院,十分钟车程。”秦昭序看向温宁安,“有驾照吗?”

    “有,但不常开。”温宁安刚成年就考了驾照,以前家里有司机,开的机会少。

    “有驾照就行。”秦昭序说,“先去我车库里挑一辆,开熟练后,再买你喜欢的。”

    温宁安:

    “秦昭序,你向来这么大方?。”

    秦昭序闻言微挑眉,“对你大方不好吗?”

    温宁安如实道:“也不是。但不成比例的交易,让我不太安心。”

    “是否成比例我有我的判断。”秦昭序笑意淡了些,“小区离公交站和地铁站都远,开车比较方便。”

    温宁安想了想,“好,我先开你的车。”

    气氛骤然降温,只有伊布未察觉。它非常喜欢客厅专门给它准备的小窝,来回绕几圈,看秦昭序越发顺眼。

    “对这里满意吗?”秦昭序问。

    单价大十几万的房子,温宁安很难找出不满意的点。

    “满意,但长喜街道的房子我不想退租。”

    “还住出感情了?”秦昭序不以为意,牵她手去大门口录指纹,“不想退就不退。”

    这一带高档住宅区户数少,邻居神龙见首不见尾,大白天安安静静。逛了下小区,秦昭序和温宁安带伊布去附近商场吃饭。

    工作日商场人烟稀少,不过这边商场进驻的品牌,向来店员比客人多。

    经过一家品牌女装店,橱窗冬装上新,是一件大廓形浅棕羊绒大衣。

    温宁安从前是品牌常客,这个牌子每年出的大衣,都只在经典款基础上稍作改动。而今年大刀阔斧改革版型,出了一件A型剪裁浴袍款,没有纽扣,只配一根同色系材质的腰带。

    “想买衣服?”

    “嗯。”温宁安点头,“先去吃饭吧,吃完再逛。”

    周律师早上发来信息,说下周可以申请探监半小时,温宁安脑海迅速过一遍衣柜存货,全是母亲当年陪着买的衣服。得穿新的见母亲。

    考虑到伊布,最后挑了家宠物友好餐厅,点服务员推荐的龙虾意面和发式布里昂牛排。

    秦昭序当然没忘记伊布,帮它要了份全店最豪华的大中型犬食肉套餐。

    这家店比较实在,犬用餐盆几乎和萨摩耶的头一样大。

    坐在狗狗座椅里的伊布抻长脖子,望眼欲穿。

    温宁安打开手机,参照宠物医院拍到的热量对照表,帮它的狗食减少二分之一。伊布傻眼。

    “它体型那么大,就吃这点够吗?”秦昭序揉伊布脑袋。

    萨摩耶听得懂人话似的,很狗腿地闭眼享受他的抚摸。自从一起去过公园,又遇见秦昭序从温宁安房间出来,它已经把秦昭序当自己人。

    “上回体检,医生说伊布年纪大了,要控制脂肪摄入。再胖下去关节负担重,对内脏也不好。”

    事关健康问题,秦昭序耸耸肩,朝伊布丢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既然医生发话,那我也没办法。”

    秦昭序与温宁安在吃方面的习惯很相似,首先就餐环境必须干净整洁,而对于菜品的口感,并无太大要求,同属于美食低欲望人群。

    吃到一半,秦昭序手机跳出电话,他顿了一下,才接起。

    “妈,你怎么打我电话?”

    “昭序,你在嘉业中心吗?”司楚云打量路虎车牌照,“我好像在停车场看到你车。”

    秦昭序看了眼温宁安,“妈,你今天来逛街?”

    “是啊,宥薇和林阿姨也在。”司楚云与旁边人小声提了句昭序也在这,然后问儿子,“我们方便来找你吗?”

    秦昭序下意识回:“不太方便,我和朋友吃饭。”

    温宁安蓦地抬起头。

    “啊,是在聊事情吗?你在哪个餐厅呀,我们在附近找家咖啡店等你。”

    秦昭序眉头轻蹙,“算了,我来找你们。”

    “要走了?”温宁安猜到大概,“没关系,我等伊布吃完带它回家,你去忙吧。”

    秦昭序仔细观察她表情,没有不开心,也没闹脾气的迹象。

    其实温宁安大多时间都是懂事省心的乖巧模样,那晚的任性,只是意外。

    秦昭序买完单离开,温宁安透过落地窗瞥了眼他的背影,继续吃剩余一半的焦糖布丁。

    伊布边嚼西兰花儿和蓝莓,边看秦昭序坐过的空位,不知想什么,食物渣吃得身上到处都是。

    温宁安想抽湿纸巾,这才想起宠物包落在秦昭序车里。转而拿了几张餐巾,去洗手间沾水弄湿,来回一分钟不到,萨摩耶竟然跳下座位,正跑出餐厅。

    “伊布!”

    伊布回头看一眼,扭扭屁股又走了-

    “这家店看起来不错,我们去逛逛。”司楚云说,“都是适合年轻女孩的衣服,宥薇穿就很不错。”

    “司阿姨,我是来陪你和妈妈逛街的,怎么净给我挑衣服。”她提了提手里的购物袋。

    “昭序,帮忙拿着啊。”司楚云提醒儿子。

    秦昭序停止发信息,收起手机,“你们的袋子都给我吧。”

    说着,三个人一起进了女装店。

    司楚云指着橱窗女装大衣,“宥薇,你穿这件一定好看。”

    未来准婆婆既然这么说,陈宥薇当然得试一下。她穿了同色系内里,搭不出效果,让导购找一件白色薄羊绒衣,进了试衣间。

    林菁笑着问秦昭序,“陪我们逛街会无聊吗?”

    秦昭序礼貌笑笑,“不会。”

    陈宥薇换好衣服,在镜前转两个来回。司楚云夸她个子高挑,林菁对女儿也是千百个满意。

    “昭序,你觉宥薇穿这件怎么样?”

    秦昭序认出,这是温宁安看过的那件。

    还没回答,突然被店员一声惊叫吸引回头,“哎呀!哪里跑来的狗!主人在哪儿啊,快弄出去。”

    伊布脑袋左右摇晃,终于找到秦昭序,兴奋地蹭到他脚边,要带他回餐厅。鉴于公园散步时,都是它带秦昭序认路,伊布想当然地以为秦昭序是个路痴。

    “先生,您认识这条狗吗?”导购不太确定地问。

    秦昭序俯身顺伊布的毛发,“认识。”

    “您能帮忙联系它主人吗?”

    导购刚话音刚落,狗主人——温宁安本尊——气喘吁吁出现在店铺门口。

    所有人同一时间望向温宁安。

    “不好意思,这条是我养的萨摩耶。”她忍着火气朝狗下命令,“伊布,你过来。”

    萨摩耶坐在地上一歪头,先看看温宁安,又看看秦昭序。

    温宁安悔不当初,心说就该养条高智商的边牧杜宾或者拉布拉多。

    “宁安,你也在这啊。”陈宥薇反应过来,上前与她打招呼,“真巧,和朋友来逛街?”

    “不是,就我一个人,带狗到餐厅吃饭。”

    林菁问女儿:“宥薇,这位是?”

    “哦,是宥开的高中同学。”

    伊布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走完程序,抬步朝向温宁安,不忘回头关注秦昭序。

    好愚蠢的萨摩耶!

    “狗长得真漂亮,”林菁问,“几岁啦?”

    温宁安回答完伊布年龄,才注意到眼前具体场景——

    陈宥薇正在试橱窗新款大衣,导购给休息区的两位母亲端饮料和马卡龙。至于秦昭序,手旁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购物袋,收获颇丰。

    和谐的一家人逛街相处的画面。

    温宁安弯腰给萨摩耶系狗绳,就听司楚云说:“昭序,宥薇对衣服挺满意的,你去刷卡呀。”

    后续的发展,温宁安无从知晓。她牵狗离开,没再看秦昭序一眼。

    第22章 不愿接吻(小修)

    【秦昭序:在哪儿?】

    【秦昭序:我晚点送你和伊布回家】

    【不是安宁:不用麻烦, 我带它先回去】

    导购小姐刷完pos机,信用卡归还秦昭序。他攥在手里,继续发信息。

    【秦昭序:今晚住江澜邸吧】

    【不是安宁:好】

    得到肯定答复后, 秦昭序收起手机,拎着装大衣的购物袋回休息区。东西是给陈宥薇买的, 目光却停在司楚云脸上, “还想逛哪家店吗?”

    林菁笑道:“让昭序破费了, 这样, 晚上吃饭宥薇请。”

    陈宥薇附和,“秦总, 要赏脸啊。”

    “昭序,你好一段时间没回家吃过饭。”司楚云先发制人, “晚上一起来。”

    司楚云三十七岁才生秦昭序,高龄产妇妊娠风险大, 她不顾医生劝阻, 执意生下孩子,身体状态一落千丈。幸好秦家富裕殷实,这些年靠砸钱调养,皮肤比同龄人好一截。

    她笑起来淡淡的,即便面对千辛万苦丢半条命生下的儿子, 也是同样态度。

    秦昭序扫了眼母亲手腕,有只新入的浅绿色玻璃种翡翠镯, 以及那串常年不离身的佛珠。他表情舒张轻松, “怎么能让宥薇请,你们想吃什么?我去订位。”

    【秦昭序:我晚些到家】

    【秦昭序:等我】

    温宁安行李箱塞衣服间隙, 看到这条信息。没立刻回复,屏幕摁灭, 手机搁在一旁。

    她和伊布,各整理出一个二十八寸行李箱,张清华来接人,把箱子放入后备箱,问:“温小姐,就这么点行李吗?”

    “对,其余不搬。”

    张清华把疑惑咽下去,电话里听秦昭序的意思,明明是让温小姐在江澜邸长住。

    老板和情人的事不便多问,张清华合上车门,载温宁安和伊布离开。

    明市冬季日照时间短,六点多天色基本全黑,温宁安坐在昏暗车厢后排闭目凝神。

    车辆驶向中环,停在西港总部园区门口。张清华降下车窗,向保安出示总经办通行证,直杆道闸抬起,温宁安方才睁开眼。

    商务车滑入地库,至秦昭序专属的停车区域。

    温宁安霎时明白,是让她来选车。

    “秦总说,如果不满意,再去他家车库看。”

    温宁安偏好大车,随手选了辆白色奔驰G65。张清华说明天给她保养好送上门。

    回到江澜邸,张□□忙放好箱子后起身告辞,宽阔冷清的大平层,只剩温宁安和伊布。

    入夜,巨型落地玻璃发挥功用,将璀璨的城市灯光,框成一幅私人享有的流动壁画。

    温宁安席地坐在窗边,数江面经过的货轮。数到第五艘时,手机邮箱跳出提醒,是张俊秋发来的戏剧剧本,要求她正式入职前熟读。

    温宁安不敢怠慢,坐回沙发,才看了三页,眼睛便受不了电子屏幕上的密密麻麻小字。

    【不是安宁:好的,我等你】

    【不是安宁:我能借用书房的打印机吗?】

    隔小半钟头,秦昭序回复:家里东西都能用,下次不必问。

    墨盒打印机结束任务时,机器发出一阵蜂鸣收尾声。温宁安将A4纸归置成沓,装订为册,拿去客厅读剧本。

    正逢莎士比亚诞辰450周年,世界各地剧院轮番上演莎翁剧目,他的出生地斯特拉福德小镇,四月份将举行盛大花车庆典,还原笔下戏剧人物。

    远在中国的俊秋剧团也不例外,张导打算重排莎翁名作《哈姆雷特》。

    温宁安看过不下六种版本的《哈姆雷特》,至今没有遇见真正令她眼前一亮的二次解构。无论是译本小说或电影电视,王子复仇的故事情节为人熟知,很难对舞台上的演员产生期待感。

    张俊秋版本的《哈姆雷特》,是她本人改写的剧本,抛弃线性叙事,只留核心框架的情节,然后打散重排。

    温宁安愣住,莎翁剧还能这样演?

    她自认为对戏剧的理解与鉴赏能力不差,但看张俊秋解构的《哈姆雷特》,一头雾水,好多处没明白用意,比如奥菲莉亚为什么在上下半场各死了一次?

    温宁安越看越迷糊,没想到有一天看莎士比亚的剧本竟会犯困。

    她蜷坐沙发,泡一杯咖啡强打精神。看着看着,中文印刷字浮出纸面,在空中变形飘舞,扭得她头晕眼花。

    闷沉的啪嗒一声,剧本掉在地毯。

    秦昭序回家时,就看到温宁安披一条薄绒毯睡在沙发。

    温宁安睡觉的模样安静乖巧,秦昭序立在沙发边,盯了好一会儿。

    伊布强硬地挤到他和温宁安之间,仰起脸,目光不善地控诉。秦昭序半跪下膝盖,学温宁安平日手法,抚摸萨摩耶下巴,算是半路放它鸽子的道歉。

    伊布好容易被哄开心,摇摇尾巴,折回新小窝。

    秦昭序唇角翘起,覆在温宁安上方,手抄在她腿弯和背部。

    身体刚离开沙发,温宁安懵懵懂懂醒来。

    双臂条件反射地圈住秦昭序脖子,嗓音蕴含将醒未醒的沙哑,“你回来啦。”

    很普通的四个字,不知为何戳中秦昭序的兴致,大步将她抱进卧室。

    温宁安被丢在床上,床垫小幅度回弹一下,她彻底清醒。双臂撑在两侧要坐起,秦昭序没给机会,膝盖跪床沿覆住她。

    卧室无主灯,恰到好处的昏黄光线适合亲密接触,秦昭序手下探解钮扣,眼睛像鹰一样攫住她嘴唇,低头就吻。

    然而被温宁安偏头躲开,只吻到下颌线。

    从秦昭序的俯身角度看,温宁安半张脸埋在枕头,肩颈因转头动作,绷成一段流畅曲线。

    秦昭序就着当下姿势,问:“不愿意接吻?”

    温宁安转回头,手抵住他肩膀,“你抽烟了。”

    秦昭序失笑,晚上确实抽过好几根。退后下床,拿衣服进浴室洗漱,再回卧室时,温宁安又在看张俊秋的剧本。荧光笔圈圈改改,像是要去参加考试。

    秦昭序手臂从后圈住她的腰,胸膛贴背脊,“还要看多久?”

    温宁安在弄臣出场的戏份段落打记号,“再等等。”

    秦昭序下巴搁在她肩膀,静静等了三页纸的阅读功夫,“不是说想逛衣服?我明天下午空出时间,陪你去买。”

    “不用。”温宁安眼睛黏在剧本上。

    “在生气?”

    温宁安停下翻页,按住秦昭序的手,在他怀里转身,“我为什么要生气?”

    此话一出,倒是令秦昭序哑然。她的表情真切诚恳,不带半点遮掩,仿佛真在好奇,纯纯床上关系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空间。

    秦昭序理应对她的善解人意与自知之明表示满意,然而做的力道又重又狠,像在惩罚。

    温宁安眉头紧锁,肩胛骨疼得缩起,腰部微躬,距离床面一段空隙。

    秦昭序暂停,拿一个枕头垫在温宁安腰下,深深盯着她的脸,再继续。

    风雨停歇,温宁安与秦昭序缠抱喘息。温宁安被压得胸闷,伸手推身上的男人。

    秦昭序撑起上半身,见她仍拧着眉心,问:“弄疼了?”

    温宁安嗓调幽幽,阴阳怪气他:“做完才问,虚情假意。”不自在地扭动身体,“你快出去。”

    秦昭序抽身跪直,顺手抻平被压皱的剧本,注意到一段荧光笔圈出的台词。

    “尤其要紧的,你必须对你自己忠实,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对自己忠实,才不会对别人欺诈。”[1]

    温宁安从他手里取走剧本,转过看了眼,“这是大臣波格涅斯对儿子雷欧提斯的临别赠言。”

    秦昭序问:“为什么在这段作记号?”

    温宁安被子捂在胸前,坐起身:“不同年龄读这段话,感触不一样,小时候听过且过,而现在重读,觉得相当有道理。”

    “人嘛,就得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和念想,比如你刚才的行为。”她逮住机会指桑骂槐,“但善良的人往往很难做到。因为人具有社会性,无法割裂单独存在,他们怕满足了自己欲望,却弄疼别人,是以对忠于自我这件事犹疑、惶恐和放弃。”

    弄疼别人,四个字着重强调。

    暗戳戳表达秦昭序不善良。

    “上完床还得听你骂我,”秦昭序笑了,“那我做个善良的人。”

    温宁安直觉不妙,在秦昭序的逼近下后退到床板。

    “别害羞,帮你检查一下,如果肿了,我伺候你涂药膏。”

    温宁安:

    也不必太过善良。

    她从旁连滚带爬翻下床,披好浴袍,逃似的躲进浴室,听到秦昭序得逞放肆的笑声。

    第23章 细水长流

    翌日上午, 秦昭序去西港总部上班。

    总经理办公室位于主楼,独占一层,外间是负责接电话的秘书。

    “秦总, 早。”

    “早,帮我打一杯美式。”

    秦昭序偏好浅度烘焙的咖啡豆, 酸质强烈, 略带香味。茶水间, 年轻的女秘书拆开一包新咖啡豆, 肉桂色豆子装入研磨器。

    轰隆隆的萃取声里,秘书偷偷望眼内间, 心说秦总看着心情不错。

    骨瓷碟端到办公桌面,秦昭序快速抬了下头, “谢谢。”

    秘书走到门口,又被秦昭序叫住。

    “周尹, 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五岁?”

    “秦总, 我是小月份生日,过年又长一岁,现在二十六。”

    周尹平日穿搭时尚,包包一周不重样。秦昭序向她询问,是否听过温宁安看中的那个品牌。

    “听过啊, 是法国一个设计师品牌,主打高端系列, 总店在巴黎蒙田街, 他家比较出名的是冬装大衣。”周尹说,“不过主要市场在欧洲, 中国直营店很少,嘉业广场好像有一家。”

    秦昭序点两下钢笔头, “能帮我整理几个同类型同档次的女装品牌吗?”

    “没问题。”周尹一顿,“冒昧问下对方年龄,方便我筛选更合适的牌子。”

    “二十一岁。”

    周尹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好的,秦总。”

    张清华抱一沓待签字的文件进来,就听到秦昭序最后一句话。不用想,必然是给温宁安挑衣服。

    “秦总,温小姐搬家只有两个行李箱,其余物品都在长喜街道。”张清华委婉问,“你和她沟通过了吗?”

    秦昭序低头签字,“不用沟通,随便她。”

    “温小姐挑中地库那辆白色奔驰G65,我送去保养检查过,什么时候方便给她交车?”

    “车钥匙给我。”秦昭序补充道,“对了,我下午不在公司,有要签的文件都拿过来。”

    张清华察觉,秦昭序最近对江澜邸住的小姑娘特别上头。他有心提醒,与陈家合作的宁波项目正按计划推进,他个人私生活最好低调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以秦昭序目前的作风,他和温宁安的事,迟早捅到秦陈二家。

    张清华这样想着,就听到秦总给他派任务,找专业买手,挑一批衣服,送到江澜邸。

    秦昭序将秘书罗列的品牌递给张清华,“这些是参考。”

    张清华深吸一口气,“秦总,你这么做,问过温小姐意见吗?说不定,她更想去商场逛街。”

    “问过,她不愿意去,大概因为我爽约一次。”

    张清华:

    心情复杂地走出办公室,翻通讯录找到时尚圈人脉,然后请人推荐专业买手-

    张俊秋解构呈现的《哈姆雷特》,勾起温宁安兴趣。

    温宁安将客厅的伊姆斯躺椅搬到落地窗边,正临江面。她窝在躺椅,从头复看剧本,伊布趴搁脚凳睡午觉。

    俗话常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张俊秋版本的王子复仇记,着重刻画哈姆雷特对生活仇恨愤怒的一面。

    温宁安过往接触到的人物形象分析,只要关于哈姆雷特,无一例外都是探讨王子性格中犹豫寡断的成分。

    看得有些累。温宁安揉一揉太阳穴,弄醒伊布,对着一脸懵然的萨摩耶说:“陪我玩会儿。”

    萨摩耶吭哧一声,迅速离开主人怀抱,头也不回地钻回小窝继续睡。

    温宁安蹲小窝外声情并茂念台词,伊布敢怒不敢言。

    还好秦昭序及时出现,打断了温宁安骚扰伊布午睡的无聊行径。

    屋内开了地暖,温度维持在春天,温宁安单衣外披了条宽大的羊绒围巾。

    秦昭序立在玄关门口,深灰大衣挂衣柜,脱去黑西装,只留一件单排扣马甲。挺拔精瘦的身材极适合西装,看着格外英俊倜傥。

    “秦昭序,西港是俊秋剧团的最大赞助商吗?”

    “是,怎么了?”

    温宁安躺回伊姆斯椅,打开的剧本盖在脸上,“那就好,我后台很硬,不用担心被开除。”

    秦昭序唇角翘起,“宥开说,你当年是文顿高中戏剧社的中流砥柱。”

    温宁安掀开剧本,无语望江面货轮,“相比之下,我排演的都是过家家级别。”

    秦昭序双手搭椅背,微微用力,温宁安180度转到他面前。

    “被你转晕了,头昏脑胀,今天剧本就看到这里。”

    “这也能碰瓷?”

    温宁安仰头,“你下午不上班?”

    秦昭序拿手机发信息,“休半天。”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秦昭序觑她一眼,带着调侃意味,“也不是特别重要。陪你买衣服。”

    这个话题昨晚不是结束了?

    温宁安并不为秦昭序中途离开而生气,但也没了与他再逛的兴致。

    秦昭序早有预料, “没事,不用你出门。”

    买手带着精挑细选的衣服,适时出现在江澜邸十五楼。精品时装挂在客厅带滑轮的衣架,推到温宁安面前,让她过目。

    温宁安: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秦昭序坐到她身旁,揽着她肩膀,“就在这里逛,如果没喜欢的,再换一批。”

    专业陪富豪挑款搭配的买手,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秦总今天想把小姑娘哄开心。人在职场,要认准真正的甲方。

    他殷勤地向温宁安介绍衣服款式多么适合她,从时装周流行元素到一线大牌同款,出口成章,金句摞起来能出版一本时尚周刊。

    “温小姐,我按照秦总提供的尺寸挑的款,有喜欢的吗?不妨试一试。”

    温宁安望向秦昭序。

    他也在看她,“放心,我提供的尺寸一定准。”

    温宁安是个知分寸的人,秦昭序对她,或许比其他人更纵容些,但凡事有个度,过于矫情会令人生厌。

    毕竟,情绪价值也是她能给出的一部分交换筹码。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位买手,给许多明星提供过私服穿搭建议,看过温宁安照片,就知道她适合什么款。

    温宁安每试一件,秦昭序就说好。

    连续好几件,温宁安对着全身镜整理领子,从镜中望秦昭序:“你在敷衍我吗,每件都说好。”

    买手也跟着吹风,“温小姐,秦总没有敷衍,确实每件都好。”

    根据经验,现在轮到攻克金主。

    “秦总,您认为要留哪几件?”

    “都留下吧。”

    买手尽力掩住内心雀跃,淡定附和:“好的,这些款式确实都不错,契合温小姐柔美优雅的的气质。她的骨相和肩颈线条特别美,是天生的衣架子。”

    温宁安镜前转身,脱下试穿的外套,“全都买?会不会太多。”

    “正好把衣帽间填满。”

    试衣服也是一件累人的事,买手和工作人员离开,温宁安自然而然地坐到秦昭序怀里,头枕在他胸膛,犯懒不想动。

    她很清楚,秦昭序喜欢她这副依赖模样。

    奔驰钥匙串交到温宁安手中。

    “之后先开这辆。”秦昭序包住她的手,“多久没碰过车了?”

    温宁安掰手指,“拿驾照后一共开过三次。”

    新手开车容易紧张,倒不是担心汽车碰擦,放温宁安独自开上路,秦昭序不太放心。

    他直接将人托抱起来,走进卧室。

    这是做亲密事前的准备动作,温宁安整个人不太好,“秦昭序,现在是大白天。”

    “大白天怎么了?”

    “不可以白日宣淫。”温宁安谨慎地建议,“你年纪不小了,四舍五入三十岁,减少频率,好好保养。”

    秦昭序停下脚步,“好好保养?”

    温宁安含蓄比喻,“细水长流嘛。”

    “温宁安,脑子一天到晚想什么。”秦昭序经过卧室,把她放在衣帽间岛台,剥下薄绒披肩,“换衣服出门,我陪你练车。”

    开车这项技能,只要学会过,捡起来是分分钟的事。

    她以前开过温咏广的S系奔驰,与G65一样,都是怀档,操作上手很快。

    S系奔驰主打豪华优雅,而G65棱角分明又硬朗。汽车启动,大功率发动机轰鸣,浑厚的排气声浪里,温宁安开车出小区。

    秦昭序先让她从小区开向云霄剧院,两个来回后,便随她开去哪儿。

    温宁安停在路边,查找地图。

    车载FM的电台主持人正在播明市本地新闻,东南角的欢喜游乐园停业一年后,即将拆除。

    此消息一出,奔驰车厢骤然寂静。

    电台开通互动热线,多位年轻市民留言,欢喜游乐园是学生时代春游指定场所,承载了他们的童年记忆,得知要拆除,很不舍得。

    秦昭序调低音量,握住温宁安的手,“还好吗?”

    温宁安略微走神,“没事,一年前处理我爸妈的事,游乐园已经转让给一家文旅开发集团。”

    温宁安出生那年,温咏广和钟文茵打造了欢喜游乐园,一家三口在园门口的合影,就摆在温宁安床头柜。

    “秦昭序,你什么时候调查我家庭的?”温宁安说,“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只是单纯想知道。”

    “下游轮之后,12月25日。”

    “那晚在船上,我们差点,你下船才做调查,万一真的发生关系,而我是个大麻烦,你怎么办?”

    “麻烦我也认。”秦昭序无所谓地笑笑,“谁让我那天确实情不自禁呢。”

    温宁安不知说什么。

    “秦昭序,我想再去看一眼,我家曾经的游乐园。”

    “方向盘在你手里,开车吧。”

    第24章 蓝罐铁盒

    温宁安先开回江澜邸, 接伊布。

    如果要在世上选出一位分享回忆的伙伴,必然是后排正贴车窗看风景的萨摩耶。

    白色G65接近目的地。

    暮色苍茫,野旷天低, 昔日游客争相打卡的游乐园,此时荒无人烟。停业的建筑寂静萧肃, 正中央仿欧洲古堡设计的乐园地标, 远远望去, 犹如黑.童.话里的反派宫殿。

    正门, 边门,全锁了。温宁安绕园区外围开一圈, 失望地踩刹车。

    伊布认出游乐园旧址,头伸到正驾与副驾之间, 鼻子拱温宁安,然后退回座位扒车门。

    温宁安探手揉了把它的头, “进不去, 只能外面看。”

    电台主持人说,新的业主即将拆掉游乐园,建一片温泉度假区。

    秦昭序回忆刚才途径的几处地方,忽然问温宁安:“很想进去吗?”

    “想。”

    “下车,跟我换位置。”

    温宁安一时间不懂秦昭序唱哪出, 眼看对方绕过车头,打开主驾车门, 她愣是没动作。

    秦昭序立在车外, 一手掌车门,另只手搭方向盘, “要我抱你下来?”

    “不是,”温宁安钻出车厢, “你想做什么?”

    “进游乐园。”

    秦昭序揽温宁安坐进后排,咔嚓,扯过安全带绑好,“等会儿可能有点颠簸,看好伊布。”

    温宁安和伊布露出同款疑惑表情,一齐望他。

    汽车折回园区背后一片空地。这儿原本是乐园停车场,正处于拆迁平整阶段,四处坑坑洼洼,幸亏越野底盘高。

    秦昭序加速,一把拨转方向盘停车,奔驰侧面车身挨贴围墙,右边倒车镜与墙壁仅两公分间距。

    温宁安怎么也料不到,秦昭序想的办法,是带她和狗翻园区围墙,简直匪夷所思!

    她抱着萨摩耶,不可置信地抬头目测围墙高度,在寒风中凌乱。

    “秦昭序,秦总经理,”温宁安无语凝噎,给他戴高帽,“我以为你只要打通电话,就有礼仪队夹道欢迎,帮你开园门。”

    “你电视剧看多了,我和这家文旅集团不熟。”

    “哦——”温宁安故意道,“原来明市还有你不熟的关系。”

    秦昭序:“对方公司体量太小,我不认识很正常。不过,他们的负责人也许会想认识我。”

    温宁安:

    她设想爬墙姿势——手脚并用,面目狰狞,稍有不慎就会摔个四仰八叉。

    救命,实在太不端庄。

    同秦昭序商量,“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有,但需要时间,翻墙是当下最便捷方案。”秦昭序理性分析,选择权交给她,“或者下次来。”

    下次就剩一堆废墟了。

    改期的提议在舌尖滚了又滚,终究抵不住想立刻进园的迫切心情。温宁安老实承认,“我不敢爬。”

    “玩过攀岩吗?”

    “没玩过,有点恐高。”

    回答不带一丝犹疑。

    “好的。”秦昭序煞有其事点点头,“那只能劳烦张叔去要对方公司老总的电话。你等着被夹道欢迎吧。”

    噗嗤,温宁安被逗笑出声。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见过秦昭序这般模样,像个用激将法怂恿她翻墙的坏学生。

    温宁安放下伊布,主动抬臂环住秦昭序脖颈,依赖地软无骨地挂在男人身上。她看他时,眼珠清滢,眸光闪动,如盛满月光的一汪山泉。

    “秦昭序,我试一试。如果不行,你还是打电话吧。”

    她真会勾人。秦昭序搂住温宁安的纤薄腰肢,遵从内心,先吻了上去,“再撒撒娇,说不定我愿意帮你买回游乐园。”

    地块转让完成,文旅集团已成立度假村建设工程项目部,再买卖是不可能的。

    温宁安心知肚明,秦昭序的话,是调情时的心血来潮。

    汽车车身高,秦昭序先爬到车顶,手抓围墙突起的铁饰,脚蹬墙面借力,轻松一跃就翻了下去。

    温宁安目瞪口呆。

    这身手,熟练得像惯犯。

    伊布平日很怂,上游轮码头都要温宁安抱过去,此刻却显出惊人胆量。秦昭序抬手接伊布,萨摩耶凌空激动雀跃,温宁安差点抓不住,心提到嗓子眼。

    秦昭序抱住伊布,放在地上,打开手臂朝温宁安示意:“别怕。”

    伊布汪了两声,催她下来。

    温宁安跨不过心理防线,想退缩。骑虎难下之际,一抬头,不远处的旋转木马跳入眼帘,是她儿时最爱的项目。

    心一横,按照秦昭序说的双脚落地姿势下跳。

    脚尖未触及地面,就跌落入宽阔厚实的怀抱。

    “接住你了。”秦昭序的声音低沉含笑,气息萦绕耳廓,极具蛊惑性。抱她转身,走几步,到平坦的石板路,才将人放下,“想逛哪里,带路吧。”

    沿旋转木马的方向前行。

    “秦昭序,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高二那年。”

    秦昭序参加华东地区校际网球赛,拿到冠军,和一帮同校参赛选手周末约去游乐园。

    温宁安默算年龄,秦昭序高二,十七岁,她才十岁,三个月大的伊布刚来温家。

    萨摩耶小时候性格腼腆,整日缩在小窝不理人,温宁安怕它生病,一到周末,就抱着小小只的狗进游乐园的绿化区散步。

    她和伊布都喜欢旋转木马,园区规定,宠物不准坐游乐设施,即使她是温咏广的女儿,在营业时间段也不能例外。

    于是常常在隔壁的失物招领室,和伊布呆到所有人下班,同工作人员打招呼,单独开一回旋转木马。

    “就是这间。”

    失物招领中心,成了被丢弃对象的本身。

    拧转门锁,嘎吱一声就开了。

    秦昭序与伊布立在身后,问驻足不前的温宁安,“不进去吗?”

    “”园区断电,没有灯,屋里黑漆漆,散发一股经年尘封的潮味。温宁安双手合十祈求,“你陪我一起吧。”

    秦昭序闷笑,了然地牵起温宁安,走入失物招领室,伊布晃晃脑袋紧跟而上。

    失物招领处安有一大排柜子,温宁安搬来椅子站高,从柜顶取出个小包裹,打开,是完好无损的丹麦蓝罐曲奇铁盒。

    “竟然还在!”

    伊布比温宁安还兴奋,在铁盒表面嗅来嗅去,被温宁安一把挡回。

    “里面是什么?”秦昭序问

    “一些旧物。”她打开盒子。

    其实是温宁安多年积攒的小纸条。女孩儿心思细腻,有些话不和爸爸妈妈讲,就写在纸条装进铁盒。

    盒子不能放家里,打扫的保姆阿姨会看到,于是偷偷藏在失物招领室。

    秦昭序生起好奇心,借助手机照明,拿起纸条。

    [第一次上台表演大提琴,穿了礼服,好紧张呀!]

    [家里新来条小狗,叫伊布,它好丑。(注:小狗就在我脚边,希望它没看见我写的话)]

    [伊布弄坏妈妈的冬青树,我带它到游乐园避难。]

    秦昭序唇角翘着。

    [都读高中了妈妈还不许我晚上十点后回家,唉。]

    [运动会跑步摔伤,送我去医务室的学长向我表白,可我不喜欢个子太高的。]

    [生物书的细胞图片好可怕!]

    []

    可爱得要命,他继续翻。

    [18岁,我成年啦!生日宴酒店额外送一只巧克力蛋糕,我好幸运。成年该许什么愿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要。是不是该谈场恋爱?]

    秦昭序:

    纸条截止到十八岁生日当天,温宁安认为自己是成年人,不该再做太幼稚的举动。高中忙着申学校,来游乐园的次数直线减少,出国后,几乎早已忘记铁盒的存在。

    被秦昭序看见少女心事,怪尴尬的,温宁安佯装淡定盖上铁盒,“我要带走。”

    秦昭序关闭手电筒,“好啊。”

    房间蓦地变黑,忽然一道强光闪过脸颊,温宁安下意识闭眼。未反应过来之际,就被秦昭序拽到储物排柜的角落躲起来。

    空间狭窄,身体相贴,温宁安怀抱铁盒,被秦昭序温热的掌心捂住嘴。

    伊布趴在地面不吱声,它的身高,从窗外看不见它。

    保安打着哈欠,应付地打电筒巡逻一圈,收工回家。这座游乐园关闭近一年,没人来,巡视只是走过场。

    “保安已经走了。”温宁安提醒。

    秦昭序放下手,却没放她出去,维持将人拥在怀里的姿势。

    “18岁,想谈恋爱,有过喜欢的人吗?”

    “算有吧。”

    “为什么没谈恋爱?”

    第一次发生关系,他记得,温宁安说没交过男朋友。

    温宁安回忆道:“他要转学去美高,我认为远距离恋爱不靠谱,所以放弃喜欢他了。”

    “这就放弃?说明程度不够。”秦昭序欺近,“喜欢过他几天?”

    温宁安掐指算算,“一周。”

    秦昭序非常不礼貌地笑起来,“这不算喜欢。”

    温宁安不服气,“你呢,有过喜欢的人吗?”

    天色彻底黑沉沉,温宁安能看清秦昭序的眼睛。深邃幽静,侵略性极强。

    “有过心动的,但知道和她不可能,所以像你一样,放弃了。”

    “什么时候心动的?”

    “几年前。”

    那会儿两人还不认识。

    “哦,那你心动了多久?”

    “不告诉你。”

    “这不公平,我已经说出我的答案。”

    “我没承诺过和你公平。”

    毫无意义的拌嘴。大概身处游乐园,温宁安觉得秦昭序的心理年龄也在倒退。

    她不禁幻想,年轻几岁的秦昭序,一定是比现在更骄傲张扬的天之骄子。到底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他既心动,又克制不去触碰?

    想必很珍视吧。

    被秦昭序牵出失物招领室,温宁安没再打探关于他的情史。

    旋转木马彩漆剥落,云霄飞车保险杠锈迹斑斑,城堡前的花园,杂草比伊布还高。

    温宁安漫无目的走了一遭。

    业绩江河日下的游乐园,一年前匆匆转让没来得及告别,这回终于说了再见。

    翻墙回车旁,只带走蓝罐铁盒。

    当天晚上,温宁安在铁盒加入新纸条。

    [秦昭序此人不讲公平,切记切记。]

    第25章 青涩天真(修)

    二月初, 乍暖还寒,漫长凛冽的冬季迎来尾声。

    明天就是正式入职俊秋剧团的日子,江澜邸衣帽间, 温宁安手托下巴,面对整柜衣服, 提前思考入职穿搭。

    连衣裙不够干练, 西装又正式过头, 挑挑拣拣, 始终不满意。

    伊布进出好几趟,插不上意见, 百无聊赖地躺在客厅柔光地砖,滚来滚去晒太阳。

    大门响动, 伊布警觉地抬起头,见是秦昭序提前下班回家, 咕噜翻身, 摇着尾巴跑去他脚边。

    秦昭序脱掉外套,俯身摸摸萨摩耶下巴,“她人呢?”

    伊布像个导游,给他带路到衣帽间。

    温宁安正纠结棕色大衣还是黑白格纹套装,一手拎一件, 向倚在门口的秦昭序征求意见。

    秦昭序扫了眼。

    “左边。”

    “棕色啊,”温宁安挑剔, “会不会老气?”

    “那就右边。”

    “格纹裙好像不太稳重。”她将衣服挂回去, 继续挑。

    秦昭序耐心等她又选几件,发现这件事短时间不会有结果, 于是直截了当地把温宁安弄出衣帽间,缓解她的入职焦虑。

    他把人抱在身上, 好笑地问:“就上个班,至于吗?”

    温宁安眼睛弯弯,“当然至于,曾经的同学都在念书,我竟然要加入张俊秋导演的剧团。”

    秦昭序大学开始接触西港业务,工作有些年头,对于温宁安的兴奋劲,着实无法理解。

    都说三年一代沟,他和温宁安至少差了两个代沟。

    “张俊秋工作时比较严格,擅长冷脸嘲讽。”秦昭序给温宁安打预防针,让她稍微冷静。

    温宁安根本不在乎,“哪个艺术家没点脾气嘛。”

    “你很崇拜张俊秋?”还没入职就替人说话,秦昭序觉得有意思,“很少遇到有人这么期待上班。”

    温宁安撇撇嘴,“因为没学可上,只能期待上班。”

    张清华当初调查温宁安背景资料,集中在国内部分,关于她在英国一年半的求学生涯,秦昭序一无所知。

    而那一年半,恰是温宁安最快乐的时光。

    英国的生活住宿由钟文茵操办,选的房子位于切尔西,一栋高档公寓的小两居室,步行五分钟可达泰晤士河。

    黄昏沿河道散步,温宁安常遇见楼下老太太和她的柯基,一度筹划也把伊布接来英国。温咏广和钟文茵不同意,认为女儿独自生活已是奇迹,不足以再照顾一只萨摩耶。

    温宁安的提议被驳回多次,终于打消念头。闲暇时间,几乎都泡了在伦敦西区的大街小巷。

    伦敦西区之于英国,好比纽约百老汇之于美国,同属世界戏剧艺术中心。这片著名的剧院区,离唐人街不远,集中了大大小小四十多座剧院,常年上映经典音乐剧,抬头就是五花斑斓的戏剧海报。

    温宁安来伦敦的第一个周末,慕名去女王陛下剧院看《歌剧魅影》。她上小学读过这个故事,当时并没深刻感觉。

    直到亲身坐进复古典雅的剧院,看幕布升起,华美吊灯猛然砸落,然后魅影从黑暗中走出。伴随女高音的唱腔,一种激烈的、震撼的情感纠葛撞到温宁安心头。

    即使早已知晓结局,她还是忍不住想,丑陋疯狂深情的魅影,风度翩翩的拉乌尔,克里斯丁到底会和谁在一起?

    故事的结局,偏执自负的魅影放走了克里斯丁和拉乌尔,情侣双宿双飞。魅影重归于黑暗,在时间里沉默地想她。克里斯丁去世后,魅影在她墓碑前放一支绑丝带的玫瑰花。

    演员谢幕,温宁安久久无法回神。有一刹那,觉得自己穿越到了19世纪的巴黎歌剧院后台,亲眼目睹发生的一切。

    如果说,高中参加戏剧社,大学选专业,都只是出于爱好,那么此刻,她确信,爱好已经不止于爱好,是必须坚持下去的人生方向。

    观众散场,邻座意大利夫妇轻声交谈着起身,不小心撞到温宁安的包。

    面目慈善的银发妇人,切换成英语,说抱歉。

    身旁男人没注意到小插曲,依然自顾自喋喋不休。温宁安疑惑地望去。

    “哦,亲爱的,我丈夫在发表观剧感言。”妇人微笑同她解释,“他说——”

    那句感言,温宁安记得很清楚。

    “人生就是这样,戏梦一场。有人得到爱,有人得到怜悯,更多的人一无所有。”-

    “温宁安?”秦昭序轻蹙眉心,勾她腰贴近自己,“走神什么。”

    “啊?”

    秦昭序拢她到怀里,“想回英国上学吗?”

    “我要等妈妈出狱。”

    温宁安休学时长超过学校规定期限,已经退了学籍。如果从头申请大学,又是一桩费时费力的事情。况且英镑学费年年上涨,加上巨额生活开销,她负担不起。

    “以后,”秦昭序手掌在她腰间摩挲,“如果你有回去读书的想法,我送你和你母亲一起去英国。”

    温宁安琢磨,“你说的‘以后’,是指你要和宥薇姐或其他人在一起了?”

    秦昭序:“是。”

    温宁安谨慎地打探:“目前有进展吗?”

    “宁波港口开发案准备立项,等后续的设计、施工都进入正轨”秦昭序微微停顿,“如果一切合作顺利,我和她应该会订婚。”

    温宁安忍不住问,“订婚前不用先谈恋爱吗?”

    秦昭序忽然想笑,果然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青涩天真。

    婚姻对大部分人而言,必须有感情基础。但他和陈宥薇这样的家庭,更讲究门当户对,爱情方生方死,利益捆绑才能白头到老。

    温宁安被秦昭序似笑非笑的表情内涵到,恨不得翻个白眼,“好啦,我听见你心里在嘲笑我。”

    “怎么会,”秦昭序勾温宁安头发到耳后,掌着她后脑勺靠在自己胸膛,偏头在发顶轻落一吻,“仔细听,我心里明明在夸你可爱。”

    温宁安抬臂回搂秦昭序的腰。

    屏息凝神,秦昭序扑通扑通心脏跳动声钻入耳膜,她默默计算他的心率。

    “宁安,晚上不能和你吃饭了。”

    温宁安数到第四十六下,蓦地仰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为什么。

    “有饭局,推不掉。你昨晚说的那家苏式面馆,下次陪你去。”

    温宁安没身份立场闹别扭,只好点头,“没关系,你先忙。”-

    日料店停车场,秦昭序如约到达,陈宥薇快他一步停好车。

    “昭序,环评的咨询专家已经到包厢了。”

    秦昭序眯眼,点一支烟,“你先上去,我抽完过来。”

    陈宥薇小挎包挂肩头,双手抱胸,“烟瘾大成这样,你可少抽点吧。”

    秦昭序真想喊冤,自打温宁安搬到江澜邸,他在家就没抽几根。

    一个人生活,能随心所欲抽烟,再加一个女孩和一条狗,便彻底失去抽烟自由。

    温宁安不反对他抽烟,但闻到他身上有重烟味,既不让抱也不让亲,说自己嗓子痒想咳嗽。

    反复几次,江澜邸成了秦昭序特定的禁烟场所。

    戒断难熬,温宁安深谙奖惩之道,晚上趴在秦昭序身上,鼻尖从他绷紧的下腹轻拂碰擦,一路嗅闻到耳后,笑眯眯地:“没有烟味的秦昭序很好闻。”

    在床上真是个妖精。秦昭序停止回忆,低头笑笑,摁灭烟头。

    日料店在复衡路背面,闹中取静的侘寂美学。

    一旁紧挨它的三层小洋楼,门口带齐整的小花园。外观形似酒店,门口迎宾仿佛穿越而来,着16世纪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的圆袍长靴骑士装。

    在明市,稀奇古怪的商业模式司空见惯。

    秦昭序瞥了眼门口招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维罗纳之夜”,下方一排白色小字注释——沉浸式戏剧体验空间。

    托温宁安的福,他对“戏剧”二字有点过敏。

    正想进日料店,突然看到张俊秋从戏剧空间走出来,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他。

    秦昭序稍怔愣,很快恢复如常,“张老师,好久不见。”

    张俊秋微微颔首,“也不算好久,你上次让张清华找过我。”

    秦昭序不甚在意,“哦,是有那回事。有个朋友想进剧团。”

    “张清华再三暗示剧团经理好好照顾她,”张俊秋问,“很上心,是女朋友吗?”

    秦昭序笑得高深莫测,“不是女朋友就不能上心了?”

    “昭序,烟抽完了吗?”陈宥薇等不到人,出来找他,见到张俊秋,“这位是”

    “俊秋剧团的导演,张老师。”

    陈宥薇对戏剧不感兴趣,礼貌笑笑,“张老师,你好,我叫陈宥薇。”

    张俊秋点点头。

    望着一同进日料店的男女,若有所思-

    日料包厢,除了陈宥薇,还有两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陈宥薇给秦昭序介绍,左边是明大的钱教授,在高校从事教学与科研工作,环评研究所副所长。右边这位,是金科环能的高级技术员,专攻水域污染研究与治理。

    秦昭序同他们一一握手。

    宁波港口建设项目,准备进入立项阶段,港口的沿海码头近万吨级别,需要由省交通厅审批。

    因港口码头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工程立项阶段,需要得到省环保局的批复,水利部门的防洪论证,以及其他航道局、港务局、水利渔业等多部门的可行性评估。

    陈宥薇找的两位,是环保方面专家,能给他们的项目提供重要建议。

    谈事情,要先让宾客吃开心,秦昭序招手,示意服务员上酒。

    高端日料店,提供的清酒自然也是顶级,南佐渡地区北雪酒厂的YK35大吟酿,单支近万元。

    专家相貌文质彬彬,喝起酒来一杯接一杯,胃里好似有黑洞。

    陈宥薇自诩酒量不错,竟都招架不住。

    服务员端来一盆新鲜鲍鱼食材,让顾客看过,再去后厨烹饪。钱教授专业雷达发动,逮着服务员问,海鲜来自哪片海域。

    秦昭序也有点晕,偏头问陈宥薇,“你还可以吗?”

    陈宥薇揉揉太阳穴,“能撑一会儿。”-

    江澜邸,温宁安点了苏式面馆的外卖套餐,红汤面配古法焖肉,外加一碟清炒时蔬。

    偌大的餐桌,她占据一小块区域。

    没吃几口,温宁安放下筷子。秦昭序没和她去面馆是正确选择,红汤好咸,像放了半斤盐。

    温宁安实在难以下咽,放下筷子,不吃了。

    心说,明天去剧团报道,再把《哈姆雷特》过一遍吧,免得张俊秋考她。

    谁知刚拿起剧本,张俊秋本尊竟然打来电话。

    温宁安认真核对来电时间和联系人,确认不是幻觉。

    “喂,张导,晚上好。”

    “宁安,晚上好,在忙吗?”

    “不忙,有什么事吗?”

    张俊秋举手机贴耳朵,“我以前的学生在排改编的《罗朱》,沉浸式戏剧,有兴趣观摩吗?地址是复衡路十一号。”

    第26章 不算特别

    温宁安马不停蹄开车去复衡路。

    门口骑士接到张俊秋吩咐, 递给温宁安白色面具,请她戴上再入内。

    这是沉浸式戏剧惯有的流程,允许观众近距离接触演员的同时, 尽可能降低本身的存在感。

    骑士引温宁安上楼梯。

    复古水晶灯奢华辉煌,石膏雕刻富丽鎏金, 色彩高强度撞击, 典型的中世纪巴洛克装潢风格。

    戏剧未正式开票, 与她戴相同面具的观众, 大多是内测观众。擦身而过,彼此默契不出声。

    《维罗纳之夜》, 改编自经典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主线未做改变, 只是把每一幕场景,分割不同房间上演。

    观众移步换景, 前一刻围观凯普莱特夫人找朱丽叶谈论婚姻话题, 劝她嫁给一位叫巴里斯的优秀绅士。走到下一间房,场景切成舞会现场,罗密欧对朱丽叶一见钟情。

    行至三楼最里侧房间,骑士抬臂,“温小姐, 请,张导在里面。”

    这间房, 与方才经过的房间不同, 作为“排练室”而存在。

    年轻导演——张俊秋曾经的学生——正在给演员讲解原剧本的第二幕第二场戏,罗密欧与朱丽叶阳台定情。

    张俊秋戴一副金丝框眼镜, 坐在旁边,时而蹙眉, 时而舒展,低头握笔窸窸窣窣记录。

    温宁安小声打招呼,“张导。”

    张俊秋朝她点头,“来,坐我边上。”

    温宁安没带纸笔,揣了支手机出门,在张俊秋身旁,像极了上公开课忘带课本的学生,一时间不知手该放哪儿。

    好在张俊秋也停下笔。

    “《罗朱》第二幕第二场是剧本高光,朱丽叶陷入爱上罗密欧的纠结中,你注意看女演员的手和嘴唇,肌肉是何如细致末梢地发力牵动。”

    温宁安依照张俊秋的要求,凝神观察。

    按照剧情,这一幕应该发生在花园阳台,温宁安心说,高度有限的房间搭室外景,效果会大打折扣吧。

    揣着疑问,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男女主角阳台定情。

    最后一轮,年轻导演终于满意,周身工作人员纷纷重戴上面具,除了张俊秋。

    张俊秋又低头在纸上写什么,朝温宁安道,“下一幕在室外,你跟过去看吧。”

    温宁安戴上了白色面具。

    一群戴面具的观众,聚在楼前小花园,温宁安这才注意到,角落处搭了极度仿真的阳台布景。

    小花园专属于戏剧空间,但由于戏剧空间和日料店离得近,并且共用围墙和停车场,是以日料店二楼的包厢客人,也能透过玻璃窗,远远观赏表演。

    钱教授忽然“诶”了一声,指窗外,“为什么好多人戴面具?”

    秦昭序、陈宥薇,还有金科环能的技术专家,同时望出去。

    等到服务员进包厢添水,才知道答案——“隔壁在演戏呢。”

    钱教授夹筷刺身送入口,“戏还能这样演啊,有意思,我等下去看看。”

    服务员说:“花园门口要检票,今天是内部彩排,买不到票。”

    怪不得遇见张俊秋。这尊大佛想必是来莅临指导的。秦昭序灌下小半杯酒。

    餐过半巡,进入正题,谈宁波港口开发案。

    宁波作为海滨城市,依海而生。已经过了牺牲环境发展经济的时代,目前整个长江经济带,倡导“生态优先”。

    钱教授建议,立项出方案,从源头便开始严控污染问题,增加污染设备,以及岸电设施。另外在港口的所有码头,升级配套的清洁能源港作机械。

    他看向秦昭序,“秦总,机械设备这块,西港应该清楚。不过环保投入,不能见到直接的经济效益。”

    秦昭序点头,“嗯,这点我了解。”

    “我是研究政策的,环保这块,建议你们重视。对于港口企业的环保承诺落实,监管一定是越来越严格的。”

    陈宥薇忽然问:“钱教授,投资港口现金流大,您说有没有办法,降低一些环保方面的投入成本呢?当然,结果要符合当地政策标准。”

    “结果要符合当地政策标准。”

    这句话就很灵性。

    钱教授一听就懂,“这个嘛,事在人为,办法肯定能找到。是吧,哈哈哈。”

    陈宥薇给自己斟酒,“我现敬您一杯,帮我们找找路子,打点关系得花不少精力。”说着,拿出一个装现金的礼品袋,“您先用着,不够再找我。”

    “不不不,这我不能收,”钱教授推拒,“办法确实有,但我天天和大学生打交道,没这方面门路。”

    陈宥薇笑容僵了下,“钱教授,您谦虚了。”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哈哈。”

    陈宥薇没达到走捷径的目的,后半程的餐饭吃得意兴阑珊。良好的商业素养,让她维持微笑陪到最后。

    送走两位专家,陈宥薇和秦昭序留在包厢,她饮小半杯温水,“白忙一场,人家竟然不肯帮忙。”

    秦昭序心说,那两人既然愿意赴宴,心知肚明会谈什么事。到最后决定不帮,说明他和陈宥薇,并不让他们想冒险。

    “昭序,你说,我晚上的谈话是不是急了点?”

    秦昭序确实觉得有点。

    “哎,没办法,环保这块投入的全是现金流,又得不到回报。”

    “我倒觉得,刚才那位钱教授说的有点道理。”

    商人逐利是天性,陈宥薇想的是缩减投入开支。秦昭序是未雨绸缪,他算了笔账,若日后被要求整改,反而比初期投入到位花更多钱。

    陈宥薇灿然一笑,不太当回事,暗示道:“昭序,你别顾虑太远。检查这些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汇融很有经验?”

    头晕晕沉沉,陈宥薇话有点多,“房企,难免的。”

    “宥薇,你没和我做过生意,可能不了解。”秦昭序淡淡笑着,“我不会在这方面耗费精力。”

    虚做材料本身是在埋雷。

    “我只是这么一说,”陈宥薇被点破,有点不乐意,“秦总,你很正直啊。”

    秦昭序并非多正直,他也追逐利益最大化,只是利益计算方式,与陈宥薇不同。

    “好了好了,环保这块再议,今天先回家?”陈宥薇提议。

    秦昭序顺台阶换话题,“时间确实不早,走吧。”

    都喝过酒,餐厅前台帮忙叫代驾,复衡路夜生活丰富,这个点,正是代驾选手紧俏的阶段。

    陈宥薇后劲上头,急需吹吹冷风醒神,“昭序,我们去花园那边走走?”

    秦昭序后脑勺胀痛。若满身酒气回江澜邸,温宁安闻到,肯定又要说嗓子痒。

    想象温宁安上次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模样,秦昭序觉得身体热。喝酒果然助兴。

    他闭了闭眼,清空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吧。”

    花园周边围了铁栏山与高大灌木,站在边上,视线遮挡,见不到表演内容,只听到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今日彩排结束。

    陈宥薇胸口一阵反胃,在秦昭序面前呕吐,姿态不好看,她催促,“代驾到了吗?我们去停车场等吧。”

    秦昭序关掉手机屏幕,“好的。”

    即使付过加急费,秦昭序和陈宥薇,在停车场足足又等二十分钟,才等来两位年轻力壮的代驾小伙。

    陈宥薇窝在自己的跑车后排,叽里咕噜说胡话,谁也听不懂讲什么。

    “先生,请把这位女士的车钥匙给我吧。”

    秦昭序递到一半,忽然停下。

    陈宥薇酒醉,意识全无,与陌生的代驾同车厢,实在太危险。就算是位普通女性朋友,也得安全送人回家。

    秦昭序轻揉额角,对陈宥薇的代驾道:“我和她做一辆车,先送她回家。”再向另一位代驾说:“你开我的车,跟在后边,多走的路程我重新给你算钱。”

    “好的,先生,请问你的车是哪辆?”

    秦昭序报了车牌号。

    代驾转头一起瞧,“哦,那辆黑色路虎是吧。”

    陈宥薇听到“黑色路虎”,不知怎的,鲤鱼打挺跳起来,钻出车厢,“我要坐他那辆车!空间大!”

    秦昭序:

    动作太猛,一个趔趄撞到秦昭序。秦昭序自身难保,踉跄后退半步,差点没稳住。

    陈宥薇八爪鱼似的抱在他身上。

    秦昭序示意代驾小哥,“帮个忙,扶她进□□我那辆车。”

    “好嘞。”

    陈宥薇进入车厢,抱个抱枕就睡着了。

    秦昭序没有坐副驾驶的习惯,当下没想太多,也坐在后排-

    「姑娘,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花园中,罗密欧深情凝望朱丽叶,「我发誓——」

    朱丽叶手扶在栏杆,「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

    罗密欧陷入困惑,「那么我指着什么起誓呢?」[1]

    温宁安立在人群中,听到熟悉至极的台词,会心一笑。她也演过朱丽叶。

    阳台订情这段戏,舞美与演员的组合,令人仿佛置身维罗纳的凯普莱特庄园。

    彩排结束,温宁安跟着人群鼓掌。给张俊秋发消息,对方正在帮编剧一起修改台词,让温宁安稍等片刻,等会儿带她见主创团队。

    温宁安走出花园,边低头回复信息。想发个小熊转圈圈的表情包,考虑到张俊秋年纪,改成稳重的汉字,“好的。”

    张俊秋用纸笔写字,她捧着台手机记录不合适,掉头回车里拿本子。

    “代驾到了吗?我们去停车场吧。”

    好耳熟的声音。

    温宁安手指停在发送键上方,缓缓抬头。

    两道熟悉的背影,也朝停车场方向走去。温宁安站得远,但毫不意外,还是看到了陈宥薇醉酒抱住秦昭序那一幕。

    代驾各自开车,陈宥薇和秦昭序,依次坐进同一排车厢。

    夜色单薄,草木起轻雾,温宁安摘下白色面具,望望天上的月,又望望泛银光的泥土。

    心想,我于他,其实并不算特别。

    第27章 冷战开端

    奔驰G65泊回江澜邸地库, 温宁安刷卡进电梯。大平层空空荡荡,很显然,秦昭序还没回家。

    温宁安刚进玄关, 就踢到一根仿真的绒面布偶胡萝卜。

    顺势抬头,客厅地面不出意料, 散了满地的同款胡萝卜。罪魁祸首伊布, 正从坑垫内继续拔新萝卜, 不亦乐乎地制造狼藉

    ——这是秦昭序给伊布新买的解闷玩具, 它很喜欢。

    温宁安将散落的玩具一一插回去,抱起萨摩耶坐到沙发。边给它按摩顺毛, 边循循教导,“秦昭序擅长搞糖衣炮弹, 我养了你十一年,不许叛变。”

    伊布垮着脸, 疑惑歪头。

    “不用了解原因, 跟我重复一遍结果,秦昭序是坏蛋。”

    伊布:“汪!”

    被骂的秦昭序本人,递了一张现金给代驾小哥,“就停这里,谢谢。”

    陈家别墅门口, 管家保姆还有陈宥薇父母,一齐出门迎接。秦昭序扶着陈宥薇, 意外看到了司楚云。

    “妈, 你也在。”

    司楚云矜持地轻点头,“快带宥薇进来吧。”

    林菁约司楚云做面部护理, 耗费一下午,近期秦定锦不在家, 林菁便喊司楚云一起来家吃晚餐。

    两个孩子浑身酒气,陈宥薇更是宿醉不醒,聊天聊不出所以然,司楚云起身告辞。

    秦昭序自然跟着一起出门。

    秦家的司机等候车前,秦昭序先送母亲上车。司楚云后排坐稳,秦昭序刚要关门,被母亲喊住,“昭序。”

    “嗯,妈,有事?”

    “你和宥薇进展如何?”

    “就那样。”

    司楚云对陈宥薇相当满意,听陈老爷子的意思,汇融以后由孙女接管,她是日后的实际掌权人。

    司楚云催秦昭序,对宁波开发案上点心,如果磨合成功,尽快与陈宥薇确认关系。她下午试探过林菁,对方也是相同意思。

    秦昭序略微烦躁地敷衍,“知道了。”

    司楚云不太满意地看着他,“你今年28,明年29,差不多是成家的年龄。”

    秦昭序直直地与她对视。

    半晌,还是他先低头,“我有数。”

    站在原地目送汽车驶离,秦昭序回自己的座驾,代驾打开导航,同他再次确认目的地。

    秦昭序车里抽出五张百元大钞,报了一条商业小吃街地址。

    代驾小哥原以为秦昭序饿了,加足油门轰到一家最近很火的苏式面馆门口。可惜大门紧闭,打烊了。

    代驾觑了眼店铺名字,“老板,这家面馆很火的,每天准点关门,你要换一家吗?”

    秦昭序心想,算了,反正温宁安也不爱吃夜宵。

    “不用,直接回江澜邸吧。”-

    秦昭序回到江澜邸,温宁安和伊布都已入睡,卧室留了盏夜灯。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温宁安露出小半张睡颜,昏淡暖光拂过立挺精致的五官,投下小片荫翳。她的呼吸声清浅,透着难以言喻的柔和静谧,叫人感觉世界万物美好。秦昭序禁不住想亲她。

    然而他此刻满身酒气,温宁安一片干净。

    秦昭序忍了忍,掉头进了浴室。热水冲淋皮肤,一股闷在心口的郁结之气,奇迹般得到舒缓。

    洗过澡,皮肤尚有余热,秦昭序如愿把温宁安抱到怀里,若有似无地吻她嘴唇。

    天地良心,他一开始并没打算做到最后一步,但温宁安身上隐隐约约的香气总在勾引他。秦昭序越吻越情动,身体出现明显的反应。

    亲嘴唇不满足,愈来愈热烈,舌尖侵入怀里女孩的口腔逗弄。睡得再沉也得被他弄醒。

    温宁安迷迷糊糊“嗯”了声,轻蹙眉头,躲开秦昭序的亲吻。

    秦昭序喝的酒,化成了做某些事的兴致。

    “醒了?”他喉间发紧,手臂收力。

    “没醒,我要继续睡觉,你别抱着我,好闷。”温宁安扭动身体,不愿和他亲密。

    抗拒的动作太明显,然而秦昭序只当是被打搅清梦后的不悦。

    浑身燥意难耐,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想。凭借体内残存的酒精,秦昭序说着比往常更加下流直白的话,让她晚点睡,他现在想.操.她。

    温宁安在他怀里静了片刻。

    漂亮的眼睛倏然睁开,与秦昭序深黑浓重的欲色不同,温宁安目光平静且冷感锐利,“你答应过,只要我不想,就不会强迫我。”

    “是,我确实答应过。”

    “我今晚不想。”

    秦昭序笑了下,坐起身,抄抱温宁安放腿上。纤薄身体结结实实被他圈住,如何也挣扎不出他的手心。

    “秦昭序!”温宁安提高音量。

    “话别说太早,我会让你想的。”秦昭序压低嗓音。这个混蛋,显然意有所指。

    “你”

    秦昭序没等温宁安说完,手碰到她的睡裙裙摆。

    ……

    指间轻触干燥布料,嗯,她确实暂时不想。

    浓郁的荷尔蒙气息,猛烈荒唐的手指挑逗,视线中,秦昭序的下颌线条迷离晃动。

    温宁安绷起脚趾,下意识收紧身体。

    犹如做了一场潮湿旎梦,身体和心理相继臣服。温宁安极度崩溃地闭上眼睛,呜咽着在秦昭序胸口挣扎,眼睫受不了剧烈陌生的刺激感而颤栗。没有真刀实枪,胜似真刀实枪。

    秦昭序等温宁安平缓呼吸。

    他忍得快爆炸,“舒服吗?”说着,手指划过她起伏的锁骨。

    温宁安没力气说不,瞪了他一眼,有些羞恼地撇过头。

    秦昭序得逞,心情大好,将温宁安放平在枕头。他好喜欢从这个角度看她,眷恋地抚过眉骨,流连至蕴含薄怒却美得惊人的眼眸,再到鼻梁、嘴唇。

    视线继续往下,锁骨处若隐若现泛水光。是他干的坏事。

    “温宁安,你好敏感。”秦昭序哑着嗓子,“身体不会骗人,现在想要我了吗?”

    这句话成功激起温宁安逆反心理。

    眼尾残留欢愉后的余韵,她冷静地一字一句:“我确实想要,但想要的并不非得你。人有生理本能,换成别人,我也会有相同反应。”

    床上说这些可太煞风景了。

    秦昭序有些不快,“什么叫换成别人?别乱说话。”

    温宁安明知会惹怒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我在陈述事实。”

    秦昭序蓄势待发的念头,强烈到控住不住,被温宁安猛地泼一盆冷水,体内邪火乱窜。

    他稍微分开些距离,忍着血液里汩动的暴躁情绪,“你有点不对劲,有什么情绪可以告诉我,不要讲乱七八糟的话惹我生气。还有,我说过,不喜欢别人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温宁安从没接到过这样的评价,“秦昭序,你我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用不着上升到其他高度,我也不需要你虚情假意的哄和骗。”

    虚情假意?哄和骗?

    秦昭序彻底被激怒,他捏着温宁安下巴,“交易交易,天天挂嘴边,我大概是太惯你了,你好像不明白真正的交易是什么样。”

    温宁安想拍开他的手,被先一步扣住。

    秦昭序似乎耐心告罄,冷冷睨着她,“你说想换更好的律师团队,帮你母亲二审辩护,我已经找好了。”

    温宁安垂下眼睫没说话。

    “你既然强调交易,说说看,要拿什么东西与我等价交换?”

    温宁安掀起眼皮,一言不发地抬臂脱衣服,被秦昭序捉住手腕。

    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拇指指腹用力揩过温宁安嘴唇,“用这里。”

    含义不言而喻。

    秦昭序并不是真的想让她用嘴做什么,纯粹吓吓小姑娘,让她服个软。只要温宁安愿意说两句好话,他可以偶尔忍受她没来由的任性。

    没想到温宁安脾气倔起来,比西港锻造的精钢还硬。

    “可以,既然你提出要求。”

    温宁安翻起身,跪坐在床上,不服输地回瞪秦昭序,然后低下头。

    细软发丝蹭到秦昭序的小腹。

    他恨不得压着温宁安的头往下用力,让她吃些更深的苦头,但又怕会伤到人。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此时此刻,必须插入几个蒙太奇镜头。比如水滴落在湖面,水渍响动的湿答答氛围画面,又或者是难以到终点的、坠入静默深渊的长镜头。

    “温宁安,可以了。”秦昭序提醒。

    温宁安眼睛上挑,淡淡瞥一眼,并没停止。秦昭序终于受不了,沉溺地闭上眼,五指插入她的乌黑发丝,掌心下压。

    一番胡闹,谁也没讨到好

    “去漱口吧。”秦昭序捧着她的侧脸。

    温宁安下床,刷牙时间比平日多一倍,秦昭序潦草收拾了下,进卫浴间找她。平心而论,爽确实很爽,但温宁安年纪小,他怕她觉得委屈,或产生其他负面情绪。

    谁知温宁安比先前态度更冷淡。

    “今晚只能一次,我明天要去俊秋剧团报道,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想和他划清界限的目的很明确。

    秦昭序噎了一下,“你到底不开心什么?我今晚够烦了,能别折腾吗?”

    “我不是在折腾,”温宁安心平气和解释,“只是觉得,我们应该保持好距离。比如有需求的时候见一面,平时过好各自生活。”

    “你真这么想?”

    “是。”

    秦昭序不至于强人所难,他深深地看了眼温宁安,以前觉得漂亮的脸蛋,如今仔细一瞧,哪儿哪儿都是可恨。

    温宁安回卧室,秦昭序没进来。

    客厅窸窸窣窣,脚步声由近到远,大门的关门声震天响。

    秦昭序离开了。

    第28章 一周不见

    温宁安隔日去剧团报道。

    张俊秋和舞美指导开会, 研究新版《哈姆雷特》的场景布置,让助手先带温宁安熟悉剧院环境。

    助手姓陈,叫陈竹, 艺术管理专业毕业,与温宁安年龄相仿, 共同话题自然也多。

    陈竹是个性格外向的, 如讲解员般, 引导温宁安参观剧院, 着重向她介绍了剧院名人墙。

    名人墙,就是指后台化妆室的长廊墙壁。上头挂了一排半身艺术形象照, 全是诞生于俊秋剧团的优秀戏剧演员。

    长廊的红毯伸向尽头,陈竹在前, 温宁安在后,就听小助理念叨每位演员的得奖作品, 如数家珍, 与有荣焉。

    温宁安饶有兴致地听着。

    戏剧类奖项,不如华表、金鸡、百花这些电影电视的颁奖传播范围广,但含金量一点也不低。

    其中最出名最严格,无数演员趋之若鹜的,当属中国戏剧金蔷薇奖。

    金蔷薇由文联和戏剧协会共同举办, 三年一评,表彰和奖励为中国戏剧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中青年演员。

    作为戏剧表演类的最高荣誉, 迄今为止, 获此殊荣的演员仅仅十四位。

    走到廊道尽头,陈竹停下脚步, 温宁安离她半米,也止步。

    陈竹兴奋地手指墙壁肖像, “快看这位,孟青霄,你肯定认识吧!俊秋剧团创团至今,只出过她一个金蔷薇奖获得者。”

    温宁安投去目光。

    但凡学戏剧表演,谁能不知孟青霄。她是戏剧届的标杆,也是青年从业者可望不可及的奋斗目标。

    这位传奇演员,出身贫民窟,二十岁还是工厂流水线的工人,二十五岁却以“高龄”加入俊秋剧团,一路高歌猛进,三十岁拿奖,三十五岁毫无征兆地急流勇退,宣布退居幕后。

    人生之跌宕起伏,舞台都不敢这么演。

    有传言说,孟青霄目前常年定居挪威,北欧小国,著名戏剧家易卜生的故乡,不少国人在奥斯陆偶遇过她。

    陈竹神神秘秘地朝温宁安挤眉弄眼,“我见过孟老师真人,明明三十好几,皮肤比我保养得还好。”说着,举手机照镜子,“老天啊,我真的不能再熬夜。”

    温宁安目光淡淡扫过墙壁,发现第二面相框是空着的。

    陈竹放下手机,表情忽然像便秘,“哦,这个啊,是余盼华老师的位置,她本人嫌照片颜色失真,要求重换一张,打印店还在冲洗呢。”

    余盼华,温宁安也听说过,她好像与孟青霄同龄,今年三十七。戏剧圈名副其实的“老戏骨”, 至今活跃在舞台。

    “告诉你个八卦,这位余盼华老师,和孟青霄年轻时候是闺蜜。”

    温宁安微微诧异,据说余盼华是个富二代,照理说,与孟青霄的圈子应该没有交集。

    陈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小心提醒:“宁安,余老师脾气直来直去,她听说你是赞助商介绍来的,意见很大。”

    小助手点到为止,“你懂我意思吧?总之呢,谨言慎行,别在她面前晃悠。”

    温宁安表示:“我明白,谢谢。”

    当张俊秋的彩排助理,温宁安压力不小,白天剧院上班,晚上研读张导开的书单,以及观摩国内外新型表演方式的官摄视频。

    这些书单剧单,并非张俊秋为温宁安单独罗列,而是给剧团所有员工罗列。不强制,全凭意愿。

    陈竹初出茅庐,野心勃勃,梦想有一天接管俊秋剧团,打了鸡血似地学习。

    温宁安本身就对戏剧类信息感兴趣,张俊秋既然整理完毕,何乐而不为。

    工作一周,张俊秋找温宁安谈话,问累不累,是否适应。

    温宁安不觉累,反而很充实。比起走穴表演与进口商超漫无目的的打工日子,剧团工作让她的生活明朗起来。

    张俊秋说:“能适应就好,我过段时间去趟欧洲,会请人继续带你。”

    “好的,张导。”

    张俊秋提一下眼镜,“没事了,早点回去,周末好好休息。”

    温宁安开车回江澜邸,在地库熄火停车,迟迟没开车门——她不想上楼。

    自从上回争执,两人没再见过面,她不清楚,这段隐晦的关系,是否算自动作废?

    打开微信,与秦昭序的聊天停在周三。那天秦昭序主动发她新律师的名片。

    温宁安上网搜律师名字,第一条就是他的个人百科,足足好几页。

    顾律师代理过大量国内外、军内外仲裁,法律服务领域主要涉及刑法、民法、合同法、经济法和城市房地产管理法。

    温宁安下拉资讯页,这位律师还担任多家百强企业和银行的法律顾问。

    若不是秦昭序出面,顾大律师不可能搭理她母亲的案子。

    【不是安宁:已经和顾律师联系过,谢谢你】

    【秦昭序:不必客气】

    以前温咏广下班回家,非得在车里坐十分钟才进屋,温宁安不理解为什么。而今她懂了,空白的十分钟,在想心事。

    可惜她想不明白。

    如果继续呆在属于秦昭序的空间,她更不可能想明白。

    收拾箱子,捎上萨摩耶,连夜回长喜街道。也许潜意识中,她知道自己在江澜邸住不长,所以当初执意不退租。

    伊布这条傻狗,由奢入俭难,嫌弃阁楼客厅小,装模作样迈不开腿,郁郁寡欢。

    温宁安提建议,“我送你回去?”

    伊布眼睛倏亮,结果看到温宁安充满威胁的眼神,它立刻认怂,摇着尾巴回它的简朴小窝-

    与温宁安吵架次日,秦昭序飞去德国出差。

    还没调好时差,就和德国人连开三天会议,仅剩的休息时间,全用来与顾律师周旋。

    秦昭序将手头现有的、关于温家的资料,向顾律大致讲一遍。末了,还关照经验丰富的大律师,与温宁安交流案情时,随时注意她的情绪,如有异常,及时与他联系。

    顾律师谨慎地打探,“秦总,请问您和温小姐的关系是?”

    秦昭序:“朋友。”

    顾律师才不信,不过干他这一行,有些问题没必要多问。

    在鲁尔区待了两周,秦昭序动身回国,张清华接机。

    再强健的身体,也经不起连日奔波连轴转,秦昭序太阳穴突突地胀,嗓间干哑发疼,是感冒前兆。

    他靠在后排闭眼小憩,就听张清华试探性地喊了句“秦总”。

    秦昭序撩起眼皮。

    “回家休息还是去公司?”

    一堆事情没处理完,秦昭序不假思索:“公司。”

    既然老板热爱工作,张清华自然没有疑议。车驶上高架,朝西港总部方向疾驰,张清华有心问秦昭序,是否知道温宁安已经搬离江澜邸。

    望一眼后视镜,秦昭序又睡过去了,眉宇疲惫难掩。

    张清华将问话咽回肚子。暗自揣测,说不定秦总对温小姐已经失去兴趣,所以才对她的离开不闻不问。

    秦昭序回到总部第一件事,召集中高层领导开会。

    上次日料店谈论环保话题,秦昭序在钢铁生产上也有了新思路。

    不了解钢铁行业的人,常有个错误认知,把它当成没落的夕阳行业。事实上,这是一种典型的认知偏差。钢铁作为重要的结构原料,它的存在,是下游制造业发展的基础。

    只要人类还在享受工业革命的成果,钢铁行业就不可能日落西山。

    目前市场的普通钢铁产品产能过剩,这是引起认知偏差的主要原因。真正高附加值的特殊合金钢、高强度钢和工具钢等产品领域,产能仍然稀缺。

    宽敞庄重的会议室,秦昭序抿了口水,喉间火辣辣。

    “西港重工和西港特钢,集团两大主营业务,”秦昭序指着屏幕PPT的业务占比份额,“现状是,集团将多部分人力物力投在重工板块,然而大型设备的增长需求,半年前就有下滑趋势。”

    张清华在旁记录,他明白秦昭序的意思。

    秦昭序看好特钢领域,尤其是新能源汽车板块的汽车用钢。二三十年前,大街上鲜少看见国产车,都是德系日系的天下。

    而现在,十辆新能源,八辆是国产,轻量化的高性能钢需求剧增。秦昭序打算在现有的技术上再做升级,这就涉及到一笔不小的研发费用。

    人到一定年纪,求稳不求变,比如会议室内,几十年资历的高管们。

    可碍于秦昭序的气场和作风,没人正面表达强烈反对,而是从旁敲侧击地质疑。

    秦昭序耐心听完意见,再依次反驳。

    接管西港后,在集团大方向发展方面,他向来胆识过人。

    张清华心底非常赞赏这位年轻总经理,有能力,有魄力,强势却不狂妄。天生的领导架子。

    然而年轻领导听说温宁安搬离江澜邸后,周身蓄起狂风暴雨,会议上的沉着稳重荡然无存。

    张清华琢磨片刻,问:“你要不要给温小姐打个电话?”

    “打电话?”秦昭序啪得将钢笔扔桌上,“她莫名其妙闹脾气,我还得上赶着打电话请她回来是吗?”

    张清华:

    谁说让你请她回来?我真没这意思。

    “秦总,我话还没说完。”张清华尽量保持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模样,“你要不要给温小姐打个电话,问问她,汽车是否需要送去保养维修?”

    秦昭序听到“维修”,眉头轻皱。

    “是这样,这辆车目前登记的联系人是我,前两天接到一家停车场来电,说温小姐不小心撞到施工中的花坛,当时赔了钱。事后管理员看监控,发现是工人没按规定放材料,想把钱退给温小姐。”

    秦昭序问:“我怎么不知道,她有没有事?”

    “温小姐没事,就是车漆刮了点。”

    秦昭序便放下心来,没多问,只当温宁安开车出去玩。

    下班后,张清华问:“秦总,我送你回家?”

    “不用。”秦昭序嚼一颗润喉糖,骂自己闲得慌没骨气,非得上赶着。

    内心挣扎之际,汽车驶离地库,手不听话地打方向盘,拐去长喜街道。

    第29章 再次见面

    温宁安有段时间没住长喜街道, 今天下班才发现,小区门口新开一家蛋糕店。

    蛋糕店并非连锁品牌,省去花里胡哨的装潢, 门口广告牌只有一行大字——纯动物奶油,不含反式脂肪酸。

    橱窗玻璃一尘不染, 店内招牌产品巧克力熔岩蛋糕, 放在最显眼位置, 吸引温宁安驻足。

    她喜欢吃巧克力, 并且爱屋及乌,热爱巧克力的一切衍生甜品。

    上小学那会儿, 包里常备三角形带尾巴的好时巧克力,一度吃到牙疼, 半夜泪汪汪敲父母房门。

    钟文茵带她去儿童医院挂牙科。温宁安躺在治疗床的手术灯下,心惊胆颤目睹医生更换一把又一把器械在她齿间鼓捣。

    电钻滋滋磨牙, 酸爽感冲破天灵盖, 温宁安连做好几晚噩梦,回头就在蓝罐铁盒放入新纸条。

    [我要戒巧克力,不再受酷刑。]

    然而温宁安是个不长记性的人。她的大脑像一台容量额定的存储设备,每隔一段时间,选择性地自动格式化部分内容。

    她想念巧克力的甜, 于是刻意忘记补牙的疼。

    大概在橱窗前站了太久,年近五十的蛋糕店老板娘推开玻璃门, 用本地话问是否需要介绍。

    温宁安想说不必麻烦, 对方突然“呀”了一声,“你是住在杨老师楼上的小姑娘吧!好久没见啦, 你的狗呢?就是那条特别爱笑的萨摩耶,长得可喜庆了。”

    温宁安第一眼就觉得她眼熟, 等提到杨老师,这才恍然记起,面前这位是杨成澜舞蹈队的成员。

    姓花,大家喊她长喜一枝花。

    “小姑娘,我们家蛋糕都是新鲜做的,要带一块吗?”

    既然是熟人,总该关照一下生意。温宁安毫无心理负担地买下两块熔岩蛋糕,一块给自己,一块给杨成澜。

    ——老人家邀她今晚共进晚餐。

    至于伊布,没它的份,狗不能吃巧克力。

    温宁安拎着蛋糕店打包袋回12号楼,期间张俊秋发来一串微信,关于《哈姆雷特》的彩排时间方案,让她有个数。

    手机日历添加行程,温宁安退出界面,继续回复张俊秋信息。

    忽然停下脚步。

    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有预知风险的本能。温宁安皮肤隐隐生起热感,似乎有一道灼烈热切的目光在打量她。

    抬起头,那道自带压迫感的目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秦昭序立在车旁,温和平静地看着她。

    两周前不欢而散,猝然见面,一时无话。

    最后是下楼去邻居家拿腊肠的杨成澜打破僵局。

    “昭序,你怎么来了?”

    秦昭序笑了下,眼神从温宁安移到杨成澜,“杨老师,来看看你。”

    “真稀奇。”杨成澜挎一只竹篮编织包,“你最近来我这儿的次数,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想干嘛?”

    “看得勤还有错了,杨老师,你不喜欢多见客?”

    “那倒不是,我可没有社交恐惧症。”杨成澜将学到的时髦词汇用给秦昭序,又问,“晚饭吃了吗?我打算和宁安包饺子。”

    秦昭序就等这一句。

    他光明正大望向温宁安:“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我还没吃。”

    杨成澜:“哦,那正好,一起吧。”

    温宁安近期当张俊秋的彩排助理,在名导的言传身教下,观察人的功夫更上层楼。

    比如面前的秦昭序,尽管他极力掩饰,仍有种对某些东西势在必得的张扬笃定。

    温宁安体内的倔强劲再次上头,她就是不想让秦昭序称心如意。

    “成澜奶奶,”温宁安嗓音放软放低,听着很无辜,“单位的事没忙完,我可能没时间和您一起包饺子。”

    “特地调了你喜欢的肉三鲜馅料,虾仁是一个个剥的新鲜的。你这单位太忙了,连晚饭都不让好好吃。”杨成澜惋惜道,“真不能抽出时间啊?”

    温宁安觉得对不起杨成澜。

    她能找出一百个合理的推脱理由,但说不出口,无法心安理得欺骗对她好的老人家。

    秦昭序一听就明白,温宁安不想理他,所以找借口躲起来。表情淡了些,朝杨成澜道:“杨老师,饭我就不吃了,等会儿还有会。”

    杨成澜莫名其妙,“今天是什么集体加班日吗?一个二个的,饭都不吃啦。”

    秦昭序既然不加入,温宁安立刻反水:“成澜奶奶,我单位的事也没那么着急,等下打个招呼,我先和您吃晚饭。”

    这下换成杨成澜犹豫:“会耽误你工作吗?我包些饺子给你送上楼也行。”

    “不用不用,”温宁安连忙道,“不会耽误的,我和您一起包。”

    假如温宁安再认识秦昭序久一点,或与秦昭序共事过,就会知道,秦昭序不可能这么好说话地轻易退步。他是目的性极强的狼,想要什么,一定会用尽全力得到。

    “杨老师,”秦昭序等温宁安把话说死,不紧不慢改口,“开会也不是很急,来都来了,陪你一起吃顿饭吧。”

    峰回路转,杨成澜乐了,“行,我去多拿两根香肠,你和宁安先上楼。”

    秦昭序从善如流地转身上阶梯。

    温宁安:-

    四方餐桌,中央汤盆盛满拌好的肉三鲜馅料,覆一层保鲜膜。里头除了猪肉、虾仁、韭菜,杨成澜额外添了木耳和鲜贝。

    秦昭序问:“会包饺子吗?”

    温宁安点头。在英国时,和一群留学生聚餐过节,那时学会了包手工花边饺子。想着,回国要给父母露一手,叫他们惊叹,却没有这个机会。

    包饺子包出默片效果。

    杨成澜和人多聊了一会儿,等到回家,馅料已经包掉一半。

    她啧啧赞叹,“你们两个手脚真麻利,不像裴颂,包得歪七倒八不说,还特别磨叽。”

    说着,走进厨房,取了腊肠放入不锈钢蒸锅,开火隔水加热。

    杨成澜在厨房备小菜,温宁安与秦昭序包完剩余半碟馅料。

    秦昭序打破沉默,单方面示好温宁安:“在剧团工作,感觉如何?”

    “很不错。”温宁安顿了下,“谢谢你给我介绍的工作。”

    秦昭序最恨她客气的模样。温宁安一旦表达客气,说明她想和他保持距离。

    秦昭序始终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想把温宁安哄回来的意愿更胜一筹,他压低声音,“我那晚态度不好,我认错,你说搬就搬也不通知我,还要生气多久?”

    搞了大半天,秦昭序以为她在闹脾气。

    温宁安颇为无奈,“我真的没有生气,搬离江澜邸,不是为了逼你来道歉。”

    平静讲道理的语气才令人不安,秦昭序问:“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搬回来?”

    如果张清华听见这句话,白眼一定翻上天。下午某人还在办公室信誓旦旦说不去请温宁安回来,结果见到人,没原则的话突突往外冒。

    温宁安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秦昭序放低身段求和,她反而说不出坚定的拒绝,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杨成澜出现的时机恰好。老人家拿出一碟海苔花生,顺手将包好的饺子端进厨房。

    温宁安蹭得起立。

    杨成澜刷一下望过去,“宁安,怎么啦?”

    秦昭序不错眼地盯着她。

    “没什么,成澜奶奶,我帮您一起端。”

    三鲜水饺下了满锅,每人盛一碗。杨成澜吃到一半,同秦昭序聊天,“下次可以带你女朋友一起来。”

    秦昭序心脏陡然一颤,拜托,还没把温宁安哄好,又给他添新麻烦。

    不着痕迹瞥了眼温宁安,她埋头吃水饺,没有任反应。

    “杨老师,我现在没女朋友。”

    “晓得的,不过听说你母亲近来和那女孩的母亲走得很近。”

    秦昭序真是怕了她。

    “杨老师,别一直说我,裴颂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杨成澜很快被转移注意力,“他啊,本来这周就回,被教练抓去加训,还得再隔一段时间。”

    说到李裴颂,杨成澜话题拓展开。李裴颂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很年轻的跳水运动员,才二十一岁。

    李裴颂上学时候喜欢的女星都是成熟知性挂,想不到女朋友找的这一款。

    秦昭序:“二十一岁年纪不算小,当今社会差个六七岁很正常。”

    “哪儿正常了,这是老牛吃嫩草。二十一岁,也就和宁安一样大。”杨成澜锐评,“在我眼里都是刚成年的小孩,什么都不懂。”

    温宁安:……

    其实该懂都懂,不该懂的也懂。

    杨成澜继续叨叨。原以为孙子这棵铁树不开花,要和网球度过余生。想不到要么不开,一开就开个大的。

    秦昭序吃顿饭,感觉被内涵了,又不能辩解,着实憋屈。用餐结束,他和温宁安相继起身告辞。

    铁门外,秦昭序迫不及待拉住温宁安,“和我聊一聊。”

    温宁安早有预料。

    她刚点头同意,下一秒,被秦昭序拉着下楼,推进车座后排。

    为掩人耳目,汽车没开灯,依稀可见对方轮廓。

    温宁安手撑在沙发座椅,掌心被一小片塑料物体咯噔一下。

    凭借路灯漏进车内的微弱光芒,温宁安拿起塑料片。定睛一瞧,是一枚裸色镶钻的穿戴甲。

    第30章 保持距离

    穿戴甲片分明属于陈宥薇。

    那晚在停车场, 温宁安并没有特意观察陈宥薇的穿着打扮。

    关于陈宥薇的衣服款式风格颜色,全都不记得,唯独陈宥薇指尖的美甲图案, 清晰鲜明地映在脑海,无论如何忘不掉。

    眼前反复出现一个画面——

    酒喝多的陈宥薇抱住秦昭序, 大约是怕摔跤, 裸色碎钻装饰的细长手指, 严紧抓牢秦昭序大衣, 揪攥出深深浅浅的褶皱。

    成熟的男人、女人,很般配。

    秦昭序和陈宥薇仿佛镜框式舞台的主角, 温宁安则是剧院观众,与他们隔着看不见的第四堵墙。

    几秒钟的拥抱镜头, 在温宁安心里定格。

    太过沉浸于记忆,以至于秦昭序说了半天, 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秦昭序选的是加长版路虎揽胜, 以舒适精逸的车厢空间出名。温宁安却只觉逼仄难忍,偷偷摸摸占据了其他人的地盘,连车内空气也不属于她。

    “秦昭序,你不要再讲。我没生气,但也不打算搬回江澜邸。”温宁安胸口憋闷, “就聊到这里,我先上楼。”

    顾不得秦昭序的反应, 侧身便要开车门。

    背后压上一股强势不容抗拒的力道, 温宁安身体微微向前折弯,触碰到车门扣的手, 被秦昭序一并收拢到怀里。

    他的声音淡而冷静,似乎已经耗完热情值, “仗着我有点喜欢你,到底要作到什么地步?”

    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闹脾气。

    他根本不懂,还大言不惭说喜欢。

    温宁安抬手甩开他,用力过猛,没找准方向,手腕径直敲在前排椅背边缘,“嘶”地一声,温宁安拧眉。

    秦昭序语气陡然严肃,“弄疼了是不是。”

    温宁安抽回手,不给看不给碰。

    秦昭序有点无奈,“你手腕有旧伤,别置气。”

    “你刚才说喜欢我,只是喜欢和我上床吧。”沉默许久的温宁安,好声好气开始分析,“也许觉得刺激,也许单纯喜欢年纪小的女孩。”

    秦昭序嘴角一抽,“我不是变态,对年纪小的人没有特殊癖好。”

    “可是,如果真的喜欢,”温宁安带疤痕的手腕举到两人中间,“天天睡一起,那么明显的刀割伤痕,你为什么从来没问过?不想知道细节和原因吗?”

    这回换秦昭序沉默。落在温宁安眼里,沉默代表默认,心头希冀逐渐落空,她心想,果然。

    “秦昭序,我陪你上床,你满足我的条件,除此之外,不要节外生枝了。”

    手缓缓落下。

    秦昭序想抱她,“宁安……”

    “你听我说完。”温宁安抵住他,一鼓作气说清楚,“其实商场吃饭,我不喜欢被单独扔下,看见你和别人搂搂抱抱,我很不舒服。享受你给的好,就要承担相应代价,一切是我心甘情愿,本不该有这些念头。”

    可是,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秦昭序,”温宁安用从未用过的认真口吻,“我不想再接受额外的代价,所以我们保持距离吧,好吗?”

    秦昭序是商人思维,听完这段话,第一反应是加码条件。他愿意给温宁安更多倍的好,以抵消她付出的代价。

    温宁安眼睫轻轻闪动。

    秦昭序以为条件能打动她,略微紧张地等结果,只听温宁安说——

    “可是在你身边,我有时觉得很委屈,好像自己不值得被光明正大喜欢。”

    是给再多弥补,也难以平息的委屈。

    秦昭序能忍受她任性,却受不了她示弱,是以再次沉默-

    一连几日,明市大部分地区天气晴朗,只有局部打雷下雨。

    局部,特指西港的办公园区。

    秦总经理心情肉眼可见的差,各路员工纷纷绕道行走,可怜了外间办公室的秘书,没地方可躲。

    秦昭序从外头进来,扫了眼她的外卖袋,竟然是温宁安提过的苏式面馆。

    秘书捞起一筷面 ,在秦昭序出神的凝视中,犹豫地问:“秦总,你想尝尝?”

    秦昭序问:“怎么没去食堂,这家店好吃吗?”

    秘书看看面条,再看看西装革履的秦总,谨慎道:“网红店,名气大于内容,也就一般吧。”

    秦昭序点点头。

    拿起时机,欲给温宁安发秘书对于面馆的评价。字打完,想到在车里答应温宁安保持距离,迟迟没按发送键。

    她应该不想收到。算了吧。

    一一删除,关闭手机扔桌上,秦昭序起身站在落地窗边。

    想到那日温宁安还说过,以后只在他有需求的时候见面-

    温宁安的探监申请被批准,有半小时探望钟文茵的时间。

    隔一块玻璃,明显看出母亲消瘦不少,昔日盘卷的长发,如今只到耳垂。监狱不能烫发染发,她的头顶鬓角冒出许白丝,比一年前多好几倍。

    温宁安握紧听筒,“妈妈,你为什么想放弃二次上诉?我找了很厉害的律师,能帮你解决问题。”

    “你说的顾律师,我听说过,”钟文茵看着女儿,“你怎么请到他的?”

    “我拜托了以前的同学。”

    钟文茵蹙起眉头,“宁安,讲实话。”

    “好啦,是我拜托以前同学的家长找关系,花了好大代价请的。”

    钟文茵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什么代价?”

    “花钱呀。”

    钟文茵不知信没信,不再发表意见,只道:“宁安,我不上诉,你好好生活。”

    温宁安急了,“妈妈,为什么?你真想在里面呆好几年吗!”

    狱警提醒:“时间到。”

    钟文茵挂掉电话起身,眷恋地看了眼女儿,牵嘴角笑了笑,转身走进去。

    温宁安灰心丧气离开探视室,年轻男生迎上,“温小姐,你母亲怎么说?”

    男生是顾律师所在律所的新人,刚从明大法学院毕业。

    温宁安摇摇头。

    学法的人,比常人冷酷理智,却也更多一分怜弱悲悯。他轻叹口气,“再做做她思想工作吧,我先送你回家。”

    监狱位置偏远,反正都要往市区方向走,温宁安没拒绝。

    男生家境不错,毕业刚工作,家里给买了一辆奔驰E系代步。

    他与温宁安,一左一右,坐入车辆。

    “秦先生,温小姐的母亲如果不同意二次上诉,我们也没办法。”电话那头,顾律师向秦昭序汇报最新进展。

    “好的,我了解。”

    监狱外,黑色路虎里,秦昭序目送温宁安远去。

    假如钟文茵不上诉,她应该不再有求于他了吧。

    秦昭序若有所思-

    周四晚上,温宁安收到秦昭序信息。

    【秦昭序:明晚有安排吗?】

    【不是安宁:没有】

    【秦昭序:下班来江澜邸】

    【不是安宁:好的】

    将近一周没见,温宁安下班没耽搁时间,径直以最快的速度打车过去。

    门锁仍然留有她的指纹信息,一阵清脆音乐声,温宁安推开玄关门。就见秦昭序坐在沙发,手肘撑膝盖讲工作电话。

    温宁安放轻换鞋的动作。

    秦昭序自她进屋,目光便随她的身影移动。电话那头,宁波项目组的负责人同他汇报工作,希望他有空亲自去一趟现场。

    “等我安排时间。”

    说着,秦昭序舒展一条手臂,示意温宁安坐过来。

    温宁安倒也不扭捏,习惯性地坐在秦昭序腿上,手臂环住他脖子,安静等他打完电话。

    “好,我会尽快确认时间,审批复核的事情你盯牢一点。”

    挂断电话,秦昭序圈起温宁安的腰。

    “还是把车开走吧,上下班方便一点。”

    温宁安想也不想地拒绝,“长喜街道和江澜邸不一样,出门就是地铁站,况且那辆车不适合出现在我的小区,太过扎眼。”

    “买辆便宜的。”

    “不需要啦。”

    秦昭序没再说什么,手掌心在她背后流连。都是成年人,心知肚明见面目的。

    温宁安主动偏头吻他。

    秦昭序很快给出回应,被动变为主动,压温宁安在沙发上亲。

    温宁安有种在沙发就要被侵入的慌张,她轻点了点秦昭序,“先洗澡。”

    秦昭序从她脖颈间抬头,“好。”

    温宁安自认对秦昭序某方面偏好较为了解。他绝对称不上温柔耐心,反而有点激烈野蛮。

    浴室水雾弥散,不知怎的,秦昭序今天尤其喜欢看她的背。

    回到卧室,温宁安侧脸埋在枕头,手指骨节绷紧发白,濒临犹如海水漫灌的窒息感。

    秦昭序捞起她,喉间嗓音嘶哑闷沉,吻她后颈。

    温宁安脑袋晕晕乎乎。她听秦昭序的话,松开床单。

    仿佛漂泊海面的人失去浮木,身体缺乏安全感微微蜷缩。

    秦昭序从后覆住她,将她抱在怀里。日思夜想,从脊骨到肩胛因亢奋而轻颤。

    “秦昭序。”

    “在,要什么?”

    温宁安怔怔地思考几秒,轻摇头,闭眼睡了过去。

    秦昭序潦草处理干净,一条手臂枕在温宁安颈下,另只手握住温宁安手腕。

    温宁安小睡半钟头,终于受不了黏腻感,翻身下床洗澡。

    浴室水声响起,秦昭序坐起身,薄被卷在腰腹。从烟盒抽出一支烟,犹豫片刻,终究没点燃,即使温宁安已经不住这栋房子。

    她洗了二十分钟,返回卧室,解开浴袍带子躺回床,一沾枕头又犯困。

    “喝水吗?饿不饿?”秦昭序问。

    “不饿,不渴,你别吵我,我要睡觉。”

    温宁安说完,滑进被子,被秦昭序挖出个脸蛋透气。

    张清华的信息正好发来:

    【ZQH:秦总,经过确认,温小姐出碰擦事故的停车场,就是你说的那家,日期也是你与陈小姐饭局当天。】

    【秦昭序:好的,有劳。】

    她那天说“搂搂抱抱”,他就猜到了。

    夜深,秦昭序睡不着,捧起温宁安的手腕。

    端详片刻,在最深的那条疤痕上落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