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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冰山高处万里银(16)

    ◎据我所知,你也用这条命去撞过这座暗无天日的城池,想要撞出过一缕光来◎

    元狩五十年三月中旬, 军饷还没有着落,兵部尚书杨馗连上十道折子求皇帝筹银。皇帝压着折子没有斥责,但也不给银子。

    好像就这样拖着, 拖着,银子就出来了, 事情也会解决。

    郁清梧细细揣摩朝中局势, 觉得时机已到,便由攀咬宋知味变成痛斥宋国公。

    他请见皇帝, 跪在地上道:“宋大人只需要张一张嘴说户部无银,户部就撇清了干系。他的儿子又在兵部逼着太仆寺拿银子填补户部的亏空——这父子两倒是想得好。”

    “若是朝廷开支都需要太仆寺来补, 那还要户部做什么呢?户部将近二十年里一直没有进账,难道就不曾羞愧过吗?食君俸禄, 为君分忧, 宋大人也太没有远见了。”

    皇帝其实也觉得这话没错。

    户部这些年确实一直亏空。之前有钱用, 他睁只眼闭只眼,如今有事了, 户部却一直给不出解决的办法,让他多了许多烦恼,心中还是不悦的。

    他问,“你有何良策?”

    郁清梧便历数太仆寺艰难, 又道:“虽然艰难, 但若是为国为民, 臣绝无二话。只是臣看往年账本,其中借给诸位大臣银钱诸多, 前前后后, 加起来共计二百三十五万两, 这笔钱, 却应收回来弥补亏空。”

    皇帝眼眸一亮,“朕差点忘记此事。”

    皇帝多年来一直都想做个仁君。如何为仁呢?便给大臣们借钱,让他们买大宅子,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

    若是有人不借他的银子,他反而会觉得这个人跟自己有二心。

    也就是最近几年国库亏空的厉害,才没有继续往外面借。

    而他借出去的这些钱,也是由太仆寺挪的。

    皇帝之前的意思是这些钱就不用还了,毕竟是他的恩典。但如今郁清梧提起来,他又觉得此事可行。

    只是借钱容易还钱难,皇帝道:“怕是不好催债。”

    郁清梧便推荐宋知味,“这银子要上来,也是充的户部亏空。宋大人忙碌,可小宋大人却无事,不然也不会整日盯着太仆寺的银子了。”

    皇帝笑起来,“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

    但是让宋知味去,却也合适。

    他是宋国公之子,又是兵部的人,无论怎么看,立场都是合适的。

    皇帝答应了此事,对郁清梧也很满意,跟皇太孙道:“他不像外头那些读书人只一味知道莽进,还是很稳重的。”

    但这小子很有些眦睚必报。他皱眉道:“宋知味也是为了朝廷的开支才向太仆寺要银,他就一直盯着不放,怎么,这么大的阵仗,是告诉别人不要得罪他么?”

    皇太孙就笑着道:“别人,我倒是不知道。但是郁大人和小宋大人……很是有些渊源在。”

    皇帝:“哦?”

    皇太孙:“宋知味曾经求娶过郁夫人。”

    只一句话,就让皇帝大笑起来,将怒气散了去,好笑道:“原来如此。”

    一旦把朝廷的事情牵扯到私德上,他就会放心多了。

    但皇太孙却从承明殿回到东宫后,警告郁清梧,“不可再针对宋家父子,有些事情,过犹不及。”

    郁清梧躬身道是。

    等兰山君进东宫的时候,皇太孙还让她劝劝郁清梧,“宋家现在还不能倒,他却咬得有些紧了。”

    而后顿了顿,道:“我怎么觉得,他是想逼着宋家投靠齐王或者魏王呢?”

    兰山君一愣——只要宋家参与党争,对付起来就有缘由了。

    如此,就不仅仅是她要对付他们,太孙一党也要对付。

    兰山君曾经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经由她做,无异于雪夜登山。她的办法一直是稳。

    她不觉得自己可以搅弄风云。

    一个几十年都在后宅之中的人,即便是旁观了两年多的朝堂之事,对这些也知之甚少。她虽然一直在学,从不惫懒,却还是终究无法在此时真正的掺和进这些大事里。

    好在她不急,也不气馁。即便比对着郁清梧,她也会想:她比他少了二十年的读书和朝政时光。

    再学一学,走一走,也许就可以了。

    而在她没有能力掌控的时候,她也没有打算引着郁清梧去针对极力宋家。

    她不敢。

    朝堂瞬息万变,今日之局面来之不易,她不敢操之过急。

    于是,这两年来,郁清梧知晓她恨宋知味,便没想过结交宋家。但是,因无利益冲突,他也没有这般针对过。

    兰山君心中的揣测越发多,但等回去的时候,她却没有多说,只是淡淡的提及了一句宋知味,“他最近的名声可不太好,都说他好人夫,还有不少男人递名帖过去求一夜风流。”

    郁清梧知道今日她去东宫了,他估摸着皇太孙会对她说什么,于是为了不被她劝说,将头低下去装作专心用饭的模样:“嗯。”

    兰山君看他谨慎得很,都只说一个字了,便转了话题:“今晚的菜好吃吗?”

    郁清梧:“嗯。”

    兰山君:“早间的包子好吃吗?”

    郁清梧:“嗯。”

    兰山君:“如此穷追不舍,是为了我么?”

    郁清梧:“嗯——不嗯——不是。”

    他连忙摇头,“不是为了你。我心里有数的。”

    他道:“户部那个样子,难道宋国公就没有责任吗?如今太仆寺无银,只能逼着他们去催借款。”

    兰山君给他盛了一碗粥,“这些我都不太懂,却又忐忑得很。”

    她认真道:“郁清梧,我虽然恨他,却也知晓有些事情急不来。我不急的——你也别急。”

    郁清梧接过粥喝,一想到她是如何守着这份恨意框死在噩梦里,他的心绪便又有了酸涩之意,轻轻点头道:“你别担心,我也没有急的,我做的这些,都是算着去,不会过火。”

    但他坚决不能让皇太孙和宋家于一条船上。

    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呢?

    皇太孙毕竟是皇太孙。郁清梧不敢赌。

    兰山君闻言,眸光闪动,道:“今日太阳好,钱妈妈正领着人为我晒书,你的书房要晒晒吗?”

    郁清梧摇摇头,“不用晒。”

    兰山君又给他剥了一个鸡蛋,“我听钱妈妈说,你这半年买了不少书。”

    郁清梧手一紧,“是。朝堂太过压抑,我便买了些话本看。”

    兰山君站起来,“我最近也想看看书——可能借给我翻阅?”

    郁清梧头皮一僵:“好,我回去给你找一本。”

    兰山君点头:“那你先吃,我去跟钱妈妈晒书。”

    郁清梧哎了一声,又懊恼不已。

    她刚刚提及宋知味的时候,他就应该多骂几句的。但又怕说的多了,山君会察觉出来。

    他甚至怕她已经察觉出来。

    他回到书房,精心挑选了一本不涉及鬼神的风月之书,顿了顿,又放回去,拿了一本不涉及风月的衙门审案话本。

    里面都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十分大快人心。

    兰山君看着手头的书笑了,她点点头,“多谢你。”

    等他走了,她拿着钱妈妈从书铺掌柜那里拿来的货单册子沉默不语。

    她问钱妈妈,“这书册子确实无误?”

    钱妈妈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无误,我上回在他那里买了那么多——书,可是大主顾!”

    只是,她好奇问,“你查他买了什么书做什么?”

    别家的妻子都是查外头有没有人,山君却查他外头有没有书?

    真是奇奇怪怪的。

    但她不识字,又看不懂这里面的机锋,急得抓耳搔腮,“他到底买了些什么书呀?”

    兰山君:“一些……神神鬼鬼的书。”

    ——

    宋知味被迫领了催债的差事,但这份差事实在不容易,没几天就成了众矢之的。

    郁清梧作为提出这个法子的人,境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他名声一直不好,倒是没人骂他。

    宋知味便气得在家里发了大火,“我真是不明白,他这样做想干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难道真是条疯狗?”

    随着他一日一日成为别人的调侃对象,一点一点在官场被压着打,回来还要被母亲唠叨成亲之事,他身上那种淡然如菊的气质早已经去了一半。

    宋国公便对他有些失望,道:“皇太孙一党越发厉害,再继续下去,便是另一个齐王。那么此时,郁清梧用你做刀去催债款,好处他也得了,陛下的忌惮也少了。至于百官的不耐?他应当也没在乎。”

    即便没有此事,难道齐王和魏王一党会放过他?

    他叹息道:“知味,既然已经入了局,便不要失去理智。你是你们兄弟之中最聪慧的,在局外的时候头头是道,怎么现在不行了呢?”

    宋知味便只好收起怒火。但这笔银子一直到五月还没有催完——进了口的东西,怎么会愿意吐出来呢?

    兵部眼看无果,便继续上书去求皇帝给银子。

    齐王世子代替齐王入朝堂,很想做出一番事情来,便拉着邬庆川等人商量解决的办法。

    与齐王不同,齐王世子对邬庆川颇为和善,甚至敬重。他说起邬庆川当年的风采,说起他的斐然文章,说起他对寒门学子的厚待,最后郑重行礼:“我对阁老一向敬仰,还望阁老帮我。”

    邬庆川在齐王那里受的不被重视的气总算是顺畅了。

    他给齐王世子出了个主意,“朝廷无银,百姓无银,百官无银,但是陛下有银。”

    天下最有钱的就是陛下。

    齐王世子犹豫,“这般一来,陛下会厌弃我吧?”

    竟然还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邬庆川诧异而笑,深觉齐王世子不像齐王多矣。

    这样的人比齐王好相处多了,他宽慰道:“我心里有向陛下要银子的人选,不会殃及咱们。”

    齐王世子,“陛下会出这笔银子?”

    邬庆川:“不会。”

    齐王世子不懂了,“既然不会,那阁老此计是有什么其他的说道?”

    邬庆川笑吟吟的道:“逼急了陛下,那朝堂就会乱起来。今日之局,自然也会破解了。”

    齐王世子皱眉,“请阁老明言。”

    邬庆川:“陛下是个不愿意变的人。”

    他今年之所以会任由郁清梧弹劾宋知味,稳住太仆寺的银钱,便是想让郁清梧把战马归整好,不让兵马落入他人手。

    但他害怕的是兵马,不是百姓卖马,不是官逼民反。

    邬庆川笑着道:“如今太仆寺的战马统数已经进入尾声,咱们只要逼一逼,陛下便会又想到太仆寺,此事便解决了。”

    齐王世子闻言却不舒服。

    他回去跟齐王道:“我以为邬庆川会是一个有志之士,虽然换了立场,却也有良知,但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故意用这招来逼迫郁清梧妥协。”

    齐王虽然被关在府里,却并不颓废,他悠闲的喝了一口酒,教导道:“他本就是这般的人,只是当年站在先太子和段伯颜的身边,便显得高大起来。”

    齐王世子却不愿意简单的定论邬庆川,他道:“邬阁老之前还是做过实事的。”

    齐王瞧着他看,齐王世子摸摸鼻子,“父亲,你看我做什么?”

    齐王叹息,“我在想,我怎么会生出像你这般的儿子。”

    黑窝窝里生出了个白凤凰。

    他拍拍齐王世子的肩膀,“你就等着邬庆川去做吧,别插手便好。”

    齐王世子无奈点头,“是。”

    元狩五十年五月中旬,兵部侍郎倪陶上了一封折子求皇帝拨银,本是例常上折,皇帝随意拿起,打算看完就扔到兵部那堆无休止求拨银的折子里。

    谁知道刚翻看就气得大骂:“将倪陶给朕带过来。”

    府兵到倪家的时候,倪陶不明所以,倒是他的儿子大声道:“是我换了父亲的折子,求公公带我去见陛下!”

    等郁清梧知晓此事的时候,倪陶的儿子倪万渊已经撞死在承明殿前。

    郁清梧背后冒寒气,拿着誊抄出来的折子仔细看。

    “兵部要银,户部无有,太仆寺无有,各处州府地方皆无有!”

    “兵部一议挪借,而挪借尽矣。一议加派,而加派尽矣,一议搜刮,而搜刮尽矣……至于法已尽,路已寻,再无银两,户部无可奈何,兵部无可奈何,朝廷无可奈何,白银去何处?①”

    “依臣愚见,天下白银尽数都在陛下私库。臣恳陛下,即日拨银前往云州,越州,青州等地……”

    他闭上眼睛,一时之间,身心无力。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滴水未进。

    兰山君过来的时候,他打起精神应对。

    兰山君问:“可是自责?”

    郁清梧顿了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道:“宋知味也许跟邬庆川联手了。”

    他心里确实是愧疚的。邬庆川是为了对付他才把倪万渊这样不惧生死的人引向这条路。

    而如此急切的想要给他一个教训,估摸着也是为了拉拢宋知味和宋国公府。

    他声音低沉道:“倪万渊之死,有我的缘故。”

    “这篇折子,写得极好。他写的话,也是我想说的话。邬庆川用这样的人,用倪万渊的死ῳ*Ɩ ,是想告诉我,我不配在他面前挺直腰杆。”

    他如今这样,也算是苟且偷生之人。

    兰山君就静静的看着他,突然道:“那时候,即便没有你对付宋知味,也有过这么一回事。”

    郁清梧本在沉思倪家的事情,闻言头皮瞬间发麻,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山君……”

    兰山君笑了笑,“你怕我吗?”

    她此时也算是不人不鬼。

    她还记得郁清梧说过,他是怕鬼的。

    郁清梧却怔怔摇头,“当然不怕。”

    他怎么会怕呢?

    兰山君便定定的道:“那我来告诉你,当时,邬庆川应该也利用倪万渊闹事过。只不过不是去撞承明殿,而是让他带着国子监的人闹事。这事情被压下来了,也没有死人,所以我知道的不多,也没有想起。”

    “若是这般算来,那我也是罪人。”

    郁清梧就明白她真的已经揣测出自己知道她的过往了。

    他惊恐道:“山君……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兰山君依旧静静的站在那里,认真点头:“我知道。”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

    她说,“但我也不能瞒着你……不能看着你这样自责。”

    之后会发生更多他们即便知晓将来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郁清梧,我回来这么久,经过这么多事情,发现事事早有注定。愧疚不来,也帮扶不尽。”

    郁清梧便急急要再说,兰山君却看着他道:“你死于元狩五十七年冬,身首异处。”

    郁清梧神情一窒,喃喃道:“是吗?”

    兰山君言语轻柔:“是。”

    “据我所知,你也用这条命去撞过这座暗无天日的城池,想要撞出过一缕光来——郁清梧,你并不需要为倪万渊的死愧疚。”

    “你也曾没命过。”

    【📢作者有话说】

    淦,还是没有写完,明天中午十二点加一更。感谢在2024-07-14 14:00:51~2024-07-14 23:3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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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冰山高处万里银(16)

    ◎山君,对不住——我已经克制过了。◎

    ——你也曾没命过。

    短短六个字, 让郁清梧顿时明白山君看自己为什么总是带着一股悲凉。

    原来是怜惜他的命。

    他呢喃问,“我死于元狩五十七年冬?”

    兰山君点头,“对, 元狩五十七年冬。”

    她轻声道:“那日大雪,不见晴空, 我经过断头台, 正好看见邬庆川亲自持刀砍下了你的头颅。”

    当时情景,距离现在只有七年时光。所以他猜到了, 他不害怕,还愿意相信, 她便也愿意坦诚。

    郁清梧却在沉默之后抬头问,“那我——那我可曾对你见死不救过?”

    兰山君一愣, 本以为他会问他自己的生前死后事, 却没料到听见这句话。

    她摇摇头, 心下动容:“不曾。”

    郁清梧:“那我可曾与你擦肩而过,对你的命运熟视无睹过?”

    兰山君摇头, “不曾。”

    她道:“你上断头台的时候,我是第一次见你。但隔得太远,你应是没看见我的。我们也不算是见过。”

    郁清梧就道:“这样啊……”

    原来她说他们不是故人,也是真的。

    只是这样的相遇, 未免也太过于残忍。

    但几瞬之后, 他又轻舒出一口气:“如此, 我知道不曾对你犯下过罪孽,便也算是心安一些。”

    兰山君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片并不遮掩的爱意。

    她张了张嘴, 又闭上, 好一会儿才问, “你不问问你自己吗?”

    人应该对自己的将来最是在意。

    郁清梧却摇头:“既然撞过天光, 便应是无憾的。”

    他笑笑,“只是死在邬庆川的手里,到底心有不甘。”

    兰山君便定定的看向他,“我说过,若是最后咱们赢了,你下不了手,我便替你挥刀。”

    郁清梧眼眸越发轻柔,他想,怎么会有山君这般受尽苦难还如此坚韧良善的人呢?

    他真是三生有幸,才有了今生的相逢。

    但等抬头看她,见她眉间眼里尽然平静,即便说起这些,也不曾起过波澜,眸眼便又开始酸涩。

    他想知道她的将来和生死。

    他低声问,“那你,那你是我死后多久……”

    兰山君:“第五日。”

    “你死后的第五日,我被宋知味捆绑住手脚,直接送去了淮陵。”

    郁清梧的手慢慢紧攥起来,“他,是什么缘由都没有告诉你吗?”

    兰山君摇头:“一个字也没有。”

    于是只能在无边黑寂里揣测真相。

    为了能做个明白鬼,她恨过太多人,凡是与当年之事有牵扯的,她都恨,恨得让自己面目全非。

    她也日日夜夜都在自省,自省为什么会被如此对待。

    是把宋知味的妾室送去了庄子,是踩死过一只蚂蚁,是曾路过乞丐的身边,却没有给过银钱?

    桩桩件件,她都责备自己。

    直到第一个夏日来临,她坐在那里,突然顿悟了。

    她不需要自省,自责,她只需要恨宋知味。

    把恨落在一个人身上,就好受多了。

    她轻声道:“在不知道那缕天光是故意留给我之前,无休止的自责和恨意,是最折磨我的事情。但能在那样的折磨里活下来,我又觉得自己极为厉害。于是,我更想活下去——我以为,我终究会活着出去。”

    她说完,倒是有些松快感。

    能把这些说给人听,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只是抬眸看郁清梧,只见他一双眼睛含着恨意,浑身颤抖,眼眶里不断涌出泪珠,她每多说一句话,他就多掉一滴泪,好似要哭死过去。

    兰山君怔怔看着他哭。

    她自己都不曾这样哭过。

    怎么会这般爱哭呢?

    但有人为她这样哭,她又觉得心口有一股奇怪的酸涩之感,带动着她的眼眶红润起来。

    郁清梧瞧见了,顿时手足无措,他急急过去,却又不敢走近,最后只好伸出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袖子,颤声发誓道: “山君,我会杀了他——”

    其他的,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兰山君只觉得他颤抖的身子,隔着衣裳,又带着自己的心都在抖。

    她就说郁清梧病了。生了病枝。

    他以她的恨为恨,正在经历她当年的恨意和痛楚。

    她当年有多恨多痛,她是知晓的。正因为知晓,她才了解他颤抖的身子下,是有无数把刀在细细的磨着骨头。

    骨头越磨越细,刀却越发锋利。

    但再锋利的刀,也砍不下他的病枝。

    她并不愿意他这样。

    她伸出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他颤抖的手上:“别难过。”

    她温和笑了笑:“别难过,你该为我高兴。我应该是熬过了一年的。我对得起老和尚养出的烈骨。”

    郁清梧就觉得山君的指腹好似有千层力气,将他的悲戚都压了下去,压在心底,不见天日。

    她就是这般苛待自己的吧?

    就是这般将自己框进噩梦里,什么都不说,白日里还要往前走去,告诉自己要欢愉。

    他哭得更凶了,他攥着她的袖子不放,“我很难过——山君,我很难过。”

    “从知道你被点天光的那一刻起,我也开始做噩梦了。”

    兰山君便被他弄得更加手足无措。

    他为什么能这样在她面前直白的流泪呢?

    他在外头,也不曾这样。

    但她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的。她只能掏出帕子,一点一点为他擦拭泪水。

    她不再说话惹他哭,等他平静了许多之后,她才转了话题,好奇问:“我这种荒唐荒谬的事,你怎么会信呢?”

    郁清梧:“刚开始也是不信的。”

    他回忆道:“但我想起了那日——我想起那日,你说跟一个素未相识的妇人相遇,她告诉你,她曾经被点过天光,但你没信——你不认真的听,敷衍的应,后来,她死在破庙里,便成了你的执念。”

    他抬眸,认真的盯着她,“所以我就在想啊,就是再荒谬,我也是信的,也是不能敷衍的——我就怕我不信,要引得你出事。”

    他的声音低下去,情不自禁的又红了眼眶。他连忙低下头,但一滴泪还是砸下来落在了鞋面,呜咽道:“那我这辈子还怎么活呢?我应是活不下去的。”

    他这般的话,让兰山君更加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是碰见郁清梧后,才知道有人能跟她说这样的话,能这样……这样的把自己心剖出来给她看,这样的情深义重。

    她是想要拒绝他这份心的。

    她从未再想过还要有一段姻缘。但她看窗外,此时天很好,风很和煦,海棠花开得正艳,地里的菜也很青翠——什么都很好,他也很好。

    本就是铁骨铮铮之人,算起来,已经为她哭过好几回了。

    她晒在暖阳里,突然就开不了这个口。

    她久久无言,如此沉默,郁清梧便生出一股惶恐,声音更低道:“山君,对不住——我已经克制过了。”

    兰山君叹息,“我知道。”

    我看得见。

    【📢作者有话说】

    感情对手戏真是多一个字都不行,会破坏味道,写不出来了,晚上多更一点,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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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冰山高处万里银(17)

    ◎他从不觉得自己不曾死谏是错。◎

    小夫妻在书房里面待得太久, 还隐隐传来哭声——赵妈妈着急得要死!

    她跺脚,说的也是:“要死,要死哦!”

    竟然有了几分钱妈妈平日的做派。

    而后又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问:“还不能送进去吗?”

    钱妈妈一边剥菜叶子一边笑道:“你急什么?男人会哭是好事, 能哭得久,还是门罕见的本事。”

    她摆摆手, 叫赵妈妈安心, 而后把菜叶子往菜篮子里一丢,欢喜道:“老话说, 烈女怕缠郎,郁少爷哭得多了, 说不得就能哭回屋子里去——天底下愿意哭的男人可不多。”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山君腰杆太直, 眼泪太深, 就得让郁少爷这种人来配。

    赵妈妈心里还是偏向兰山君的, 迟疑道:“少夫人许是也哭了呢?晚间怕是又要做噩梦。”

    钱妈妈就看看她,摇摇头, “山君要是会这般放肆的哭,我就不担心了哦。”

    她抱着菜篮子站起来,“走,咱们不管。”

    但刚走几步, 就见不远处的书房门打开, 兰山君朝着她们道:“钱妈妈, 我饿了。”

    钱妈妈笑起来,赶紧和赵妈妈提着食盒过去, “来, 吃去吧, 不够再叫我们。”

    兰山君哎了一声, 道过谢转身进屋,将门关上,又弯腰把食盒里面的菜端出来摆上。

    天暗了下来,郁清梧在一边点灯。余光瞥见这一幕,恍然想起在东宫时,太孙妃也曾这样为太孙摆过饭。

    他心中悸动,举着灯过去,将灯放在案桌上,开始盛饭。

    一人一碗。

    两人面对面坐下吃饭。

    郁清梧趁着筷子是干净的,试探性的给她夹了一筷子笋肉,“山君,你知道我是因何而死的么?”

    兰山君本是沉默看碗里的菜,闻言顿了顿,摇头:“不知。”

    她抱歉道:“我当时并不关心朝政……如今想来,我都不懂之前的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宋国公府之外的人和事。”

    年岁和见识,确实让人自己拘束自己。

    但是,“你的名声不太好。”

    她道:“我在宴席之上听人说你结党营私,贪权夺利,背叛师恩。”

    郁清梧便想了想,道:“这个罪名过于笼统,想来是没有好的罪名给我,又急着杀我——我估摸着是皇太孙去世了。”

    兰山君皱眉,“但我当时并未听闻太孙去世的消息。”

    郁清梧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藕尖,“你可知,当年先太子去世,也是过了七日才传出来。”

    郁清梧:“皇太孙若是还在,他们至少会给我编个具体的罪名,宋知味也不敢送走你。”

    兰山君之前也揣测过太孙败了,但没有揣测过他已然死去。她抿唇,失神片刻。

    郁清梧却喊她,“山君,笋肉和藕尖很好吃。”

    兰山君回过神,便跟着吃了几口。果然还不错。

    她心神一松,等吃完,又见郁清梧换了一双筷子给她夹菜,她连忙道:“我自己来。”

    郁清梧手一顿,将菜一拐弯,夹进自己的碗里,道:“好。”

    只一个字,兰山君就想,他可能不大高兴了。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心绪。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她就是知晓。

    她又沉默起来。而后就发现,郁清梧就着最先夹的那一口菜吃了半碗饭,硬是没夹第二筷子。

    她心中便又迟疑——郁清梧不哭的时候,其实兰枝玉树,风流酝藉,生就一副正人君子的面目。但正因为如此,当这么一个人在她面前一低头,便显得她在欺负他似的。

    她叹气,还是夹了一筷子菜给他,“你别可怜巴巴的。”

    郁清梧就笑起来,“哎。”

    他说,“我没可怜巴巴。”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但兰山君看着他弯起来的眼睛,抬起的头,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天晴月明,夜风和畅。

    这便好了。

    两人吃完饭说起倪万渊的事情。

    郁清梧神色凛然,“他这般一死,倪家也逃脱不了罪责。”

    先有苏老大人死谏,皇帝看着他往日的功劳上并未计较,彰显了一番自己当世明君的气度。但这不代表其他人还能去他的殿堂里死谏。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那他的名声怎么保住?

    皇帝必须杀鸡儆猴震慑其他人。

    郁清梧沉思:“倪家,不知道能不能救下来。”

    他道:“倪大人这个人,在兵部二十余年了,其实还是做了实事的。只是他不愿意冒头,也从不得罪人,一直默默无闻,以至于让宋知味后来居上。”

    兰山君:“你想救他?”

    郁清梧点头,“想救,只是不知道好不好救。”

    无论倪万渊死谏掺杂着什么阴谋,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倪万渊这个人是不曾错的,倪陶也不曾有错。

    郁清梧思索,“但一个人死谏,必定会害怕牵连家人。如苏老大人这般都将苏姑娘送出了洛阳城,倪万渊为什么敢不顾倪家这么多人去死谏呢?”

    兰山君却道:“邬庆川……”

    郁清梧:“嗯?”

    兰山君:“邬庆川,除了你我恨他,在国子监等学生眼里,倒是顶顶好的人。”

    “你应比我还知晓,他有一张出口就是大义的嘴巴。”

    她道:“或许是邬庆川承诺事后帮他保住一家人的命吧。”

    郁清梧眉头越发沉下去,“这不是他做事的习惯。”

    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事情。

    兰山君也想不起来任何跟倪家父子有关的事情。

    她与这家夫人们并不相交。

    她遗憾道:“别人若有我这番机遇,说不得翻天覆地。”

    郁清梧却正经道:“山君,任何一个世道,都不是靠一人前行的。但这个世道的一些人,却因你的重回,已然越过越好了。”

    如他。

    他这个人,眼看就越过越好了。

    他送兰山君回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问,“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跟我这般的人成婚呢?我如今想来,你在知晓太孙跟你的关系后,应该能够有更好的选择。”

    山君是个有手段的姑娘。她想跟宋家制衡,选一个好控制的男人,选一个好家世做底气,其实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兰山君闻言一愣,而后笑了笑,道:“彼时先是觉得我们命运何其相似,都该活下来。”

    “但若是活不下来……”

    “那不论谁先死,先死的人,应有一副棺木。”

    她从他手里接过灯笼,转身要走:“我们上辈子,都不曾入土为安。若是能有一个墓碑,也是极好的。”

    而如今……她脚步一顿,虽不曾回头,但话语温柔:“现在觉得,从你入我眼中那一刻,再没有比你合适的人一起过日子。”

    在死之前,是生。是生者一日一日的欢愉。

    跟郁清梧在一起,确实是欢愉的。

    郁清梧一愣,而后欣喜若狂,他跑去厨房逼着钱妈妈给他煮六个鸡蛋:“您说得对,我已经爬过半座山了。”

    还有半座山,他定然也要爬上去才是。

    钱妈妈没好气的道:“都告诉你了,吃多了要不得!”

    郁清梧搓手:“要得的,天地之气还得多一点好。”

    他想来想去,今日山君没有太过拒绝的原因,可能是他今早上偷偷吃了六个鸡蛋。

    钱妈妈就翻了个大大嗯白眼:“这都是迷信啦!郁少爷,你真的是探花吗?真的是朝廷的太仆寺卿吗?”

    郁清梧坚信:“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钱妈妈:“那你自己煮呀!你又不是不会煮蛋!”

    郁清梧期期艾艾:“可您老人家是我和山君的媒人,您煮出来就是喜蛋。”

    喜蛋喜蛋,功力翻倍。

    钱妈妈:“……”

    ——

    郁清梧第二日上朝堂前被皇太孙叫住,私下叮嘱道:“陛下怒火还没消散,你万不可多言。”

    郁清梧点头应是,而后突然问,“殿下,若是陛下执意让太仆寺出银,您会如何做?”

    皇太孙沉默,最后道:“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你做不做,我都愿意你试试。但必要时候……”

    那句必要时候我不会保你的话,却又说不出。

    随着相处,他已然做不到将郁清梧看成单纯的刀。

    这是他的得力主将,也是他的妹夫。

    他深吸一口气,“总之,咱们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不要意气用事。”

    他道:“我做事情前会想元娘,你做事前,也要想想山君。”

    郁清梧不置一词,但在皇太孙离开之前突然道:“我不会意气用事,我舍不得死,也很想活下去。”

    “但,山君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棺椁。”

    皇太孙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点头:“好。”

    朝堂之上,皇帝果然发怒,斥责兵部尚书杨馗管束不力,罚俸一年,斥责倪家不忠不孝,该当满门抄斩,斥责宋知味催收借银太慢,斥责宋国公无用……斥责诸多人,最后把目光看向太仆寺,“如今朝堂无银,郁清梧,让你规整战马,怎么样了?”

    郁清梧站出来,“回禀陛下,还未完成。”

    皇帝不悦:“为什么还没有做完?”

    郁清梧:“臣在规整之中,发现竟有一部分马匹虽上报册录,却并不存在。”

    皇帝一愣:“什么?”

    郁清梧:“朝廷册录上的马匹,难道就真的都在吗?”

    他躬身道:“陛下,这次大规整,就该彻底清洗一遍朝廷蠹虫,将那些空吃马粮的人都找出来。”

    皇帝皱眉。

    郁清梧大声道:“百姓没有马供给朝廷,只能用银子去买马。可哪里有马卖呢?自然是地方上的太仆寺官员手里。”

    “百姓给五两银,他们拿了,却不给马,只在名册上空写一笔。于是,银子他们收了,马是没有的。”

    “没有马,平日里的马粮便可以省出来,于他们而言,又是一笔进账。”

    “陛下,您想想,一匹马的买卖和养育按照十两银子算,十匹马是多少?一百匹马又是多少?”

    他道:“朝廷苦哈哈的省银子,倒是他们赚得盆满钵满……陛下,此事必须要查清楚,刻不容缓。”

    皇帝脸色铁青,他向来看不上这些,也觉得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绝对的无错。

    但此时郁清梧一算账,他心口就气得很,“这群贪官污吏,必须严惩才行!”

    他都被逼着要银子了,其他人怎么能贪呢?

    下朝之后,郁清梧回太仆寺前被邬庆川叫住。

    他冷脸往前走,并不愿意听邬庆川的讥讽。

    邬庆川却道:“你不想知道倪万渊为什么要去死谏吗?”

    郁清梧脚步一顿,而后笑了笑,“邬阁老,您又来我面前逞威风了。”

    邬庆川却不恼怒,而是点评他今日在朝堂上的论调,“你想用空吃马粮的事情来拖延陛下让太仆寺出银的事情,这没有错,可是,你能拖到什么时候呢?”

    郁清梧并不说话。

    邬庆川:“兵部如今还没有银子给边疆战士——你护住了那些牧民,但你可有想过,边疆战士又该如何自处?你不怕他们发生兵变吗?”

    他步步紧逼,攻其心志,“郁清梧,若是因你固执而发生战乱,无辜百姓和战士死去,你如今护着的这些牧民,又有什么用呢?他们难道会感激你吗?”

    “你这样,不过是害死了更多的人。”

    郁清梧就从邬庆川的话里,窥探出了这么多年大部分官员对太仆寺卖供马的态度:他们是想牺牲牧民,来维持最多人的利益。

    他们甚至觉得这是正义的。

    他失笑,摇摇头,看向邬庆川道:“阁老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把天下兴亡,都加付在我的身上。”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至于军饷……”

    他还未曾说完,邬庆川突然接口,“你是不是还盼着天下乱起来……你是不是以为天下乱了,换个人做皇帝,也许还是好事。”

    郁清梧眼睛眯起来,“邬阁老,你这话太放肆了。”

    邬庆川却笑了笑,没有再说,而是道:“清梧,你的道,难道就没有越走越偏吗?”

    他理了理袖子,“看见倪万渊如此死去,你心中作何感想?”

    “现在,国子监的学生应该已经围着刑部开始为倪家喊冤了——他们如同倪万渊一样,不惧生死,只为心中道义而亡,难道不比你高贵?难道不比你现在的苟且偷生高尚?”

    郁清梧闻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邬庆川就静静的看着他,“郁清梧,不要假清高。”

    “你与我,也没什么两样。”

    郁清梧就哈了一声,仔仔细细打量他良久,而后摇头道:“从前,我走的是径,与阁老是歧路,我说不得谁对谁错。”

    “但现在阁老手上沾满鲜血,我行的便是泾,与阁老是泾渭分明,对与错,几十年后,几百年后,甚至是几千年后……后人一看就知,你我谁对谁错。”

    他从不觉得自己不曾死谏是错。

    他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邬庆川嗤然,“等你知道更多之后,希望你还能说出现在这句话。”

    他意有所指,“你娶了镇国公府的姑娘,现在想来,竟然还是有些缘分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个大剧情和一个感情进度就正文完结啦^O^

    不过番外有点多这本,因为我想写下前世和郁清梧在平行世界看见山君那本札记的宿命故事嘿嘿

    不过你们放心,我番外都是万字更新一般,一个小最多几章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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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4☪ 冰山高处万里银(18)

    ◎过渡【郁清梧,我从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郁清梧没有去刑部看那群国子监学生闹事。

    闹是闹不起来的。又是国之利器, 刑部不敢伤着他们,所以性命无忧。

    但会抓几个无权无势的关进大牢里杀鸡儆猴。

    不过邬庆川不会放任他们不管。

    他还要靠着救这些学生去展露自己的风骨,以挽救当初他没有去祭奠苏老大人的名声。

    上一个死谏, 他没得到好处。这个死谏,他一手谋划, 定然是要得全好处的。

    郁清梧站在正直门下看向刑部的方向, 突然想起阿兄对他说的话。

    阿兄说:“邬先生不是喜欢你,是喜欢你聪慧又无牵无挂。”

    他当时不明白阿兄这句话的意思, 及至现在,却开始懂了。

    将无牵无挂换成无依无靠, 便得了真谛。

    ——等这群从刑部出来的学生无依无靠,失去了仕途的机会, 便只能靠着邬庆川去展露自己的抱负了。

    这几个被抓进大牢里的学子, 应当也是读书很是聪慧的人。

    一般的, 邬庆川看不上。

    郁清梧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身回了太仆寺。

    龚琩正蹲在廊下憋闷气。见郁清梧回来, 连忙过来问,“太仆,陛下怎么说?”

    郁清梧温和道:“无事。暂时不用咱们太仆寺去卖马补银。”

    龚琩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马一匹都不能少!

    但即便不用卖马,因死了一个人, 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都六月了, 不卖咱们的马,那军饷怎么办?倪万渊会不会白死了?”

    郁清梧:“这就不是咱们的事情了。”

    他拍拍龚琩的肩膀, “内阁和户部兵部那么多人, 用不上咱们担心。”

    龚琩苦大仇深:“哎, 若是那群人有用的话, 能让我一个纨绔来忧国忧民?”

    郁清梧诧异看向他,“龚寺丞,你每每都能说出让我敬佩的话。”

    龚琩不大高兴:“郁太仆,我是个精致的纨绔,读过书的。”

    刚开始他还嫌弃太仆寺丞四个字配不上自己,谁知道现在却愿意为这四个字肝脑涂地。

    他感喟,“马啊,马啊——太仆,不瞒你说,我阿娘说我是午时生的,正好属马。当时我以为自己会是金戈铁马,一人顶千军万马,结果现在却成了个养马的。”

    郁清梧好笑起来,却被他追着问,“太仆,听闻当初你本是在翰林院的,怎么会想着来太仆寺啊?”

    这可是从清流之地自甘堕落了。

    郁清梧闻言,倒是没有敷衍他,“当时,我跟邬阁老闹翻了,在翰林院待着肯定不行。”

    龚琩:“那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呀。”

    工部,兵部,户部,哪里不能去,偏偏要来太仆寺。

    郁清梧就露出笑意,“难道你不曾听说我用太仆寺马政,杀了博远侯和王德义,林奇?”

    这肯定是知道的。郁清梧这三次都直接摸准了陛下的脉络,被许多人啧啧称奇。

    但龚琩却想问的是:“可我知道,杀齐王党羽,都是党争的迫不得已——我是想问你自己为什么愿意来太仆寺呢?”

    郁清梧一愣。第一个念头是:连山君都不曾问过这个问题。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认真答道:“马,是给兵骑的。”

    马能作假,那兵呢?

    大夏朝,最该整治的是兵。

    这句话是邬庆川一直跟他说的。他听了十年,当升起救国念头的时候,他总会想到这个。

    但兵之一字被皇帝牢牢的抓在手里,谁敢轻易去碰?

    他也不敢。

    他只能先碰马,先结党,先蓄力,先用党争遮掩皇帝的视线,遮掩自己的目的。

    郁清梧说得模糊,龚琩也没有多思,只以为他说马也很重要。

    他感动道:“是啊,没有咱们的马,有兵也没用啊,他们也成不了骑兵。”

    “我们太仆寺,真是太有用了!”

    每天都在为自己养马而感动!

    郁清梧笑着道:“那你多在这里有用一会,我要去找车府署主事问问最近的登册。”

    龚琩点头,美滋滋去围观骟马。

    郁清梧则找到车府署主事道:“我记得上回在龚家吃喜酒的时候,你曾说你能看出每匹马去了哪里?”

    车府署主事姓秦,生得白白胖胖的,很会说话,“上回是喝醉了酒,吹嘘了一些。但看家本事肯定是有的,还请太仆给下官一些时间,应该能查出来。”

    郁清梧就道:“你能知道兵部侍郎倪大人平日里去往何处吗?”

    秦主事却听见人名后不敢轻易许诺,他怕自己掺和进大事里面。

    郁清梧便笑道:“我能想办法把倪家的马给你送来,三天之内,你若是能查出来,我必有重谢。”

    秦主事想来想去,还是咬牙点了头,“下官一定尽力。”

    富贵险中求,说不得能求出一条青云路来。

    除去龚傻子,谁真心实意喜欢养马呢?

    ……

    兰山君知道此事时,沉思良久,道:“我总觉得,两辈子的事情,宛如一条大江河,河道从不改变,唯一不同的只有河水——若为晴日,河水便被晒干些去。若是下雨,河水便又多一些。”

    他们能做的,便是做不被ῳ*Ɩ 晒干的河水。

    她道:“上辈子,国子监学生也曾经这样闹过一次,还是倪万渊领头——我估摸着,没准也是邬庆川的手段。”

    她记得最后这群学子安然无恙。

    “若是如你所想,应当是邬庆川把人捞了出来,至此之后,他们这群人就死心塌地跟着邬庆川了。”

    郁清梧却心有疑惑,“为什么会让倪万渊领头?他算不上最佳人选。”

    兰山君摇头,“这便不知道了。”

    郁清梧总觉得这里面有事。他也不急,“内阁肯定是要上折子保倪大人的。”

    虽然肯定保不住。

    但他们必须上折子。皇帝不再考虑名声的时候,大臣们就要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了。

    郁清梧:“我要进刑部大牢里见一次倪大人才是。”

    兰山君拿捏不准这些,便没有说话。只是在郁清梧又说起邬庆川最后一句话时,皱眉道:“他真这么说?”

    郁清梧点头,“是。”

    他学着邬庆川的样子刻意拿腔拿调的逗趣,“——你娶了镇国公府的姑娘,现在想来,竟然还是有些缘分的。”

    兰山君皱起的眉头就松缓开来,噗嗤一声,“我们自然是有缘分的,不用他在这里打谜语。”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郁清梧心中的隐隐的不安散去。他问:“你不怕他这一句话里面藏着什么祸端?”

    兰山君摇头,“我怕他什么呢?”

    而后抬头,发现郁清梧竟然真的是有些怕的。

    她微微睁大眼睛,明白他到底还是被邬庆川影响了。

    十年养育,十年教导之下的他,对邬庆川,也许有一种不自知的恐惧。

    学生总是受先生影响的。

    她曾经听老和尚说过这个道理。

    老和尚说,无论是再聪慧的人,一旦被人长期训导过,便很难容易挣扎出来。他也是如此规劝她不去读书,他说:“山君啊,如同咱们这般的市井小民,本就活得艰难,等读了书,受了圣人之言为师,便会给自己加上一层枷锁了。”

    “那你就成了四不像。既不能像小民一般舍下脸去杀猪,也不能像书生一般科举腾达。”

    索性还是别读书的好。

    还是别懂圣人之理的好。

    他说,“你只需要学会这把刀。练成一把保命的快刀。”

    兰山君便站起来,从廊下抽出自己的刀,突然朝着郁清梧身边的花瓶刺了过去。

    花瓶碎了一地。

    而后在郁清梧怔怔发神的时候,认真道:“若是咱们最后实在活不了,你就把我送到宋知味和邬庆川身边去——我的刀快,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为我赔命。”

    “我如此想,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看向他,定定道:“我们还挣扎在世间,不就是不愿意多连累一条命,想要多救一条命吗?”

    郁清梧总觉得自己每跟山君多相处一天,就会多发现她一份好。他抬头朝着她笑,只是笑意里面依旧有着苦涩。

    兰山君瞧见之后抿唇,站在廊下一边擦拭自己的刀,一边道:“镇国公府的事情,我细细想来,无非就是镇国公父子当年兵败——这里头,若是有缘由,这么多年了都没人敢翻出来,他邬庆川敢吗?他若是敢,也就不会整日里做这些谋算了。”

    郁清梧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想的却是:“若是这里头有缘由,最后殃及到你呢?”

    兰山君沉思一会,道:“若真是这般,我也避不开,直接迎上去就是。”

    她并不畏惧。

    “郁清梧,我从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若是能死得明白,清楚,就是一死,又有何惧呢?”

    “你让我为你备好棺椁——你也应为我备好棺椁。”

    郁清梧心里又酸涩起来。

    他轻声道:“我想你葬我。”

    而不是我葬你。

    兰山君却拧眉,“邬庆川只说了一句话,你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郁清梧沉默起来,而后道:“你还记得四叔父说,他一直觉得当年的蜀州之战不会输成那样吗?”

    兰山君点头。

    郁清梧便道:“我将他的话记在心里,虽不敢去触碰,但心里却也有疑问——十万兵马,到底是因着什么,才能输给蜀州的三万兵马?”

    这事情太大了,邬庆川若是真翻出来,最后怕是一场洪水滔天。

    兰山君就笑了,“原来如此。”

    原来是怕被场洪水卷到她的身上。

    原来是在怜惜她的命。

    她坐下来,轻声道:“不要紧。”

    “前面的路也许有陷阱,但你我同行,一路上有个伴,总比上辈子好。”

    她这个人,倔得很。无论前面是什么,她都要闯一闯。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下午三点补一更。

    晚安

    65☪ 冰山高处万里银(20)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谁干的!”

    “谁把花瓶打碎了!”

    “站出来!”

    钱妈妈叉腰, 对着小夫妻横眉竖眼。

    这可是她花十文钱买的仿茶山夫人早春喊山图!还是越州瓷!

    她恨恨的道:“十文钱呢!可以买二十个猪肉包子了!”

    兰山君刚刚还不畏生死,如今却被二十个猪肉包子压得噤若寒蝉,讨好一笑, “是……”

    郁清梧赶紧道:“是我砸的。”

    奈何钱青天明察秋毫,仔仔细细看花瓶的碎片, 而后狐疑的看向郁清梧:“你都抠门成什么样子了, 舍得故意砸花瓶?郁少爷,你若是舍得银子, 我能只买个赝品花瓶回来吗?”

    又说兰山君,“下不为例!”

    她老人家可是一视同仁的!谁也不放过!

    小夫妻点头再点头, 不敢多说一句。

    钱妈妈放下食盒,叫人来把碎片收拾好, 这才安心的走了。

    小夫妻便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相视一笑,又坐下来吃饭。

    兰山君将菜摆出来, 好奇道:“最近钱妈妈都不做炒蛋了。”

    因为吃蛋太多已经被勒令不准再吃的郁清梧心虚一瞬,道:“肯定是她这段日子不爱吃蛋。”

    兰山君点头。老人家的口味确实很容易变。

    她没有太在意,又说起邬庆川的事情,“你了解他, 知道他让国子监的学生去闹事是为了什么。相应的, 他应该也了解你, 他把镇国公府四个字说与你听,必定也是觉得依着你的性子会做些什么。”

    与其说这是阴谋, 陷阱, 不如说是邬庆川的阳谋。

    她道:“他肯定知道你暗地里在查各地兵的事情, 也知道……”

    她顿了顿, 抿唇不言。

    ——也知道你爱我极甚,由爱故生怖。

    兰山君眸光轻柔起来。

    郁清梧却没有察觉,只抬头看她,迟疑道:“你知道我在查?”

    兰山君笑着诧异,“你从不对我设防,虽没有明说,但你在家里看的邸报,各地文书都与兵之一字有关,我难道该不知道吗?”

    郁清梧就笑起来,“我就说,你好像从未问过我为什么去太仆寺。”

    而后吃着饭吃着饭突然道:“山君,你说我上辈子没有你,此时被邬庆川谜语一般的话吓住,该多惊恐啊。”

    兰山君正好用银勺给自己舀了一勺玉米,闻言给他也舀了一勺,温声道:“不用如此捧我——若是没有我,你与镇国公府没有关系,也不会如此被吓着。”

    而且若是没有她……

    她道:“邬庆川应也不会用镇国公府来掣肘你。”

    如此算来,也算是她连累他了。

    但不知道怎么的,她现在也不会觉得对他极为亏欠。她开始认为两人的命连在一起,无论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用内疚。

    兰山君便给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道:“郁清梧,你不要怕。”

    “我仔细想过了,既然是阳谋,那咱们就走阳光道。”

    她说,“邬庆川光知道我是镇国公府的女儿,想要引你下套,但是……他不知道我是老和尚养大的。”

    “他想用我做局引你进去,但是反过来,我也可以用我的身份,求太孙等人做局引他进去。”

    她笑起来,“咱们走大道,把独木桥留给邬庆川吧,他看起来喜欢走。”

    ……

    元狩五十年六月末,皇帝压下了内阁为倪陶和国子监被抓学生齐名上联的第三封祈赦书。他沉着脸,将这封折子狠狠的摔在地上,本还想用脚去踩一踩的,却在抬脚之时没站稳,竟有些晕厥,连忙撑住了桌子,但还是跌在了地上。

    老太监刘贯慌乱的过去搀扶,却在皇帝站起来后,被一脚踢在心窝处:“狗奴才,如今连你也敢藐视朕了!”

    刘贯也不敢痛呼出声,只不断磕头道:“陛下,求您,让奴才看看您有没有伤着。”

    皇帝这才恍然回神一般道:“起来吧,朕方才迁怒你了。”

    他坐下,刘贯跪着给他揉腿,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您放宽心才是,万不可伤着龙体。”

    皇帝冷笑道:“他们都敢这般来逼朕了,朕还不能生气?”

    刘贯:“奴才不懂这些,只惶恐您气着自己的身子。”

    皇帝眼睛眯起,“内阁这些人,除去邬庆川才回来没几年,其他的,也有十几年了吧?”

    刘贯:“是。”

    皇帝:“他们实在被朕宠爱得太过。明明一屋子的沽名钓誉,却还想踩着朕去沽钓——还是朕太优待他们了。”

    但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些年,因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事情都在这群人手里握着,当他们合起伙来反对他的时候,他竟然也有些被掣肘了。

    他闭上眼睛,突然道:“朕记得,刑部的祝侍郎办案很是不错,让他来见朕。”

    他确实需要重新养些爪牙。

    ——

    另一边,兰山君正在东宫将邬庆川的话告诉太孙妃,她轻声道:“我和郁清梧都不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说出来,我们便难免惶恐,不知道他是不是藏着祸心。”

    太孙妃目光闪了闪,“镇国公府……”

    她看向兰山君,“你回来这两三年,可曾听说过什么?”

    兰山君摇摇头,“不曾。”

    就是上辈子,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好之处。镇国公父子也是寿终正寝。

    难道他们彼时的死也有问题?

    兰山君愁眉不展,“一旦陷入洪流里,这些阴谋诡计,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太孙妃便笑着道:“阿虎之前也是如此说的,因着心中的事情太多,便一直吃不下饭。”

    如今倒是吃得多了。

    连着她的一份吃下去。

    太孙妃眼神一暗,而后道:“山君,此事等阿虎回来,我说与他听。”

    兰山君点点头,起身告辞。

    等出了宫,便见郁清梧站在太阳底下等她。她连忙过去,“你怎么也不撑把伞?”

    郁清梧:“我就是太白了点。”

    他看着她道:“听闻……女子不喜欢太白的。”

    兰山君看他一眼,直直朝马车里走去,临要上马的时候才问,“是谁跟你说的?”

    郁清梧忐忑:“龚琩。”

    兰山君:“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白。”

    郁清梧笑出声。

    等回去的时候,又请钱妈妈给他敷膏,“山君确实喜欢白的。”

    钱妈妈得意:“我说的能有错?”

    她一边去拿膏一边对郁清梧语重心长的道:“这般就对了,虽然外头纷纷扰扰,路也走得艰难,但只要你好好的对待今日,今时,欢快一些,便即使不长寿,也是值得的。”

    郁清梧一愣,“我往常难道不欢喜?”

    钱妈妈诧异,“哎哟,小苦瓜!你前几日都哭成那般模样,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是前日回来,也是愁眉不展的——”

    “你那叫欢喜?”

    她传授经验,“别总是在山君面前发愁,谁愿意整日看见苦瓜脸啊?”

    郁清梧敷着膏去书房里面跟兰山君推衍镇国公府的事情。

    继而朝着露出一个笑脸。

    兰山君:“……”

    她迟疑一瞬,也朝着他笑了笑。

    郁清梧就觉得自己这般挺傻的。但山君能笑一笑,他也算是值得了。

    他不敢得寸进尺,拿出当年的邸报,指着一处道:“元狩二十九年春,蜀州的陵城,上庸,青城,雒城,天水五城一起叛变,大约共有三万兵力。”

    郁清梧:“同年,朝堂上开始商议去平叛的将军。”

    他看向兰山君,“当时,呼声最高的是镇南将军段伯颜。”

    兰山君忍不住举着灯低头去看文书上的字,却没有看见段伯颜三个字。

    她轻声道:“只有胜利的人,才能被写在这张纸上吧?”

    郁清梧点头,“是。虽然段将军的呼声最高,但是陛下不允许。”

    兰山君没有仔细去探究过那段时光。

    她只知道一个大概。

    手上的灯影映在纸上,遮住了镇国公三个字。

    她道:“我知道,当时先太子跟老和尚一块整顿吏治,已经引起陛下的不满,所以没有让他带兵。”

    这是打听打听就知晓的事情。

    郁清梧也是这般听邬庆川说的。

    他道:“我小时候,邬庆川就跟我说过这段往事。他说,当时的镇国公,也就是你的祖父兰槐荫将军,虽然没有段将军名声大,却也打过不少的仗,是陛下颇为信任之人。”

    “你的大伯父和二伯父也经历过一次小战乱,那次跟着镇国公去,本是万无一失的。”

    谁知道会如此惨烈。

    他拿出堪舆图来,指着一处道:“十万兵马,自然不会从洛阳带去,而是从三个地方征调的。”

    “蜀州边上的贵州,南州,安州,三州各给两万兵马,镇国公亲自带过去的兵队只有四万。”

    其实蜀州三万兵,仅仅这四万也就够了。但是蜀州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叛,引得其他州府蠢蠢欲动,于是,皇帝决定派兵剿杀蜀州叛军,一个不留。

    兰山君举着灯,继续朝着文书看去,只见上面写:“元狩二十九年冬,镇国公兰槐荫上庸战败,死军三万。”

    在这般多的人命前,镇国公二子的死,不曾被记下。

    兰山君头皮发麻,继续举灯看去,“元狩三十年,镇国公三子兰丰勤带一万兵马援战,于元狩三十一年七月大胜。”

    郁清梧手指头点在兰槐荫三个字上,沉吟道:“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当年,这般荒谬的事情发生,肯定是被人说过的。但都说是镇国公大意,以为手里有兵就可以冒进,所以才有了这般的惨事。”

    “我之前猜着,这十万兵马,也许有假的——可是兵行过境,总有痕迹,若是太假,不会如此无声无息就遮掩过去,即便有假,一两万顶天了,我估摸着,还是有八万兵马去了蜀州。”

    正因为如此,他虽有揣测,却不敢碰触。

    他认真道:“山君,越是这般有明细的过去,若是有假,越是惊心怵目,惨绝人寰。”

    【📢作者有话说】

    你们可以囤两天文再来看。这一段剧情我写完还要三万字左右,我今天晚上不更了,继续整理下大纲,争取明天日万。

    因为写好慢,我明天需要五六点就起来干活了hhhh。感谢在2024-07-16 23:36:03~2024-07-17 17: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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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 冰山高处万里银(21)

    ◎他是被关在屋子里,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绝望而亡的◎

    兰山君五日去一次东宫为阿蛮授刀。郁清梧虽然常去, 但并不是想去就去的,还得要东宫召令。

    可惜,皇太孙一直没有召他。

    兰山君当时就猜她问镇国公府的事情让皇太孙为难了。

    郁清梧便先去了一趟刑部见倪陶。可倪陶看着他笑, “这几日,我见了许多人, 你来得算晚的。”

    郁清梧盘腿而坐, 斟酌道:“我本想救大人,可瞧着大人的模样, 似乎是不需要我救的。”

    倪陶闻言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跟平常的平庸谨慎不同。等笑罢,才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你刚入洛阳的时候, 我便站在街上偷偷瞧过你。”

    郁清梧:“是么?”

    倪陶:“自然。你是邬庆川的亲传弟子……我当然要来瞧瞧你。”

    郁清梧:“瞧我做什么?”

    倪陶:“瞧你, 是不是与前人一般, 要砍掉我的头颅。”

    郁清梧冷不防听见此话,心漏一拍, 手便慢慢的缩进袖子里,不动声色问:“为什么我要砍掉你的头颅?”

    倪陶紧紧盯着他,“都以为,邬庆川会告诉你许多事。都以为, 你是一把砍向我们的利剑。”

    他讥讽一笑, 嘲弄道:“谁知道, 你与邬庆川割袍断义,又陷入了党争, 更差前人多矣。我这条命, 便又多活了五六年。”

    郁清梧没有管他的冷嘲热讽, 而是将他的话在嘴巴呢喃一遍, 再抬起头时,已经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你有罪?你的罪孽,你的儿子倪万渊知晓吗?”

    倪陶便没了刚刚的狂肆,脸色难看起来。

    郁清梧却了然一点头,“我瞧着,他是知晓的,也不认可你的罪,所以才被邬庆川骗着走了这步同归于尽的棋——是歹竹出了好笋么?”

    倪陶脸色阴沉,没有回答,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干枯的稻草。他心不在焉的将稻草一点一点的用力折断,随后忽然笑了笑,“你倒是嘴巴不饶人,只是手段不够,心性不够——于是,便也不劳驾你来斩我了。”

    郁清梧知晓已然问不出什么,便站起来,低声问:“大人似乎是想我来持刀?”

    他生得高大,一站起来,便遮住了倪陶面前仅有的日光。倪陶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道:“郁清梧,你为什么要做一个权臣,而不是直臣呢?”

    郁清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只说,“我本为自己势单力薄,根脚不稳,救不出大人而自责——此时倒是安心了。”

    而后,他朝着倪陶躬身一拜:“当然,大人也可放心,清明时节,倪小公子的坟前,有我一杯祭酒。”

    他转身走出牢狱,进了衙堂,祝杉正提着一个人头走出来,见着他笑道:“郁太仆见完倪大人了?”

    郁清梧只当自己没看见他一身的血迹和人头,“见完了,多谢你让我见他一面。”

    祝杉摆摆手,“太仆也不是头一个来的。前前后后,可来了不少人。”

    郁清梧笑笑,“我先回去,下回请你喝酒。”

    顿了顿,又指向他的手,“这是犯了什么事?”

    祝杉:“奸/淫/幼/女,还死不承认。我直接给宰了。”

    郁清梧点头,晚间跟兰山君道:“祝家父子的路数,应会得陛下欢心。”

    谁的面子都不给,该杀的直接杀,是一条孤臣路。

    兰山君便想了想,道:“至我死时,祝家一直长荣。”

    郁清梧就看了她一眼,原是一本正经说朝堂之事的,却在此时神色莫名起来,而后轻声道:“山君,我求你一件事。”

    兰山君:“嗯?”

    郁清梧:“你别总说死字。我听钱妈妈说,言有言灵,死字说多了不好。”

    兰山君本是在写字的手一顿,“我总说么?”

    郁清梧:“嗯!”

    兰山君想了想:“好,那我以后不说。”

    郁清梧给她出主意,“不若说——至我长命百岁之前?”

    这般也没有说谎。二十七八岁本也是百岁之前。

    兰山君忍俊不禁,好笑的摇摇头,又勾起手指头算算,“再过不久,庆国公府应该就会去祝家提亲了。”

    这件事情应该是没有变的。她道:“庆国公府倒是聪慧。”

    先娶已经没落的文渊侯府姑娘,不参与党争,又娶一个祝家女,得陛下欢心,怪不得之后比宋国公府更加昌盛。

    郁清梧却突然笑起来,“山君,你说,祝家这样起来……宋家会不会为宋知味去祝家提亲啊?”

    那洛阳城里又要多一桩笑柄了。

    ……

    等到兰山君进东宫的日子,郁清梧随她一块去。皇太孙和太孙妃正在用早膳。

    太孙妃吃的都是稀粥,一口一口细嚼慢咽,一点都不能吃快吃多。太孙跟着吃,招呼他们,“要不要也来一碗?”

    兰山君摇摇头:“我们都不爱吃粥。”

    皇太孙:“行吧。”

    太孙妃好笑,“你若是吃不下了就别吃。”

    皇太孙继续埋头苦吃:“其实还是吃得下的——但元娘,你下回别吃皮蛋瘦肉羹好么?”

    太孙妃:“多好吃啊。”

    皇太孙苦着一张脸吃完,而后苦着一张脸让人把碗筷收拾下去,继续苦着一张脸道:“我知道你们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但……

    他摇摇头:“我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且我估摸着,邬庆川也只知道这一部分,不然,他当年就不是贬谪,而是没命了。”

    兰山君便和郁清梧对视一眼,道:“邬庆川既然意有所指,便是希望我们去查。查的过程中,说不得被他布置了什么陷阱,还不如殿下与我们直言的好。”

    太孙妃觉得他们做得对,“阳关道好走,独木桥难行。你们两个,如同我妹妹和妹夫一般,都是自家人,关键时候,万不可有事瞒着。”

    顿了顿,又道:“若是要瞒,便瞒着太孙,别瞒我。”

    皇太孙哑然失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垂眸道:“这事情……若是要说,便要从最开始说起了。”

    “——元狩元年,陛下十六岁,受折太师教导,励精图治,勤政爱民,重用贤臣,开始推行均公田一策,责令百官廉节。”

    兰山君诧异侧头,没曾想他会从头说起。

    更没想到最初的皇帝是这般模样。

    她屏住呼吸,“而后呢?”

    皇太孙:“而后,折太师又提出科举不能只死记硬背儒家经书而要阐释经书之意,认为官场之道不能再只讲年岁而非政绩……”

    他想要改的太多了。

    他甚至对皇帝说,“国朝危矣,必须改政。”

    但一向听话的小皇帝却随着年岁越大,便越觉得自己信重的太师只知道改政改政,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眼里。

    他做皇帝多年,日日不歇,国库倒是充盈了,但内帑无钱。他想修建一座园子,还要经过内阁同意。

    臣强君弱,终究是难逃一死的。

    皇太孙没有亲眼见证过这段过往,只听父亲说过。

    他握着茶杯,食指一点一点敲打在杯壁,“陛下起了杀心。”

    但是折太师牵扯的人太多,他怕受阻大,又顾忌跟段伯颜的兄弟情分,便先于元狩十年春,将段伯颜遣出洛阳,前往西南剿匪。又用时一年,在元狩十年冬,段伯颜没有领兵回朝之前,赐了一杯毒酒给折太师,道:“先生教朕,苟利国家生死以——如今,先生成了家国顽疾,理应死去。”

    兰山君听得头皮发麻,想起自己知晓的折太师是寿终正寝,结果竟然是一杯毒药下肚。

    皇太孙:“事后,陛下对一群人贬的贬,罚的罚,又借着孝道,令折家举家扶着太师的棺木回云州守孝。等到舅祖父回来时,朝堂已经换了一批人。”

    “舅祖父虽然悲痛,却没有怀疑过此事的真相。只以为太师是操劳过度而亡,又因地方动乱,马不停蹄,继续出兵剿匪,抵御外敌。”

    若说陛下一点不好,其实也不对。

    “舅祖父当年在外打仗,陛下从未有过失言之时,无论是军饷还是兵马,都一一给他,极为信任。只是……他在为这个家国好的同时,又‘心疼’起自己来,他换了吏部,兵部,刑部,户部等几位听话的尚书,开始敛财。”

    兰山君呼吸一窒,“如何敛财?”

    皇太孙肃穆道:“各有各的敛财之法……但兵部,是军饷。”

    兰山君瞪大了眼睛,“所以……所以元狩十八年……”

    皇太孙点头,“元狩十八年,蜀州有了起义军,舅祖父本在西南剿匪的,便又被派往蜀州。这回,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去的。”

    但因为军饷亏空,粮草断了,蜀州一战险些吃了败仗。

    彼时即便没输,却损失惨重,段伯颜的儿子就损耗在那一仗里面。

    郁清梧一直没有出声,却在此时问,“仅仅是军饷出了问题,断了粮草吗?”

    兰山君顿时看过去,几瞬之后也明白过来,双眼有神的看向皇太孙。

    皇太孙沉默,似乎是在斟酌,还是太孙妃直言道:“兵有假,吃空饷。”

    六个字,将兰山君直接说得站了起来,气息急促,“我们也猜过这个,原来竟然是真的?”

    皇太孙叹息点头,“是真的。”

    “元狩十八年的蜀州之战,舅祖父的儿子段明小将军领兵作战,被困崇州之时,本以为会等来救兵,但却空无一人。段小将军战死,舅祖母悲戚过度,在舅祖父回来之前,也去世了。舅祖父说,他对不起他们母子,从那之后,也不愿再娶妻生子。”

    兰山君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原来如此。”

    她喃喃道:“老和尚跟我说……他这辈子,无妻无子——他说,他这种人,是不配有的。”

    她一直以为他是说自己穷,无家可归,不配娶妻生子。

    原来他是觉得自己有罪。

    郁清梧默默给她递过去一张帕子,而后道:“邬庆川一直教我兵马两字,想来是因为知晓这个秘密。”

    皇太孙点头,“也就是那时候开始,舅祖父终于发现,他出兵多年,朝廷已经不是当年的朝廷,臣子不是当年的臣子,皇帝,也不是当年的皇帝。”

    “他也发现,他可以杀尽敌军,但若敌在内,却根本杀不尽。外头是可以拿命去拼的,但内里的五脏六腑,却挖不出来。”

    元狩元年到元狩十八年,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什么都变了。

    郁清梧想了想,问:“这次蜀州之战,陛下是如何想的?”

    皇太孙叹息,“别怀疑,陛下也很沉痛。”

    兰山君嗤然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太孙妃:“谁说不是?但他是陛下。”

    她道:“舅祖父……他跟陛下自小长大,很多时候,他的念头跟我们不一样。他……他直接逼着陛下交出所有的罪魁祸首。”

    “陛下心中愧疚又愤怒,但最终还是把几个尚书和一批官员交了出来,对舅祖父说:就当让他们为阿明陪葬。”

    兰山君:“只说为段小将军陪葬?”

    太孙妃:“是。”

    兰山君闭上眼睛,“老和尚必定失望极了。”

    太孙妃点头:“元狩二十年,舅祖父杀了很多贪官污吏,那段时间,但凡沾边贪污案的人都惴惴不安,但实在是太多人了,不能杀绝了去,于是拿重放轻,朝堂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也是同一年,十六岁的太子正式进入朝堂,看见朝廷弊端,便跟段伯颜志同道合,跪求皇帝整治吏治。

    太孙妃说到这里皱起眉头,“我看见了必死的局面。”

    皇帝当然不愿意。若是按照他们的法子去,谁给自己赚银子?军饷可以不要,空饷可以不吃,但是总要有法子填补他的私库。

    皇太孙一直听到这里,而后将一杯茶水喝下去,打断太子妃的话,道:“父亲,舅祖父与陛下的矛盾越发深,直到无法避开……又揭开了折太师去世的真相。”

    于皇帝而言,这不是一段光彩的往事,又是一道陈年伤疤,被自己的儿子和兄弟揭开,实在是难堪得很,便开始厌弃这两人。

    “这种情况下,有杀师之仇,陛下不再相信舅祖父,所以不会给兵让他出征蜀州——他怕舅祖父叛出洛阳。”

    兰山君却觉得不对,“等等——按照老和尚的性子,不会在明知陛下厌弃的情况下还揭开当年的事情。”

    皇太孙顿了顿,低头倒茶,“确实如此……但他当年还想延续折太师的改政,陛下心中不快,后面的事情,也是顺理成章。”

    兰山君犹豫,“是么?”

    皇太孙:“是。”

    “元狩二十九年,陛下派你的祖父兰槐荫做帅将,又为了一举歼灭蜀军,震慑其他地方,便派了十万兵马前去。”

    郁清梧立刻问,“这十万兵马有假吗?”

    皇太孙:“无——”

    太孙妃却冷笑起来,“怎么可能没有。”

    她轻声道:“元狩十年到十八年,八年时间,陛下吃了十万兵马的空饷,元狩十八年,其中五万虚兵给了舅祖父——”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大骂皇太孙:“你瞒着这个做什么——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们!”

    她气喘吁吁,咬牙切齿,话语越来越快:“明明有十万军马是空的,但倪陶却帮着陛下做伪证,将十万空兵说成五万——让舅祖父相信只有五万!等到元狩二十九年,蜀州再次起兵造反时,舅祖父清点兵力发现不对劲——”

    她大声哭道,“当时本来还来得及的!”

    “可陛下却恼羞成怒,将他和父亲诓骗入宫软禁,不准他们说出实情,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让兰槐荫领走了这五万虚兵!”

    兰山君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听了这话回不过神来,等回过神时,就见太孙妃呜咽颤抖,字字泣血:“父亲——父亲是为了求陛下不要空报虚兵,不要枉顾百姓和战士们的性命,这才喝下了毒酒——”

    “他是被关在屋子里,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绝望而亡的!”

    “他求陛下放过舅祖父,放过东宫蜀臣,放过蜀州和兰槐荫带去的兵——千错万错,只在他一人之错。”

    他不该去查这五万兵马。

    太孙妃压抑着声音痛哭道:“可他真错了吗?舅祖父最后那十二年,想起父亲的死,背负着父亲的死,定然是日日啃噬着五脏六腑——他没有挖掉奸贼的五脏六腑,倒是任由过往啃弑掉自己的!”

    兰山君闻言怔怔半晌,突然道:“实在是…ῳ*Ɩ …骇人听闻。”

    也怪不得倪万渊要去死谏了。

    她摇摇头,喃喃一句:“天下百姓,何其无辜,要将他们的命变成帝王脚下的玉阶石,变成权贵的酒肉,变成别人的命。”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写了9000字的!但是删除故弄悬殊的剧情后就剩下了5000字QAQ

    还有四千字我往后面推一下进度,明天下午六点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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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冰山高处万里银(22)

    ◎“好姑娘,你去替他揉下肚子,不然难受的哦!”◎

    檐下惊鸟铃才响, 风雨便来了。急急一阵雷声劈在屋脊之上,骑凤仙人后的脊兽竟随声掉下来一个。

    刘贯吓得抬头看,发现掉下来的还是雕龙。

    这便要出人命了。

    他不敢马上对皇帝说这个, 赶紧叫人去工部,又问小太监, “陛下醒了没?”

    小太监惴惴不安摇头, “没有。”

    陛下年岁越大,午间睡的时辰便越长, 此时还没到醒的时候。

    刘贯暗恨一声晦气,这事情竟然让他赶上了。他在廊下来回跺步, 最后叹息道:“算了,还是等陛下醒了再说。”

    皇帝却还在睡梦里。

    他皱着眉头, 听见段伯颜在他耳边不断的怒吼, “白骨露於野, 千里无鸡鸣——这是睁眼就能看见的事情,陛下为什么要紧闭双眼!”

    皇帝翻个身, 睡卧不安。而耳边的声音不绝:“十万兵的空饷挪完,又挪太仆寺的卖马银,一个兵一个马,兵马都挪空了, 最后拿什么来护佑天下?”

    皇帝厌烦又心虚的捂住耳朵, “闭嘴!”

    刘贯正跺脚, 便听见这话,赶紧进门跪在榻边, “陛下, 您醒了?”

    皇帝睁开了眼睛, 但半晌没有回神, 而后突然看着帐顶喃喃道:“朕,有百万雄兵,不过挪用十万空饷,又算得上什么?”

    “朕,虽挪用太仆寺白银,可挪出来的银子,哪一笔不是用在国之根本上?朕自己用的,不过极少数。”

    他问:“阿明败仗,是朕识人不清,才叫人用那五万兵马去杀了他,这点,朕认。他段伯颜没了儿子,他气,朕就把人送到他府上给他砍——朕做了这般的地步,对得起兄弟情义四个字,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又盯着剩下的五万空饷不断指责朕——区区五万罢了,朕是皇帝啊!他们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

    刘贯闻言,后背瞬间冒出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裳。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不敢说话。

    怎么就说到这个了。

    但细细想来,倒是也合理。

    倪陶的事情,别人不知,他身为皇帝的心腹太监是知晓的。

    就是倪陶为陛下将那五万兵马藏了起来。

    倪陶这个人,还是他去找来的。

    刘贯屏住呼吸,“陛下,您是不是做了噩梦?”

    皇帝坐起来,神色不明。刘贯去给他穿袜子,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更加阴沉,“刘贯,你说朕有什么对不起段伯颜的地方?”

    而后突然一巴掌打在床沿上,“朕勤政爱民,从不残暴,哪里有罪?”

    他就是不明白了。一个两个说他是罪人,他若是罪人,那就叫老天劈死他啊!

    念头刚过,他看向窗外,皱眉问刘贯,“外头下雨了?”

    刘贯扶着他起床,“是……方才还起了雷。”

    皇帝手一顿:“嗯?”

    刘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龙脊兽掉了。”

    皇帝:“什么掉了?”

    刘贯伏地,“骑鹤仙人后头的雕龙——”

    话音刚落,便被皇帝扔过来的枕头砸在了肩颈上。

    刘贯不敢吭声,死咬着牙继续为皇帝穿鞋。

    正好工部尚书到了,他才得以退了出去。

    小太监心疼他,啜泣道:“刘爷爷,小的给您上点药吧?”

    刘贯摇头笑着道:“不用。”

    他站在院子里看屋脊,看那一块空荡荡,本该站着雕龙的地方,看了良久,突然抬起头放在肩颈上碰了碰,缓缓呢喃道:“这也是可以掉下来的。”

    ……

    兰山君和郁清梧刚从东宫回来。

    因出宫的时候淋了些雨,身上的衣裳有些湿。钱妈妈立刻叫人去烧洗澡水。

    兰山君本觉得不用,钱妈妈却道:“别瞧着天热,以为湿衣裳在身上燥干了没事——等你们老了才知晓错!”

    两人乖乖洗澡去了,顺带洗了头。

    郁清梧的书房如今是两人常来的地方。于是饭没吃,刚洗好,兰山君就去了书房跟他商量事情。

    “十万兵马,即便有五万是空的,便还有五万。”

    她道:“蜀州不是才三万么?按理来说,是不该输的。”

    郁清梧坐在她的对面,隔着案桌道:“蜀州险峻,一直是段将军在那边。镇国公贸然过去,有所不适也是有的。”

    他拿出邸报,在上头圈出一个名字,“齐淮景——当年就是他牵头造反,邬庆川曾经评价他是一个奇才。此人出身世家,却一直喜欢跟贼寇为伍,当年仅仅用五千人马,就拿下了一个城池。”

    对上这样的天纵奇才,吃了败仗,也能理解。

    兰山君拧眉思索再三,点头,“这里,我暂时不想。”

    她也从案桌上拿出一张纸,道:“咱们就想,邬庆川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情,又或者是,他为什么要让倪家进牢狱里面去?”

    倪陶一直帮着皇帝做事,已然不是一日,为什么邬庆川要在现在动他?

    动了倪陶,皇帝那里势必就会惊动。

    她的笔慢慢写下几个名字,“皇太孙,齐王……”

    “先太子,段伯颜。”

    她沉默不语,“皇帝会因为倪陶想起从前?”

    想起的从前的事,就会想起从前的人。

    她用笔一个一个又划掉纸上的名字,“最会想到的,应是老和尚吧?毕竟,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念叨。”

    郁清梧也有些看不懂了。

    他道:“引着我去寻倪陶做假账的事情?揭开当年的真相?”

    “我若是知晓了没有揭开,他便来讥讽我?”

    兰山君沉思:“若是没有我的身份,即便你去问皇太孙空饷的事情,他也是不说的。”

    “那你就要靠着自己去查——”

    她逻辑清晰,将那些不太相关却又有千丝万缕的事情连在一起,编织出一个蜘蛛网,希冀从里头找到蛛丝马迹。

    但她的眼神却慢慢变得迷茫又空洞,好似又陷入了噩梦之中。

    这已经成为一个习惯。

    她习惯这样去推敲事情,依旧没改过来。

    郁清梧佩服她缜密的心思,却又心疼她现在的神情。

    他深知此刻不能叫醒她。

    她正在她的梦里,他只能旁观。

    他便静下来为她研墨,盯着她看。

    山君,很是厉害。

    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她本就是西施。

    她的思绪是他见过最为厉害的,她总是能最快的想到许多可能性。

    他也明白这是她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才得来的结果。

    但苦难不应该就这般轻轻的过去,她理应用这份苦难得来的厉害去做更多的事情。

    等钱妈妈端着饭来的时候,他轻手轻脚的接过,静静的摆膳。等兰山君回神时,天已然黑了下来。

    郁清梧已经点了灯。

    她愁闷一瞬,摇头,“先吃饭。”

    郁清梧:“嗯。”

    两人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郁清梧替她夹了一筷子菜,这才试探着道:“山君,你不是说,祝家姑娘治水,苏家姑娘从医——你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吗?”

    兰山君一愣,点头,“是。”

    郁清梧便又给她夹菜,身子往前倾,“我觉得……你方才的模样,很像是一个将军。”

    兰山君骤然看向他,“将军?”

    郁清梧笑起来,“是啊,将军——你是段将军教出来的,我说你像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他说,“你看,行军打仗,千丝万缕的线……依着你的本事,你也能理清楚。”

    兰山君不是自卑,也不是自谦。她好笑道:“我哪里能行军打仗。”

    郁清梧嚼烂一粒豌豆,好似不经意慢吞吞道:“元狩五十七年——距离现在,还有七年。”

    “这七年就算是平安,但是七年后的事情,咱们谁也不知道。”

    两人都去世了。

    “这般的王朝,已经烂到了根上,说不得蜀州,又或者是别的地方揭竿而起,甚至是外族来犯——”

    他笑着道:“山君,你不是说,咱们要走阳关道吗?我方才就在想啊,你的刀,用在战场上面,才是阳关道。”

    兰山君闻言,嘴巴张大,愣了许久没有回神,郁清梧见了,恶从胆边生,拿起她搁置在桌上的筷子夹了一颗豌豆送进她的嘴里。

    而后若无其事的又给自己夹了一颗含进嘴里,“山君,还有七年。七年时光,你学学兵法,即便去做个伙头兵也是行的。”

    兰山君果然去沉思了。

    郁清梧便就着这双筷子一直吃,一直吃,吃得最后钱妈妈来的时候还骂道:“天爷!就算是我做的菜再好吃也不能多吃啊!”

    如今吃成这样怎么办?

    她骂骂咧咧的去煮消食茶,临走之前还对兰山君道:“好姑娘,你去替他揉下肚子,不然难受的哦!”

    【📢作者有话说】

    我改两天名字哈,如果不行我周一再换回山君。

    不知道是盗文多了还是什么原因,这本书的流量好奇怪。我先试试。

    基友说,周五盗文公司的员工应该也下班了,所以我卡着下午五点请编辑帮我换了名字QAQ感谢在2024-07-18 23:36:28~2024-07-19 18:0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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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 冰山高处万里银(23)

    ◎祝衫肃言,“段伯颜。”◎

    元狩五十年五月至六月, 兰山君一直都处于警惕之中。她喜欢将事情往极坏之处想,认为邬庆川肯定有后招,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郁清梧从太孙妃那里直接得知当年真相, 而没有动手去查的缘故,一直到七月, 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这让做好准备应对邬庆川的皇太孙和郁清梧微微不解。

    ——无论是什么阴谋, 一旦过了时辰,便要失去许多效用。

    但皇太孙也并不愿意借用此事来给邬庆川“回礼”。

    他道:“时机不对。一是倪陶的事情不能提, 二是……陛下正在怒火之中,你我都碰不得。”

    时值承明殿上的雕龙屋脊兽被雷劈落, 皇帝大怒,查了几日无果后, 以工部监察不力为由, 仗杀了经手的三名工部主事和七名工部从事。

    这还是他在位期间, 第一次仗杀如此多的官员。也是第一次,明晃晃将脾气发在了人命上。

    他举起了屠刀, 也并没有放下,弄得宫里和工部人心惶惶。

    工部尚书见此,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牵扯到户部, 说户部拨银不利, 这才让屋脊之上有了损耗。

    宋国公:“……”

    他讥讽道:“难道缺了几两银子, 就是你们工部不敬陛下的缘由?”

    工部尚书反唇相讥,便又开始拉锯, 皇帝一不高兴, 继续仗杀了一名户部主事。

    郁清梧得知之后, 跟兰山君道:“倪陶保不住了。”

    果然, 在这几条人命跟前,内阁畏惧皇帝手里的廷杖,不再上折子保倪陶的命,七月初八,倪陶病逝在刑部大牢。

    与此同时,洛阳诸多宴席也悄悄停了,唯一不消停的,是国子监的学生。

    他们在倪家父子相继死去后,不再执着于功名,只想为倪陶喊冤,俱都聚在洛阳府前齐声喊道:“若是做官就如同尔等一样,这官不做也罢!”

    说这句话的学生被洛阳府衙役关押,擒拿之时,兰山君还亲眼见过。

    她看着这群学子有的跪在地上哀求放人,有的冲上前去用胸膛抵住衙役的刀,瞬间皮肉分离,有的依旧高喊“清君侧”,求君父睁眼。

    但是他们其中很多人,估摸着都不知道清君侧应该清的是谁。

    在倪万渊的死谏里,骂的是皇帝。内阁请命,是皇帝不允。

    倪陶去世,是皇帝让他活不到明天。

    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但没有人敢说。他们只能说三个字:清君侧。

    而没有具体的人去清,能骂的就多了。

    首当其冲的是内阁。内阁如今五位阁老,除了邬庆川,另外四个已经被写了好几天“状纸”,说他们畏惧自身之命,不敢直言,愧对身上的官袍,已然是“衣冠禽兽”。

    至于邬庆川为什么逃脱责骂——之前为倪万渊请命的学子被他救出来过。

    于是洛阳局势至此,皇太孙思虑过后,道:“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这般的时候,咱们不要动最好。”

    兰山君却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便无风无浪,她都不愿意只静静的等待。

    她静思很久,将郁清梧找来,道:“我想把我的生死,交付与你一次。”

    郁清梧手里的鸡蛋掉了下去——幸好的是煮熟的。

    捡起来还能吃。

    他心口一窒,慌乱问:“什么叫做交付于我……你的生死?”

    兰山君很冷静,思绪也很清楚:“我这个人,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与我这个人牵连……若是这一次邬庆川的谋划也与我有关,我想来想去,便是我的身份被他,又或者是齐王和宋知味识破。”

    她看着郁清梧,“但我的身份还没有摆在明面上……我们可以好好的推衍一次,最好把邬庆川也牵扯进我的漩涡里。”

    郁清梧瞪大了眼睛,既心疼她一直将自己置身于绝境的做法,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周全。

    他点了点头,而后道:“其实邬庆川也来找过我一次。”

    兰山君:“他说什么?”

    郁清梧便又拿腔拿调的学给她听,“——我对你的期许,是长成一棵参天梧桐树,可以引来凤栖凰落,而不是让你走向穷途末路……”

    兰山君挑眉:“怎么又是这些话。”

    郁清梧:“他很喜欢这样对我说。”

    他摇摇头,“我有时候觉得,他的执念才是最深的。”

    兰山君侧头,“那你怎么回他的?”

    郁清梧笑了笑,“我只回了他五个字,他便羞愧而走了。”

    兰山君好奇,“哪五个字?”

    郁清梧:“你这个鸟人——”

    兰山君哈的一声笑出声,忍俊不禁。一转头,却见钱妈妈正站在对面的院子里,隔着扶疏花木狠狠瞪着郁清梧。

    她笑着问,“你又惹钱妈妈了?”

    郁清梧便把鸡蛋拍了拍灰,一口放进嘴里嚼,心虚的低下头,“哦……我不过是拿了她几个鸡蛋。”

    钱妈妈急急走过来,骂道:“你这是拿吗?你这是偷!”

    郁清梧不愿意背负贼名,愤怒得弱声道:“偷风月之事,怎么能算偷呢?”

    钱妈妈:“哦哟,不愧是读书人哟!那你敢把自己偷鸡蛋的缘由说给山君听吗?”

    郁清梧支支吾吾,钱妈妈快言快语,把经过一说,“山君哇,你好好骂骂他吧!我是不管了!”

    兰山君哭笑不得,却也明白钱妈妈的意思。但她却依旧有些犹豫,甚至觉得现在这样跟郁清梧相处,非常舒适,并不愿意改变。

    只是到底晚间在札记里明明白白写道:“我遇郁清梧后,才知世上男人,也有多情种。”

    ——

    元狩五十年八月,国子监之事愈演愈烈,皇帝已经气得破口大骂过几次,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唯独祝家父子得了实惠。

    如同兰山君所想,庆国公想要为小儿子娶祝纭为妻。

    不过庆国公府在商量之时,宋国公也想到了这点。他把宋国公夫人找来,道:“这回你私下去探探,万不可再弄出热闹来。”

    宋国公夫人冷笑,“你瞧着吧,必定是不成的。”

    宋国公:“你什么意思?”

    宋国公夫人:“这个祝纭可是跟郁清梧的夫人相交甚好,也跟文渊侯府的那个姑娘亲密无间。”

    想了想,又道:“还同苏家女关系不错——你觉得这样的姑娘,能同意嫁过来?”

    宋国公这段日子忙着朝政,头发都掉了不少,那还记得这些女子的名字和关系,闻言眉头深皱,道:“所以我让你私下去问!难道你私下去问的是祝家姑娘?必定是祝家夫人。”

    “儿女之事,父母做主。只要祝大人祝夫人同意,这事情就妥了。”

    宋国公夫人却没有那样的好兴致,她最近头疼得很,问:“你是不是跟知味闹脾气了?”

    宋国公提起这个也没有好气,“上回郁清梧弹劾他,我让他忍着,他便心中不高兴了。”

    这段日子便早出晚归,竟然见了他也不太搭理,反而跟邬庆川走得近。

    宋国公叹息,“儿女大了,确实都会有自己的主意。”

    所以也不怪皇帝那样防着骨肉。

    宋国公夫人便又去劝宋知味,“父子哪有隔夜仇,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之中,你父亲是最看重你的。”

    宋知味还是淡淡的,“这些外头的事情,母亲不用担心。”

    宋国公夫人:“……”

    她没好气说:“那我就说说里头。你父亲说要给你娶祝家姑娘,你可愿意?”

    宋知味对祝家没有意见,“都行。”

    他急匆匆走了,留下宋国公夫人独自伤心。

    她叹口气,“他们这些人,哪里懂娶媳的重要。”

    但明知不可能说成的姻缘,她也不愿意亲自去丢脸,更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丢了脸,于是想来想去,又把伍夫人请来了。

    伍夫人:“……”

    她又从当年答应去镇国公府说亲开始后悔。

    她硬着头皮去了祝家,哪知道祝夫人根本不怪罪她,而是亲热得很,伍夫人感动得很,说出肺腑之言,“赶紧给姑娘挑个人家嫁了吧。”

    另一边,庆国公也得知祝家似乎去了媒人之事。他赶紧对庆国公夫人道:“我瞧着,咱们现在就得去一趟。”

    庆国公夫人一边叫人套马车一边问,“是哪家去说媒?”

    庆国公:“伍家的夫人。”

    庆国公夫人一听便不急了,“那说不成的,咱们慢慢去。”

    伍夫人自从三年前那一回就厌弃了说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然,事主肯定不知道。

    她道:“是宋家去提亲。”

    庆国公:“给宋知味?”

    庆国公夫人:“对。”

    庆国公纵然是个正经人,纵然是知道宋国公跟自己估摸着是一个想法,但是……

    他依旧对宋知味的名声“如雷贯耳”,迟疑道:“祝家父子……确实长得极好。”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皇帝设宴招待百官。

    这回倒是没有带家眷,皇帝明言要:君臣相欢。

    也算是缓和这么久僵持的君臣关系。

    郁清梧进宫后,兰山君还收到了祝纭的贺信,里头先祝中秋欢喜,而后说父母为她选了庆国公府做夫家。

    她道:“我家里也要换宅子了,正好搬庆国公府附近,阿娘说,以后想家了可以常回。”

    兰山君回信为她高兴,“你阿娘敢说这句话,便是跟庆国公夫人那里通过气的,你不必顾虑。”

    但她的信件还没有送去祝家,便见祝衫穿着官袍进了院子里。

    他是一个人来的,钱妈妈跟在他的身边,正在交谈什么,眉头紧锁。

    兰山君思虑片刻,看着他的架势猜测问:“祝家阿兄,你可是来抓我的?”

    祝衫点头,“我奉上官之命,来请你去刑部问话。”

    兰山君:“问什么话?”

    祝衫肃言,“段伯颜。”

    他低声道:“听闻宫中皇太孙被责,郁大人也被罚跪在太和殿前。”

    【📢作者有话说】

    改名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跟基友聊天的时候,从基友那里得知盗文公司下班,周末不会盯着盗的事情,很是欢喜和激动,觉得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所以想改个文名试试。

    但我文名废物,想出了很多例如:苦瓜夫妻逆袭记,国公嫡女复仇记,重生之山君复仇录等名字,被基友们批评教育,最后我灵机一动,想到曾经在评论区看到过有一个小伙伴写过点天光三个字,然后问基友,基友觉得总算有点像样了,然后我就换了……

    咳,如果周末不行,我周一请编辑换回去。

    为了有效一点,我专门卡在编辑下班前改的QaQ不过我觉得一般社畜要六七点才下班吧

    咳,一时激动做下了这事,没别的意思,等我周一看看改回来,我封面没变哈,认准封面。感谢在2024-07-19 18:05:27~2024-07-19 23:3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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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冰山高处万里银(24)

    ◎她曾经痛恨自己,为什么只有这点本事。◎

    “今日中秋宴, 本是好好的,御史赵昌瑞却突然发难,弹劾郁大人心怀不轨, 想要重查当年段伯颜案。”

    祝衫带着兰山君去刑部,路上解释道:“他全程只说了这两句话, 但却上了一封折子给陛下——陛下看完后一言不发, 直接屏退百官,只留下皇太孙和郁大人两人。”

    “大概一刻钟后, 郁大人被罚跪在太和殿外。我们也收到命令提审你关于段伯颜之事。”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已经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

    他迟疑着问兰山君,“这事情, 你心里有底吗?”

    兰山君想了想, “有三分底。”

    她深吸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祝衫本想问她跟所谓的段伯颜案有什么关系, 但召令没下来之前,他不敢私下问话,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的身上,他只能道:“在刑部, 若是我来提审你, 便能护住你不受刑罚。但若是陛下派了其他人来……你恐怕凶多吉少。”

    兰山君感激他的好意, “我知道,你能跟我说这么多, 已经违背了你做事的原则。”

    她当初结交祝纭, 就是为了有今日他这番相帮, 不至于让她一点消息都不知。

    她道:“将来大人用得上我的地方, 请一定开口。”

    祝衫却想起刑部牢狱里一天好几条尸体抬出去,抿唇道:“我没做什么,不用你记挂。只望你平安才好,不然纭娘要伤心了。”

    ……

    太和殿内,皇太孙又被砸了一个茶杯。

    这回砸的是头。鲜血从额上落进眼睛里,再从眼下流淌在脸颊,半边脸染了血,触目惊心。

    皇帝却瞧了更加生气,又砸了一个杯子过去,骂道:“朕就知晓,你还是被教坏了!”

    皇太孙跪得直直的,一言不发。

    皇帝就举起身边的一堆折子齐齐砸在皇太孙的头上,砸得自己都往后面退了一步,气喘吁吁跺脚大怒道:“朕问你,你是不是想要用倪陶来威胁朕!”

    皇太孙:“倪陶已死,孙儿不知皇祖父想说什么。”

    皇帝讥讽:“你还拿朕当傻子呢!郁清梧的妻子——那个叫兰山君的妇人,是不是段伯颜养大的,你说!”

    皇太孙,“孙儿不知。”

    皇帝怒而大笑,“你不知,你还敢说你不知!”

    “你要是不知,怎么会示意宋家娶她,为什么会让她进宫教导阿蛮学刀!”

    他阴森森的看着皇太孙:“你若是不知,当日元娘昏迷的时候,你怎么会放心让她守在屋子里?”

    谁都明白,太孙妃对于皇太孙的意义。

    皇帝也明白。

    皇太孙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原来是这时候引起了齐王的猜忌。

    他心中警觉,面上惨然一笑,“是齐王叔跟您说的?”

    皇帝:“你不用顾左右而言其他,只回答朕是不是!”

    皇太孙:“孙儿说了,不知是不是。但齐王叔去查了是,应当就是了。”

    皇帝大拍桌子,“不用攀扯齐王,这次首告此事的也不是他。”

    皇太孙却死抓齐王两字:“今日中秋,您特意让人在太和殿摆宴,给足了那群大臣面子——这样的佳宴,若不是齐王叔在背后指使,他赵瑞昌敢在此刻弹劾人?”

    “孙儿还想问问齐王叔,既然早已经知晓郁夫人是舅祖父养的人,那就早点说啊。他要是早点说,孙儿为了郁夫人都要对郁清梧好一点……齐王叔若是在他们成婚之前说,孙儿都不会让她嫁给一个注定不得善终之人。”

    皇帝闻言一顿,而后冷笑道,“你倒是学会了牙尖嘴利。”

    他眸光微转,走到上首坐在椅子上,神色阴沉,“朕不会相信你一无所知。”

    皇太孙便不说话了,一副生闷气的样子。然后突然道:“即便她是舅祖父养大的,又有什么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就是当年经历过父亲和舅祖父之死的皇祖母都已经释然——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

    “孙儿跪在这里,心中越是想这些,便越是恨齐王叔。他明明知晓了真相,却还要趁着倪陶的事情发难,真是让孙儿不耻。”

    皇帝当然也不会相信齐王清清白白。

    他坐着没有说话,而后嗤然一声,“你的意思,你是清白的?”

    皇太孙:“不算清白,孙儿确实知道倪陶做了什么——皇祖母后来说的。”

    皇帝倒是信他最后一句话。

    元狩三十一年,皇太孙未满十岁,根本不懂这些,他相信段伯颜和太子也不会把倪陶的事情告诉他。

    皇帝沉思一瞬,还是越想越气,“但段伯颜却能把此事告诉兰山君!她费尽心思进洛阳,一步一步接近东宫……她想用倪陶案替段伯颜翻出空饷之事吗?”

    这才是皇帝担心的。

    当然,他最担心的是这件事情,是皇太孙做的。

    先让倪万渊死谏牵扯出倪陶,继而逼着他杀掉倪陶,然后让国子监的学生闹事,引起群愤,最后,在这件事情越闹越大的时候,抛出当年隐瞒的元狩二十九年蜀州空饷案。

    一步一步,步步紧逼。皇帝冷笑:“怎么,为什么迟迟没动最后一步?”

    皇太孙立刻道:“那得问齐王叔了。他为什么不做最后一步。”

    皇帝见他胡搅蛮缠,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双手搭在椅背上,“朕……宽忍你们诸多,一直不曾舍得打骂你们,可你们却越发过分,竟然在朕的身上做起了文章……”

    他寡薄的笑了笑,“此事,朕一定要查个真相大白。”

    ……

    太和殿外,郁清梧依旧直直跪在廊下,肃眉敛目。

    刘贯躬身从里到外而来,跨过门槛时瞧了一眼郁清梧,发现他虽然神情平静,但手却在细微的发颤,足可见得内心极为不安,骤然用尽力气压制,却已经控制不住了。

    刘贯跟着皇帝一辈子,看多了生死,一眼便能看出人是为自己担忧还是为别人。他顿了顿,还是出声道:“郁太仆,陛下方才发话,由奴才和小宋大人去审郁夫人。”

    郁清梧诧异抬头。这还是刘贯第一次与他主动搭话。但下一瞬间,就被他的话惊得后背爬满了凉意:“宋知味?”

    刘贯点头,“是。”

    郁清梧跪得太久,才说了几句话嗓子就哑得不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里诸多杂念,朝着刘贯弯腰,“刘公公,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刘贯:“这可受不起,太仆请说——奴才也不一定能做到。”

    郁清梧抬头:“若是……若是审问过了夜,我想请您为我妻点一盏灯。”

    这话一出,连着他的话语里也带着几分颤音,“她怕黑,晚间必须有灯才行。”

    刘贯惊讶的看着他:“就这事?”

    郁清梧:“只此一事。”

    刘贯觉得稀奇,点点头,“这是小事。”

    他走了。郁清梧本是跪得直直的腰身便塌下去,而后呼吸急促起来。

    他和山君是想过齐王和邬庆川会知晓她的身份,利用她的身份来对付皇太孙,他们也细细推敲过会发生哪些ῳ*Ɩ 事情,但是……即便心中多有揣测,他此刻却依旧难以平静。

    他想起山君对他郑重说,“郁清梧,我想将我的生死托付于你。”

    他当时就觉得这句话不祥,他想让她呸三声,她却只笑,道:“我说过,你别怕,我们的命运已然改变。”

    可怎么会不怕呢?

    他只要一想到她要面对宋知味,面对过往,面对黑漆漆的刑部牢狱,就觉得老天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好人,是不能一直受磨难的。人不能在绝境考验人性,天也不能。

    若是好人一直没有好报,那他坚持的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

    刑部,祝衫看见等在庭堂的宋知味,脸色顿时不好。他担忧的看了兰山君一眼,一向笑嘻嘻的人冷脸眯起眼睛,“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来跟我这种人抢饭碗?”

    宋知味并未回话。他不屑。

    若是两三年前,祝衫根本没办法凑到他的身边说话,但就是这样的蜀州破落户出身,现在却敢对他大呼小叫。

    父亲骂他走得太急,可他若是再走慢一些,将来洛阳城里,谁都不知宋知味是谁。

    他已经忍了年幼之时不能冒头,忍了被郁清梧弹劾不能回击,忍了二十四岁却还是一事无成——难道还要继续忍吗?

    他不愿意坐以待毙,更不愿意只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他来之前,邬庆川问他,“你这样站出来主动审问此事,便是带着宋国公府彻底投向了齐王府,没有回头路……你可会后悔?”

    宋知味却道:“只有弱者才会后悔。”

    他从不觉得自己弱于他人。

    他无视祝衫,漠然看向兰山君,却在目光挪过去之时蓦然一顿。

    她在笑。

    宋知味静静看了她一瞬,让人将她带走。

    祝衫立刻带着人拦在兰山君跟前,“你做什么?”

    宋知味拿出皇帝的手谕,“陛下令我和刘贯公公审问此事,挪至洛阳府。”

    祝衫本还要再说,就听兰山君道了一句:“祝大人,这是圣令,你我都不能违抗。”

    祝衫迟疑退了一步。

    兰山君笑笑,“无事。”

    她看向宋知味,“只是,宋大人看起来有点想拿我立威的模样。”

    宋知味依旧无视她的话,等把人带到洛阳府牢狱后,让人把她拷起来绑住手脚,而后走过去,看着她道:“你笑什么?”

    兰山君:“高兴。”

    宋知味:“进了牢狱,你很高兴?”

    兰山君摇头,“不,是你变成了这样,我很高兴。”

    本以为,她能力不够,只能让宋知味不在意的名声扫地——她曾经痛恨自己,为什么只有这点本事。

    她一日一日的噩梦里,经常梦见宋知味站在她面前讥讽,“山君,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她每每醒来,都恨得咬牙切齿。

    但现在,她看着宋知味,笑着出声道:“你本是世家子,有康庄大道走——但你现在,跟着邬庆川走了这样的黄泉路,我很高兴。”

    从他提审她这一刻开始,他就走了祝家一样的路,成为了齐王手里的一把刀。

    跟郁清梧和皇太孙最初的关系一样。

    而齐王,可不会心慈手软。

    兰山君想起他上辈子清高的模样便有些痛快,“宋知味,你是有多急着名声大噪——”

    但话还没说完,便见宋知味走到她的身边,突然对着她的腿一踢,她没稳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冷冷道:“现在还好笑吗?”

    他盯着她,“我总觉得,你对我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我能问问你,我们之前见过吗?”

    【📢作者有话说】

    这种剧情我写不快,好恨!感情流作者痛苦挣扎。

    明天下午六点补一更。

    我周一找编辑改回山君,周末她们不上班QaQ对于这本书的数据,我也放弃挣扎了,不过我感觉写完我应该能进步,我一定保质保量好好写到完结!

    哼哼,再给我两年时间,我应该能更厉害!

    爱你们追更的每一个人!晚安晚安

    70☪ 冰山高处万里银(25)

    ◎你放心,这一次,兰山君和郁清梧不会活着出去◎

    手脚被绑住的时候, 很容易就被人踢倒,而后束手无策,整个人任由宰割。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被宋知味对待了。

    兰山君跌跪在地上, 恍惚之间想起出事那一年,宋知味也是如此叫人绑住她, 将她丢上马车。

    从洛阳到淮陵不过两个月的路程, 她就被绑得丢了半条命,再没有力气反抗。

    但宋知味当年这般对她, 是觉得她回不来了。那今日这般对她,也是觉得她回不去了么?

    邬庆川跟他说了什么, 让他敢这般自大。

    兰山君艰难的站起来,靠在牢狱里的刑架上, 轻声笑了笑, “人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你想听真话?”

    宋知味:“自然是真话。”

    兰山君嘴角的笑容便越来越大, “那我的真话,可就多了。”

    她的上辈子……她上辈子从宋国公夫人那里熟知的细枝末节, 熟知的毫无用处的宋知味趣事,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看向他:“你十三岁的时候,曾经写过一首诗。”

    宋知味抬起头,“什么?”

    兰山君:“你写过一首咏雪的诗。”

    她慢吞吞念出来:“寒英飘舞自瑶台, 素影翩翩净世埃。”

    “独爱此君添祥瑞, 冰心一片待春来。”

    宋知味还真记起来了。

    他确实写过。

    当年还小, 写完很是满意,但又怕被人耻笑, 便放在了书房, 谁也不曾说过。

    他皱眉, “你怎么会知晓?”

    兰山君哈了一声, “宋大人,你今日不是来审问我段伯颜一案吗?难道来之前,邬庆川没有把真相告诉你?”

    宋知味走到她的面前,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顿了顿,先叫其他的人出去,而后问:“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邬庆川告诉你的?”

    兰山君颔首,“当年,你的诗句被你的父亲宋国公得意洋洋的写信寄给邬庆川后,邬庆川又寄给了我的师父夸赞你,我自然也看见了——宋知味,你的诗,写得可真差啊。”

    宋知味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之后才问,“你和邬庆川等人,一直相识?”

    兰山君嗤然一声,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讥讽笑道:“宋大人,你这般的自傲,又自认聪慧,怎么临到上阵了,却连这些我都不愿意藏着的事情——皆不知晓。”

    她越来越大声:“宋国公在你幼时,应当是极看重你的。因着跟邬庆川关系好,常年有书信,便在书信之中,夸起你的好。邬庆川自然也喜欢你,还常常对郁清梧说:你瞧瞧宋知味多厉害——如此这般,我们怎么会对你没有敌意?”

    宋知味闻言,便知晓事情可能要坏了。他的淡然姿态也有些维持不住,也高声截过她的话:“你不要攀扯我家,这些什么诗句,稍稍打听就能知晓。”

    兰山君目光却逐渐幽深起来,“你真的——真的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她轻声道:“你十岁的时候,应是跟宋家二少爷三少爷起了争执,半夜想要报复,却不小心从窗台上摔了下去,将背后磕破了皮,至今还有疤痕吧?宋国公可是心疼得不得了,邬庆川还给他寄过一次药回来,也不知道叫你的伤疤淡了些没有。”

    宋知味的心顿时跳得越来越快。这事情,因着不体面,父亲和母亲从未对外提过。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整个人被兰山君的话打乱了思绪,兰山君见此,便又哈了一声笑起来:“宋知味,你还真是一无所知啊——那你被邬庆川叫来审我做什么?我以为你们是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这才敢揭露我的身份……可是现在看来,鱼死网破可能不是,但你一定是宋国公跟邬庆川的弃子。”

    “怎么,当初你那般被宋国公重视,如今却被推出来成为替死鬼?你这几年,怎么过的,怎么过成了这样——唔——”

    她的脖子被宋知味掐住,根本无法再发出声音。

    宋知味脑海里纷杂,却知晓不能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他的手继续用劲,已然起了杀意,却又有些迟疑,不敢在牢狱里面直接动手。他冷声道:“看来你在被捕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谎言。”

    兰山君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却没停过嘴角的笑意。他越是这样愤怒得撕下自己的伪装,她便越是高兴。她艰难的问,“你……你还记得……药王身吗?”

    宋知味一愣,手一松,兰山君得以急急喘几口气,她抬起头,又笑了笑:“宋知味,你一定要记得……记得这三个字。”

    宋知味眼睛眯起来,刚要继续动手,就听见刘贯的声音响起来,“宋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宋知味松开了手。

    他淡淡道:“郁夫人好歹是郁大人的夫人,不好动鞭子伤及皮肉。但她满嘴谎话,却也该知晓说谎话的代价。”

    兰山君咳嗽了几声,“谎话?若你觉得是谎话,就不会这般生气得想要先下手为强杀了我。”

    刘贯连忙叫人给兰山君端来一张凳子。

    宋知味却看着他的态度想起了邬庆川的话。

    邬庆川说:“陛下最怕的,便是皇太孙依旧继承了先太子和段伯颜的路子。而兰山君是段伯颜养女的事情一旦做实,陛下便对皇太孙有了不会消除的隔阂,自然会相信他和倪陶案有关。”

    “你放心,这一次,兰山君和郁清梧不会活着出去。”

    他笑起来,“空饷一案,当年杀了那么多人,这对小夫妻若是能做最后两个,也是他们的功德。”

    宋知味深以为然。当他知晓前因后果之后,从不觉得兰山君能逃脱罪责。

    但是现在,她却牵扯出了宋家,牵扯出了她跟郁清梧自小相识——他瞬间便能想到,邬庆川跟段伯颜是同在蜀州的。

    他们难道私下就没有来往吗?

    他的心慌乱起来:难道,他真是弃子?

    刘贯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开口问:“郁夫人,可能跟咱家说一说?”

    兰山君:“公公宽恕,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的脖子还是被伤到了,每说一句话都是艰难的,又咳嗽了几声,道:“我被抓来,说是要问段伯颜一案。但宋大人倒是没问这个,只问我——是不是跟他曾经见过。”

    她一直用余光看着刘贯,揣测他对自己的态度。她道:“我不过是依着他的问题说了几句实话,他就气成了这样。”

    刘贯:“什么实话?”

    兰山君:“我说,宋国公当年一直写信给邬庆川炫耀宋知味的聪慧,所以我和郁清梧都不喜欢他——”

    刘贯眼睛亮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神色,但兰山君还是看见了。

    她顿了顿,而后问,“我想请问公公,若是方便,可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个深宅妇人,什么都不懂,如今还是迷糊的。”

    刘贯便也坐在凳子上,道:“咱家本就是来问夫人此事的,自然会告诉夫人详情。”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将宋知味视若无物。

    刘贯:“御史赵昌瑞给陛下上折子,弹劾郁大人和您策划了倪万渊死谏案,想要用此案来逼迫陛下重查当年的空饷案,逼陛下……下罪己书。”

    兰山君:“可有证据?”

    刘贯看着她,“你就是证据。”

    这个身份,若是其他的时候说出来,必然不会让陛下如此震怒。但偏偏在倪陶案说,在太和殿上的龙脊兽掉了下来后说,便就成了大罪。

    兰山君心下有了数,她摇头道:“可是,我在进洛阳之前,不过是个杀猪的。我哪里知晓这些。”

    她问,“我能否面见陛下?”

    刘贯摇摇头,“陛下未曾说,你就不能见。”

    那就只能等郁清梧了。

    兰山君艰难的站起来,朝着刘贯行礼,“公公,我和夫君实属冤枉,请公公明察。”

    “公公但有所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贯就看了宋知味一眼,“宋大人可先要问?”

    宋知味点头,朝着兰山君道:“你说郁清梧不知道倪陶的事情,那他怎么让人去查倪陶的马?”

    兰山君却道:“这不是我能知晓的。大人还没有成亲,想来还不知道,后宅妇人,不可过问夫婿前头的事情。”

    她笑了笑,直直对上他的眼睛:“还是问我段伯颜的事情吧。我知道的清楚一些。”

    宋知味手慢慢的紧握在一起,刘贯便道:“那便由咱家来问。问完了,也好在晚间之前给陛下回话。”

    他问,“郁夫人,你可知晓养育你的和尚是什么身份?”

    兰山君:“小时候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和尚。但到了洛阳,碰见了邬庆川和郁清梧,苏行舟等人,便知晓了。”

    刘贯听见苏行舟三个字眼神一闪,“请夫人说一说经过。”

    兰山君:“说起来,也是简单。”

    她嘶哑开口,“我自小懂事起,就长在淮陵淮山县,跟着我家师父住在破庙里,没饭吃的时候,就下山化缘。”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曾经见过苏行舟兄妹。他们奉邬庆川的命令从断苍山来淮山见老和尚,就住在半山腰的道观里。”

    “那时候,可能是因着我年岁小,他们说话没有背着我,我就听见他们说邬庆川,宋国公,宋知味等名字。”

    刘贯就看了宋知味一眼,斟酌问道:“你是说,邬庆川和段伯颜以及宋国公等人……一直有来往?”

    兰山君:“应是有来往的。”

    她道:“我太小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因身处卑微,没听过这些大官的名字。”

    刘贯心里早已经起了惊涛骇浪。但事情被兰山君这般一说,本来对皇太孙不好的局势,竟然又看见了一丝曙光。

    他急急问,“而后呢?”

    兰山君:“然后,师父去世,苏家兄妹又奉邬庆川的命令来收尸,为他买了棺木——这些,都是有迹可查的,我不曾说谎过。”

    她静静道:“我一直以为,邬庆川是老和尚的故友,但人家是读书人,老和尚却是个吃不饱的,我们两家地位悬殊,不配来往,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见过面。”

    “再后来,我在山上住着害怕,又不能活命,只能下山杀猪。自此,再没见过苏行舟。还是有一天,我突然变成了镇国公府的六姑娘,跟着来了洛阳,又在洛阳见到了苏行舟。”

    “我本是要去打招呼的,但是……但是我刚来,那日在白马寺看见苏行舟的时候,母亲露出了厌恶之色,我不敢去。”

    她说到这里,后悔道:“我应该去问一问的,也能见到最后一面。”

    刘贯眼神越来越有神,“那你跟郁大人——”

    兰山君定定的道:“郁清梧只知晓邬庆川一直跟暗地里跟宋家有往来,但不知道我师父的存在。邬庆川每次都只让苏行舟从断苍山来淮山。”

    “不过,等我到了洛阳,苏行舟又见了我后,邬庆川害怕他会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加之苏行舟当时因为博远侯府一事,对他颇有微词,所以……”

    她一字一句道:“他就下了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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