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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第 71 章

    这天之后的连续几次活动上,殷容都没再碰见沈明雾。

    第一次第二次她不以为然,第三次名单上明确写了参加人是明日创投CEO,结果来参加的人竟然是季凌。

    活动结束之后,旁边有人关心,顺口问了季凌,季凌简单解释道“沈总最近行程挺忙的”,就自然而然地转过了话题。

    然后紧接着对上了殷容的视线。

    她从旁边路过,显然也听到了他的回答。

    但她根本没有多的殷容和宁墨身上。

    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稔,一起说着话,又一起站起身,去旁边那桌,和别人聊起来了。

    他听到宁墨夸她说“这条裙子比上次还漂亮”,还听到他问“明天想不想看电影”,两人熟悉的就像是一对正常的男女朋友。

    沈明雾好久没见过殷容。

    她的笑容好像从来都没消失过,那双猫眼一直弯着,盛满了碎光,漂亮又生动。让他也想跟着笑一下,但唇角一牵,又牵起阵阵疼痛。

    她还是那么开心。

    就像他从没来过,也从没走过一样。

    ……真好。

    他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

    殷容被宁墨拉来见他的一个叔叔。

    那个叔叔在省里工作,这次也受问一句的意思,视线交错时微微点头,一双细高跟鞋哒哒敲地,利落地与他擦肩而过。

    季凌迅速跟上了她的脚步,从大厅一路跟到电梯,又沉默地跟到地下车库,眼看殷容就要迈上车离开了,他才终于开口:“那个,请等一下……殷小姐。”

    “嗯,”殷容停下脚步,她靠在车旁歪头看他,道,“找我有事?”

    眼之中看出殷容的不满意。他磕磕巴巴地补充道,“现在,现在其实就是发烧,时高时低,人烧得没力气,其他倒是也没有什么。”

    “这样啊。”殷容平静道,“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吧。”

    她转身拉开车门。

    季凌只好往旁边退开,他后悔不迭,感觉自己补充的那句实属多余,但现在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也不能再临时加重老板的病情,只好沮丧地看着车子启动,发出轰然的声音。

    然后车窗慢慢地降了下来。

    “我最讨厌去医院探望病人。”女声清脆甜美,婉转动听,“跟你们老板说,等他出院了,我去看他。”

    季凌猛地站直了,道:“好!谢谢殷小姐。”

    “……谢我做什么?”殷容有点无语,“谢谢你自己。对你们沈总可真是忠心。”

    “他对我也很好的。”季凌立刻道,“真的。是沈总一手提携的我,没有沈总就没有今天的我……可能连温饱都顾不上。而且沈总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他真的是完全靠自己……”

    “行了行了。”殷容道,“歇歇吧,我走了。”

    “好的,殷小姐。”季凌道,“沈总知道你去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病立马就好了。”

    殷容眉心一跳。

    这小子倒是真的提醒她了。

    哪有那种爱能治病一说啊?还知道她去看他病立马就好了。

    他要是

    在这缓慢的时间之中,她的国货美妆出海计划已初具雏形——护肤主打雪绒膏的中式草本润燥系列,美妆上则融入独特的东方美学定位,目前各系列已经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当中。

    老板虽然不在,但与明日创投的合作很顺利,投资款到账的时候,殷容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沈明雾的聊天框还是上次的“超酸酸酸醋饮料”,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季凌的倒是时常亮

    季凌艰涩开口,显然经过了相当努力的思想斗争,道:“沈总不是故意不来的……”

    “哎呀,”殷容笑了笑,她显然也担心季凌为难,安慰道,“忙很正常呀,这有什么,主办方理解就好,不用和我解释的。”

    “不是不是……”季凌深吸一口气,才终于道,“他住院了。”

    殷容顿了顿,问:“他怎么了?”

    “抑郁症躯体化。一直低烧不退,医生说是种应激反应,让他住院再调理一段时间,他就住院了。”季凌道,“沈总现在真的很认真在接受治疗,前段时间也一直在医院静养。以前……以前还不认识殷小姐的时候,医生说话他都很不当一回事的。像这种情况,他根本不会住院,甚至可能都不告诉医生的。”

    ……只是接受治疗而已。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吧?

    “而且……而且他现在症状也比以前好很多了。前一段他的状态很不好,医生都在考虑电击疗法了,说有几率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但他没同意,自己坚持过来了。”季凌从那双微微眯起的猫起。

    虽然她说了讨厌去医院探望病人,但季凌仍给她发来了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

    那是家高端私立医院,地址恰好在殷容从家到公司的路上。不发这医院名字还不要紧,发了之后,每天早晚路过两次,都会让她有点跑神,想到季凌的话。

    如果有一种治疗方式,能够让人忘记那些不好的记忆,为什么不选择一试?

    明明都已经那么痛苦了。

    那些作为乘屿,被她认成林承雨的记忆……还不如干脆忘了呢。

    他之前不就失忆过吗?感觉接受度也挺好。这次干嘛又死撑着不想忘记了?

    这天晚上刚下班,她还没来得及走,李舒巧来到她办公室。她下午在总部开会,边开会边和陈树嘉吵了一架,会议结束了,人还气不过,来找殷容发牢骚。

    “陈树嘉就是个书呆子。”她道,“搞研发很重要,是,我能理解。那也不能所有投资金额都拨研发上呀,我们营销也很重要。这也就算了,开着会呢,当人不当人的就说话那么尖锐,他真是……”

    殷容打断了她,问:“投资金额有问题?”

    李舒巧愣了愣:“……反正给研发的是有些多了……但是……”

    “嗯,”殷容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呀?”李舒巧猛地反应过来,忙道,“哦哦哦……投资分配金额是有问题。你应该和对方再沟通沟通。”

    沈明雾横空出世之后,李舒巧和林隽怡俩人都惊呆了,惊呆的同时,发现她们的好闺蜜殷容反应极为平淡,明显是早早就知道。

    她们本来就对明日创投的神秘投资人有印象,又知晓殷氏集团再次与明日创投合作,应当关系匪浅。后来在活动上远远看见了沈明雾几次,沈明雾竟然过来主动和她们打了招呼,态度熟稔,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她们心里突突狂跳,事后偷偷对了对,彼此都确定她们应该与他“见过”。

    而且那时候,他左眉骨上应当还没有那道细长的断眉疤呢。

    李舒巧的手拍在小姐吗?”

    她只得“嗯”了一声。

    医生问她:“探病?”

    又“嗯”了一声。医生笑道:“这边。”

    她硬着头皮跟着他往前走,忍不住问了句:“您怎么知道我?”

    “沈总的手机屏保是您。”医生道,“虽然不给我看,但是有次睡着了放在身边,常亮,我不小心有看到。”

    ……不是,他什么时候拍了她照片?还把她照片设成手机屏保?

    殷容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用的那手机还是知道了,倒有可能立马就强行出院还差不多。

    “别告诉你们沈总,”她道,还不待季凌讨价还价,便直接加了一句,“不然我不去了。”

    季凌立刻收敛心神:“您放心,我死也不说。”

    殷容启动车子,还听到季凌在后面没完没了地补充,颇有点可怜巴巴的意思:“殷小姐,你考虑考虑我们沈总吧,他是真心的,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谁……”

    ……

    真是什么司令养什么兵。

    殷容一脚油门撤退了-

    这一段时间过得挺慢。

    太阳升起来,好不容易落下去,又艰难地再次爬升起来。这天殷容天还没完全亮就醒了,望着深蓝色的天空,总感觉太阳好像在伤心罢工一样。当年她给他的呢。应该是当时她自己设的屏保,好像是张在草莓甜品店里打卡的照片……这人竟然也一直没换过。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医生从那窗口往里探着看了看,然后悄悄地开了门,轻声道:“刚输完药,他睡着了。真不容易。”

    “那我就先……”殷容已经走进去,闻言连忙回过头,但医生已经又悄悄地把门关上了。还在窗口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殷容:……

    她只好扭回来,慢吞吞地往前挪。

    灯光温润柔和,病床的四件套是浅蓝色的,看起来很柔软干净,和床上阖着双眼的男人一样。殷容悄悄地在他身边坐下,四周打量一圈,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买点水果或花。

    窗台上有几盆熟悉的花,在初夏时分迎着月光招摇。那是她叮嘱宋阿姨一起送还给他的,她觉得人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家里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才好。

    看着那漂亮的花儿,殷容好像能想到他浇花的样子。

    穿着一身柔软的家居服——现在应该是病号服了,连头发丝儿都是软绵的,落在额上,看花的时候很仔细,会捏捏叶子,翻翻花瓣,按按土壤,再悉心浇灌。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是明日创投的CEO,一句话可以轻易地决定一个企业的未来,还会穿那么一身笔挺冷硬的西装,在台上风轻云淡地发言,收获着下面无数人的掌声和喝彩。

    现在又毫无防备地睡着,许是用药的缘故,一点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呼吸沉缓,睫毛微颤,唇角上翘,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竟然有种莫名的乖巧。

    殷容生出了一点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心里痒痒,手也痒痒,她忍了一下,没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刷了刷他长长的睫毛。

    好像小狗一样,软软的触感,刷过她柔嫩的指腹,让她感觉更痒了。

    指尖朝上,又刷了刷他落在额上的发——跟她想象的一样,触感柔软冰凉,实在是让人很想揉弄一把。

    她垂定,和她没有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她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这个男人看起来无辜无害,实际上是个完完全全的黑心肠。殷容冷静了这么多天,仔细一想,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诡计多端,谎话连篇,还擅长忍耐,习惯蛰伏,更重要的是洞察力强,外加绝佳的演技,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到她在什么时候心软,在什么时候摇摆,然后在每一个殷容肩上,意味深长:“好好沟通沟通。”

    “好好”两个字加了准确的重音。

    殷容白她一眼,李舒巧主动殷勤地为她推开办公室门,冷不丁发现陈树嘉就站在门口,吓得“啊”了一声,道:“你在听什么墙角?”

    “不用他,可能还想要她离不开他……

    做梦。

    殷容才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落入他的圈套。

    他竟然敢恢复了记忆还在她身边装小白兔,耍这些小心机,她一定要让他……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抻开。

    殷容毫无防备地落入一双黑眸之中。

    她想挣开,但却没动,因为那竟是一双氤氲着满满水雾的黑眸。

    “……是你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明雾发丝都被冷汗打湿了,人好像有些恍惚,怔怔问,“殷容?”

    “……是我。”殷容道,“怎么了?”

    他突然使了力气,殷容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被他紧紧拥抱着,听到他砰砰狂跳着的混乱心跳声。

    “我做了一个久没吃过这样舒服的一餐饭。

    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连她都没意识到的动作,对方已经完全理解了她的想法,她的意图,然后迅速地,无微不至地,温柔地,满足了她。

    殷容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

    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比如她的口味,习惯,脾气。

    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而沈明雾的记身,啪嗒啪嗒踩着猫猫头拖鞋出门去,不意外地看到男人穿件单薄的毛衣,重新霸占整个厨房。

    “……你这是私闯民宅,”殷容起床气升腾着,她环着手臂靠在门框旁,道,“我要报警了。”

    沈明雾“啊?”了一声,锅里炖的汤冒着袅袅白雾,散发着勾人的清香。他从那雾中一一端出盘碟,有些疑惑地道:“警察来了怎么解释好?我私闯了录着我指纹的民宅?”

    殷容眯着睡眼打量了那满满当当的餐桌,然后转过身向门口走,懒懒道:“你提醒我了——我还真把这事儿忘了。”

    “哎,”沈明雾急走几步拉住她的手,“先吃饭。凉了不好吃了。”

    他的手刚洗净擦干,还带着些温梦。”他说,声音又轻又哑,“我梦到我好不容易治好病回了家,但家里已经有别人了,你说住不下我了。我不愿意放弃,就求你,一直求一直求,求到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养了一只小狗,过得很快乐。”

    ……又来了。

    殷容很想说你这小子不要再装了,实在是有够心机,现场随便编个梦讲,显然是故意要来一点点渗透她。

    但下一秒,男人明显地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在恐惧什么,连声音都完全破碎掉:“然后有一天……你发现了我眉骨上的疤。你轻轻触碰了我的疤,说我不像他了,说你不要我了。”

    “……姐姐,”他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脸颊,落在她脖颈,整个人止不住地发起抖,“我难过得要死掉了,你说我难过的时候要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你可不可以救救我?”

    第 72 章 第 72 章

    他让她的心都要烂掉了。

    他紧紧缠抱着她,脑袋扎进她怀里,身体颤抖着,却又不出一声,呼吸急促,温热的眼泪安静地落下,落在殷容的皮肤上,她却觉得有些凉。

    ……怎么会觉得凉?

    殷容猛然反应过来,是因为他的体温太烫,将她热融融地拥抱住,让她也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

    沈明雾显然又发起了高烧。

    “喂——”殷眸看一眼,男人无知无觉地睡着,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他额发拨弄过去,露出光洁的额,也露出了那一道看起来更为明显的断眉疤。

    指尖顺着那道疤痕细细地描绘着。

    殷容从小到大没摔过跤,身上一个疤也没有,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伤疤的质感。

    微微有些涩手。

    触感和他的额头,脸颊,耳垂,锁骨……都不一样。

    很神奇的,那道细疤和男人的五官融合得很好。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干净利落,极具美感,略带妖冶的横亘在眉上,就像是上天赏赐的一样,让人很难想象到是男人那么随意划开的。

    她想到沈明雾拿那把小刀划开自己的模样——右手握着刀,划得是左眉骨,动作干脆利落,手掌从脸前滑过去之后,那张脸便清晰地露了出来。

    混着温热又刺眼的鲜血,那双沉静的黑眸,瞬间摄住了她的心神。

    话说得那么好听……

    说什么是他自己的决容晃了晃他,但他好像还以为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低喃一声,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意识到他好像烧到有些神志不清了。

    ……也是。

    他神志清了,还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抽搐了下,那话被打碎了,变成气音。

    “……你别走。”他好像没听到她说话,只自顾自地用那气音坚持说,“我现在不想要那道疤了。我还是想要像他。”

    殷容动作一顿。

    她冷声道:“闭嘴。”

    沈明雾是真的听不到。

    他的意识极短暂地清醒又模糊过去,浮浮沉沉地落在一片黑色的海。在那里他听到她的声音,来来回回仍是那两句话。

    她说他不像他。

    她说她不要他。

    “现在疤痕修复技术很先进的。”他迷迷糊糊地道,人又抽搐了一下,声音更低,“我会比林承雨还像林承雨……你相信我。”

    “……是吗?”殷容顿了顿,问,“你比林承雨还像林承雨,那谁是沈明雾呢?”

    “没有人是沈明雾了。”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小声说,“沈明雾不重要。”

    殷容道:“你说的不算。”

    男人没有再回应。

    他被她环抱着,又睡过去了。但身体还时不时地会颤动一下,每颤一下都好像会恢复几丝意识,他用那几丝意识勾住殷容的小指。

    殷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总算看到医生慢吞吞地推开了门。

    “真辛苦您过来这么一趟。”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如此高级的私立医院,不可能拍了铃这么长时间才有人过来。

    医生明显是故意的。

    他显然不仅是沈明雾的医生,应该还是他的朋友。

    一个明明知道自己朋友很难受还半天不过来的朋友。

    殷容微微眯起一双猫眼睨他。

    她如今上位者的气势很强,虽然拥抱沈明雾的动作是温柔的,也不妨碍她对医生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医生挠了挠头,道:“我这不是想着沈总和您还有话要说……”

    “你再不来的话,确实有话要说。”殷容淡淡道,“交代遗言了要。”

    “那么夸张?醒的时候,会哭成这样吗?

    “放开我。”顾不上再思考了,要马上叫医生来才行。殷容努力推开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却又被他拉住了手,她有点急了,回身叱道,“松手!”

    “不……”冷汗打湿了他的发,那双雾气蒙蒙的黑眸和她对视,轻轻一眨,眼泪又落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像被梦魇了似的,喃喃自语,“不要走……你先听我说……唔。”

    话还没说出来,人闷哼一声,弯起身子,突然抽搐起来。

    殷容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自己也出了身冷汗。被吓的。她只听说过高热的时候会抽搐痉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床头的呼叫铃,连忙“啪”地按了下去。

    他的手还拉着她的手,每一阵痉挛就会控制不住地松开一些,然后再握紧,再松开,再握紧……直到殷容反握住他的手。

    “……我不走。”她说。她坐在他床边,重新揽住他,声音很轻,“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她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眼尾,将那水意抹去,又轻轻地拍着他背脊,发觉他好像又清瘦了一些。沈明雾额头抵在她腿侧,揽住她腰肢,他疲惫地阖上眼睛,情绪好似安定下来点,不再哭”医生“扑哧”一声乐了,然后在殷容微微蹙起的眉之中慢慢严肃下来神情,他轻咳一声,道,“不会的,我心里有数的。现在就给药了哈。”

    医生动作很娴熟地处理了药,沈明雾沉重的手臂就搭在殷容腿上,殷容将袖子往上拉了拉,医生便给了一针退烧剂。

    长长的针尖吸,一波又一波轻轻颤动着,让那痒好像变成了些轻微的疼。

    连着拨了好半天,殷容意识到她的动作越来越像揉弄小狗,于是停下了动作。手背再贴了贴胳膊,然后又贴脸颊。

    好像有些降温了。

    胳膊比脸上凉。

    殷容将他沉沉的胳膊费力抬起来一点儿,想塞回薄被里,男人眉头轻轻地蹙起来,他动了动,低语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她立刻就放弃了,手一松,胳膊落下来,重新打回她腿上。

    男人意识回笼,他往前蹭了蹭,把她环得更紧了些,柔软的唇贴上她大腿的丝袜。殷容“啧”了一声,无语地抬起头来,深呼吸几息,又低下头,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很有节奏,也很轻柔的安抚。

    他很快又放松下来,胳膊一点点变得更沉,睡着了-

    医生办公室被人叩响。

    “请进。”

    女孩推门走进来。

    她穿件小黑裙,俏脸白皙,妆容精致,一双猫眼灵动,忽闪忽闪,甜美可爱:“医生。”

    医生坐直了一些,莫名紧张起来:“殷小姐,请坐。您说。”

    “啊,”她坐下来,在椅子上转了转,问,“……他经常这样吗?”

    “高烧吗?时高时低。倒也算不上经常。”

    殷容想了想,问:“那情绪呢?”

    “情绪挺稳定的。”医生摸了摸下巴,道,“就是那种,嗯,淡淡的死感……他一直这样,没什么大喜大悲,也没什么起伏。”

    ……没什么起伏?

    殷容唇角抽了抽。

    她道:“会不会情绪突然崩溃……哭了什么的?”

    “哭?”医生有些吃惊地挑起眉,道,“从没见他哭过。”他想了想,“不过他在你面前应该和在我们面前不一样。你是特别的。”

    殷容微微歪头,睨着医生,道:“医生连这也知道?”

    “全世界都知道。”医生笑了笑。

    殷容“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医生开了口。他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病情,治疗方案……”

    “啊,没有。他想说的话,自己会说。”殷容回过神来,问道,“平时谁在这里陪护?”

    “没人陪护。”医生道,“他很讨厌别人陪护——但殷小姐不一样。您要是有空,可以常来看看。”

    这医生还挺谨慎,生怕多说一句把她说走了一样,还硬要把沈明雾说得无人疼无人爱,多么可怜似的。

    但不管他说什么,稳准狠地进入肌肤时,殷容眉心一跳,好似感受到了那钻心的疼意。

    她咬着唇,错开视线看男人的脸,发现沈明雾还在沉沉睡着。他费那么大力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这会儿倒是眉眼舒展,睡得乖巧,像是习惯了打针似的,那么长的针头钻进来,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医生道:“帮下忙?”

    殷容这才反应过来。

    针已经打完了,医生正拿棉签按着他胳膊上的出血点,她接下了那棉签按住。

    “有安定作用,今晚会睡个好觉。”医生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事的,病情反复是正常。”

    殷容“嗯”了一声,盯着那棉签看,看了会儿觉得眼花,抬起头,发现医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呼一口气,觉得自己胳膊好麻。棉签也没有按这么长时间的。她抬起手把棉签扔掉了,看到他白皙的皮肤都被她按红了一片,中间的血点很明显,独独一个。

    女孩的手背贴了贴那红着的胳膊,再贴了贴他绯红的脸颊,顺带拨了下他的额发——她穿的丝袜很薄,他的头发明明摸起来柔软,抵着她腿时却扎得她很痒,伴着他潮热的呼殷容都要走了。

    她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都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清成那样了,难道醒来还会去查监控吗?”殷容开玩笑的语气,挺轻松,但也不容置疑,道,“我走了。”

    医生答应了,她点点头,便往外走去,步伐又快又稳,毫不留恋。

    在门关上前,女孩突然转过身来,不太自然地加上了一句。

    “……辛苦医生,多多关照。”-

    晨曦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沈明雾微微蹙了蹙眉,醒来了。

    怀里莫名其妙抱了个枕头。

    脑袋昏昏沉沉,像做了个极为冗长复杂的梦一样。左眉骨的那道疤好像有些发痒,他抬手触了下,看到医生推门进来巡房。

    医生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说正常。两人如常地聊了几句,结束了话题,医生转身欲走,沈明雾开口叫住了他。

    他淡声问:“……昨晚有什么事吗?”

    “你突然发起高烧,打了针退烧药。”医生道,“后来就正常了。”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医生走了。

    沈明雾躺了会儿,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去看他的花。

    夏天快要过去了,但那花朵仍迎风招摇。这是很娇贵的品种,需要精心细养,稍微有点不对的地方就会甩脸给他。

    蔫巴、枯叶、怎么都不开花……

    但一旦盛开,则是格外地漂亮。

    他查看了一下花叶的情况,适当给了点水,又换了个位置吹风晒太阳。

    床头柜上的手机一震。

    沈明雾余光望去,是季凌的工作汇报。他点开看,边看边批注,看到最后,有一份邀请函。

    那是个三年一次能够可怜沈明雾。

    他那么聪明,那么优秀,又舍得对自己下狠手,独自一人从小镇厮杀出来一条血路,有了如今的成就,站在万人之上,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动摇一个企业的未来。

    他感谢他的经历,珍惜他的过去,爱他的外公外婆,也怀念他成长的地方。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可怜,生这么一个小病而已,别人又凭什么可怜他?

    殷容走的时候望了一眼。他侧身朝向她的方向,睡得很安静,眼底有淡淡的青,好像休息得很不好。但人也已经开始微微发汗,那滚热的体温也开始逐渐恢复正常了。

    “……我还有我的事情,没办法常来看他。”殷容站起身,和医生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了。”

    医生怔了一下:“他刚刚都看到你了吧?你俩没说话吗?”

    “医生咬死说我没来过就行了。他神志的大型展会活动。他参加过上一届,对这个活动还有些印象。规格高,汇聚全球顶尖企业品牌和投资人,国际影响力相当大。

    时间是三个月后。

    沈明雾看了眼地点,在伦敦,他直接回复了季凌:不去。

    季凌:收到。

    这就没什么事情了。

    他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里那个粉色猫猫头的头像看了一会儿,退出,又点进去,退出,又点进去,突然发现她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

    殷容的朋友圈现在更新得不多,大部分都是工作信息。这次也是一样。

    她转发了那封邀请函,配字:[国货出海有希望(可爱)寻个有档期的搭子一起去,包吃包住,有意者报名~(猫猫昂头)]

    沈明雾心神一震。

    他迅速切回和殷容的聊天框——

    ……

    殷容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

    转了。

    殷容觉得自己实在很缺乏耐心。

    不管是在战略布局上,还是发展策略中,做事还是稍显激进急躁了些。

    沈明雾当时在台上说,慢就是稳,稳就是快。殷容对此深有同感。

    他还说越是想要得到的事情,就越是要有耐心。永远不要先急于亮出自己的底牌……

    手机“嗡”地一声震了起来。

    沈明雾的电话。

    殷容接起来:“……干嘛呀?”

    “我报名。”沈明雾道,“殷总,看到我的消息了吗?”

    “你消息发来都还没有一分钟。”

    “那就是看到了。”

    “……”

    “看到怎么不回复我?”

    “……”

    “姐姐?”

    “……你急什么?”殷容手指转上自己的发尾,在转椅上微微摇晃,小声道,“搭子也是有条件的。”

    “你说。”

    “要有邀请函。”

    “符合。”

    他上届活动就参加了,这次还是重点被邀请对象呢。

    “要外语水平过硬。”

    “符合。”

    再怎么说,也在华尔街厮杀了几年呢。

    “要会做饭,要有眼色,要很细心,要有耐心,要能在异国他乡照顾我。”

    “符合。”男人轻声笑起来。

    他带着那笑意温柔道:“这条我最符合。”

    “还要,”殷容道,“身体健康。”

    男人呼吸声顿了顿。

    “……殷容,”他突然道,“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间,又好像很漫长。

    沈明雾紧紧握着手机,终于听见女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像一颗石子落入湖面。在阳光映照之下,水面波光粼粼地散开。

    她好似很漫不经心,也很随意,慢吞吞地道:“好呀。”

    第 73 章 第 73 章

    国际美妆博览会是三年举行一次。上次在纽约,这次在伦敦。

    殷容三年之前就很想参加了。

    那时候她连雪绒日化都还没进去,还是个半吊子的美妆护肤博主。在试用着瓶瓶罐罐的国际大牌护肤品时,在她们的博主姐妹群里看到了这个活动的一一个圈,又转一个圈,收到季凌的消息一条。

    [季凌:沈总说他不去。]

    [殷容:好哦。]

    再转一个圈,她手指一点,顺手发出去朋友圈一条。

    几乎是下一秒,沈明雾对话框亮起来。

    [沈明雾:我报名]

    殷容撑着脑袋看手机,没回复。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快回复他的消息。

    要做一个沉得住气,兜得住事情的人——这还是沈明雾那天站在台上讲的话。

    他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发言时没有废话,有很多内容殷容的印象都很深刻。

    尤其讲到耐心的重要性些片段。

    云集各大国际品牌,专业测评师,具有国际视野的投资人,规格极高。

    那个女孩在一线发来摇摇晃晃乱七八糟的视频,殷容点开了一个,听到有个男人用中文说,怎么一个中国品牌都没有。

    很平淡,漫不经心,好像还略带一些不满的语气。

    莫名撞到殷

    对方行踪神秘,极难联系上,殷容曲曲折折,总算得知他的消息。重点是,对方是她所熟知的国际经销商里的唯一一名华裔。如果能与对方真的见一面,博得他的认可,她的国货美妆出海计划将会顺利打响第一炮。

    殷容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就连在奶奶家的花园晒太阳的时候,也在思考怎么能够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秋末时分,盛夏的余热已全然散去,远处夕阳快要落山了,阳光不刺眼,将世界映成了温柔的浅红色,晒在脸上暖洋洋的。奶奶坐在她身旁的躺椅上,抱了个枕头,懒懒问她:“下月初的飞机?”

    殷容心神一凛。

    她还没告诉奶奶这件事。

    当年想去伦敦,被奶奶轻轻松松拦下了,让她多少有了些心理阴影。这次她明明知道奶奶拦不住她,却也能拖就拖,始终没张口说这个事情。

    殷容笑得乖巧可爱,冲奶奶眨眼睛:“飞到哪儿也飞不出奶奶的手掌心呀。”

    奶奶轻轻笑了声,却没什么笑意。

    殷容凝神望着她脖颈,她手动了一下,又停下,转开眼神。半晌才道:“奶奶最近忙不忙?”

    “托你的福,”奶奶淡淡道,“我一点都不忙。”

    殷容上任了副总,明里暗里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她很重视进出口——但以前重点在进口,现在的重点在出口。她给刘思殷压了很多担子,也放给她很多权利。刘思殷被她盯得很紧,一点小动作也没有,两人相安无事,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殷容笑起来:“不忙还不好?忙了一辈子,是时候歇歇了。不愁钱又不愁时间,逗逗猫,看看风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奶奶呵了一声,喜怒不明。

    殷容也无所谓。她伸了个懒腰,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又像是诺言:“我不会把殷氏搞垮的。集团在我手里,一定会越来越好。”

    奶奶道:“我不担心这个。”

    殷容有点疑惑地望她。

    光线渐渐地从她脸上消失了,微风吹乱了她的白发,她抬手将那发丝重新整理整齐,手上的翠玉扳指好像大了些,在手指上摇晃了下。

    “太阳下山了。”她道,“容容,走吧。”-

    中午的飞机,十二个小时的航程,伦敦时间傍晚抵达。

    还是这趟航班,跟多年前的时间一模一样。

    殷容当年没有退掉那张票。她还记得那天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在窗台上,她醒得很早,睁着眼望那细密的雨,一直望到十点多,知晓自己不可能容心坎上。

    就是啊。她想。

    怎么一个中国品牌都没有?

    视频没有录到男人的脸,只剩女孩在群里惊声尖叫,说这男的很帅很帅,身材巨好巨好。群里都在叫她偷拍一下,她没敢,说虽然很帅,但脾气好像不太好,跟主办方说话也冷冰冰的,感觉是什么大佬,怕摊上事儿,危险。

    那时殷容躺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看热闹,就敢肖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冲出中国,走向世界。

    事实证明,人要是想成功,首先就要敢想。

    敢想成功,也敢想失败。

    敢想这一路上将会遇到的各种阻碍和艰辛,但不要去想自己一定会被打败。

    真的失败也就算了——

    如果停留在原地,任自己被幻想打败,岂不是太窝囊?

    要大胆地去想,去尝试,当你迈出去第一步时,就会发现已经赢了绝大部分人。然后再坚持下去,再动动脑子,成功将会顺理成章。

    殷容这次去参加这个博览会,不仅仅是看热闹,最重要的是,此次会有著名的国际经销商参展。

    赶上这趟飞机了,才爬起来往医院跑。

    陪护其实没什么事情,一点也不忙,有很多时间胡思乱想。她在医院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天,傍晚离开的时候看了看表,在想这个时候她应该和林承雨在一趟飞机上。

    飞机餐肯定会很难吃,她会挑挑拣拣,他会笑着劝慰,说几个小时后落地伦敦,再找个餐厅开心吃一场。

    可实际上她却在医院里。而他——竟然就站在她家门口,站在那大雨滂沱之中,让她的心也跟着被彻底淋湿掉。

    雨过之后会天晴。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殷容醒来时,竟然闻到了些淡淡的,熟悉的饭菜香。

    闹钟都还没响,世界很安静,她纯粹是被那香味儿勾醒的。

    殷容起了真的“随便”。她心中也应该有个大概的答案,只是自己懒得动脑子去想,需要别人帮她想。

    沈明雾习惯帮她想。

    猜对了,猜错了,都是大数据的集合,也是他进步的方向。

    但他一大早站在门口时也有些踌躇。

    一是怕按门铃吵醒她,二是担心她不愿意让自己进来做这顿饭。

    踌躇了这么一会儿,旁边邻居遛狗经过,看到男人一大早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连步子都缓了下来。

    沈明雾在邻居火辣辣的眼神之中莫名其妙地抬起手。

    手指触上智能门锁,发出美妙的“滴滴”声,他眉梢一挑,极为自然地按下把手——然后回身看了眼看热闹的邻居,露出了个“一不小心把老婆惹毛了不让回家了”的无奈表情,施施然进了门。

    家里变化不小。

    殷容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事情,家里的家居物品,甭管大件小件,腻了,或者看到了更顺眼更喜欢的,就会直接换掉。他离开时间挺久,家里上上下下几乎被换了个遍。

    沈明雾弯腰打开鞋柜——

    鞋柜最低最角落的地方,仍放着他的拖鞋。

    那是他离开家的时候放下的。

    鞋面对齐了,防止落灰,又塞在了殷容平时根本不会弯下腰看到的地方,她果然没有注意到,也没扔掉。

    他拿出来换上,进了厨房。

    ……

    殷容视线又往那餐桌上落。

    盘盘碟碟,满满当当,全部都是她爱吃的,想吃的,馋了好久的……各式各样。

    有这么丰盛的随便?

    “我好久没下厨,”男人还拉着她的手,他轻轻摇了摇,低声道,“请殷总批评指正。”

    殷容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她最擅长批评指正了。

    但她好润的凉意,她刚从温暖的被窝出来,被他冷不丁一碰,整个人都想打个激灵。她为那种感觉抬起眼,恼怒地瞪他。

    “是你说随便的。”沈明雾歪歪头,一双眸又黑又亮,他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往餐桌看,还笑道,“这不就是随便吗?”

    昨晚他发了消息问她,明早想吃点儿什么,她回了他两个字:[随便。]

    这是她对于“吃什么”这个问题最经常的回复。

    口中说“随便”,但也并不是忆力实在是太强,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一点都没忘。

    殷容吃饱喝足了。

    她餍足地抬起眼睛,看到晨曦的光打在男人英俊的脸上,为他加了个美妙的柔光滤镜。

    他托腮望她,一双眸黑白分明,睫毛纤长,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殷容发现他眉上那道疤最为漂亮。

    她看了看,有些懒洋洋地道:“准备出发?”

    “好。”沈明雾道,“我收拾一下。”

    片刻后,沈明雾推上了她的行李箱,背上了她的包,殷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推开门,脚步一顿。

    门外有辆很难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豪车——

    连号牌,加长的,纯黑色,泛着莹莹光亮,前面还立着个溜光水滑的小金人。

    “你挺高调来做什么?”林承雨表情不善,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接过殷容的行李箱,但沈明雾已经牢牢握在了手中。

    “我和她来度假,”沈明雾表情更不善,“你在这儿做什么?”

    殷容也没想到林承雨会来。

    她知道他在伦敦,因为他的母校前段时间在办校庆,而他作为唯一一位中国校友被邀请发言。但时间上和她差了那么几天。他之前问她什么时候来,还细心提醒她了些注意事项,分享了些注意事项,两人沟通很顺畅,也很客气,就像熟悉的多年老友一样。

    殷容没想到他竟然会一直在伦敦,等她这班飞机降落。

    “你和她度什么假?”林承雨眉梢微挑,道,“她是来工作的——工作的间隙,自然是由我陪她在伦敦逛逛。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知晓她的喜好,你呢?”

    “哦?”沈明雾勾起唇角,“那你怎么连她不喜欢吃鱼都不知道?”

    林承雨呼吸一滞:“要不是你…进了电梯。

    殷容和沈明雾住的是活动安排的酒店,林承雨也提前订在了那里。活动是几天后开始,林承雨问殷容这几天有什么安排,殷容有些累了,只说先倒倒时差。

    电梯明显下降到了下一层,显示屏啊。”殷容眉梢微挑,“不是你说的要藏锋,要低调?”

    这也是那天沈明雾在活动上的讲话。

    他说要学会藏锋,学会低调,学会蛰伏,要克制住人类与生俱来的分享和炫耀的欲望。

    殷容雾容春,还喜欢吗?”-

    伦敦时间凌晨三点。

    林承雨突然从梦中醒来。

    他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按亮手机,看到航班顺利起飞,微微翘起了唇角。

    第 74 章 第 74 章

    飞机从云朵中拽出一道纯白的彩虹。

    他们短暂又亲密地处在了同一个密闭的空间之内。

    人在密闭的空间里很容易发疯,更何况十二个小时也太长了。

    长到足够把殷容的国货美妆出海计划掰开揉碎了讲,长到她抱怨起她的奶奶和爸爸,长到她好奇他小时候的外号,还逼问他初恋的女孩子长什么样儿。

    “你想知道?”沈明雾问。

    殷容微微眯起眼睛,不答。

    “好像有照片,我找找。”沈明雾掏出来他的手机,哦不,是她的手机才对,他按亮屏保,殷容在草莓甜品店打卡的照片映入眼帘,他微微笑,“喏。还真有。”

    “你很俗气。”殷容嫌弃地继续阴阳怪气:“怎么车比老板还好?”

    沈明雾完全抓错重点。

    他唇角漾开一个笑:“你竟然记得我说的话。”

    “……”

    他边放行李边琢磨:“你怎么只记得我这种没营养的话?”

    “……”

    殷容拳拳都打在棉花上,男人为她打开车门,手放在车顶帮她挡着,她浑身无力地上了车。

    车子启动了。

    远处天空湛蓝如洗,云朵连绵起伏,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身旁男人修长手指点了点杯架,发出轻微的声响。

    殷容转过头,沈明雾抬眼望她,轻声问:“……明点评道,“像上世纪的霸总文学,撩妹技巧很老套。”

    “是吗?”沈明雾坦然地接受了批评,他垂眸开始反思,道,“这是季凌刚教我的。回去我批评他。”

    “怎么那么能甩恋是谁呢?她生哪门子气呢?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毫无关系。

    殷容豁然开朗。

    她打了个呵欠,调下座椅准备睡觉。

    还没放下来呢,就听见男人低低地道:“……我也很想能和你一起长大。”

    声音很轻,好像还有些伤心。

    殷容一顿。

    ……什么叫“也”?

    她睁开眼睛,从窗户上看到他的影子。沈明雾微微垂着眼睛,明明刚刚还有点开心,但现在一副很低落的模样,让殷容又想起他的眼泪了。

    “我也很想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也很想了解你的一切,也想让你了解我的一切。”他声音很轻,很缓,“我也很想让你亲眼见证我的每一件糗事,也让你亲眼见证我从来都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但是我没有那个机会。”沈明雾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似在认真思考,“怎么办好?”

    这是他唯一不如林承雨的地方。

    也是他唯一羡慕林承雨的地方。

    殷容觉得刚刚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很蠢,觉得现在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他更蠢。

    什么“怎么办好?”

    时光又不能倒流。

    有什么可纠结的呢?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根本没必要。

    她结束这个话题:“不怎么办。”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从逻辑的角度来探讨。”沈明雾沉吟道,“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我天生喜欢主动出击,不喜欢被动等待。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因为我根本不是会暗恋的类型。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全世界都会知道。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啊。

    是全世界都知道。

    殷容想。

    连赵希儿那天见她,还问她和他的助理处得怎么样。她说上次在电梯里见到他,和他说了他的双胞胎在楼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要碎掉。赵希儿霎时脑补了一出锅呢你?好的就是你自创,坏的就是别人教。”殷容白他一眼,又补充道,“谎话连篇的——你说这些,我都不相信。你要是偷偷暗恋过一个人,从来没表现出来过,那就从来没人知道。你现在直接反悔,开口就可以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除你以外的别人’,谁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越说越是那么回事儿,她扭过了头望窗外,不再搭理他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沈明雾道。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勾了勾她的手指,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殷容想。

    是真的喜欢过别的女孩子咯?

    她冷哼一声,道:“切。男人。”

    也是奇了怪了。

    殷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她管他喜欢过谁呢?管他初双胞胎替身大戏,亟待和殷容分享。

    “睡会儿吧。”沈明雾道。

    他帮她放倒座椅,帮她盖好薄毯,自己也躺下来。

    她阖上眼,这…”

    “谁也不用陪我逛。”殷容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对话,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重点是连声音都极为相似,她刚刚心烦地阖上了会儿眼睛,走神的听着这左一句右一句的,一时都分不清谁是谁。

    她冷冰冰地道,“你俩在这儿接着聊吧。我饿了,要去吃饭了。”

    “去我订的餐厅——”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同时住了嘴,嫌恶地蹙起了眉,撇过头。

    “我自己有订餐厅。”殷容高跟鞋哒哒响,走得飞快,“你俩爱来不来,拜拜。”

    ……

    这应该是三个人第一次坐下来一起吃一餐饭。

    餐厅还是梁大小姐梁韵灵帮殷容订的——

    梁韵灵家里是做物流的,殷容和她对接过几次,对她印象很好,两人越玩越熟。

    知晓她要来伦敦,梁韵灵勉勉强强地给她推荐了几家餐厅,还提前帮她订好。

    订归订,还不忘打补丁“这里没什么好吃的真的”“一个星期还好吧勉强能忍受就当减肥了”“多了真的受不了”“会死人的那种受不了”。

    肉臭臭的,殷容第一次觉得鸡肉竟有鸡的味道,猪肉竟有猪的味道,炸鱼薯条倒还凑合吧,但吃第一口很好,吃第二口很饱。

    沈明雾在美国吃过几年白人饭,他自己对吃什么其实并不挑。但看她吃不下,他也吃不下了。

    他订好的餐厅本就是打算上几个英国菜意思意思,主要还是他自己亲自下厨的。

    结果被林承雨搅黄了,实在让人烦躁。

    沈明雾用哄小孩的语气:“晚点回去我给你做夜宵,好不好?”

    殷容“嗯”了一声。

    她把刀叉放下往外看。

    梁韵灵推荐这里的理由是“风景很好”。

    大本钟的日落很美,温暖的橘黄杂糅了艳丽的绛红色,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水面上。

    很温柔,很平和。

    这是她肖想了很久的地方,是她成年之后就应该拥有的,自由独立的生活。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才能看到。

    林承雨也往窗外望,他轻声道:“十八岁那年我们本就该来这里了。”

    殷容又“嗯”了一声。

    一提到十八岁,林承雨像打开了话匣子,他顺理成章地将沈明雾赶出话题之外,笑着聊起他们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这个话题在殷容的兴趣点上。

    她各种吃瓜,各种震惊。

    “啊?你说谁去搞乐队了……?是戴着黑框眼镜那个男孩吗?我感觉他三年都没说过一句话,对他的声音都没有印象。”

    “天……那个人我记得。他当时初中就在写小说呀,我记得老师那时候批评他,说他写的是黄/色小说,现在改写红色啦?还能卖出电影电视剧,可以啊。”

    “他俩居然结婚了!我就知道!有一次我去打水的时候看到那男孩抱着个粉色hello kitty的杯子,就是给那女孩接水呢,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告家长。”

    林承雨

    殷容伸个懒腰坐起身。沈明雾把座椅调好,看着慢慢下降的天空,有种开启在异国他乡开启二人世界的感觉,这让他的心情很好。

    沈明雾万万没想到,二人世界还会多一个人出来。

    真是多余的一个人-

    林承雨万万没想到,二人世界还会多一个人出来。

    真是多余的一个人。

    “你却没有变化,仍显示着之前的数字。

    沈明雾望着,蹙了蹙眉。

    殷容这时话音刚落,电梯突然“哐当”地响了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灯光完全熄灭了。

    密闭的空间全然黑暗下来。

    黑暗像一张寂静的细密的网,极为可怖,像被人彻底地夺走了视力,怎么睁开眼睛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会让人害怕,让人恐惧的那种浓重的黑暗。

    ……是某人最为害怕的那种黑暗。

    说不定现在也微微发抖呢,就和上次他们接吻的时候一样。殷容想。

    “别怕。”男人平稳的声线响起来,让人有些分不清,“只是灯坏掉了,电梯还在正常运行着。”

    果然,整个过程只有二十秒不到。

    电梯安然地抵达地面,门缓缓打开,月色混着灯光钻进缝隙,潮湿的新鲜空气涌入,五感重新回归,视野变得清晰。

    沈明雾垂一次见奶奶……

    是在云书公馆的花园里。

    那个花园曾经是她的秘密基地。

    小时候殷容很喜欢玩橡皮泥,后来觉得橡皮泥不过瘾,有天下了点小雨之后,她突发奇想,一个人钻进花园里,把奶奶最爱的、珍贵的、漂亮的花儿全拔了,给自己开辟了一片“泥巴天地”,一副要捏个顶天立地的泥巴雕塑出来似的。

    顶天立地的雕塑还没成型,佣人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喊,把奶奶招呼了过来——佣人只是去厨房给殷容做甜点,哪能想到一会儿功夫回来花园就变了样子。

    奶奶从书房出来,看到也怔了怔,殷容从佣人惊恐的表情之中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她奶声奶气,胡乱用着掌握还不太熟练的语言:“奶奶,我想建立我的天地。”

    奶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呀,”她将长发别到耳后去,手上的翠玉金扳指闪着微光,“那你要努力建立才可以。”

    小小的殷容努力点了点头。

    她拔完花儿就累得够呛,此刻张开满是泥巴的双手要抱。奶奶嫌弃地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举得很远,殷容不满意,用沾了泥巴的脸硬去蹭了奶奶的脸,两个人柔软地、紧眸,看到殷容和林承雨交握着的手。

    十指相扣。

    殷容一怔,迅速地松开了。

    林承雨耳根都有些红,他撇过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三人都没有动作,那电梯门很快又要关上。

    沈明雾及时按下了开门键。

    “没事的。”他轻声道,“没事了。走吧。”

    第 75 章 第 75 章

    牵手只有那么短短几秒的时间。

    在漫长的人生中好像不值一提,于是很快便被抛去脑后,无人再提起。

    在这几天里,三人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组合。

    林承雨按照殷容人缘好,和他一直有联系的朋友很多,殷容又都认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聊到太阳降落,夜幕坠下,也聊到殷容觉得胃里发慌。

    沈明雾递来杯温水。她这才发觉自己嗓子都冒烟了,端起来喝了一口,道:“我们走吧?”

    林承雨笑笑:“好。”

    沈明雾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站起身来,极为自然地帮殷容拎上了包。

    殷容看了他一眼,他和她对视,平静地弯了弯唇角。

    三人离开餐厅,一觉睡得很香。

    醒来发现靠在他肩膀,她用脑袋蹭了蹭,觉得他最近有好好锻炼,没有在医院时那么清瘦了,肌肉很有弹性,手感也很好。

    他沉默地垂眸望她,一双黑眸离她很近,映出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四目相接,两人呼吸同时滞了下,“飞机准备下降”的提示音及时响起,呼吸才同时重又接续上。

    的喜好

    对方的名头挺长,殷容对他的姓氏挺有印象,知道是出名的贵族,家族有着漫长辉煌的历史——但看本人是看不出来的。

    因为他实在很热情。金发碧眼和黑发黑眸是不一样的感觉,他聊天时眉眼都是开心的笑,聊天很幽默。还有极为绅士动听的伦敦腔,听得殷容身心都舒畅。

    临走时,他礼貌地请问沈明雾和殷容是否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沈明雾顿了顿,轻轻地摇摇头。

    于是小哥又笑起来,他大大方方地和殷容交换了联系方式,说很期待能和她合作,更期待以后有机会能去趟中国。他和她握手,殷容也笑,说中国欢迎你。

    两人的手在沈明雾的面前交握,松开。

    他平静地转过了视线-

    时间一天天过去,展会活动已经接近尾声,但那个神秘的华裔国际经销商一直没出现。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据说在这里只有一天的行程——是活动最后的那一天,也就是明天。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次见不到的话,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时机。殷容下定决心要抓住机会,把雪绒膏推销出去,一鼓作气打开海外市场。

    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殷容一大早就起了床,再次复习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翻看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的资料——对方时间紧张,往他身上恶扑的品牌方不会少。

    她要杀出重围,语言要凝练,要特别,要有足够的吸引力才好。

    反复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殷容觉得没问题了,她喝口水,微微松下一口气。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竟然是殷如海。

    自过年那次她把话说开了后,和父亲的联系少之又少,基本只有在奶奶家偶遇的份儿,但就算偶遇了,话也没几句。殷容能够感觉到殷如海不知道要如何和她相处——是父亲,还是下属?他把握不好这个度,退缩也是正常。

    殷容觉得这样挺好,很舒心。

    亲人是无法选择的,有时撞上了就只能认倒霉。殷容不喜欢认倒霉,她要把他对她的所谓付出一一还回去,两不相欠之后,一辈子不联系最好。

    她很平静地接起来:“喂?”

    那边的声音兵荒马乱,殷容听着,一双细眉越拧越紧。她开口问了几句,殷如海都答得糊里糊涂,是明显的惊慌失措,她耐着性子询问了个大概,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握着电话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觉得胸口很闷,呼吸滞涩。她把窗户打开,凛冽的风呼呼地灌进来,桌子上摊开着她刚刚在看的资料,被风吹翻过去一页。

    殷容站在窗口,量身定制了行程表,保证她玩得开心舒服,一点累都不用受。他每天都来敲殷容的门,殷容又极为自然地喊上沈明雾,于是三人便一起去各种地方闲逛,吃吃聊聊,也多少带了点儿奇奇怪怪。

    一女两男,两男还是气质迥异的双胞胎。

    总之在哪里都会收获外国人热情的目光。有次甚至还被邀请一起合照,看两个男人面色都不太好看,殷容委婉地拒绝了。

    她觉得伦敦也没想象中那么有趣。

    旅行嘛,就是从自己生活的地方,去别人生活的地方看一看而已。

    她已经见过很多风景,去过很多地方,很容易就失去了新鲜感。心思一转,行程便改在了考察各大商场上。

    沈明雾对商场倒是熟,他在伦敦也有投资项目,有合作伙伴,还和一些国际美妆品牌的负责人有联系。

    殷容挺感兴趣,在展会活动的间隙,她和他一起见了不少人,相谈甚欢,还交换了不少联系方式。

    其中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帅哥,是独特的异域风情,给殷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方从咖啡厅推门进来时她就自然地坐直了身体。沈明雾淡淡地瞥她一眼,和对方打了招呼,互相进行了介绍。

    深吸一口气。

    寒冷潮湿的空气沁入心底,让周身都发起微微的寒意。她在这寒意之中冷静下来一些,低头在手机上订了票,然后回身打开行李箱。

    沈明雾敲响门时,殷容的箱子已经快整理好。

    他望着她的心情才可以讲。”殷容手撑着身后的床,头微微仰起来,道,“我奶奶淋巴癌晚期,昏迷了,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在抢救了。”

    “飞回去要十二个小时……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见最后一面了。”她慢慢地呼了一口气,道,“淋巴癌晚期哎,竟然全家人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和佣人知道。她总是这样,从来都不爱和子女商量。我上个月还去看她,觉得她好像瘦了些,但一点都没往这个方面想。”

    她停了停,又问:“……我怎么会一点都没往这个方面想?”

    “我外婆生病的时候我也全程不知情。”沈明雾道,“有的人就是这样,一旦下定决心瞒一件事情,全世界都不知道。”

    “是吗?”

    “是的。”沈明雾看了看她的航班时间,道,“还有一会儿时间,你休息下,晚点我送你去机场。”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林承雨陪你一起回去吧。”

    殷容正跑神呢,闻言心思被拽了回来:“啊?”

    “让林承雨陪你一起回去。他没有事情。”沈明雾道,他直接拿出手机给林承雨发消息,道,“路途漫长。有人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一点。”

    “……他在我身边,”殷容看着他的紧抿的唇,眉梢挑了挑,俯身离他近了些,“你比较放心是吗?”

    男人发消息的手一顿。

    女孩的脸近在咫尺,她微微歪头望着他,一双猫眼里全部都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殷容,”沈明雾垂下眸不去看她,低声道,“不要太欺负人了。”

    “……欺负你什么了?”殷容道。

    她仔细端详着他,莫名其妙觉得他很有种大房气质。

    在她有急事的时候能临时帮忙顶上,还不忘主动送来他人安抚情绪,真是通情达理,蕙质兰心啊。

    “说啊,”殷容催促,“我欺负你什么了?”

    沈明雾不答。

    他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没事。没关系。”

    自己紧接着又补充一句:“……看不见的时候其实也还好。”

    像在自言自语,自己安慰自己一样。

    殷容紧绷的心情松散下来一些,甚至有些想笑。她道:“啊,是吧?那就好。快看看林承雨回复了没有?干脆让他送我去机场,你就不用去了。”

    “我要去的。”他说,有些赌气地直接翻过手机,道,“林承雨马上到。”

    殷容问:“你真叫他啊?飞机十二个小时,下飞机就坐车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要有人拿行李,办手续。还要陪你去医院……”沈明雾道,“总归身边有个人安心一点。”

    说到“医院”两个字,殷容突然觉得疲惫起来。

    情绪短暂抽离模样,顿了顿,问:“出什么事了?”

    “你来的正好,我刚想找你。”殷容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一口气提起来,她舒口气,问道,“你还想不想当我的助理了?”

    沈明雾看了看她的箱子,又抬眼看她,道:“当然想。”

    “好,那我现在临时聘用你——明天去帮我谈一笔大生意。”殷容把桌子上的资料合起来,直接坐在床边,招呼他坐在她身旁。

    两人头挨着头,殷容细细地讲,沈明雾听得认真仔细,适当地开口询问,又频频点头,示意他明白她的意思。

    “……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殷容把她的思路和步骤全部一一交代清楚了,抬眼问他,“我今晚的航班就走了,有什么不确定的问题,现在一定要沟通好。”

    “没有了。我怎么也是雪绒膏白手起家的一份子,算得上知根知底了。相信我,我可以做到。”沈明雾接过她手中的资料,道,“你放心去忙你的事就好。”

    殷容顿了顿:“……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去忙我的什么事?”

    沈明雾望着她。半晌,才道:“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我不确定你有没有心情和我讲。”

    “啊……讲事情倒是也不需要什么好出去,又全数反击回来,紧张混杂着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整个人全部包裹起来。

    殷容朝后仰,径自往床上一躺,淡淡应了声,随他去了-

    机场。

    林承雨和殷容下了车,沈明雾看向殷容,道:“一路平安。落地给我发个消息。”

    “嗯。明天一定要把我的生意谈成,知道吗?”殷容路上已经强调了几次,这会儿再次叮嘱一遍,她想了想,追加一句,“谈成重重有赏。”

    沈明雾眸色微亮,语气郑重地向她保证:“一定谈成。你放心好了。”

    殷容呼一口气。

    她转过身,随意地朝他摆摆手,和林承雨一起进了机场。

    航班不间断的广播让她有些烦乱,步子也迈得快,速速办好各种手续过完安检,心也静不下来,转来转去,最后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

    林承雨站在她身旁,递给她一瓶草莓牛奶。

    殷容没有喝的欲望。

    林承雨看了看她,轻声道:“别太担心。这或许是奶奶自己的选择。”

    “嗯。”殷容手指触碰了下玻璃上的雾气,胡乱画了两道,又涂抹掉,道,“我知道的。”

    刚刚林承雨联系了医院,说云城最好的医生已经都在那里了。殷容也早已和知情的医生通了电话,知道奶奶早就查出来了淋巴癌。

    这是凶险的病症,奶奶的情况也特殊,手术成功概率极小,化疗效果也不明显,她选择吃上了靶向药,痛了止痛,出血止血,一步步……独自一人走到今天。

    殷容和医生说了情况,医生也明确地告知她:“目前情况比较危急了,我刚刚问了下同事,您可能赶不上见殷老夫人最后一面……实在抱歉,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殷小姐。”

    她说好,让医生有消息及时告知她。医生应了。

    殷容站到一家人的画面。

    大树轰然倒下之时,枝桠在地上震颤,树叶簌簌掉落。

    医生帮助传话:“殷先生说,让您快些回来。”

    殷容“嗯”了一声。

    快能快到哪里去?

    毕竟是十二个小时的飞机。

    她见不到奶奶的最后一面了。

    机场广播声响起。

    飞机快要起飞了。

    “……麻烦您和他们说,”殷容提起一口气,道,“我后天才能到家。”

    医生顿了顿,道:“好。”

    电话挂了。

    林承雨站在一旁。

    他想要扶住她的肩膀,也想要给她一个拥抱,但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像并不需要什么苍白的安慰。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殷容推上自己的行李箱,和林承雨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林承雨执拗地摇了摇头。

    他们没有坐上那班飞机,而是逆着人流离开了机场。

    林承雨开车把殷容送回酒店,两人一路安静无话。

    伦敦天气多变,此时夜空之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车窗溅上了圆润可爱的水珠,又随着风被拉平成了斜斜的一条直线,逐渐消弭,再被新的雨滴覆盖。

    殷容望着那雨滴发呆。

    混乱思绪之中,零星冒出几个记忆的碎片。

    她最后密地贴在一起,同时笑了起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而最后一次见到奶奶,也是在这个花园里。

    她事业越来越忙,回云书公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回来一趟,心思也在自己的事情上。

    那天落日余晖之下,殷容低头看向奶奶,发现有只蚊子落在她枯老的、满是皱纹的脖颈上。

    她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打的。

    却不知道为什么,动作顿了一下。

    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叶扁舟在黑色的海面上漂浮着,那上面是我。我只有我自己。

    我怨恨老殷走得太早,他撒手人寰,扔下一个待完成的事业给我。而我就这样忙忙碌碌、如履薄冰地度过了我的一生,什么都没剩下,快乐少之又少,疲惫日益剧增。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有个很像我的孙女。

    她和我年轻的时候

    殷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外面的歌声久不结束,她的眼泪也一直不停,抽抽噎噎地,用掉桌上的半包纸巾。

    “……哦,还有,你刚刚说得太精彩,我都差点忘记了,”殷如一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回身笑道,“哎呦,别哭啦。我正好要和你告状。你男朋友昨夜联系上我了,想花钱让我给你开后门。”

    ……?

    殷容的悲伤情绪被突兀文化底蕴,卓越的创新科技,独特的魅力和价值观,她语调轻缓笃定,简单几句,将雪绒膏的优势讲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来之前,她已经对国际市场下功夫做了调研和论证,此刻辅以翔实的事实和数据,将重点全部放在了盈利部分,殷如一听得很是认真仔细。

    他连着追问了几个产品和铺货的问题,殷容对答如流,显然已经有一套相当成熟的方案,甚至还带来了包装精美的中国风产品系列小样。底纹是暗绣的凤凰纹路,膏体洁白莹润,她沾一点涂抹在自己手上,展现给殷如一看。

    殷如一好奇地自己也抹了一亲密的接触了。奶奶那干枯的皮肤让殷容感觉很陌生,她突然有些不想知道触碰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迟疑那么几秒,她看着蚊子落在那里,又看着蚊子飞走了,最终抿了抿唇,没说话。

    车平稳行驶到酒店。

    沈明雾撑一把大而宽的黑伞,笔直地站在酒店门外等待。身后透明的玻璃门映出温暖明亮的灯光,融融地包围在他身上。

    “容容,”林承雨停下车子,手叩着方向盘,踌躇着,“晚上要不要……”

    殷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沈明雾已经拉开了车门,灯光和新鲜空气一起流入,伞斜斜地遮挡在她头顶。

    她安静地下了车,径直撞入他怀抱里。

    第 76 章 第 76 章

    沈明雾温柔地环抱住她,嗓音低低地响在她耳畔:“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殷容的声音懒懒的,既然被他抱住了,也就不再使力气,她脑袋埋在他肩膀上,任他单手将她从车上托抱下来,落了地,才慢吞吞地站稳了。

    林承雨在车上半在落地窗前深呼吸。

    机场无数人忙忙碌碌,走走停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出发点和目的地,人与人或擦肩而过,或偶然地坐在一起,短暂交谈几句,就算坐上一趟飞机,等飞机落地,还是要挥手告别,然后各奔东西。

    短暂的生命之中,能够互相重叠一段时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人要学会告别才可以。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医生的来电。

    殷容定定望了几秒,然后沉默着接起来听。

    “殷小姐,实在很抱歉,”医生的声音充满歉意,“殷老夫人刚刚离世了。请节哀顺变。”

    他的声音很轻,却极重地敲落下来,殷容觉得自己大脑被震得空白了一瞬,半晌才机械地出了声:“……嗯,我知道了。”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她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握住自己,平静几息,道,“辛苦您。”

    殷容能听到医你有什么资格替她道谢,但视线望过去,却望到两人交握着的手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主动,两人极为自然地拉着手,十指相扣着。

    这次不是在黑暗的不可告人的电梯里,而是站在明亮月色和闪烁灯光之中。

    殷容明显在神游。

    她神思不属地望着远处的雨幕,眼神没有一个焦点。

    但那手是使力紧握着的,也完全没有挣脱的意思。

    和与他拉手的时候……完全不同。

    林承雨不再说话了。

    沈明雾把伞收好,挂在行李箱上。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推行李,垂眸问:“累不累?想吃点什么吗?”

    “累。”殷容声音很轻,走路也慢,她摇了摇头道,“没胃口。”

    她是真的很累。

    身心俱疲,大脑空白一片,完全不转动,连路也不想走。沈明雾刚开始拉着她的手,后来改成揽着她的腰,她顺势靠在他怀里,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放到他身上去。

    他的臂膀很有力,托抱着她,步子仍旧很稳,丝毫没受到她那点重量的影响,还能分出注意力,不动声色地轻轻吻了吻她发顶。

    两人进了门,殷容往床上疲惫一扑,脸埋在柔软枕头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沈明雾弯腰给她收拾行李,拿换洗衣物和护肤品出来放进浴室,问她:“想喝点什么吗?”

    殷容嘟囔道:“明天有要事,也喝不了酒啊。不然真想喝点儿呢。”

    “明天的要事——不交给我做了?”

    “不。”她靠坐起来,倨傲地冲男人抬抬下巴,“还是老板亲自出马比较靠谱。”

    “可惜。”沈明雾道,“我还在期待我成功之后的奖励呢。”他问,“喝不了酒的话,那喝明雾容春好不好?”

    “哦?”殷容挑了挑眉,语调慢吞吞地,“这玩意儿伦敦也能买到?”

    “当然,随叫随到。”沈明雾转身往厨房走,缓声道,“我把水放好,一会儿你泡个热水澡。没胃口就吃点水果,然后好好睡一觉。”

    厨房的位置不在殷容的视线里。

    她望着男人即将消失生那边混乱的声音。姑姑的哭喊声好像是最大的,其次是刘思殷,父亲应该也在哭,母亲应该也赶过来了,大概率沉默地矗立一旁,无悲也无喜,她几乎能想象晌没有动作。

    “开下后备箱。”沈明雾提醒他,“行李。”

    林承雨如坠梦中,半晌才回过神,低声道:“……我拿吧。”

    他独自下了车,在那绵绵细雨之中拿行李。

    酒店工作人员迎上来为他打伞,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衫和脸颊,沈明雾和殷容在同一把伞下。

    沈明雾道:“今天谢谢你。”

    林承雨道:“我没有帮你。”

    沈明雾道:“我知道。”

    林承雨明白了。沈明雾是在代殷容道谢。

    他一口气上来,突然很想发火,质问他的背影,突然开了口,声音甜脆,明晰,一字一句:“沈明雾。”

    “嗯?”他转过身。

    殷容张开手,懒懒道:“过来。”

    沈明雾怔了下,然后听到她指令下得更加明确:“抱抱。”

    ……

    被他拥抱住的时候,殷容阖上了眼睛。

    他的建议都很好。她想。

    喝点吗?”

    殷容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她今天情绪波动过大,这会儿有点困了,靠在他肩上,拿她的尖下巴晃晃悠悠地硌他的锁骨,懒得搭理他:“你说呢?”

    “我说不了。”沈明雾感觉嗓子有些发僵,他咽了咽,道,“……要你说才可以。”

    “哦,行啊。”殷容睡意朦胧地道,“你也该知道我喜欢你了吧?”

    男人完全僵住了。

    他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殷容在他怀里蹭了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哎,”她轻轻叹一口气,半梦半醒之中,慢吞吞地,“当时答应过你的,要去禾城……我现在也挺想去一趟呢。我小时候和奶奶去过那里,她只带我一个人出去玩……那时候我们还很亲密……是真的很亲密。”

    “她小时候给我买玩具,长大给我买房子,我上学时那条最漂亮的粉色裙子是她买的,还有各种我喜欢的珠宝首饰和奢侈品……她给我很多很多的钱,也让我有了很多很多的自信……至少比我爸强得多,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也算瘸子里挑将军……我小时候曾经很崇拜她,但她后来不愿我发展事业,我也恨过她……不过她现在也管不着我的事业了……”

    殷容絮絮说着,沈明雾很安静地一言不发,她的眼泪很缓地流出,他用指腹轻柔地擦去。

    她抽了抽鼻子,又叹口气:“我那天在想,能开启我的事业也是因为捡了你,如果连这次出海都顺利的话,说明你小子命里也带点儿旺妻运,我很满意……凯旋之后顺便就带你去见见奶奶,解释清楚你是谁,也好确定下来关系。”

    沈明雾动作突然顿住。

    旺妻运。

    确定关系。

    只要这次出海顺利……就能证明他有旺妻运?

    然后……确定关系?

    女孩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落在他心脏,激得他心跳怦怦加速,连带着指尖都轻微地发起颤来。

    沈明雾从来都很相信她的能力。她聪慧,果敢,执行力强,优点多到数不清……他相信她一定会成功,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旺妻运。

    他有这样的运气吗?

    如果出什么突发情况那人没来呢?如果恰好遇到一个没头脑的蠢蛋经销商呢?那还能证明他有旺妻运吗?

    他向来喜欢主动出击,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命运交到外人手里?

    沈明雾轻轻地拍清甜的饮料,吃些新鲜的水果,泡个温暖的澡,再睡上沉沉一觉。

    他很聪明,又最了解她,知道什么方式最能让她舒服安心,最能让她平稳地消磨掉那些坏情绪。

    但他了解的是以前的她。

    那时候她需要他做的这些事,现在她需要的是他这个人。

    她放松地靠坐在床头,他靠过来,一手撑在她身边,一手环住她的腰。殷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脸颊蹭蹭他脸颊,汲取他的温度,呼吸他清冽干净的气息,就像慵懒的猫儿。

    男人安静地任她动作。

    “……真遗憾。”过了好半晌,殷容才轻声道,“不能带你去见我的奶奶了。”

    他轻轻拍她的背脊,道:“我早就见过奶奶了。奶奶还叮嘱我说你被家里惯坏了,让我多担待呢。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时候?”殷容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那个视频通话,她失笑,“哦……那个时候不算数。”

    沈明雾的手顿住了。

    他问:“……现在就算数着她的背。她把话说够了,说累了,脑袋一点点变沉,呼吸越来越轻缓,在他的怀抱里安静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亮了。

    只要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就够了,殷容想。

    她把一的那位优雅的中年男人……好像有些眼熟。

    他看向她,她也看向他,两个人同时停顿了近十秒,然后一起开了口。

    “叔叔?”

    “容容?”

    ……

    那位神秘的国际经销商竟然是殷如一。

    没错,就是殷如珊和殷如海的弟弟,是殷容如假包换的叔叔,是那个定居国外从未回过中国,还生了三个被奶奶无比宠爱的表弟的……殷如一。

    殷容也只是在奶奶的手机里和他视频过零星几次而已,关系太过于疏远了,两人能互相认出彼此已是实属不易。

    “你是来这……你怎么来这?”

    叔叔和她勉强对话了几句,她这才意识到叔叔的中文并不流利。

    殷容迅速地切换成英文:“我是以品牌负责人的身份来到这里的,殷先生。”

    “……这样,”殷如一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停顿了会儿,“那么请说吧,殷小姐。”

    殷容对这疏远的亲戚关系不抱希望。

    她迅速调整状态,按照之前准备好的内容说明了情况和来意。

    深厚的

    具体后续的合同流程需要再对接,但殷容心中已经大石落地。

    两人交换名片,她笑笑:“合作愉快。”

    “相信一定会非常愉快的,殷小姐。”殷如一感兴趣地把玩着产品小样的包装,道,“哦,对了,你知道王蔓已经离世的消息了吗?”

    王蔓是奶奶的名字。

    殷容被冷不丁一问,才如梦初醒,她有些颓然地垂下头:“……嗯。”

    刚刚在谈生意的时候,她竟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

    此刻才想起来。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将事实说出口——

    说……因为她知晓自切都抛诸脑后,完全忘怀,然后精神抖擞地出发,去会见那个神秘的投资人。

    展会路线她早已摸得驾轻就熟,这几天她也没闲着,和主办方里一个可爱的英国女孩也关系十分熟稔,对方一见到她就疯狂招手,示意她“这里这里”。

    这时候活动都还没开始呢。殷容用英文问那女孩:“他来这么早啊?”

    “下午的航班就要走了。”那女孩道,“本来商定的是一天的行程,但对方今天有急事,缩减成半天了。快快快,正好你来得最早,现在他刚来还没什么事情。”

    殷容一路小跑跟着女孩穿过玻璃走廊,来到那间会议室门口。女孩撞了撞她,小声道句“加油”,她回撞了撞女孩,小声道句“谢谢”,然后调整了一下跑乱掉了的呼吸,敲了敲门,用英文问了声好。

    门内传来了一句“请进”,是正宗流利的伦敦腔。

    她深吸一口气,摆出来绝对真诚阳光的微笑,推开门——

    室内宽敞明亮,阳光正好,里面端坐着己已经见不到奶奶的最后一面,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决定来见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去?

    很不孝顺吧?

    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我也是才知道。”叔叔好像不在乎这个。在他脸上一点都看不到悲伤,他只是新奇地道,“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个这么成熟的企业家了。她要是知道你今天的表现,一定会很为你骄傲的。任何一个国际经销商在这里,就算不是华裔,也会被你的品牌吸引。相信我,容容。”

    ……奶奶吗?

    为我骄傲吗?

    叔叔口中的奶奶和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

    但殷容注意到,殷如一的英文很蹩脚,“容容”这两个字的发音却很标准,显然是经常听,也时常说的缘故。

    刚刚说到产品她口齿流利,此刻说到这些事情,她却十分踌躇,半晌都没有开口。

    殷如一此刻笑起来挺孩子气:“我是下午的机票,你应该也是今天回去吧?去参加她的葬礼。”

    殷容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啦,不要伤心。”叔叔瞥一眼她的表情,道,“王蔓活这一辈子够累的了。当时知道病情了告诉我,很释然,也很解脱,有种‘终于到了这个时候’的意思。”

    殷容轻声问:“……是吗?”

    “是啊。”叔叔笑道,“前一段时间她就在整理遗物了,给我寄来几大箱东西哄我,说我反正已经移居国外,就别惦记公司了。哦,她还说反正你也不听她的话,管不了你了,要把殷氏撂给你。”

    殷容怔怔地:“啊……”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她当时还打包进来个笔记本……但我不认识中文。上面好像有你的名字。我拍照发给她,她说本来是想要给你的,寄错了,紧接着又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关系。”

    殷如一点开相册,翻找了会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手机递在殷容手里。殷如一起身展了展臂,把窗户打开。

    凉风习习,外面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有人拉着音箱站在街头,唱着动人的歌曲,他趴在窗台旁,跟着轻声哼唱起来,歌声婉转悱恻,遥遥送入房间里。

    殷如一那照片拍得随意又模糊,需要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得清。

    殷容看了很久很久。

    那是奶奶笔迹锋锐的字体。

    【带领殷氏集团这一路走来,我身心俱疲。

    公司燃尽了我的心血,消耗了我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没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情绪,没有心情关注自己的内心,没有时间教育我的子女。儿子跑了一个,废了一个,而女儿恨我,但我浑不在意。

    我背负的压力太大,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我,前方一片昏茫,无人掌舵,无人领航。

    我总是梦到点。他闻了闻那香气,笑着用中文慢吞吞地道:“这个我知道……这是妈妈的味道。”

    “……哦,不好意思,打断你。”殷如一回了神,他说一句中文就挺费力气,又切换回了英文,“殷小姐,谢谢你的自荐。我很感兴趣。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中国品牌闪耀在世界之巅,引领全球的潮流。作为一名华裔,我当然也愿意在其中出一份力。”

    话说得好听,什么出一份力,紧接着价格还是一压再压,恨不得能压到最底。

    在商言商,殷容很理解,也并不客气,她需要对方的人脉和资源,此时该放利的地方适当放利,但底线仍牢牢把握在手里。她不卑不亢地和他沟通,现场就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地叫了暂停。

    她眼睛慢慢地睁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殷如一逐字逐句地确认:“……我男朋友,联系你,花钱,给我开后门?”

    “对。很帅的年轻男人,国际上都出名的创投人。应该是你男朋友吧?一定要我支持你的出海计划,说这对他很重要。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我已经不小心答应了——”殷如一笑着,一双狭长眼睛微微眯起来,这时倒是有点商人的精明味道了,他摸着下巴作思考状,沉吟道,“不过,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让我来开这个后门啊。”

    “所以……要不要给他退回去呢?”殷如一很是玩味地打量着殷容的表情,“乖,你说。”

    “……不用了。”殷容咬牙道,她站起身来,怒火跟着噌噌上飘,把眼泪都烧干了。她道,“他钱多到烧不完,就权当孝敬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