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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少年游·十四

    沈扶玉心底难得那么轻松一次, 睡得也比较安稳。但有人靠近自己时,他还是一瞬间就感应到了。

    他目光一凌,身体比脑子还快地作出反应, 扣住对方的脖颈, 单手在床上一撑, 反将来人按在了床上。

    清月剑应召而出, 剑尖直指对方的喉结处, 剑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沈扶玉一愣:“危楼?”

    危楼看起来很难过:“仙君,你对我好凶。”

    沈扶玉只觉莫名其妙, 警惕心尽数散去, 他收了剑,站直了身子,问道:“你来做什么?”

    危楼说话声音含糊不清地:“想你。”

    沈扶玉又看了对方一眼,这才觉出来不对劲:“你喝酒了?”

    一身酒香味,话也说不清。

    危楼轻哼了一声。

    清醒的危楼就够难缠了,醉酒的那还了得?沈扶玉头疼至极,准备出去喊个小门徒去给危楼端碗解酒汤来。

    结果他还没走出几步, 就被危楼一把拉住了手腕, 尚未作出反应,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再次被危楼压在了床上。

    “危楼!”沈扶玉推了推他的肩膀, “松开我!”

    靠得太近了, 太危险、太暧昧。

    “不。”危楼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十分胡搅蛮缠。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气笑了:“你松不松?”

    “不松, ”危楼甩无赖一直很在行, 他顿了顿,又闷声道, “别人这样抱你你都不会拒绝。”

    沈扶玉:“?”

    他拧了一把危楼的胳膊:“哪个‘别人’大半夜喝醉了跑我床上发疯?”

    危楼许久没说话,久到沈扶玉怀疑危楼是不是就这样抱着自己睡过去的时候,他听见了危楼的声音。

    危楼说:“本尊这几日表现好吗?”

    沈扶玉一头雾水:“什么?”

    危楼似乎是真的有些不清醒了,仔细道:“你跟姜应亲亲密密破镜重圆,本尊一句怨言都没有说。”

    沈扶玉:“……?”什么亲亲密密,什么破镜重圆,这是在说什么?

    危楼自顾自地说:“仙君,你不要喜欢他们好不好?”

    沈扶玉还没开口,危楼又说话了:“喜欢……一点点也可以。只要最喜欢本尊,本尊也不是不能接受。”

    沈扶玉:“?”

    他啼笑皆非:“你胡乱说什么呢?先把我放开。”

    危楼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他,他俩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扶玉倒是一愣。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危楼露出这般眼神过,那双灰扑扑的眼里充满了忐忑不安、焦躁至极、苦楚心酸。

    “你……”沈扶玉有些惊讶。

    危楼的声音不知是喝酒喝得,还是心情低落导致的,亦或者两者都有,反正听起来闷得紧,跟裹了层布似的:“沈扶玉,若是你没同姜应吵架,是不是就不会跟本尊在一起了?”

    沈扶玉:“……”

    见他不说话,危楼心底愈发苦涩,他看着都要哭出来了,居然还在故作轻松:“反正……本尊才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等等,等等,”沈扶玉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今日醉酒是因为这件事?”

    危楼委屈地盯着沈扶玉,好像沈扶玉是个玩弄别人芳心的十恶不赦的采花大盗。

    “可是,”沈扶玉疑惑地眨了眨眼,“我们也没在一起啊。”

    危楼:“……”

    他张开嘴,看起来又要鬼哭狼嚎,沈扶玉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道:“闭嘴。”

    危楼死心不改,挣扎道:“你都不让姜应闭嘴!”

    “他也没半夜喝醉了来我这撒泼。”沈扶玉道。

    闻言,危楼的眼睛终于亮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

    沈扶玉:“?”

    危楼当他默认,也不挣扎了,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嘿嘿。”

    “你再给我耍酒疯,”沈扶玉松开手,声音淡淡地,“你就回魔域。”

    “不,”危楼一口否决,将无赖贯彻到底,“你都不赶他们走!”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危楼跟他无声对峙了片刻,老实了:“……本尊知道了。”

    “那本尊今夜要跟你睡。”危楼讨价还价。

    沈扶玉:“?”

    见沈扶玉张口就要说拒绝的话,危楼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坐在床边的地上,道:“本尊不跟你一起睡床,本尊睡地上还不行吗?”

    沈扶玉:“……”

    危楼说着,已经在地上找好了地方,美滋滋地靠着床沿,看向沈扶玉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似乎是在催促他睡觉。

    沈扶玉:“……”

    他头疼地看着醉酒的危楼一时分不清对方这是真的在耍酒疯还是在做戏。

    但是放任危楼在这里耍酒疯也不是个事,他按了按眉心,身体往里移了移,道:“上来。”

    危楼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仙君!”

    他起到一半的身体倏地僵住,警惕地问道:“你不会又要去打坐吧?”

    沈扶玉:“……”

    危楼也不等他回应,不由分说地把沈扶玉抱到怀里,被子一拉,道“不许打坐!快睡觉!”

    沈扶玉:“……”

    危楼真的是……有什么毛病。

    翌日,沈扶玉醒来的时候危楼已经不在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好姜应来找他说调查的事情。

    “这几年太平盛世,没太有很大的冤案。不过往前百年,千河村那边倒是有一件。”

    “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跟冥婚有关。”

    沈扶玉吃馄饨的手一顿,眉毛微微皱起。

    “那女子名叫徐三娇,”姜应说,“下葬没多久整个千河村的人都死绝了。后来,邻村也出现好几起男子莫名暴毙的案子,应该都是出自徐三娇之手。传闻道,徐三娇已成鬼王。”

    沈扶玉沉吟了片刻,道:“那边去千河村看看。”

    “嗯,”姜应说完,又道,“蝎尾石也丢了。突然消失的。”

    沈扶玉一怔。

    蝎尾石产于鬼域边缘,世间仅此一块。受鬼气影响,性极邪。他俩年少时为了处理这块石头废了很大的劲,后来一直由姜应保存,怎么就突然消失了?

    “玉灵菇、护心翎羽、蝎尾石以及绛月剑,这四者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沈扶玉道,仔细想想,这四者消失的时间太过相近,其中定有什么猫腻。

    “我也这样想。”姜应道。

    沈扶玉又看向他:“你准备怎么办?”

    姜应笑了一声,见他吃完了,便抽出一方手帕糊他嘴上,帮他擦嘴,道:“怎么吃成这样了,公主?自然是随你们去冒险呗。我在这儿都待烦了。”

    沈扶玉尚未开口,门便被从外面打开了,危楼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了进来:“仙——”

    他没说完的话在看到姜应和沈扶玉过于亲密的动作时堵在了嘴里。危楼猛地攥紧了碗。

    姜应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收了帕子。

    沈扶玉疑惑:“你吃饭不好好在膳厅吃,还端这里来?”

    危楼面带微笑,却咬牙切齿道:“……本相是给你端的。”

    沈扶玉:“……”

    他为难地看了眼桌上的馄饨碗,又看看危楼,道:“我吃饱了。”

    危楼:“……”

    他磨了磨后槽牙,半开玩笑半真心地控诉道:“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沈扶玉:“……”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先走吧,”姜应打断了他俩的交谈,率先起身,“把千河村的事情给他们说说。”

    “行。”

    沈扶玉总觉得这屋的气氛从危楼来了之后变得莫名怪异,他说不上来,只想着出去好些。

    他走后,姜应正好也走到了门口,正好同危楼挨到了一起。

    危楼抬抬眼皮,看了眼姜应。

    姜应微微侧身,靠近了危楼几分,他展扇掩面,只留一双眼睛在外,漫不经心地扫了危楼一眼,声音轻轻的:“仔细论来,我才是‘前人’吧?”

    屋里的气氛像是冷却的铁水般渐渐凝固了。

    危楼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皮笑肉不笑:“本尊看你是个贱人。”

    姜应丝毫不惧,他回之一笑,将折扇一合,淡定从容地走了出去。

    危楼的拳头缓缓收紧,胸膛微微起伏。

    红线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方才的事情想来也是尽收眼底,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我看姜阁主比你还有主母气度哦。”

    他话音刚落,危楼猛地一拳锤在了门上,木屑横飞,他的手背上鲜血横流。

    红线猝不及防被这一下吓了一跳,他惊疑不定,再看危楼,后者脸色阴沉得可怖。

    “给本尊去查。”危楼没管手上的伤,声音沉沉,身上多了一种极度恐怖的压迫感,隐约可见当年一统魔疆时的说一不二来。

    红线下意识地问道:“查什么?”

    “姜应,”危楼一字一顿道,“还要本尊教你?”

    “不用、不用,这就去,”红线连声应道,又看见被危楼一拳锤了个稀巴烂的门来,问道,“那这门咋办?”

    他这话像是戳到了危楼的某条神经上,危楼声音猛地高了好几个度:“你什么意思?本尊还赔不起他一扇门了?”

    “不是,”红线抹了把脸,惶恐几分,“属下这就去查。”

    他说完,实在恐惧危楼的怨气,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到了魔疆,红线后知后觉:“不对啊,他都不是魔尊了,本将听他的话干什么?”

    红线轻啧了一声,又见泊雪慢慢走了过来,两人相见,皆是一愣。

    红线抬了抬眸,随口喊道:“尊上。”

    语气中并无太多尊敬。

    泊雪点了下头,似乎是有些局促:“红线魔将。”

    红线也没理他,转身朝离开了。不然还是给危楼查一下好了,毕竟危楼的魔力突然消失了九成九,万一哪天又突然恢复了咋办。

    再说了,查一下也不会怎么样,查出来他好写话本!嘿嘿!

    泊雪看了眼他的背影,没说什么,只是朝人界走去。

    另一边,沈扶玉刚一到主厅,就听见池程余的鬼哭狼嚎。

    “大师兄的搭档不是我!呜呜呜呜!”池程余哭得鼻涕横流,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想了那么久的跟大师兄的并肩作战,一夜之间,尽数作废!

    最可恨的是,姜应和沈扶玉的默契,他确实做不到!呜呜呜呜!

    云锦书和雪烟乐得不行,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

    祝君安和沈千水围在他旁边,耐心地安慰他。

    祝君安说:“六师弟,你也莫要太伤心了。毕竟二师兄跟大师兄是竹马情谊。”

    “是呀,”沈千水也道,“六师兄,要不然你就当是我的霉运传染给你了?”

    凤凰更不耐烦:“吵死了,把你的嘴闭上。”

    哭什么哭!

    池程余置若罔闻,依旧哭得撕心裂肺。

    沈扶玉:“……”

    他再往另一边看,只见温沨予坐在角落里,泫然欲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姜应正好赶来,见沈扶玉站在门口,他笑了一声,走过去,将手搭在沈扶玉的肩膀上,道:“不见百年,我们沈仙君又成了谁的月亮女神呀?”

    沈扶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姜应这爱打趣他的性格怎么一点都没变。

    凤凰是第一个注意到沈扶玉来的,看见姜应笑着搭着沈扶玉肩膀的样子,扬起的嘴角又一点点地压了下来。

    “沈扶玉,”凤凰抬了抬下巴,“过来。”

    让姜应滚!

    姜应眨了眨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俩签订契约了?”

    凤凰从清霄派时就烦姜应,眼下难得能出一口气了,他微微颔首,道:“自然。”

    沈扶玉走向凤凰,姜应也跟着走过去,他没理凤凰,只是故作惊讶地给沈扶玉道:“我还以为你会和那头灵鹿签订契约呢,我看那小灵鹿也挺喜欢你的。”

    “妖主不在的时候,那小灵鹿应该没少帮你吧?”

    凤凰的表情一瞬间就冷下来了。

    “不过我也只是猜测一下而已,”姜应展扇,从容不迫,有理有据,“毕竟妖主殿下不在的那七年,那小灵鹿跟你的契约神兽差不多了。”

    他一字一句尽数化作刀子往凤凰心口扎,凤凰一瞬间就炸毛了,他看向沈扶玉:“让他滚。”

    “我吗?”姜应讶然地指了指自己,为难道,“这不好吧,沈扶玉喊了我那么多声哥哥,我还得保护他呢。”

    “姜、应!”凤凰彻底急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好了,”沈扶玉拽了拽姜应的衣袖,“别玩了。”

    几百年不变,姜应怎么还是这么喜欢爱看热闹爱挑事。

    姜应乐不可支,原本想站直身子,结果余光扫见了什么,又放弃了,他搭着沈扶玉的肩膀,悄悄靠近了他几分。

    沈扶玉:“?”

    远远望去,竟像是他亲上了沈扶玉的侧脸。

    危楼刚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勉强平息的怒火卷土重来,裹挟着酸意直冲大脑,他后槽牙都咬得咯咯作响。

    姜应微微偏脸,对着他挑衅似的挑了一下眉。

    危楼瞬间理智全无,他猛地推开门,两扇门“哐当”一声撞到墙上,隐约有几分松动的架势。

    第082章 少年游·十五

    沈扶玉吓了一跳, 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危楼脸色黑得像是烧糊的锅底,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极度不好惹的气息。

    沈扶玉:“……?”

    这又是怎么了?

    倒是姜应转脸问沈扶玉:“方才吓到了?”

    沈扶玉一噎:“也没有。”

    “用你管?”危楼不由分说把沈扶玉拉到自己身边, 气得不轻。

    “师兄!”池程余带着他的破锣嗓子就跑过来了, 他本欲抱住沈扶玉, 被姜应轻轻拉住了衣领, 顿时动弹不得。

    姜应道:“你大师兄最爱干净, 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想做什么?”

    池程余也怒了:“关你什么事!”

    这个姜应到底什么人啊?烦死人了!

    “师兄……”温沨予挪着脚步,委屈巴巴地靠近了他。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 看向姜应:“你看你惹的事情。”

    姜应跟他对视片刻, 忍不住笑出了声:“抱歉。”

    沈扶玉又看向危楼,道:“先松开我。”

    危楼不情不愿,没松手。

    沈扶玉头疼欲裂,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的手心,道:“先松开我。”

    沈扶玉勾的那一下又轻又柔,像是一片桃花从手心擦过, 惹得手心处酥酥麻麻的, 危楼眸光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 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

    沈扶玉正欲去给凤凰说话, 却见危楼眼中闪过一丝猩红, 似乎是有几分走火入魔的模样。

    “危楼?”沈扶玉喊了他一声,抬起手, 把危楼的心尖血贴到他的额头上。

    危楼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眼前渐渐清明起来。

    看见沈扶玉眼中的询问,危楼摇了下头, 勉强笑了一下:“无碍。”

    凤凰冷笑一声:“故作姿态。”

    这个队伍没法待了,本来就有个死缠烂打癞皮狗般的危楼,眼下又多了个装腔作势的姜应。恶心!想吐!

    沈扶玉:“……”怎么又开始了。

    “哥。”沈扶玉无奈地喊了他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凤凰轻哼了一声,表情还是有些不满意,倒是先闭嘴了。

    池程余眼巴巴看着他。

    沈扶玉:“……”

    他右手抚上池程余的发顶,左手摸了下温沨予的脸:“你俩也是,别吵了。”

    他怎么感觉自己每天都夹在他们中间调解来调解去的。

    姜应笑了笑,手垂下去,不动声色地把应月放了出去。

    应月欢快地把自己扭成一个白色的小人,扑到沈扶玉的肩膀上,亲昵地蹭蹭他的脖颈,然后像是晕过去一样倒在了沈扶玉的肩膀上。

    公主!香香!是谁幸福晕啦!

    沈扶玉的注意力被它引去,失笑道:“应月。”

    公主!!应月瞬间爬起来了,不住地用自己的小人头去蹭他的脸颊。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公主!

    危楼:“?”

    凤凰:“?”

    池程余:“?”

    温沨予:“?”

    他们看过去,姜应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微微勾唇,像是在嘲讽他们加一起还不如他的灵器有吸引力似的。

    “怎么了?”姜应见他们怒视自己怒视得够久了,轻飘飘地反问道,“你们不会是想在沈扶玉面前吵架吧?”

    闻言,沈扶玉倒是警惕地看了他们四个人一眼,他是真的害怕他们四个人吵架。

    四人噎得想死,池程余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咬着牙小声道:“这也太贱了……”

    这时候,他突然明白凤凰为什么说“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得让给姜应”了。

    危楼脸色阴沉可怖,手攥得咯咯作响,姜应坦然地跟他对视着,似乎有无声的硝烟弥漫。

    危楼冷笑了一声,姜应微微颔首。

    他俩什么都没说,却像是过了一招似的,看得人插不进去话。

    倒是应月逍遥自在地跑到沈扶玉头上给他扭了个皇冠,幸福地趴在沈扶玉头发上。沈扶玉清了清嗓,打断了危楼和姜应的对峙,开始谈正事。

    他把姜应给自己说的事情说了一遍,道:“我们去千河村。”

    千河村在西南方向,离这儿有两三日的路程,姜应给桂花阁的门徒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方才跟着他们一起过去。

    他们无聊,又开始玩起了抽签,沈扶玉想起上次抽签云锦书算计自己的事情,似笑非笑地没有参与。

    若是姜应知道他能变成小猫,指不定又得出什么乱子。

    姜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沈扶玉心虚地眼睛忍不住眨动,只好转过去脸不去看他。

    危楼看着沈扶玉和姜应之间的互动,又看了看那边玩得正开心的清霄派众人,须臾,默不作声去了船顶。

    沈扶玉瞧见了,微微挑了下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他把应月还给姜应,也跟着去了船顶。

    危楼遥遥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回头,却听出来沈扶玉的脚步声了,他喊:“仙君。”

    “嗯。”沈扶玉走到他身边。

    危楼扭头,脱掉了外衫,给他当坐垫:“坐这上面。”

    沈扶玉道了声谢谢,坐了下去。

    “在想什么?”沈扶玉问他。

    危楼不答反问:“仙君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担心本尊,还是因为你慈悲的本性呢?”

    沈扶玉胳膊撑在膝盖上,单手拖着脸,道:“或许,都有?”

    危楼呼吸一滞。

    他看着沈扶玉,许久,才跟告状一般,道:“今早姜应说本尊。”

    “他谁都说,”沈扶玉道,“他喜欢撺掇事。”

    “他还亲你了!”危楼委屈道,他还没亲过呢!方才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他真的又气又闷,几乎要喘不过上气来。若不是看到沈扶玉时还有一丝理智在,他恐怕真的会对姜应出手。

    沈扶玉更莫名其妙了:“姜应何时亲过我?”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刚刚!他搭着你肩膀亲的!”危楼气得眼眶发热,而后猛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沈扶玉:“……”这是真气到了,都给气哭了。

    他哭笑不得:“他故意骗你呢,没亲到我。”

    危楼小心翼翼地反问道:“当真?”

    沈扶玉应了一声:“当真。”

    危楼堪堪放下心,又咬牙切齿道:“他还喊你‘公主’!”

    “你还喊我‘心尖儿’呢。”沈扶玉幽幽地接了他的话。

    危楼:“……”那也不一样啊!

    他委屈地瘪了瘪嘴,又道:“他们还说喜欢的那个黑衣人是姜应。”

    沈扶玉一顿,道:“不是他。”

    危楼便问:“那是谁?”不会是本尊吧!本尊也穿黑衣服的呢!

    这次,沈扶玉的回答便久了些,他轻声道:“我不知道。”

    再提起黑衣人,总要说当年魔修屠村的事情。

    “阿娘,”年仅六岁的沈扶玉有些害怕,“这是要做什么呀?”

    方才庄里来了一个好凶的人,进来便要找什么石头。

    沈孟氏蹲下身,把沈扶玉抱进怀里,她用手抚摸着沈扶玉的脸,含着泪的眼睛仔仔细细看过沈扶玉,像是要将她年仅六岁的儿子永远记在心里,她身体微微颤抖:“扶玉,庄里进了坏人,你不要害怕,更不要出声,躲起来,听话。”

    沈父也跟着蹲在他的旁边,他看着沈扶玉,认真道:“扶玉,记住你的名字。扶者,助也。玉,便是君子。爹希望你日后能成为一个乐善好施的君子,也希望他人能看在你的君子之行上,在你遇见困难的时候可以帮助你。”

    沈扶玉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么多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感受到了害怕。庄里隐约能听见传来的惨叫声与哭泣声,沈扶玉攥紧了阿娘胸前的衣料。

    那个不速之客似乎是有些烦了:“阴阳石在哪里?不说的话我就一个个杀了。”

    这话像是提醒了沈孟氏和沈父,两人仓促间站起身,拉着沈扶玉从屋里的后门去,沈孟氏眼中的泪水终究是落了下来,她道:“扶玉,阿娘再跟你玩一次躲猫猫的游戏。你去躲起来,不要被外面的坏人找到,好不好?”

    “不好,”沈扶玉害怕到了极点,一头扎进沈孟氏的怀里,“阿娘你不要我了吗?我不想离开你。”

    沈孟氏的心一阵一阵地绞痛,但还是强露出个笑容来:“怎么会呢?只是个游戏而言。扶玉,快走吧。”

    沈父也道:“扶玉就一直跑就好,跑出庄子,永远不要回头。”

    沈扶玉忐忑不安地转过身去,还没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还没离开的父母。

    沈父揽着沈孟氏的肩膀,沈孟氏泪如雨下,几步想去追他,都被沈父按住了肩膀。

    “扶玉——”见他回头,沈孟氏终于崩溃了,她忍不住喊道,“以后要好好吃饭,白日不要贪睡,夜里会睡不着,不要老是哭……”

    沈扶玉泪眼朦胧间,看到了哭得惨不忍睹的娘亲,还有偏过头默默垂泪的爹爹。

    倏地,隐约听见有人喊:“没有阴阳石,有灵童!沈扶玉是灵童!他说不定知道!”

    沈孟氏和沈父齐齐变脸,沈父喝道:“沈扶玉,跑出去,别回头!”

    说罢,他当机立断,把后门紧紧关上,挡住了沈扶玉的视线。

    沈扶玉身体抖了抖,一边哭着一边跑了起来。

    他哭得凶,有时会看不清脚下的路,踩到石头或者树枝就会被绊倒,娇嫩的掌心破了皮,衣服被划烂,身上脸上全是泥土,脏兮兮的一团。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不认路,跑着跑着就来到山上,他跑得胸腔疼,小心翼翼地躲到了一处山洞后,山洞前被一块巨石挡着,他抹了抹眼泪,坐到了巨石后边。

    好难过。

    沈扶玉擦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娘和爹了。

    沈扶玉抽抽鼻子,他边跑边哭,风把脸刮得生疼,眼下一哭,更是火燎火燎的。

    可是沈扶玉忍不住,他打了个嗝,在漆黑寂静的山洞中十分明显。

    “找到你了。”

    山洞外面,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是刚才那个坏人的声音!

    沈扶玉吓得一个激灵,嗝也不打了,他紧紧贴着巨石,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沈扶玉是吗?”对方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威胁,“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拽出来?”

    沈扶玉用手紧紧捂着嘴,自欺欺人地想,也许他是诈自己的呢?只要不出声,就没事了吧。巨石挡着山洞,只留出了一道缝隙,沈扶玉也是勉强钻进来的。那个人是进不来的。

    “好罢、好罢,”那人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沈扶玉的回应,笑中带了点冷意,“真是不乖的孩子。调皮的孩子是要被打的。”

    语毕,他似乎是发起了攻击,整个山洞都为之一颤,灰尘、碎石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还好洞前的巨石还算坚硬,没被打碎。

    “嗯?”对方似乎是有些奇怪。

    沈扶玉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不停地发着抖,耳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对方迟迟没再动手,须臾,这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不愧是灵童!”

    沈扶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已经到了后半夜,月亮高悬,一道月光透过缝隙,绵延着进了更黑暗的深处。

    谁来救救他。

    沈扶玉看着那道月光,缓缓坐在了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好害怕。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外面倏地传来了一声喝音:“绛月、清月!剑出!”

    身后的巨石随之一震,沈扶玉被震远了几步,他仓惶回头,只见他方才倚靠的巨石正一寸一寸地亮起红、白两道光芒,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几乎要盖过月亮的光辉。

    巨石缓缓升入空中,霎时间,月亮的清辉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波动着朝它涌去。

    巨石之上,一个穿着黑袍黑衣的人正站立此处,他的黑袍随风鼓动着。

    沈扶玉和那个魔修都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他。

    清辉缓缓流动,黑袍人伸出了手,他张开五指,似乎是要接住什么。

    巨石猛地从中间断裂成两半,周遭的气流与光辉开始急速地转动起来,一瞬间地动山摇,沈扶玉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红白两道光芒变得刺眼起来,朝天的两边铺天盖地地绵延而去。

    光芒之中,那两半巨石各自凝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剑息不止,剑光明亮。

    这座山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坍塌。沈扶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把雪白的剑正朝自己飞来。

    以剑为中心形成一道雪白的保护罩,将沈扶玉安安全全地护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那把血红的剑气势汹汹地对上了魔修,魔修咬了咬牙,提剑应对。

    他明显不敌这把血红色的剑,那血红色的剑一转,就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方圆百里内,不再见其身影。

    沈扶玉久久没有回神。

    “这是你的剑,”那个黑衣人背对着沈扶玉,从出现到现在从未看过沈扶玉一眼,“白色的叫清月,红色的叫绛月。拿好它俩。”

    语毕,他便在空中一跃飞起,几步便离开了。

    “等等!”沈扶玉惊慌起来,忙不迭站起身,可是对方已经离开了。

    沈扶玉苦恼地看着立在自己身边的两把剑,绛月明显桀骜不驯一些,离他离得很远,真奇怪,明明是一把剑而已,沈扶玉居然在它身上看到了几分不服与鄙夷的样子,很明显,绛月剑不愿认他。

    相比之下,清月剑就很乖顺,一直亲昵地挨在他身边,轻轻用剑柄蹭着他。

    沈扶玉犹豫片刻,还是抬脚朝那个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他去找那个黑衣人,绛月剑明显很兴奋,积极地为他引着路。清月剑看他腿短受伤跑不快,主动横了剑,要他坐到自己身上来。

    沈扶玉还没坐过出了凤凰以外的人身上,清月又是剑身,他踟蹰好久,才缓缓爬到他的身上,紧张地握着剑柄,小声地给清月打着商量:“你可以慢一些嘛。”

    清月剑的剑光闪烁了几下,像是同意了。它慢悠悠地载着沈扶玉去找黑衣人,绛月剑在旁边急得上蹿下跳。

    不知走了多久,清月剑倾斜了几分,让沈扶玉从剑上滑了下来。

    沈扶玉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里是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清月剑用剑柄推了推他,示意他往前面走。

    沈扶玉觉得自己好像能明白清月剑的意思,他歪了歪头,怯生生地问清月剑:“你们不过去了吗?是要我自己往前面走吗?”

    清月剑动了动剑柄,像是在点头。

    沈扶玉眨了眨眼睛,凑过去亲亲清月剑,乖巧礼貌道:“谢谢你,辛苦你啦。”

    清月剑的剑光微闪,像是在害羞。

    一旁的绛月剑:“?”

    它似乎是有些生气,一下子把沈扶玉吹出去了。

    沈扶玉两条小短腿扑腾了几下,才没摔在地上。

    他扶了扶地,朝前处走去,大概走了一会儿,他看见那个黑衣人正在看着远处。

    偌大空旷的土地把他的身影衬得愈发消瘦,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看起来很孤独落寞。

    沈扶玉迟疑住了,停下脚步,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

    就在这时,那个黑衣人回过头了,沈扶玉一惊,连忙低下头。

    黑衣人缓步走了过来,他只能看到对方华丽精致的黑袍:“你迷路了?”

    沈扶玉不知为何有些难过,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

    黑衣人似乎是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这个黑衣人随意地坐了下来,宽大的帽子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他不看沈扶玉,沈扶玉也不敢抬头看他。

    须臾,沈扶玉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有的伤痕还渗着血,这只手拿着一只树叶,树叶里是清澈干净的水,一晃一晃的。

    “喝吧。”

    黑衣人以为他是渴了。

    沈扶玉确实有点渴了,他攥了攥衣摆,伸出两只小手,虔诚地接了过来,软软地道:“谢谢你。”

    沈扶玉也坐了下来,乖巧地喝着水。

    他喝完水,黑衣人又给了他一袋糕点,是一袋小米酥,还热着。

    “吃吧。”

    沈扶玉受宠若惊,心想他真是个好人呀。

    “谢谢你。”沈扶玉再次双手接了过来。

    吃饱喝足之后,沈扶玉便对这个沉默寡言的黑衣人大了胆,他问:“你是不是经常帮助别人呀?”

    对方应了一声。

    “这些伤,也是救人受的吗?”沈扶玉问。

    对方沉默了一下,道:“算是吧。”

    “好厉害!”沈扶玉眼睛亮亮的,又想起来爹爹给他说的自己的名字的意思,他腼腆地笑了笑,“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对方问:“为何?”

    沈扶玉的脸灰扑扑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我也想帮助别人,也想救很多很多人,做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大英雄,就像你一样!”

    对方却说:“我不是英雄。”

    沈扶玉苦恼地撅了撅嘴,道:“可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英雄呀。”

    对方没有再说话。

    许久,黑衣人站起了身,道:“我要走了。”

    沈扶玉一惊,也跟着站起身,他抬着脸,问:“我想去找你。”

    他说完,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苦恼道:“可是我不认识方向呀?我好笨,对不起。”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这才道:“不认识方向,也没什么的。”

    “因为不分东西南北,所以往哪走都是向前。”

    “你只要一直向前,就可以找到我。”

    沈扶玉歪了歪头,总觉得对方说得话似乎带了点深奥的意思,他没听懂,但最浅薄的意思还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认真道:“好的,那我们约好了。”

    黑衣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他走得很快,顷刻间便走出了十几里,沈扶玉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身影。

    沈扶玉心下一惊,想到了什么,忙迈着小短腿追了几步。

    对方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像是转过了身。

    沈扶玉忙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道:“我叫沈扶玉!谢谢你成为我的英雄!”

    “我以后会去找你的!我们约好了哦!”

    他喊完,便见黑衣人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方才回过身去。他的身体逐渐蜷缩起来,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沈扶玉没由来觉得很难过,他抽了抽鼻子,为黑衣人的疼苦流了泪。

    他救了自己,自己却对对方毫无用处。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了身,发觉清月剑和绛月剑旁边站了一个白胡子老人。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扶玉,是吗?我叫知尘,扶玉要不要跟我回清霄派呀?”

    第083章 少年游·十六

    这事时至今日还是沈扶玉走不出的阴影, 黑衣人又太神秘,沈扶玉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连对方的声音都记不清了, 他总觉得两人之间说了很多很多话, 但当时他年龄太小了, 只记住了零星的一点。

    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危楼的问题, 只是又重复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见他提起对方便沉默, 危楼就知道那个黑衣人不是自己了。

    危楼说不上是嫉妒还是难受,亦或者二者皆有, 他苦笑一声, 丧气似的,闷声道,“你对谁都好,你喜欢所有人,里面唯独不包括本尊。”

    “本尊要好努力好努力才能换来你一个笑容,但是别人什么都不用做就会得到。”

    “方才你们在那里玩游戏,本尊觉得, 只有本尊是多余的。即便本尊走了, 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好多人都知道你的过往,只有本尊什么也不知道, 本尊甚至不知道还有凤凰和姜应的存在!”

    “沈扶玉, 你怎么还没喜欢上本尊, 怎么还没到五年,怎么这么久。”

    沈扶玉静静地听着, 蓦地, 他道:“危楼,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目前只有我和我师尊知道, 但是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危楼一愣:“啊?”

    “不想听?”沈扶玉挑了挑眉,作势起身,“那我走了。”

    “不许。”危楼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沈扶玉身形不稳,跌坐到了他的怀里。

    危楼顺势抱紧了他:“本尊的意思是,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不用什么条件,本尊也会回答你。”

    “哦。那你那个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扶玉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坐在危楼的怀里,比危楼高了一些,故而只能低头看他。

    危楼和他大眼瞪小眼,危楼心虚道:“这个……等时机成熟——换个问题吧,换个问题本尊一定回答你。”

    沈扶玉本就不是想问他这个问题,他道:“知道了——”

    他想了想,神神秘秘地道:“我十岁那年,去烈狱之隙取阴鬼芦。”

    “离开的时候,我朝烈狱之隙斩了一剑。”

    他靠近了危楼几分,眼睛明亮,好像有某种不知名的魅力,叫危楼越陷越深:“后来我师尊告诉我,那一道剑意劈进了烈狱之隙的最深处,催生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尊。”

    “我想问问你——那位魔尊是谁?”

    危楼一怔,旋即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问道:“当真?”

    “当真。”沈扶玉道。

    危楼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窝处,笑了一声,百般情绪烟消云散,他忍不住把沈扶玉抱得更紧了一些。

    好喜欢沈扶玉。

    危楼这般想着,也就说了出来:“好喜欢你,沈扶玉,本尊还要再爱你一万年。”

    这般赤、裸大胆的话语在危楼嘴里反倒显得格外正常起来,沈扶玉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危楼影响太深了。

    “沈扶玉。”危楼喊了他一声。

    沈扶玉的脸颊传来一种独特的触感,冰凉的,还有点湿。

    是危楼亲了他的侧脸。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倏地传来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依稀可听见对话声-

    “本尊本想一统六界,第一个要打的就是人界,但是本尊又很好奇你们人间的桃花长什么样,便准备看了这花再打。”-

    “阁下若是要打,那沈某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听不懂你的话,不过,本尊现在改主意了。”-

    “仙君,你嘴上落了桃花哦。”

    沈扶玉下意识看向了危楼,危楼没说话,也安静地看着他。

    奇怪,沈扶玉想,他们的初遇不是在王镇吗?

    似乎是见沈扶玉没有拒绝,危楼大了胆,嘴唇挪动了一下,轻轻吻住了沈扶玉的双唇。

    危楼吻上来的那一瞬间,沈扶玉好像又听见了那股声音。

    “你干什么去?”

    “回门派。”

    “本尊也想去。”

    “不行。”

    “为何不行?”

    “人魔两立。”

    “那你再给本尊笑一下。”

    “不行。”

    “为何不行?”

    “我们不熟。”

    “那本尊买你笑容行不行?你想要什么?珍宝?灵材?灵石?”

    沈扶玉缓缓攥紧了危楼的肩膀,危楼只是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反应。

    危楼灰扑扑的眼睛像是一团浓雾,专心看着沈扶玉的时候,映在那双眼睛里的沈扶玉就像是置身于浓雾之中,朦胧模糊。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沈扶玉缓缓闭上了眼睛。

    危楼似乎很了解沈扶玉,循序渐进的尺度把握得很好,出人意料得很温柔,兴许是怕他维持这个动作难受,一直在用手轻轻按着他的后颈。沈扶玉头脑昏昏沉沉的,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晚风微凉,下方隐约传来清霄派众人吵闹的声音。

    沈扶玉睫毛一颤一颤地,他攥着危楼的衣襟,浑身的力气都卸在了危楼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沈扶玉有些喘不上来气了,轻轻推了一下危楼。

    危楼松开他,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沈扶玉说不上来,他的脑中一片乱麻,用手背抹了把嘴唇,微微偏过头去。

    他的理智渐渐回笼。

    意识到方才两人做了什么,沈扶玉的脑中轰然一声,尴尬得无所适从。

    “我先走了。”沈扶玉匆匆站起身,逃也似的回了屋中。

    “师兄?”池程余先眼尖看到了他,又一愣,“你的嘴怎么这么红?”

    他说完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了他的嘴唇上。沈扶玉羞得紧,下意识地挡住了嘴唇,含糊一句“没什么”,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池程余:“?”

    他疑惑不已:“我说错话了?”

    他不是在关心大师兄吗?!

    姜应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扶玉的背影,没说什么。

    后面赶路的几日,沈扶玉都没从屋里出来,旁人问起,他也只说是在打坐。

    分明是很合理的理由,结果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笃笃”。

    沈扶玉站在窗前茫然吹风时,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姜应的声音:“方不方便我进去?”

    沈扶玉恍然回神,给他开了门。

    姜应关好门,走到沈扶玉的身边,问:“这几日怎么了?”

    沈扶玉抬抬眼皮。

    姜应笑了声,说:“你知道你骗不过我的,小竹马。”

    什么小竹马。

    沈扶玉对姜应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回之无奈拧眉,他道:“那我总该能瞒过你吧。”

    他跟危楼的事情他都捋不清呢,根本没办法给姜应说。

    姜应连笑好几声:“行行。”

    姜应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来一个油纸袋,从里面摸出一颗糖塞进沈扶玉的嘴里:“牛乳糖,尝尝好不好吃。”

    浓郁的牛乳香充盈在口腔内,沈扶玉眸光微动,应了一声:“好吃。”

    “都给你了。”姜应把那一纸包的牛乳糖塞他怀里。

    “对了,”姜应随意地坐到了桌沿,“千河村几十年前就没人废弃了,贸然前去我看不妥。”

    “周遭有别的村子吗?”沈扶玉问。

    “有,”姜应回道,“离得不算近也不算远。不然先去问问那个村子的人?”

    沈扶玉应了一声。

    姜应又随口跟他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方才出去停住了仙船。

    这村子名叫银月村,看起来和普通村子没什么两样。

    沈扶玉一行人落在村口,才发觉这村子安静至极,偶尔有几个妇女走在路上,很少见男人。

    “听闻那鬼王最爱杀男人,”姜应靠近了沈扶玉,道,“所以这村子的男人少得可怜。”

    沈扶玉应了一声,正欲开口,却觉得一旁有道难以忽视的目光,他看过去,是危楼。

    沈扶玉:“……”

    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姜应挑了挑眉,顺势揽上了沈扶玉的肩膀,危楼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姜应。

    沈扶玉:“……”

    他低声道:“好了。”

    姜应回之一笑。

    沈扶玉按了按眉心,率先走进了村子里。

    今天是阴天,光线比较暗,也没什么风,整个村子都很安静,一时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

    走到了村子深处,才能看见有零星的几个人在磨盘前磨豆子。

    沈扶玉和其余人对视了几眼,先走了过去,问其中一位中年妇女:“您好,可以问您打听些事吗?”

    中年妇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簸箕都抖了抖,里面磨好的豆粉险些洒了,沈扶玉眼疾手快地帮她扶好。

    “你们……”中年妇女一看这么多人,一时都有些怔愣。

    “我们想去千河村。”沈扶玉温声道。

    中年妇女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她似乎对此讳莫如深,警惕地问:“你们去千河村做什么?”

    沈扶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面上不显,只道:“清理邪祟。”

    “哟,”中年妇女吃了一惊,“你们是仙师啊?”

    沈扶玉礼貌地给微笑点头:“正是。”

    中年妇女眼中似乎是有些挣扎,她犹豫许久,看看沈扶玉,又看看他身后神色各异的人,还是很警惕:“你们是哪方的仙人啊?”

    “清霄派。”

    沈扶玉将清月剑抽出来以作证明:“清霄派第九十九届内门大弟子,沈扶玉。”

    “呀!”中年妇女再次惊了一下,“沈仙君!”

    她未曾见过沈扶玉,但沈仙君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再一打量,见沈扶玉面如冠玉,气质脱俗,看着就是个温和淡雅的人。这剑闪烁的光也绝非世间普通的光,即便不是沈仙君,也绝对是个人物。

    中年妇女稍稍放了些心,她左右打量了几番,将手掩在嘴边,神秘得有几分鬼鬼祟祟感,她小声道:“仙君,这事可不像外界传得那样简单啊。那徐三娇的冥婚——有猫腻!”

    沈扶玉微微点头,问道:“怎么说?”

    “徐三娇配冥婚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头婚!她跟何大成亲了,但是何家嫌她生不出孩子,这才去配了冥婚。但是冥婚那一家不知道,以为是头婚呢……这才出的事。”

    沈扶玉没什么表情,闻言,只是略一点头,便问那中年妇女:“还有吗?”

    “没了,”中年妇女一摆手,倏地又想起来什么似地,忙道,“对了,我们这儿有条忌讳。”

    “你们这儿?”

    “对咧。”中年妇女的表情比方才谈及其他之事都要认真严肃。

    “午夜的时候,千万不能倒在地上看任何缝隙,尤其是门缝。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

    听见这条忌讳,不止沈扶玉,所有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凝重。一行人告别中年妇女,朝千河村走去。

    “怎么想?”姜应先问沈扶玉。

    “漏洞太多,”沈扶玉道,“不过那条忌讳许是对应了徐三娇的鬼域。”

    有点修为的厉鬼会由怨念产生鬼域,每只鬼的怨念不同,鬼域也不同。在鬼域中,鬼域主就是最强的存在,其余人进入鬼域后,会被剥夺修为,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只能找到“关键人”来破解。

    危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沈扶玉的身边,问道:“跟那走马观灯似的。”

    “走马观灯的阵法就是来源于这个。”沈扶玉顺口接道。

    他说完,才发现跟自己搭话的是危楼,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危楼挑眉,笑盈盈道:“终于理我啦?”

    沈扶玉不自在地扭过去头。

    凤凰一脚踹走危楼的屁股上,把他踹得往前多走了几步。凤凰顺理成章地将沈扶玉身边的位置取而代之,他给沈扶玉道:“这种莫名其妙的登徒子,不教训一下不行。”

    危楼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凤凰一眼。

    沈扶玉心头不妙,正欲开口,眼前一花,危楼和凤凰又打起来了!

    “不是……”沈扶玉头疼至极,怎么又打起来了?

    姜应乐得看热闹,他转脸问池程余:“猜他俩谁能打赢?”

    池程余目前最烦姜应,他轻哼一声,道:“不猜。”

    他顿了顿,又道:“谁打赢也没有用,这明明是我的大师兄。”

    他说罢,又扭头看向沈扶玉,像是求证似的眼睛明亮:“对吧,师兄?”

    沈扶玉:“……”

    “师兄,”温沨予小声地开口,“师兄,你不是最喜欢我吗?”

    沈扶玉:“……”

    不要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了。

    沈千水不知何时凑到了沈扶玉的身边,跟条小狗似的活泼:“哥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千河村吗?”

    “是。”沈扶玉点了点头。

    “那……我们是要试一遍那个禁忌吗?”沈千水好奇地问。

    “差不多。”沈扶玉道。

    “师兄,”雪烟走了过来,“我感觉,那何大有问题。”

    沈扶玉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目前尚未得到求证,闻言,他问雪烟:“如何说?”

    “不说,”雪烟一摆手,信誓旦旦,“依我多年说闲话的经验,这个姓何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扶玉:“……”

    “我也这么觉得。”沈千水点点头。

    “哎你,”池程余稀奇地看着沈千水,“你最近没那么倒霉了!”

    闻言,沈千水十分惊喜,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沈扶玉一怔,左右环顾一圈:“草乌呢?”

    “哎!”池程余一拍手,“又把他落了!”

    沈扶玉:“……”

    状况百出间,终归是到了千河村。

    千河村已经破败了,萧条的泥路空空荡荡的,路边的房屋坍塌了一半,满是灰烬,破布时不时地翻滚,树木生得十分高大,却不生叶子,光秃秃的。萧瑟的风吹来,树枝摇曳。

    眼下正是夜晚。

    “好浓的阴气。”姜应道。

    “是。”沈扶玉也感受到了,表情凝重。

    从千河村的阴气来看,那鬼域要比他想象中的还凶险万分。

    沈扶玉手中燃起一簇灵火,左右打量了一下,勉强找到一处还算完整的屋子,带着人挨个走了进去。

    地面上脏兮兮的,满是灰尘。

    唯一庆幸的是,这扇门还可以用。

    屋里空无一人,危楼顺势将木门关上,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还有点瘆人。”云锦书嘀咕道。

    雪烟笑了笑:“你怕啦?”

    “才没有!”云锦书轻啧一声,转身看向了沈扶玉,“师兄,我们现在开始尝试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屋里安安静静的,凤凰都有些发困了。

    倒是危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掏出来一只虫子,那虫子一耸一耸地在地上爬来爬去。

    沈扶玉:“?”

    危楼笑道:“吃灰尘的,到时候趴地上你就不会弄脏衣服了。”

    沈扶玉莫名不好意思,转过头,没看他。

    姜应笑了笑:“魔相阁下真是别出心裁。”

    危楼最烦姜应,对方说话他都觉得带了一股阴阳怪气的味,他冷笑一声,道:“跟你没关系。”

    沈扶玉:“……”

    他察觉出来危楼对姜应的敌意了,无奈至极,只能回过头,给危楼道:“姜应没有恶意。”姜应真的只是喜欢逗别人玩而已。

    危楼:“?”

    没有恶意???

    姜应扇了扇扇子,在沈扶玉看不见的地方,给危楼挑了挑眉,看起来挑衅意味十足。

    危楼:“?!”

    这还叫没有恶意?!

    “好了,”危楼还没有抱怨出口,沈扶玉站起了身子,“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第084章 万骨枯·一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趴在了地上。

    正值夜晚,门歪歪斜斜的,门缝自然也大了些, 看过去时, 只能看得一方被框起来的黑暗, 黑暗延绵出去的地方, 被残破的门尽数挡住, 什么也看不分明。

    盯得久了,那处黑暗似乎都开始涌动起来。

    真奇怪, 沈扶玉想。按理说, 进入鬼域的规则一定和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概率就是鬼怨气最深之时。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趴在地上,去看门缝?

    思绪流转间,沈扶玉的身体猛地一沉,像是灵力尽失的感觉。

    沈扶玉意识到了什么,再看, 这儿已经变成了一处寻常不过的房屋。

    石头垒的屋子, 木造的简易家具、偶尔传来的狗吠鸡鸣,条件不说好, 但也不会很差。

    他站起身, 总觉得行走有些奇怪, 低头一看,身上竟穿了件粉色的长裙。

    沈扶玉:“?”

    有青楼的前车之鉴, 他的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极不好的预感来。

    他提起裙摆, 试图在屋里找到个铜镜,走到寝屋时, 还未开门,门倒先从里面被拉开了。

    提着裙摆的沈扶玉:“……”

    穿着粗布麻衣的危楼:“呀。”

    四目相对,愈发尴尬,沈扶玉下意识转身就要逃,被危楼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手腕,拉了回来。

    “你!”沈扶玉脸色微红。

    “本尊也想问你,怎么一见本尊就跑?”危楼轻笑了一声,旋即怒了努嘴,道,“仙君,你害羞的时间也忒长了些。本尊不就亲了你一下嘛,亲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沈扶玉被危楼这大胆奔放的话语震惊了。

    “你若是觉得亏了,不如你再亲回来?”危楼把嘴巴凑了过去。

    沈扶玉:“?”

    “危楼!”他气得掐了危楼一下。

    危楼当即变了脸色:“疼、仙君,疼!”

    “疼死你算了。”沈扶玉掐完便推开了他,兀自进了寝屋,继续找自己的铜镜。

    这么凶。危楼揉了揉被掐疼得地方,眼里浮现几分笑意,抬脚追了过去。

    寝屋比外面好一些,看得出来,东西都是新置办的。一旁的衣柜上,贴了一张巨大的铜镜,正好能把整个人照进去。

    沈扶玉站在铜镜前,方才看清了自己现在的衣着。

    只见他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头发也簪了起来,描眉画唇,搽了粉,抹了胭脂,很精致的模样。

    危楼走进来,铜镜也映出了他的身影。麻衣粗布草鞋,相当随意,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危楼美滋滋道:“很明显,我们是夫妻。”

    沈扶玉:“……”

    鬼域的规则其实和走马观灯差不多,他和危楼穿成夫妻也就罢了,为何他是妻?

    沈扶玉看了眼危楼,他虽说和危楼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但从未认真地打量过危楼,这还是第一次。毫无疑问地,对方生得极其出众,绝对是万众挑一的长相。眉毛浓密、眼眸深邃、鼻梁高挺,透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感,身材更是高大强壮,藏伏着一种狂傲不羁的热情。

    像头野牛。

    确实比他更像“夫”。

    在他身边,愈发衬得沈扶玉身形消瘦苗条,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不像剑修,像个文弱书生,或是娇生贵养出来的某家公子。

    沈扶玉轻“啧”了一声。

    “本尊知道为何选我们做夫妻了。”危楼倏地开口。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危楼笑盈盈地,问:“你看咱俩的衣装区别,能看出来什么吗?”

    沈扶玉还以为他又在犯浑,故意挑他穿女装的乐子,没理他,准备去打量打量别的地方,倒是被危楼一把拉回了怀里。

    沈扶玉:“危楼!”

    “你看,”危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继续给他道,“本尊穿的粗衣麻布,还有补丁,但是你的裙袍却是丝绸做的,穿金戴银。”

    “再加上,这屋角落里放着铁楸、犁等,寝屋却无针线之类的女活,说明这家人全靠种地养活,女主人连编篮、针织补贴家用都不用做。”

    他说得倒还有几分道理,沈扶玉若有所思,也没再管危楼还抱着自己的事情,道:“然后呢?”

    “很明显啊,这男的多疼他娘子呀,”危楼道,“跟本尊一样。哪怕本尊和你沦落到种地,本尊也要把活全干了,叫你天天玩。”

    沈扶玉:“?”

    他原以为危楼是在分析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曾想居然说出来这种浑话。

    沈扶玉气道:“危楼!”

    危楼笑了一声,还未说话,便听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低泣。

    两人的脸色纷纷一变,沈扶玉本想出去看看,危楼没放人。

    眼下他俩修为尽失,以体型来看,沈扶玉根本挣不开危楼。

    危楼把他抱到床上,道:“先睡觉,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明日就迟了,错过什么线索怎么办!”沈扶玉不赞同,踢了踢脚,奈何危楼牢牢攥着他的脚踝,硬是把他的鞋子给脱了。

    “眼下已是子时,最危险。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不安全,明日再说。”

    沈扶玉还没有这么受制于人的时候,又急又气:“危楼!”

    外面又隐隐约约传来另一个妇女的骂声。

    沈扶玉无暇顾及危楼,仔细地听了一下,没听清,但不出所料是母亲教训女儿。

    这样的话,即便是出去打听,也无济于事。先不说这个点去旁人家十分冒犯,再者,别人的家事也不好掺活。

    鬼域是万万不能让鬼域主认出来是外来者的。

    沈扶玉再不情愿,也知道眼下不是出去的好时机,他默不作声地躺进了床的里侧,面对着墙,思索明日的日程。

    很快地,他的身侧凹陷下去一大块,想不注意都不行。

    凹陷还把他拉了回来,笑着问道:“又想事情?还睡不睡?眼下不比外面,凡人之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

    沈扶玉踢了危楼的小腿一脚:“多管闲事。”

    他扯过被子,继续背对着危楼。但这怎么说也是个陌生的床铺,身旁又有个危楼,外面还有隐隐约约的吵闹声,叫他忍不住去想鬼域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他自己睁着眼了一会儿,又被危楼一把拉到了怀里。

    “危楼!”沈扶玉瞪了他一眼。

    危楼笑了一声:“睡不着是不是?”

    沈扶玉道:“睡得着。”

    “睡得着把被子越卷越多?”危楼笑了笑。

    沈扶玉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把一整床被子都拖了过来。

    沈扶玉:“……”

    一抹薄红爬上他的面容,沈扶玉松了松手,整个人都要藏被子里去。

    危楼又笑了一声,把他捉了回来:“扶玉。”

    他叫得认真,不似“仙君”那般克制,也没有“心尖儿”那般不正经,一声“扶玉”喊得亲昵又暧昧,沈扶玉的脸又红了几分。

    危楼翻了个身,把他压在床上,低头吻了下去。

    沈扶玉身体一僵,睁着眼睛,茫然失措。

    危楼只笑着看他,他细细亲着沈扶玉的唇瓣,只把那处亲得又软又热,而后才用舌尖又轻又柔地描摹起来,痒痒的。

    他揽着沈扶玉腰,舌尖探进沈扶玉的牙关,没进去,似乎是在等沈扶玉的同意。

    沈扶玉跟他无声对望了片刻,最终还是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微微张开了嘴,危楼的舌头便钻了进来,十分熟悉地找到他的舌头,变着法子地吸/吮/挑/弄。

    沈扶玉的手攥着他肩上的衣料,危楼越亲越深,沈扶玉被迫吞咽了许多两人的口水,吞咽不下的就流入脖颈。

    呼吸交缠间,沈扶玉挡在两人中间的胳膊缓缓撤开,他环着危楼的脖颈,被危楼亲得有些迷糊了。

    暧昧的亲吻声和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一并在寝屋内响起,沈扶玉实在跟不上危楼,鼻息间被迫发出猫哼似的喘声,眼睛渗出些许泪水。

    明明只是在亲吻而已。

    沈扶玉意识朦胧间想。

    快要受不住时,危楼终于放开了他,方才亲吻的时候危楼帮他脱了衣服,只留了件里衣,又摘了他的发簪,眼下头发散了一床,和危楼的混在了一起。两人额头相抵,说话间嘴唇便会碰在一起,沈扶玉又急又乱的呼吸就这么喷在危楼的脸上。

    “你……”沈扶玉本想问他究竟亲过几个人,怎么这么娴熟。又觉得两人无名无份的,问这个实在太奇怪,遂闭了嘴。

    危楼倒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般,主动道:“只亲过你。本尊天赋异禀。”

    沈扶玉偏了偏头,莫名觉得不好意思。

    危楼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重新掰了回来:“亲都亲了,害什么羞?再亲一次?”

    “不要……唔。”

    沈扶玉的话语被尽数堵在了嘴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危楼,气得踢了他一脚。

    危楼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把他亲得更深了些。

    次日沈扶玉第一次醒来时,是在危楼怀里。昨夜亲了太久,沈扶玉实在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危楼又轻又缓地拍着他的背,哄小孩似的又把他哄睡了过去。第二次醒来时,倒是好了些,约莫是辰时,危楼已经不在了。

    沈扶玉从床上坐起来,拢了拢里衣,发愁地看着床头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他倒不是对穿成女子有何意见,只是他不会穿这些衣裙啊。

    “仙君?”

    寝屋的木门被推开,危楼走了进来。

    沈扶玉吓了一跳,下意识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危楼乐不可支:“本尊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沈扶玉脸色微红:“你出去。”

    “你会穿衣服?”危楼反问他。

    沈扶玉一噎:“我自己研究一下就好了。”

    “等你研究出来,”危楼走过去,把他从被子里扒出来,给他穿衣服,“粥都凉了。”

    沈扶玉:“……”

    “你,”沈扶玉一噎,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给自己穿得有模有样的,“你怎么会的?”

    “梦里给你穿过。”危楼把他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梳妆台的椅子旁,用昨天的发簪给他挽了个女子的发型。

    “还要搽粉吗?”危楼问。

    沈扶玉多少有点惊恐了:“这你也会?”

    危楼到底是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危楼拉来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胭脂来,一笑:“本尊会的多着呢。”

    沈扶玉偏了偏头,十分抗拒:“不要涂。”

    “可是昨日你来的时候就是搽过粉、涂过胭脂的啊,”危楼看着他,“今日不涂会不会被人看出来?你若是不愿意,本尊只给你描眉?”

    沈扶玉犹豫了一下,他很少处理鬼域的事情,偶尔出个任务也是穿成男子,穿成女子确实是头一遭,故而也说不准不按昨日的妆容来会怎样。

    沈扶玉轻啧了一声,闭上眼睛往木椅里一靠,道:“随你吧。”

    危楼似乎又笑了一声,沈扶玉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他睁开眼,却在铜镜中看见危楼认真给自己画眉的样子。

    晨间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得屋里都暖洋洋的,一片温暖中,可以听见外面风吹动树叶细细簌簌的声音,和稚鸟的叽叽喳喳声。

    “好啦,”危楼十分满意,“去吃饭吧!”

    沈扶玉往铜镜一看,只见镜中的自己柳眉细长,平添几分柔美感,面容姣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样,本尊是不是很厉害?”危楼靠在梳妆台上,一副讨奖的模样。

    沈扶玉应了他一声,道:“嗯。”

    危楼眼中笑意愈浓,拉住了他的手:“吃早饭去。”

    乡下一般在屋外摆个桌子吃饭,这会儿太阳有些大了,危楼便把桌子挪到了院子的树荫处,他知道沈扶玉的口味,清晨弄得都是些清粥小菜。

    还挺好吃。

    沈扶玉越来越奇怪,危楼分明是个魔族,怎么既会烧菜又会描眉的?

    忽闻脚步声,似是有些刻意,沈扶玉抬眸望去,只见姜应跟着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前来,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递了个眼神,姜应便跟着那女人去了沈扶玉邻家的家里。

    沈扶玉放下了碗,看着姜应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不知道姜应穿成了什么角色。

    “好看吗?”危楼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酸得拔牙。

    沈扶玉点点头,喝了口粥,道:“姜应自是生得俊朗,气宇不凡。”

    危楼:“……”

    他磨了磨后槽牙,一把把沈扶玉喝了半碗的粥夺了过来,气冲冲地往屋里走去:“不给你喝了!”

    他走到院子中央,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咬牙切齿道:“粥都凉了,本尊给你换碗热的去!”

    他说完,又立刻转过了身去。

    又委屈又憋屈。

    可怜巴巴的,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狼狗。

    沈扶玉:“……”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知危楼为何如此幼稚,他慢悠悠道:“不过我看魔尊殿下也是仪表不凡,高大威猛。”

    危楼再次回过了身子,他轻哼一声,嘴角忍不住上扬:“本尊晌午要给你炖鱼汤喝。”

    他说完,便美滋滋地进了屋子。

    沈扶玉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一声,轻轻咬了一口危楼蒸的包子。

    皮薄陷大,汁水充盈,特别好吃。

    “新成亲的小娘子就是不一样哈,这个点才起?”

    约莫过了一会儿,一旁便传来了声音。沈扶玉放下筷子,看过去,是两个扛着锄头的妇女。她们顶着日头,看向沈扶玉的眼中明显没有太多善意。

    沈扶玉只淡淡地一笑,并没有同她们争执什么。只是,沈扶玉留意到了她们肩上的锄头,有些疑惑,这些活,不该是男子干吗?

    那两个妇女见沈扶玉并不开口搭话,便道:“前些日子便听闻危楼疼你,今日一见还真是,真是好命。若是放在别家,这个点起,哪还有饭吃,怕是要被打死了。”

    沈扶玉莫名其妙,有个疼自己的郎君算哪门子的好命?

    “呀,王婶,刘婶,”一旁传来急匆匆的女声,雪烟忙跑了过来,“一起吗?”

    她一看,正好和沈扶玉对上了眼睛,雪烟似乎是想笑还好及时忍住了。

    沈扶玉:“……”

    两人默契地没有互相打招呼,雪烟笑盈盈地招呼着她俩:“再晚些日头要上来了,快走吧。”

    王婶和刘婶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雪烟趁她俩没注意之际悄悄给沈扶玉眨了下眼睛,又火速追了上去。

    沈扶玉一直看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方才撤回来目光,他看着手里的包子,若有所思。这个村子,不对劲。

    虽然看着和普通村子一样,但某些方面总是透露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在想什么?”

    头顶倏地落下来一片阴影,沈扶玉抬头望去,姜应正趴在他家篱笆上看他。

    “这个村子……”沈扶玉欲言又止。

    闻言,姜应脸上轻浮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看了看沈扶玉的邻家,翻身进了篱笆,拉过一旁的小凳子,道:“不对劲。”

    沈扶玉把方才的事情给姜应说了一下:“我现在不清楚是只有他们两家是女子干活还是整个村子都这样……而且,就算是这个点起,也不能打骂吧?”

    “我穿成了一个媒婆的儿子,”姜应道,“这次是跟着‘我娘’来给徐三娇说媒的。”

    沈扶玉一怔:“何大?”

    “不是,”姜应摇了摇头,“徐三娇在她们家排老大,往下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不过徐三娇好像得了什么病,不方便说,他们便把我赶出来了,一直在私下谈。”

    沈扶玉想起来昨日夜里的女子的低泣和女人的训斥来,便把这事给姜应说了。

    姜应挑了挑眉,道:“许是徐三娇的母亲在教训徐三娇。”

    “我猜也是。”沈扶玉道。

    “哎,”姜应从他们饭桌上拿了个包子吃,“危楼做的?”

    “嗯。”沈扶玉应了一声。

    得到肯定回答,姜应这才咬了一口,道:“你知道村子里怎么说你们吗?他们说,徐三娇家旁边前几日新搬来个高个子,高个子养了个美若天仙的小娘子,宝贵得不行。”

    沈扶玉:“……”

    怪不得雪烟见他也是那副表情。

    “我一猜就是你们,”姜应乐不可支,捏了下他的脸,“我们美若天仙的小娘子。”

    沈扶玉的脸颊微红,含糊一句:“你别说了。”

    “好罢,”姜应点到为止,从怀里拿出来一包桂花糖扔到了沈扶玉的怀里,“从媒婆家顺出来的,应该不会很好吃,你随便尝尝就行,不喜欢吃就扔了或者给高大个吃也行。”

    这话说的好像危楼是什么吃剩饭的一样。沈扶玉哭笑不得:“你别这样。”

    “哦对了,”姜应补充道,“那两个妇女说你应该不止是危楼疼你的事,你家是外来的,还是村子里条件最好的。”

    “你家吃的包子都是肉的,我今日早晨吃的稀饭配咸菜。”

    沈扶玉一怔,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确实容易招人恨。

    “姜应!”

    他俩还没说上几句话,那边媒婆就跑出来喊了。

    “你!”正逢危楼又端着粥出来,一见姜应,整个人的脸色都沉下来了。

    姜应全然不慌,给沈扶玉笑道:“谢谢款待,有机会再见。”

    他声音不轻不重,危楼听见不成问题。

    危楼把热好的粥放在桌子上,扫了眼桌子上的饭菜,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扶玉:“你是不是把本尊给你包的包子给他吃了?”

    沈扶玉莫名有些心虚:“……那个。”

    危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你真的给他吃了?!那是本尊给你的!本尊卯时就起来给你做的!”

    “危楼……”沈扶玉站起身,难得失言。

    危楼看起来都要哭了:“你俩在外面亲亲我我,本尊在里面给你温粥,那个炉子灭了,本尊还是现烧的炉子!”

    沈扶玉:“……”

    麻烦了。

    第085章 万骨枯·二

    沈扶玉一时不知说什么, 这事听起来确实不厚道,他心虚地走到危楼面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 道:“这事确实是我的不好。你别生我的气了, 我给你道歉, 好不好?”

    危楼低眸看下去, 沈扶玉应该是没有给人这般道过歉的经历, 此刻跟只犯错的小猫似的站在一边,可怜巴巴地扒拉着他的衣角, 漂亮的眼睛里还有几分歉意与忐忑。

    危楼:“……”本尊真是过分啊。

    沈扶玉只是把吃食分享给别人, 本尊居然生他的气!都是本尊的错!

    危楼对自己的行径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批评,瞬间不生气也不委屈了,转而问:“你吃完饭了吗?”

    “啊?”沈扶玉没想到危楼换话头换得如此迅速且突兀,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没呢。”

    危楼又不爽了:“你都没吃完,他就拽着你聊天?!还抢你的饭?!”

    沈扶玉:“?”

    沈扶玉哭笑不得:“不是。”

    “你先吃饭, ”危楼扶着他在桌子旁坐下, 小声嘀咕着,“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沈扶玉后知后觉:“你不生气了?”

    危楼简直要急死了, 怎么让沈扶玉吃个饭就这么难!沈扶玉哪来那么多话!

    “本尊才不会真生你的气呢, ”危楼舀了勺粥, 放在嘴边吹了吹,喂给沈扶玉, “从来都是本尊惹你生气本尊给你道歉。”

    沈扶玉心说你也知道你惯会惹人生气, 结果他还没开口,嘴里便塞了个勺子进来。

    温热的粥米香味很浓, 还有丝甜味,应该是放了糖。

    “好好吃饭,不许说话,”危楼不由分说道,他顿了顿,又觉得语气太霸道,便补充道,“算本尊求你的。”

    又觉得这样似乎是先斩后奏,无声要挟沈扶玉,只好又道:“真想说,也行。”

    沈扶玉听他一句话改三次嘴,乐不可支,一时也就忘了从危楼手里要过碗,竟这么被危楼一勺一勺地喂完了一整碗粥。

    “有点凉了,”危楼摸了摸剩下的几个包子,“要本尊再蒸一下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了。”

    吃个早饭而已,用不着这般讲究。再说了,他们又不是真来这儿过日子的,这里可是危机四伏的鬼域。

    “好吧。”

    沈扶玉三五下解决了那个包子,正欲找什么擦嘴时,倏地察觉到了一道视线,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邻家的篱笆旁多了一张美艳的脸,即便是面黄肌瘦也无法掩盖她的美丽。

    沈扶玉看过来,对方也惊了一下,眼里的艳羡被不知所措代替,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局促感。

    沈扶玉来不及琢磨她表情变化的原因,嘴边一痒,看过去,是危楼拿了方帕子给他擦嘴。

    沈扶玉:“……”

    危楼仔细擦过,方才美滋滋道:“好啦!”

    沈扶玉再回头时,那名女子就没了身影。

    徐三娇。

    他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那个女子是谁。

    危楼收拾起了桌子,沈扶玉一边道一边弯腰想同危楼一起收拾:“你看见方才那女子了吗?我猜她应该就是徐三娇。”

    危楼轻啧一声,把他拉开:“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种活有你什么事?一边歇着去。”

    沈扶玉:“……”

    “危楼,”沈扶玉喊他,“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知道,徐三娇嘛,怎么了?”危楼简单收拾了一下碗,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想帮他擦擦桌子,再次被危楼拦了下来:“不是说徐三娇的事吗?你干什么呢?”

    “干活啊,”沈扶玉总觉得和危楼越来越难交流了,“你做饭,我收拾,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哪个天哪个地啊?”危楼抬了抬下巴,“本尊舍不得你干活,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沈扶玉:“?”

    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总不能白吃你的。”

    “怎么就白吃我的了?”危楼莫名其妙,“这不是我们的家吗?你是本尊的道侣,本尊喜欢照顾你,很难理解吗?”

    沈扶玉道:“我……”

    这个家不是假的吗?

    沈扶玉一噎,这话到底是太伤人,他没说出来。

    “好了,”危楼把沈扶玉推出了家门,“你若是无聊,就出去逛逛,本尊收拾完就去找你。”

    沈扶玉越发觉得奇怪,总感觉自己在苛待危楼似的:“但是……”

    “洗个碗刷个盘子的事,”危楼轻啧一声,“有什么好磨磨蹭蹭的。”

    危楼说完话,抱着那摞盘子和碗离开了,他动作麻利迅速,没一会儿就给洗干净了。出来的时候沈扶玉还站在篱笆前等他。

    危楼惊喜:“本尊还以为你走了。”

    沈扶玉无奈,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道:“谢谢你。”

    危楼摆了摆手:“走罢,你说去哪?”

    “去看看这里有没有郎中。”沈扶玉一边走一边道,无论何时何地,草乌是最好找的一个。

    果不其然,在随意询问了一位妇女后,他俩在村子的角落找到了一家破旧的医馆。

    沈扶玉叩门三声,草乌便拉开了门。

    “师兄?”草乌一怔,“我方才正想去找你。”

    危楼率先震惊:“你说话好了?”

    草乌对他微微一点头,不咸不淡的:“我身负剧毒,故而平日里说话行动缓慢,眼下既是魂体在鬼域,自然说话正常了。”

    “你想找我所为何事?”沈扶玉问。

    “师兄。”草乌的声音柔和下来,把那扇破旧的门彻底打开。

    沈扶玉和里面的七张熟悉的面孔面面相对。

    沈扶玉:“……”

    除了凤凰和沈千水不在,全员到齐。

    原来大家都想到了来找草乌。

    沈扶玉环顾了一圈,拎着裙摆走了进来。

    “看吧!”雪烟得意洋洋,“我就说师兄穿成新婚小娘子了吧!你们还不信!”

    沈扶玉:“……”

    “那我们是喊师姐还是喊师兄啊?”云锦书忍不住多看了沈扶玉几眼,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好漂亮的师兄,怪不得把危楼迷得颠三倒四的。

    危楼:“?”

    他注意到云锦书的目光,不慢地往沈扶玉身前挡了挡,道:“你乱看什么呢。”

    云锦书:“?”

    他面红耳赤:“我看我师兄又不会怎么样!这是我师兄!”

    “是我师兄!”池程余大喊一声,冲上去抱住了沈扶玉,“师兄师兄师兄!”

    沈扶玉被他扑得险些栽地上。

    危楼气得一把拽住池程余的衣领把两人拉开:“不要脸!”

    池程余反将一军:“不要脸的是你吧!”

    沈扶玉:“……”怎么又吵起来了?这群人怎么回事,外面能吵起来,怎么鬼域里还能吵起来?

    “别吵了,”沈扶玉拍了拍手,打断了他们,“来说正事。”

    房间里这才不情不愿地安静了下来,各自找了个位置坐着给沈扶玉说自己的情况。

    这个鬼域不知是怎么分的身份,除去草乌是郎中还比较有迹可循,其余的——云锦书穿成了一个仵作,祝君安是裁缝,姜应是媒婆家不学无术的儿子,雪烟是个寡妇,温沨予和池程余是村里办红喜事的。

    凤凰和沈千水目前不知。

    他们交谈间危楼才注意到祝君安,他稀奇地戳了戳沈扶玉,问:“她怎么戴个面纱?”

    沈扶玉语气淡定:“她想戴就戴。”

    听见这个问题,祝君安的肩膀似乎是缩了一下。雪烟瞧见了,一把揽着她的肩膀,护住了她:“少管美人的事。连个人都没追到还从这儿多管闲事呢!”

    危楼:“?”不就好奇问了一句吗?

    池程余也好奇:“对啊,为什么戴面纱啊?是不是身份上有什么不便之处?”

    对待自家人,雪烟就更放得开了,她一脚踹池程余屁股上,直把他踹得跑出去好几步:“都说了,别管呢。”

    池程余捂着屁股哀嚎:“师兄!你管管她!”

    温沨予小声地问道:“五师姐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祝君安摇了摇头,温声道:“谢谢大家关心,我没有什么事情。个人缘由,不便告知,不好意思。”

    “没事就好。”姜应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回道。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回之一笑,像是在问沈扶玉讨个是否。沈扶玉无奈地笑了一下,姜应挑眉,算是明白了。

    危楼:“?”

    他幽怨地开口:“沈仙君,一定要这般眉来眼去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危楼瞬间萎了,委屈巴巴道:“……本相失言了行吧。”

    怪可怜的。

    沈扶玉一面觉得危楼这醋意来得莫名其妙,一面又觉得乱吃飞醋的危楼有种说不出的可怜感,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又乱吃什么味?”

    危楼轻哼一声,没有说话。分明是姜应挑衅他!

    “说说徐三娇的事吧,”姜应含笑的眼神从危楼脸上点了一下,走到了沈扶玉的另一边,低头问他,“毕竟这个才是正事。”

    沈扶玉经他一提醒才发觉自己光顾着跟危楼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了,险些忘了正事:“对,先说正事。”

    危楼:“……”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姜应,姜应只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徐三娇的母亲从前年开始就一直在拿落红花。”草乌拿来一个账本,摊开,落红花的支出在一众普通的看病拿药中显得尤为明显。

    沈扶玉问:“落红花是什么?”

    “是一种药物,被称作‘药草中的绿矾’,寻常治病中很少会用到,这东西用一点就会烧烂皮肤,很容易见血。”草乌解释道。

    落红花不知道是什么,绿矾还是知道的。沈扶玉疑惑道:“她们买这么多做什么?”

    草乌摇了摇头:“不知。”

    “我听那几个婶说,”雪烟神神秘秘地开了口,“徐三娇是石女。”

    危楼一怔:“石头做的?”

    “不是,”雪烟一摆手,“就是不会来月信的女人。一般而言,石女还不能生育。”

    危楼兴趣全无:“还以为多稀奇呢。”管天管地还管上人家能不能生小孩了。

    姜应看向雪烟:“我今日跟媒婆上门时,徐三娇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应该是经常干活加之吃不饱饭造成的。”

    “是,”沈扶玉想起来今早无意间瞥见的那副面容,“很疲倦、很怯懦的样子。”

    “而且,昨夜的时候似乎能听见徐三娇的啜泣声和他母亲的训斥声,不知道怎么回事。”沈扶玉补充道。

    雪烟想了想:“她有妹妹和弟弟,是不是一直在帮家里干活啊?”

    祝君安冷不丁开了口:“徐三娇是石女,无法生育,若是想要说亲,必定会很困难。她爹她娘许是因为此事对她心生不满,她才会满脸愁容。”

    危楼不解:“不能生育跟说亲有何关系?”

    “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很重要的。”沈扶玉道。

    危楼简直要笑死了:“传什么宗接什么代?传他们那破茅草屋,还是接他们那又蠢又坏的代?”

    穷的都快吃不起饭的人还学皇宫那套呢,笑死了。

    “就是,”雪烟难得赞同危楼一次,“不过他们就这么想,没办法。长姐如母,我猜徐三娇没少在家里帮忙照顾妹妹弟弟,所以才面黄肌瘦的。”

    温沨予拧着眉,细心地注意着他们差点忘了的一点:“那……这跟落红花有何关系?”

    屋子里一瞬间陷入安静之中。

    沈扶玉沉思片刻,问草乌:“师弟,落红花一般如何用药?”

    “落红花很少内服,”草乌谨慎地开口,“常见的内服是……堕胎。”

    众人一惊。

    池程余素来不爱思考,眼下听得人都要晕了:“不是,等等,不是说她不能怀孕吗?”

    “不见得就是她怀孕吧,也有可能是她妈或者她妹妹吧。”云锦书插嘴道。

    “不是,谁一年堕这么多次胎啊?”池程余把草乌的那个账本拿出来,“一月一胎啊?”

    沈扶玉看向草乌,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

    草乌摇了摇头,道:“其余的用途就比较少见了,散热粉、制毒等等,很多途径,不好一一说出来,还得先去了徐三娇家再说。”

    沈扶玉若有所思。

    “会不会是制毒?”雪烟探头问道。

    草乌摇摇头:“落红花制毒条件很苛刻,能与之匹配的其他药草都很昂贵,徐三娇家应该拿不到。”

    雪烟叹了口气:“好吧。”

    九人聚在一起探讨了许久也没探讨出来个什么,这会儿各有身份,不便长时间聚在这里,再加上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怕引起旁人怀疑,他们约定好下次见面时间后便散了。

    回到家后,沈扶玉看着徐三娇紧闭的房门,总觉得那个落红花有些奇怪,直觉告诉他,这个落红花跟徐三娇化鬼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在想?”

    危楼提着刚刚杀好的鱼凑了过来,鱼腥味混着血腥味,熏人得紧。

    沈扶玉捏了下鼻子:“好腥。”

    “居然敢熏我们仙君,本尊这就给它点调料瞧瞧。”危楼笑嘻嘻道。

    沈扶玉失笑:“花言巧语。”

    “你想怎么吃?”危楼一边走一边问,“清蒸?红烧?还是炖鱼汤?”

    “鱼汤吧,”沈扶玉随口道,“我觉得,那个落红花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嗯哼,”两人走进了厨房,危楼给他找了个小板凳坐着,自己一边处理那条鱼一边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用途。”

    “对。”沈扶玉也这般觉得。

    若真是石女,找堕胎的落红花做什么?更何况,徐家几乎每个月都买,从未停过。沈扶玉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情况才需要买很多。除非他们是在制毒。

    制毒……?

    沈扶玉拧眉,可是在这个村子里,制毒又能做什么呢?再者,下毒又是要毒谁?为何下毒?这村子很小,徐家若是跟谁有什么纷争,不出一日就能传得沸沸扬扬,徐家下死手,肯定很快能查出来。

    “还在想?”

    危楼的声音打断了沈扶玉的思索,沈扶玉应了一声,道:“我觉得很奇怪。”

    “若是不奇怪,鬼王就不会成为鬼王了,”危楼从锅里舀了一勺煮的奶白色的鱼汤,吹了吹,递到沈扶玉嘴边,“尝尝咸不咸。”

    鱼汤熬得浓郁鲜美,沈扶玉尝了一口,道:“不然再放点盐?”

    危楼看了他一眼,又舀了一勺自己尝了一下,被烫得呲牙咧嘴:“嘶,盐确实是放少了。”

    沈扶玉被他逗笑了。

    待又熬了一会儿,危楼这才把鱼汤端出来。

    “外面太阳晒,午饭就从屋里吃呗。”危楼把鱼汤端出来放到桌子上,询问沈扶玉。

    沈扶玉应了一声,没什么异议。

    “哎,”沈扶玉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个鱼汤,你熬了多少?”

    几乎是一瞬间,危楼明白了他的想法:“你要给徐家送去?”

    “是,”沈扶玉道,“借着这个由头,可以进他家看一看。”

    “行,那你自己看着盛,算了,还是本尊来吧,烫到你就不好了。”他说完,才发现沈扶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危楼,你拿我当小孩子吗?”沈扶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又不是垂髫小儿,还能把自己烫到不成?

    危楼理直气壮道:“我的仙君,再怎么精细也不为过。”

    沈扶玉:“……”

    ……

    沈扶玉和危楼叩响徐家的门时,正好是徐三娇来开的门。

    看见来人,她明显愣了一下:“你们……”

    “您好,”沈扶玉温声道,“我们是来拜访你们的。”

    屋里传来妇女的询问声:“三娇,谁啊?”

    徐三娇方才回过神,局促地给沈扶玉点了下头,方才回过头给屋里的人喊:“娘,是新来的邻居。”

    “唵?”她娘一边疑惑着走来一边嘀咕着,“这个点来干嘛,怕不是要借什么东西……”

    她拉开门,站在门口,并无几分要邀请沈扶玉两人进去坐坐的意思:“您二位这是……”

    她的目光在危楼端着的碗中点了一下,愈发认定这两人是有求于自己。

    “其实没什么事,”出乎意料地,危楼先笑着开了口,“就是我们夫妻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我吧,平日里要下地干活,不太放心家妻一人在家,他可能会无聊,就想着和您交流交流。这是中午刚熬的鱼汤,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笑纳。”

    徐母一怔:“这样啊……”

    原来是来认识认识人的。

    她忙换上了一个笑容,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层层叠加:“不要紧、不要紧,正好我们三娇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多聊聊天也行。你看,还带什么东西,进来坐坐?”

    “不了,”沈扶玉笑着把鱼汤端给了她,“这鱼汤刚出锅就给你们端来了,我们还没吃饭呢,得先回家吃饭了。”

    “那行、那行,那有时间多来家里坐坐。”徐母笑着道。

    沈扶玉应了一声,和危楼转身离开了。

    快走到自家院子前,两人皆是听见了徐家屋里传来的一道男孩的喊声:“娘亲,给我喝!”

    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不像个鬼域。”走进屋子里,危楼凑到沈扶玉耳边道。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不要乱说话。”

    鬼域最危险的就是被认出来是外来者,危楼此句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危楼瘪了瘪嘴,转而去摸了摸桌子上的汤:“正好,不烫也不凉,仙君,快来!”

    沈扶玉:“……”某种各方面来讲,危楼除了自爆身份之时,融入得简直毫无破绽。

    出于危楼那句“不像个鬼域”,沈扶玉一下午都小心翼翼的,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怕出什么事,反观危楼,危楼仔细地把这个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来十分享受这里的生活。

    夜晚,危楼吹灭了蜡烛,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沈扶玉在脑中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一想过,试图从所见到的这些人中分析出来那个“关键人”。

    “仙君。”危楼上了床,翻过身,跟他面对面。

    沈扶玉思索无果,又被他打断,也没生气:“嗯?”

    危楼凑过去问:“还亲不亲?”

    沈扶玉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他说的什么,脸在黑暗中慢慢地红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没胡说呀,”危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昨夜本尊是看你睡不着才亲你的。既然今夜你能睡着了,本尊想亲你就要征求你的意见了呀。”

    沈扶玉:“?”

    他苦笑不得:“别闹了。”

    “没闹,”危楼认真开口,“沈扶玉,本尊想亲你。可以吗?”

    他靠得太近,身上的热度清晰地传过来,沈扶玉莫名觉得脸热,他推了推危楼,没推开。沈扶玉偏过头,一半的脸都陷入了枕头里。

    其实他应该拒绝的。

    沈扶玉心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地,在枕头与耳朵里清晰地响着。

    “扶玉,”危楼轻轻喊他,“不答话便是允了?”

    沈扶玉整个人都要缩被窝里了,他含糊道:“……别太久。”

    很轻很细的一声,即便是在夜里,也听得不太分明。

    但是危楼却是笑了一声:“知道,不耽误你睡觉。”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黑暗放大了他的触感,很快地,他的嘴上便贴上来一片温热。

    吻到情浓之时,危楼缓缓退了出来,但没离开,他的额头抵着沈扶玉的额头,就这么贴着沈扶玉的嘴唇说话:“仙君,给我个名分好不好?”

    沈扶玉气息略显不稳,攥着危楼胸前的衣服,闻言,他垂了下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危楼不愿逼他,只是又笑了一声,重新亲了上去。

    沈扶玉的话语淹没在了亲吻声中。

    “让我想想。”

    第086章 万骨枯·三

    次日, 沈扶玉和危楼分开行动,危楼去了地里跟徐父徐母套近乎,沈扶玉则是找了个借口去找徐三娇。

    徐三娇在家里看弟弟妹妹。

    沈扶玉去的时候, 徐三娇正在编着什么。

    “你……”徐三娇讶然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礼貌地给她打了个招呼, 温声道:“你好, 我这个绣一直绣不好, 便想着来问问你……”

    徐三娇回过神, 忙把他请进了屋里,道:“好的好的, 我帮你看看。”

    这是沈扶玉第一次进徐家, 跟他和危楼住的那间屋子相比,徐家家里明显很破旧,镌满了刻痕的木桌、用得泛白的布帘、破角的碗碟……

    沈扶玉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徐三娇没有自己的房间,她是和妹妹徐金玉一起住的。

    “之前送鱼汤的姐姐!”一道声音传来,屋子的角落里跑出来一个五六岁模样的、肥肥胖胖的男孩。

    这是徐三娇的小弟,徐耀祥。

    沈扶玉心念一动, 蹲下身问他:“姐姐的鱼汤好喝吗?”

    徐耀祥点了点头, 邀功似的:“好喝,我全都喝干净了哦!”

    沈扶玉了然地点点头, 对他微微一笑, 并没有说出他想听的、夸奖的话。

    徐三娇将他带到了她和徐金玉的房间, 找了个板凳给他坐着,温声教他这里应该怎么绣。

    沈扶玉没接触过女红, 这算是首次尝试, 他看徐三娇绣完,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迟疑着打量,不知如何下针。

    “危夫人没有绣过东西吧?”

    沈扶玉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徐三娇这一声“危夫人”喊的是谁,他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应了一声。不敢想象,徐三娇这句话若是给危楼听去对方会嚣张成什么样。

    徐三娇似乎是笑了一下,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随意猜测你的意思……因为你的手一看就不是干过活的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肤若脂玉,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护着。

    闻言,沈扶玉倒是下意识看向了徐三娇的手,很粗糙,很多伤口,似乎是注意到了沈扶玉的目光,徐三娇局促地把手攥了起来,藏到了桌子底下。

    “抱歉。”沈扶玉低声道。

    徐三娇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

    “姐!”屋外传来小孩的哭喊声。

    徐三娇忙站起身:“你绣吧,不会的喊我就好,我先出去了。”

    沈扶玉应了一声,她离开后,才从没关紧的门外看去,原是徐耀祥和徐金玉起了争执,徐耀祥哭嚎,徐金玉不服,她一加入后,那两个小孩的怨气一并发泄在了她的身上,吵闹个没完。

    徐三娇耐心地哄完了两个小孩,又去收拾两人争吵间打乱的东西,屋外暖黄色的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她的面容被垂下的长发打上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却显得格外落寞。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长姐如母”这个词,算不上称赞。

    收拾完了屋里,徐三娇又去洗了衣服,晾完后直接在院子里编竹篮,快到正午,徐三娇才停止了编竹篮,转而起锅烧饭。期间两个小孩一直在吵闹,无一人靠近她。

    饭香四溢时,沈扶玉准备离开了。

    “不留下吃顿饭吗?”徐三娇问她。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了。”徐家看起来并不富裕,他在这吃,估计会有人吃不饱。

    这会儿,正好徐父徐母扛着锄头走到了院里。听见声音,徐耀祥率先跑了出去,喊道:“爹、娘,二姐打我!”

    徐金玉不服气:“他也打我了!”

    “打一下又没事,”徐母随口道,却在看见儿子脸上的红痕时狠狠心疼了,“怎么打成这样?”

    徐金玉把袖子一撸,胳膊一伸,道:“他也挖我了!”

    徐母气道:“徐三娇!让你看着弟弟妹妹就是这么看着的?”

    徐父至始至终没说话,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沈扶玉猜测,他是想树立不怒自威的一家之主模样。

    徐三娇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道:“爹、娘,家里还有客人在。”

    徐母一愣,这才发现沈扶玉还在,她忙道:“哎呦刚关心小孩呢没注意到,危夫人这是……”

    沈扶玉扬了扬手里的帕子,道:“有个刺绣没弄明白,过来打扰令女一下。”

    “不要紧、不要紧。”徐母道。

    “扶玉!”

    说话间,危楼的声音传来。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沈扶玉的小名,似乎两人真的是闲居乡下的普通夫妻一般。

    沈扶玉一愣,下意识看过去。危楼站在徐家篱笆前,叉着腰问他:“饭做好啦,快来吃饭。”

    沈扶玉给徐家人微微一点头,道:“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哎、哎。”徐母连连应承。

    沈扶玉又给徐三娇道:“今日多谢你。”

    徐三娇局促地摆了摆手。

    回到家中,危楼正在摆放碗筷,沈扶玉在盆里洗了手,一边擦着一边坐到了桌子前。

    “本尊把院里的母鸡杀了。”危楼给他盛了碗鸡汤,道。

    沈扶玉没注意今日的饭菜,还在想徐家的事情,他道:“徐三娇过得很不好。”

    “她要是过得好就不会成……”

    “鬼王”一词危楼没有说出来,只是暗示了沈扶玉一下。

    沈扶玉听懂了,他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徐三娇……”

    沈扶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徐三娇给她的感受,他思来想去,只是道:“徐家,很压抑。”尤其是从徐三娇的处境来看。

    她明明努力地做好了每一件事,结果父母回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责怪。

    “好啦。”

    危楼坐到了他身边,按了按他还在紧皱的眉头:“先吃饭,总会有办法的。”

    沈扶玉:“……”

    危楼果然是很享受在这里的日子。

    危楼:“这是什么眼神?”

    沈扶玉接过筷子,道:“烦你。”

    危楼:“?”

    怎么又烦我?

    危楼轻哼了一声,控诉道:“本尊今天都没说很多话呢!”

    沈扶玉夹了一块鸡肉塞危楼嘴里,堵住他的嘴:“食不言。”

    危楼转而美滋滋地想,他喂我吃饭哎。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这么生活了下来,每天危楼去地里时,沈扶玉就会去找徐三娇。渐渐地,两人便熟络起来。

    徐三娇脸上带了些许笑容,她似乎看出了沈扶玉不会女红,便耐心地教沈扶玉绣东西,沈扶玉第一次学会绣自己的名字,当晚拿去给危楼看的时候,就被危楼抢走了,沈扶玉同他争抢反被他按在床上好一顿亲。

    最后以危楼挨了沈扶玉好几脚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次日徐三娇没见到沈扶玉的帕子,沈扶玉只能不好意思地给她解释是危楼拿走了。徐三娇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沈扶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确实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羡慕的情绪。

    明知这般说话很可能会被鬼域域主发现,沈扶玉还是忍不住道:“我有个长得不是很好看的朋友。”

    “嗯?”徐三娇送他到门口,没说话,只是用鼻音问了一声。

    恰逢白云遮住烈日,天阴了下来,徐三娇站在屋里,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却直勾勾地盯着沈扶玉,叫人不寒而栗。

    沈扶玉被她盯得惊了一瞬,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原本想说,他那个不是很好看的朋友,因为长相自幼被父母抛弃、又受到过诸多白眼与不公,却从未想过旁人爱自己、或是有谁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一向都是自己努力地活着、爱着自己。如今已经成名许久了。

    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合适。

    这话对于徐三娇而言,太空,只会给她另添枷锁罢了。

    用苦难去安慰另一个人的苦难,原本就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

    徐三娇似乎是有些疑惑,但她生性温柔善良,见沈扶玉不想继续说下去便没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沈扶玉看了她一眼,方才回去。

    除了沈扶玉会去找徐三娇,草乌等人也会跑来找沈扶玉玩。

    雪烟和祝君安也就罢了,草乌、池程余、温沨予、姜应和云锦书四人来的时候才惹人注目得很,毕竟在旁人眼里,危楼前脚刚走,五个男人后脚就进了他家跟他娘子有说有笑的,实在惹人遐想。

    流言蜚语就是这么起来的。

    传到危楼耳朵的时候,就是“你娘子趁你不在喊五个男人在家里幽会”。

    危楼:“?”

    他简直要气笑了,他转脸瞪了那几个说闲话的男人一眼:“有你们什么事?”

    这五个男的他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

    危楼把锄头一甩,回了家里。

    旁人只觉他是要去捉奸了,连忙也一蜂窝地跟了上去,推推搡搡的,倒真有捉奸的那副架势。

    到了家里,沈扶玉正坐在院子的树下跟姜应下棋,草乌、温沨予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池程余和云锦书这俩急性子看不了下棋,跑去给沈扶玉修篱笆呢。

    “哟,”池程余一抹汗,看见危楼了,“你来啦?”

    “来得正好,”云锦书着急忙慌地喊,“快快快!搭把手,要倒了!”

    危楼看了眼他俩,凉凉开口:“谁献的殷勤谁做,本相干不了。”

    云锦书:“?”

    池程余:“你!”

    危楼慢条斯理地回了屋子里,找来个蒲扇,给沈扶玉扇着风。

    原本想看他们干架的人:“???”

    不是,这也能忍?

    沈扶玉被突如其来的凉风吹得一怔,抬起头,才看见危楼回来了:“你回来了?这么早?”

    “嗯。”危楼应了一声,十分刻意地拿出沈扶玉绣的那块手帕给他擦了擦鬓角的汗,更十分刻意地把上面“沈扶玉”三字露给姜应看。

    姜应挑了挑眉。

    沈扶玉被危楼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亲密举动弄得十分不好意思,尴尬地推了推危楼的手:“别擦了。”

    姜应随手下了一个棋子,沈扶玉眸光微动,将白子放在一个地方,道:“我赢了。”

    “嗯,”姜应说,“那你也给我绣个呗。”

    反正也没什么事,沈扶玉问:“绣什么?”

    姜应话是对沈扶玉说的,眼睛倒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危楼,笑道:“随你。你绣什么我都喜欢。”

    危楼:“?”

    他脸上的笑容差点就没维持住。

    这个姜应,不要脸!

    围观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姐!”池程余话到嘴边的喊声在想到沈扶玉眼下是女装待人后忙拐了个弯,道,“我也要!”

    温沨予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师姐……”

    云锦书也跟着来了兴趣,凑到沈扶玉膝边,眼巴巴地:“师姐,师姐!”

    沈扶玉哭笑不得:“我绣的又不好看。”

    草乌插了嘴:“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刺绣的人。”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草乌微微一笑。

    很明显,草乌的意思是,他也想要。

    沈扶玉:“……”

    危楼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恨得牙痒痒,不对,全怪姜应。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直接跟他们吵——会落沈扶玉的面子,只好把怒气撒到了围观的人身上,喊道:“我娘子生得漂亮,别人喜欢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我娘子做什么,该骂的另有其人!”

    清霄派的这一群,再加上那个火鸟,全都骂一遍也难解他心头之恨!特别是那个姜应!

    围观的人一听,唏嘘着摆了摆手,纷纷散去了。

    窝囊男,别人娘子红杏出墙搞不好都要浸猪笼,这个倒好,是生怕娘子踩得不够高出不了墙上吗?竟然还赶着给人当梯子。

    祸水东引失败的危楼:“?”

    好可恶!

    正面一拳难敌十手,背地里干点吹枕头风的事还是易如反掌的嘛。

    当晚,危楼把沈扶玉压在床上亲时,又亲又咬的,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全用上,沈扶玉腰都软了。

    “仙君。”危楼轻轻在沈扶玉耳边喊。

    沈扶玉睁开水雾雾的眼睛,看向他,胸膛微微起伏。

    “你别让他们来了嘛,”危楼委屈道,“下地的时候人家都笑话我。”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简单想了下白日下棋那会儿的事情,明白了,他哑然失笑:“你跟姜应幼不幼稚?”

    他话音刚落,又被危楼堵着嘴亲。

    “不许提他!”危楼十分霸道。

    沈扶玉哭笑不得。

    危楼亲了一会儿就气顺了,他把沈扶玉抱怀里,用指腹轻轻擦着沈扶玉的嘴唇,道:“要不然这样,本尊给他们开个后门,让他们从后门进,别让人家看见了。”

    倒真像他们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似的。

    沈扶玉想了一下几人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地从后门进来的样子,滑稽又荒唐,他乐得不轻,笑得身体微颤。

    “别笑啦,”危楼一脸严肃,“白日里他们还说你。”

    “嗯,”沈扶玉应了一声,拉了拉被子,想睡觉了,“说呗。”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

    更何况,眼下是鬼域,也影响不到外面。

    危楼帮他把被子掖好,道:“不要。本尊不要他们说你。”

    “嘴长别人身上,我们管不着,”沈扶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睡了。”

    危楼轻哼一声,把沈扶玉抱自己怀里,自己闷头想着什么。

    翌日,危楼没下地,居然真的悄悄地在后面开了扇后门。

    第087章 万骨枯·四

    沈扶玉也没去找徐三娇, 震惊又好笑地看危楼捯饬后门。

    “你又笑。”危楼擦了把汗,看向笑得肩膀都在抖的沈扶玉。

    这已经是沈扶玉笑的第五次了!

    “你别弄了,”沈扶玉走到他旁边, 给他递了条毛巾擦汗, “这又不是外面, 这般较真做什么?”

    危楼没接,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转而揽着沈扶玉的腰把他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本尊就要。”

    大白天的,沈扶玉的脸微红:“松开我。”

    “不要, ”危楼想也不想地开着条件, “你给我亲一下。”

    “晚上再说。”

    “现在就要。”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危楼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亲了沈扶玉的侧脸一下,美美一笑:“干活!”

    他放开沈扶玉,接着去修他的后门去了。

    “危楼!”沈扶玉羞愤交加,心虚地看了四周一眼。

    “天越来越热了,”危楼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开口, “要不要给你在这边修个秋千?这儿背阴呢, 可凉快。修个大的,到时候你在这边午睡也行。”

    他说完, 没得到应答, 抬头看了眼沈扶玉。

    沈扶玉也在看他。

    “要吗?”危楼问。

    他其实没期望能得到沈扶玉的应答, 沈扶玉除了拒绝就是提醒他这儿是鬼域不要来过日子,反正他打定了主意要给沈扶玉修, 只是面上询问一下。

    不料沈扶玉却道:“要。”

    过日子就过日子吧。

    反正也过不了几日了, 出去还有一堆事情呢。就当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危楼修门的手一顿,惊讶地抬头。

    沈扶玉没说什么, 走过来,帮他扶着门:“歪了。”

    危楼笑出了声,沈扶玉被他笑得脸越发红起来。

    “仙君,给我亲一下。”危楼说。

    沈扶玉还是回绝他:“不行。”

    “就亲一下,不亲嘴也可以。”

    “不行。”

    “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

    “啧。那本尊想抱抱你。”

    “不行。”

    “怎么什么都不行!”

    危楼屡遭拒绝便没再勉强沈扶玉。倒是趁沈扶要睡午觉时按着亲了个够,险些惹得沈扶玉没睡成觉,为此还挨了沈扶玉一脚。彼时沈扶玉被他亲得浑身都软,踹人也不疼,力道软绵绵的,跟钩子勾了下似的。

    惹得危楼心猿意马,心动得不行,又想亲他。

    但是一看沈扶玉实在想睡觉,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他掖好了被角。

    结果危楼修秋千那天所有人都来了,沈扶玉微微惊讶,危楼在一旁抱臂气得想死,生气到了极点时,他还笑了一下。

    “师兄!师兄!”池程余率先冲了过来,一把扑到了沈扶玉的怀里,他魂体状态明显长大了不少,比沈扶玉都高上几分。沈扶玉被他扑得后退了几步。

    “程余,”沈扶玉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还是如此毛躁?”

    池程余蹭了蹭他,心满意足。

    危楼冷笑了一声,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开:“对别人的娘子动手动脚干什么?”

    池程余急了:“这是我师兄!”

    “明明是大家的师兄!”温沨予道,“池程余你怎么老想着独占师兄!”

    雪烟挽着祝君安的胳膊,笑得明媚:“一天到晚看你们争师兄也没个结果,改日你们打一架算了。”

    祝君安安静地站着,闻言,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师兄完美无暇,他们喜欢也是正常的。”草乌淡定地开口。

    雪烟震惊偏头:“三师兄,你也跟他们一样啊?”

    草乌只淡淡一笑:“师兄之于我,有着不可代替的意义。”

    闻言,危楼冷笑一声,这病秧子平日里不言不语一副将死的样子,还真是小看他了。危楼顿了顿,倏地想到了什么,又看向了草乌。

    草乌注意到了,不急不慢地和他对视。

    危楼的眼中似有探究之意,草乌却丝毫不惧,淡定站着,看向他的眼眸中异常平静。

    “哎,”雪烟啧啧惊奇,跟云锦书和祝君安小声讨论,“三师兄也加入战争了啊?”

    “三师兄跟大师兄的情谊本来就深厚吧?”云锦书若有所思,他记得他刚见到三师兄的时候就是三师兄重伤,大师兄在一旁焦急不行的场景。

    “啊?”雪烟一愣,“你也在啊?我和君安也在呢!”

    云锦书震惊,随后又平静了下来:“那不是大师兄带队外门弟子的一场试炼嘛?我们在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那会儿姜应不知所踪,内门只有大师兄一人呢。

    “也是哈。”雪烟点了点头。

    “三师兄的伤好像就是为大师兄受的,”祝君安温柔的声音添了进来,“我研究新机关的时候经常受伤,常去药草山,就经常看大师兄陪着三师兄,换很多办法哄三师兄。”

    雪烟和云锦书目瞪口呆。

    危楼和池程余、温沨予吵过一阵,总感觉有何地方不对,转脸一看,只见姜应正笑盈盈地跟沈扶玉说着什么,两人谈笑风生得十分融洽。

    危楼:“……”

    池程余:“……”

    温沨予:“……”

    危楼走过去,挤到两人中间,瞥了眼姜应:“你来做什么?”

    姜应没理他,反倒给沈扶玉道:“危楼魔相,似乎是不太欢迎我?你给他说我的坏话了?”

    “没,”沈扶玉看了眼危楼,给姜应说,“他一直这样,晚上我说他。”

    危楼:“?”

    姜应拿折扇扇了扇风,笑道:“好。”

    “你!”危楼怒目而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可恶,好下贱的手段!

    姜应歪头一笑,反问道:“怎么了?”

    “我要去给师兄修秋千了!”池程余眼睛一转,直接冲到最前面去干活。

    他一动,危楼和温沨予也跟着动了,修秋千的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沈扶玉走到姜应身边,道:“你老是刺激他做什么?”

    姜应笑了一声:“凤凰我也没少刺激啊?”

    沈扶玉:“……”

    “生气啦,公主?”姜应调侃着问。

    “没有。”沈扶玉无奈地笑了笑,就是姜应刺激一下,他们又得吵起来,半天都不得清净。

    姜应笑笑:“走了,给你修秋千去。”

    他们修时没有刻意掩盖动静,锯木头钉钉子,嘻嘻哈哈的声音很快就跟着流言蜚语传遍了整个千河村,他们自然不会管旁人怎么说,齐心协力下居然一天就修好了整个秋千。

    修好秋千已经夜晚,沈扶玉便将他们留下来吃饭。

    危楼给沈扶玉小声道:“明明本尊只想给你做饭吃。”

    沈扶玉愣了一下,以为危楼是不愿意,旋即道:“若是勉强,那我来做饭吧。”

    危楼脸色大变,一口否决:“不行,还是本尊做!”他都没有吃过沈扶玉做的饭,这莫大的便宜能给那群人占去?

    沈扶玉:“……”危楼还真是,喜怒无常。

    同为修仙者,几个人没一个擅长做饭的,相比之下,危楼就显得尤为出色,于是他们就在互相嫌弃与危楼的洋洋得意中做完了一顿晚饭。

    “我明日就开始学做饭,”池程余被打击得放声大号,脸上还带着被烟熏出的黑痕,“师兄,你相信我!”

    沈扶玉哭笑不得:“我相信你。”

    “我也会学的,”温沨予也跟着垂头丧气,看着都要哭出来了,“我一点也没有帮到师兄。”

    沈扶玉又温声安慰他:“我不介意的,沨予。”

    相比之下,危楼简直可称意气风发,相当春风得意,他将饭菜摆放在桌子上,眉眼中尽是一副嚣张得意之态:“没关系,本相会做。”

    他这一句话出来,池程余和温沨予又和他吵起来了。

    沈扶玉:“……”

    姜应悠哉游哉地扇着扇子,给沈扶玉拉开了凳子,道:“来坐。”

    沈扶玉应了一声,坐下,姜应便在他左手边坐下。

    随后他的右手边也坐了一个人,沈扶玉看过去,是草乌。

    见沈扶玉看过来,草乌微微一笑:“师兄。”

    沈扶玉倏地有些难过,若非是他,三师弟应该一直如此行动自如的……

    “师兄,”说话匀速后,草乌因语气缓慢而变得滑稽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他的语气平静,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你在想什么?”

    “救你是我自愿的行为,师兄何须为此自责?”草乌轻而易举地洞察了沈扶玉的心思。

    沈扶玉抬眸看向他。

    姜应听了他俩的对话,若有所思地偏头看了过来。

    草乌只对姜应回之不咸不淡的一笑。

    有意思。姜应用折扇打了打掌心,他这个三师弟,平日里动作缓慢时看着好相处,实际上疏远与冷淡被拉长的声音误打误撞地掩饰掉了。

    草乌似乎是个没有道心的人。

    三师弟……第三……

    他记得,老三是除了沈扶玉以外唯二直接成为内门弟子的人。按照时间来看,草乌许是沈扶玉刚封剑那会儿认识的……

    “我们扶玉公主救过很多人嘛。不过其余人我多少有所耳闻,不知三师弟是?”姜应打趣沈扶玉一句,旋即偏头友善地问了草乌一句。”

    草乌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听闻二师兄当年与大师兄吵架后曾来找过大师兄和好,但是没找到,是吗?”

    话说到这儿,姜应差不多明白了,他表情不变,依旧是得体礼貌的笑容,只是扇扇子的速度微微放慢了一些。

    草乌看着他,继续道:“找不到,就对了。因为大师兄在我这儿。”

    姜应笑了笑:“如此。”

    草乌也给他笑了笑:“正是。”

    他俩都没再说话,无声地对视一眼,皆是冷漠地移开了目光。

    沈扶玉:“……”

    沈扶玉:“?”

    这俩,到底吵没吵啊?听着没吵,但是感觉怎么这么……

    危楼跟池程余吵得热火朝天,正要转头要沈扶玉评评理呢,方才发现沈扶玉的两边的位置都被占了。

    危楼:“?”

    “你俩!”他震惊!

    姜应气定神闲地展开扇子,给沈扶玉夹了筷子菜:“吃吧。”

    仔细一看,这菜还是危楼做的。危楼简直要被姜应借花献佛的举动气笑了,他推开池程余,怒气冲冲地坐到沈扶玉的对面,眼里全是委屈与控诉。

    沈扶玉:“……”

    他尴尬地眨了眨眼,左右为难又不知所措。

    “师兄若是觉得为难,我还可以给师兄重做一顿饭。”草乌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危楼嗤笑一声:“有你什么事?”

    “我跟大师兄说话,也没有魔相的事情吧。”草乌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危楼:“?”

    他本想发火,又想到了那件怀疑的事情,便闭了嘴,再次狐疑地打量了草乌一眼。

    沈扶玉连忙开口:“好了,别吵了。”

    危楼回过神,看向草乌的眼中多了几分警惕与防备。

    “开饭了?”雪烟随口问了一句,而后喊来剩下的人在桌前坐下。

    沈扶玉方才松了口气,他温和地笑了笑:“辛苦大家了,谢谢大家帮我,快吃饭吧。”

    “嗐,”雪烟摆了摆手,“师兄你太客气啦。”

    祝君安微微一点头:“大师兄平日里照顾我们那么多,修个秋千,不需师兄道谢。”

    “就是啊,”池程余插嘴道,“师兄太见外了!”

    “就是,多谢你们帮我们扶玉修秋千。”危楼醋溜溜地开口。一想到自己给沈扶玉做的饭进了这群人的肚子就不爽!烦死了!

    池程余率先喊道:“什么‘我们扶玉’,这是你师兄吗!”

    “就是啊,应该说我们大师兄才是!”

    危楼一句话惹了众怒,一人舌战一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都发抖,也不吵了,直接破罐子破摔,大喊:“就是本相的!就是!”

    “师兄,你看他!“池程余被危楼的无耻震惊到了,转头就给沈扶玉告状。

    危楼也告状:“心尖儿,你看他们!“

    沈扶玉:“……“

    太吵了。

    沈扶玉动了动嘴,本想叫他们别吵了,结果却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好啦,别吵了,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他一笑,别人就看得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特别是危楼,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好罢,就先原谅清霄派那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好了!

    饭桌上一时间又变得和平起来。

    沈扶玉看着他们,心中暖流微动,想说什么,又难以言述,只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他想,若是千水和凤凰在就好了。

    此时月色皎洁,繁星闪烁,欢声笑语交叠着随风散入空中。

    是后来沈扶玉屡屡回忆的场景之一。

    第088章 万骨枯·五

    说来也奇怪, 从修完秋千后沈扶玉在千河村的名声又好起来了,有时徐三娇来找沈扶玉说话,看着那架秋千也会面露艳羡之意:“真好啊……”

    沈扶玉看着她的表情, 心下到底是于心不忍。

    厉鬼成形要受很大很大的冤屈, 能成鬼王者更是受了难以想象的苦。这些天的相处下来, 他能看出徐三娇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甚至善良得有些懦弱。

    他不知道徐三娇经历了什么, 才会成为鬼王。

    “你若是喜欢,”沈扶玉斟酌着开口, “改日我帮你修个?”

    徐三娇一愣, 很快反应过来,局促不安地摆着手:“不了不了。”

    “我家还有些没用上的木材,”沈扶玉以为她是怕徐父徐母责怪她铺张浪费,“就当是我感谢你教我女红。”

    “不用了,”徐三娇分明是在笑,眼底的无奈与哀意却织成了一片难以化开的阴影,“谢谢你。我衣服还没洗完呢, 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

    沈扶玉看着徐三娇远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涌上几分不安来。

    次日, 徐三娇并没有来找他。

    不止次日, 接下来的半月, 徐三娇都没有出现。沈扶玉去问时,徐父徐母皆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 面色不虞, 明显是赶人的话:“娇娇病了,劳烦危夫人挂念了。怕病气过给您, 您还先回家吧。”

    无奈,沈扶玉只好回了家。

    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徐三娇跟何大有私情。”姜应带来这么个消息。

    闻言,沈扶玉愣了一下,旋即表情凝重了起来,听流言所传,何大算是徐三娇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关键人”。

    “哦,这事,”雪烟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道,“我知道。这事那几个婶早就给我说过了。”

    “徐三娇和何大好像是私定终身了,徐三娇应该是把身体交付给他了。然后付家就仗着这一点,想不给聘礼就娶走徐三娇。但是徐家一口咬定何大是污蔑,徐三娇还是处子之身,两方争执不下,徐家就把徐三娇关起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

    “何大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扶玉问。说来也怪,他们来这里很久,居然没怎么听说过何大的事情。

    “付家没有多少地,特别穷。”一道许久未听过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扶玉惊喜几分:“哥!”

    凤凰被他这一声叫得浑身舒坦,对方明亮的眼睛很好地安抚了他这些天没见到人的暴躁。

    沈扶玉连忙走过去。

    凤凰一把扶住了他,眼里满是欢快,嘴上却道:“这般毛毛躁躁的,急什么?”

    “哥,你是穿去哪儿了?”沈扶玉惊喜之后,不免担心。毕竟凤凰一消失就消失了好些天。

    说起这事,凤凰也怄得不行:“孤穿成了县令家的儿子,头上还有个要病死的哥。孤这个千河村太偏僻,孤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路,又赶了好久的车,烦死了。”

    沈扶玉给他倒了杯水:“辛苦啦。”

    相比之下,危楼的神情就不是那么好了,他冷哼一声,又来一个,烦死了。

    “你方才说,何大的家境不好?”姜应将话题再次引到了何大上。

    “嗯,”凤凰喝了口水,道,“孤也是听县令家的下人说的,有一个好像是何家的女儿。”

    沈扶玉若有所思,若是如此,何大不给聘礼的理由倒是有了。

    “很多地方,”似乎是看大家都绞尽脑汁地思索无果,祝君安方才开口,“或者说有很多男人,没有钱,就会用花言巧语来骗一些女人婚前同房,糟蹋了人家的清白后,就要无聘礼娶妻。许多父母为了名声考虑,就会同意这个荒唐的要求。”

    雪烟轻啧一声:“好贱的男的。又穷又贱。”

    “说白了不就是不爱嘛,”危楼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嘲讽和鄙夷,他顿了顿,又道,“设身处地去想,本尊若是喜欢一个人,那必然是要给他最好的,便是摘星揽月,也在所不辞。”

    他说完,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

    沈扶玉:“……”

    “说起来,”沈扶玉的脸上渐渐泛起一层不好意思的红来,他连忙换了话题,道,“徐三娇走路有时会有些奇怪。”

    “怎么说?”姜应问。

    沈扶玉其实也说不清楚,虽然徐三娇表现如常,但走路时很缓,有时面部还会闪过一丝痛苦,像是受了伤。

    “啊,”雪烟了然,坦荡道,“兴许是来月事了。有人来月事肚子可疼了。”

    倒也说得过去。

    沈扶玉看了她一眼,沉吟道:“那等一会儿徐父徐母离开后,我过去悄悄问问她何大的事。”

    午饭过后,徐父徐母小憩了一会,便又忙着下地了。

    待时机成熟,沈扶玉方才去了徐家,其他人悄悄跟在他身后,徐家还有徐金玉和徐耀祥在,沈扶玉专门从后面绕的,他翻身进了屋里,敲了敲窗棂。

    屋里传来徐三娇惊喜又担忧的声音:“谁呀?”

    “是我。”沈扶玉道。

    很明显,沈扶玉的回答叫她略有些失望:“是扶玉啊……”

    沈扶玉眸光微动,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啊。”

    沈扶玉斟酌了一下语句,缓缓开口:“你和何大的事情……”

    一窗之隔,徐三娇沉默了许久。

    沈扶玉耐心等着她,其余人也安静地或蹲着或站着。

    “扶玉,”徐三娇似乎是叹了口气,她道,“他说他爱我。这就够了。”

    沈扶玉察觉到了徐三娇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便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发表看法。

    果不其然,许久之后,徐三娇重新开了口。

    “扶玉,我跟你不一样。”

    徐三娇说:“我是长姐,我只短暂地享受过三四年被独宠的日子,后来金玉出生,我就要帮爹娘照看她。稍有不慎,便是我照看不力的过错。”

    “有一年,金玉吵着闹着要我把她抱回家,我没有抱好,把年仅两岁的她摔得头破血流,回家后,便挨了好一顿毒打。更不用说我三弟出生后,他是更加磕碰不得的。”

    “除了照看弟弟妹妹,我还要给家里洗衣做饭。我确实很多事情都做不好,老是挨打,老是挨训,若是如此,倒也无妨,毕竟谁没有挨过打呢?冷静下来,我娘也会心疼我。真让我难受的是,随着金玉和耀祥的渐渐长大,我发现,他们犯了我小时会犯得同样的错,并不会挨打,爹和娘,会更有耐心……每每见此,心中难免委屈,便会去千河旁悄悄哭。后来我在千河旁遇见了一名道士,他给我说,会有人真的爱我。我问他是谁,他只说‘千河之畔,萍水相逢’。”

    “几个月前,我在千河旁遇见了何大。他很好,他从来不骂我,他说‘金玉摔得头破血流的那一年,三娇也才六岁’。”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三娇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有几分温情。

    “或许,你们都觉得他不好,他别有所图,但是他是我的希望。他给了我过去十六年几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这就够了。即便是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遭世人嘲笑谩骂,我也不在乎。”

    沈扶玉轻声道:“若他是伪装的呢?”

    “我不相信有人会伪装得这般像。”徐三娇斩钉截铁道。

    “扶玉?”

    徐母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沈扶玉等人皆是吓了一跳。

    “徐姨好。”沈扶玉迅速冷静了下来,礼貌道。

    徐母不知为何倏地去而复返,见这么多人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时愣了。

    她眯了眯眼,警惕地看着沈扶玉:“你们来做什么?”

    凤凰率先反应了过来,他站到沈扶玉身前,坦荡道:“您好,家父是罘茈县县令,是来帮家兄寻位良妻的。我同沈扶玉有些许私交,沈扶玉本想介绍令女……”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不过大家都明白,是在说徐母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流,。

    “县令?”徐母一怔,旋即喜笑颜开了起来,“哎呀,您看我这……不知少爷大驾光临,危夫人也没给我说,我就什么也没准备,真是过错,过错呀。”

    “您看,要不您留家里吃顿饭再走?”徐母把锄头一放,热情地招呼着凤凰。

    “不必了,我们也说得差不多了,”凤凰本想礼貌拒绝,倏地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危夫人?!”

    徐母实打实地吓了一跳。

    “正是,”危楼揽住沈扶玉的肩膀,他微微勾了下唇,“正是我夫人。”

    “你!”凤凰怒不可赦。

    “哥,”沈扶玉连忙插到两人中间,“你冷静一下,我回去给你说。”

    凤凰也没想到沈扶玉不过只离了自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就这么被危楼给娶了,他恨不得当场把危楼大卸八块,又碍于沈扶玉叫他冷静下来,他只能强忍着怒火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可怖。

    万妖之主动了怒,徐母自然被他震慑住了。

    这样一来,徐母倒更加相信了凤凰的身份不俗,又闻方才沈扶玉唤凤凰“哥”,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笑着想拉拢沈扶玉:“哎,扶玉,在后院站着说话多不方便,跟姨进来说!”

    她自顾自地揽住了沈扶玉的胳膊,客套了几句话,不知是顾虑什么,道:“这位县令之子是……”

    “我姓沈。”凤凰道。

    “哦哦,沈少爷。”徐母一听他姓沈,心下了然了。怪不得沈扶玉喊他哥哥呢,想来也是,沈扶玉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危楼也惯着他,家里条件还好,若是县令家的小姐那便都能说通了。

    沈扶玉:“……”

    “不知沈少爷的哥哥多大年纪了?”徐母似乎有几分犹豫,“若是许姻缘,我们金玉行不行呢?”

    沈扶玉脚步一顿,看向徐母:“为何?按年岁出嫁,徐三娇不是更合适吗?”

    除非徐三娇当真如传言所言,和何大已经交付终身了。

    徐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许久,才道:“倒也不是,就是金玉养得娇贵些,更合适一些。”

    “没听懂你这话的意思,”雪烟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开口,“你是觉得徐三娇从小就是干活干苦力的,就该继续嫁给家境差的继续给人家当奴隶。徐金玉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所以就该继续娇生惯养吗?”

    徐母被她直白的话戳破了心思,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你懂什么?这两个都是我女儿,我一般疼!娇娇她闹出了不好听的传闻,我这不是怕县令老爷归罪下来吗!”

    “不是的,”难得地,祝君安主动开了口,“你是觉得反正老大已经这样了,不如专心养老二。”就好比,一张纸上写了好几个错字,那便不如拿另一张纸重写一份更完美的了。

    “你胡说!”徐母斥道,“你懂什么?!这三个孩子我一般疼!”

    雪烟嗤笑了一声:“村子里皆道你徐家教子有方,可他们不知道吧,你们的‘方’是在大女儿身上试出来的!你们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吧,不然怎么会对徐金玉采取了不一样的教导。”

    “不然呢?”徐母被几个小辈连续下面子已经恼羞成怒了,“错一次不够,还要错第二次不成?”

    “你不会给她道歉吗!”雪烟提高了声音,一甩手,直直地指着屋里,怒斥道。

    “哪有父母给孩子道歉的道理?我给她吃给她喝,生养之恩大于天!我们愿意怎么待她就怎么待她!”徐母左右看看,拿起一旁的大扫帚来,毫不客气地赶着人,“滚!别来管我家的事!”

    危楼眼疾手快地把沈扶玉护到怀里,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跟着一行人走了。

    回到院里,雪烟和池程余还在一并骂着徐父徐母,沈扶玉站在篱笆前,看着徐三娇的房屋走神。

    “在想什么?”

    他回过头,是姜应。

    沈扶玉又把目光放回了徐三娇的房屋那儿,轻声道:“很不公平。”

    “是,”姜应靠在了篱笆上,他道,“看得出来,她温柔、善良,甚至到了懦弱的地步……嫁给何大兴许是她此生最勇敢的一步,只是不出所料,她迈出的这一步,是万丈深渊。”

    传言道,徐三娇嫁给何大后,很快便被配了冥婚。

    若是真爱,怎么会舍得她去配冥婚?自然,里面说不定会有什么隐情,或许待徐三娇不好的另有其人,但总归不是什么好日子……不然她就不会是鬼王了。

    “走罢。”

    沈扶玉叹了口气,无论再惋惜,也改变不了任何状况。说到底,这毕竟是鬼王的回忆。

    又过了一个月,徐三娇出嫁了。

    她成亲得很仓促,看得出来徐家和何家都不重视。不过徐三娇似乎并不介意,她穿着粗劣的嫁衣,踏上了新婚的轿子。

    鞭炮炸开红色的纸片,唢呐吹出欢快的乐曲,何家在院里摆了好几桌席,死寂的千河村倏地活了起来,这是这个穷村子难得的热闹。

    过往的人群议论纷纷,眼神交流间并无多少祝福,多是一些嘲弄与看热闹之意。倒是危楼,很难得,他走在人群中,难得没把心思全落在沈扶玉身上,极其认真地观看着这场婚娶。

    临了夜晚休憩时,危楼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沈扶玉坐在床沿,觉得危楼今日实在奇怪。

    危楼试了试水温,他蹲在地上,烛火跳跃,铜盆里的清水映出他表情郑重的面容:“本尊在想日后娶你的事情。”

    沈扶玉的动作一顿:“你……”

    “本尊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危楼把水往衣服上一擦,抬头看着沈扶玉,“届时,本尊就去求你师尊,先定三书六礼。过大礼的时候,就找魔疆的魔将魔相来,这是魔族最有身份的人了,本尊要给你下十里红妆,全是罕见的天才地宝。待这次回去,本尊就命人打造轿子,方便迎亲的时候用。”危楼有条不紊地说着,他难得有这般靠谱之时,烛火摇曳,眼中爱意清晰可见。

    他说完,又低头笑了笑:“本尊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都不答应本尊的追求。”

    “水要凉了,来洗脚。”危楼伸手想去抓沈扶玉的脚腕,被沈扶玉轻轻地躲了过去。

    他抬眸,瘪了瘪嘴:“又要说本尊胡说八道了是不是?这样吧,本尊边给你洗着脚,你边说着本尊行不行?这样咱俩都不算闲着——水真的要凉了。”

    “危楼。”

    沈扶玉倏地打断了他的话。

    危楼蹲在地上,抬起头,一副破罐子破摔听他训责的样子。

    屋里的灯花该剪了,光线晦暗,沈扶玉垂落下来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耳垂,依稀可见是泛着红的。

    他看了危楼许久,危楼蹲在也安静地等着他开口许久。

    铜盆的水渐渐凉了,烛泪顺着蜡烛缓缓流下,在桌子上凝固,外面的花树被风一吹,花朵簇拥着沙沙作响。

    月光皎洁,朦胧着落入窗中,描摹出两人的身形来。

    “我们在一起吧。”

    夜风扰乱了花叶,花瓣扑簌着散在月光中。

    第089章 万骨枯·六

    危楼愣了很久, 他就这么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扶玉。

    看得沈扶玉都不好意思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床沿。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在考虑很多事情, 他俩不仅仅是断袖, 更有种族之别。再加之危楼是旧魔尊, 两人若是成了道侣, 保不齐会被骂。

    理智而言, 沈扶玉知道自己应该要和危楼撇清干系,桥归桥路归路, 然而事实却是他一再放纵危楼靠近自己。

    最终越理越乱, 再难理清。

    方才危楼说嫁娶之事,沈扶玉烛火跳跃间,心头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遗憾来,那种遗憾就像是他和危楼之间,好像真的有一场没有完成的喜事般。

    百感交集间,他竟生出许多勇气来,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危楼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定定地看着沈扶玉, 想靠近他又退缩,几番迟疑下, 方才问:“你说什么?”

    危楼朝前走了一步, 脚下不注意, 哐当一声,踢翻了那盆水, 沈扶玉下意识想去扶, 被危楼一把抓住了手:“你再说一遍。”

    沈扶玉无奈地看着他,将要张口, 却被危楼一把抱紧了怀里:“不行不行,你不能说了,万一你反悔怎么办!”

    “我的仙君,我的扶玉……”危楼将他越抱越紧,“不许你反悔。”

    沈扶玉缓缓反抱住了他,温声道:“我没反悔啊。”

    他说完,就听见危楼絮絮叨叨地强调着:“不许反悔……”

    他一连听了好几个危楼的“不许反悔”,心头因为多了个道侣而产生的莫名情绪才消散了许多,他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危楼的肩膀:“好啦,收拾一下睡觉吧。”

    危楼直起了腰,认真道:“沈扶玉,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沈扶玉哭笑不得:“大家互相帮助保护才是。”眼下不比外面,鬼域里风险莫测,他自然不能只靠危楼保护——那成什么了?

    危楼闷声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扶玉也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喜悦褪去后,危楼的面上似乎多了很多沈扶玉看不懂的情绪,最清晰的是紧张与担忧,似乎还有些许自责,太复杂,沈扶玉看不明白。

    两人沉默地洗漱完,熄灭蜡烛躺到床上后,危楼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沈扶玉,问:“仙君……这件事你要给他们说吗?”

    沈扶玉抬了抬眼皮,反问:“你想吗?”

    出乎意料地,平日里老是叫嚷着自己没身份吵架都理亏的危楼,在此刻却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本尊不想。”

    “本尊只是想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并不想让你被世人唾骂。”

    “你怎么知道会被骂?”沈扶玉奇怪地问道,危楼这话说得,不像是担忧,更像是未卜先知。

    危楼没开口,只是把沈扶玉往自己怀里抱了抱,轻声道:“本尊猜的,本尊没同你在一起时,旁人都骂本尊。在一起之后肯定连你一起骂,哼。一群小心眼。”

    沈扶玉:“?”

    危楼亲了亲他的嘴角:“快睡吧。”

    沈扶玉皱了皱眉头,道:“你……算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徐三娇的事情,等出去后,我再给我的师弟师妹们说。”

    危楼笑了笑,轻轻拍着他的背:“睡觉吧,仙君。”

    结果这事次日就被发现了。

    第一个发现的是姜应,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扶玉,问道:“你想好了?”

    莫名其妙就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沈扶玉稀里糊涂地,随后没听见姜回话,方才反应过来,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嗯。”

    姜应还没回话,躲在暗处的几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沈扶玉:“……”

    怎么还有偷听的?

    凤凰一句话也说不来,脸皮绷紧到微微抖动,胸膛一起一伏地,气得几乎要晕过去。

    他的弟弟居然真的被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拐走了!

    那该死的危楼!

    他咬紧了后槽牙,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危楼。

    “哥?”沈扶玉担忧地看了眼凤凰,这是怎么了?

    凤凰气得手都在抖:“一个低等魔族……哪里配得上你!”

    沈扶玉:“……”

    他轻咳一声,有些头疼。凤凰和危楼的关系一向不好,如今这情形,他还是得给危楼说些话比较好:“哥,你听我说——”

    “本尊说。”

    危楼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把沈扶玉拉到自己身后,不卑不亢地直面凤凰。

    凤凰冷笑一声,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了危楼的脸上,危楼被他打得偏过了头,嘴角渐渐渗出些许鲜血。

    “危楼!”沈扶玉一惊。

    凤凰动手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扶玉走上前,再次被危楼拉到身后。

    姜应拉了拉凤凰的胳膊:“冷静一下。”

    他没拉动。

    危楼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鲜血,站直了身子,平视凤凰:“本尊生于烈狱之隙,是魔族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有着亮红色眼眸的魔尊。继位之时一人打败四将四相,此事魔族人人皆知。”

    凤凰姜应草乌神色不变,其余人各有各的震惊。

    “你是魔尊?!”池程余尖叫。

    “所以呢?”凤凰反问道,“你是想说你地位崇高,还是想威胁孤?”

    “什么都不是,”危楼道,“当年本尊身为魔尊,实力可怖,一旦失控,谁也拦不住。本尊喜欢沈扶玉,以防万一,本尊心甘情愿地散去魔力,成为一个低等魔族。本尊可以接受自己配不上他,但不会原谅自己伤害他。”

    沈扶玉脑海中隐约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再加上眼下场景太混乱,他没抓住。

    危楼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凤凰。

    许久,他朝凤凰深深鞠了躬:“本尊知道你是他的哥哥,你对他来说很重要。本尊已经是个低等魔族了,若你有何不满,可以直接伤我,杀了也可以。请你放心把沈扶玉交付于我。我会永远对他好的。”

    危楼和凤凰因为沈扶玉吵过架,动过手,用水火不容形容都不为过,而今危楼做出如此低姿态,倒让清霄派其他人面色认真了起来。

    危楼,似乎真的很喜欢他们大师兄。

    凤凰久久地看着危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哥!”沈扶玉看了危楼一眼,示意他别跟来,转身去找凤凰了。

    两人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树荫下,凤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沈扶玉:“真的决定好了?”

    沈扶玉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是。”

    “你……”凤凰的后槽牙又紧了紧,他顿了顿,道,“你知道同他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吗?他那个身份……旁人会笑话你,会说你,会议论你。”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添了一句:“同契约无关,孤是担心你。”

    方才若是危楼不站出来,只让沈扶玉给他解释,说什么他也不会允许两人在一起。

    “我知道,”沈扶玉笑了笑,“谢谢你,哥。”

    “不过你知道的,我决定好的事情,就绝不后悔。”

    凤凰自然是知道,不然早就不是揍危楼一拳的事情了。他定定地看着沈扶玉,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过沈扶玉的成长。

    他总是担忧沈扶玉,总觉得沈扶玉还是喜欢趴在他身上晒太阳的稚童。总觉得沈扶玉受了委屈、吃了苦,就会哭着来找他告状,但是仔细想想,沈扶玉已经许久没有给他诉过苦了。

    是从他缺席的那七年起?还是从封剑后的那百年起呢?

    凤凰有些记不清了。

    他看着沈扶玉,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又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来。沈扶玉一直都很受欢迎,总会有人争先恐后地想讨好他、保护他,就像他不在的那七年,姜应变成了他身边的人。封剑后的百年,他身边多了其他的师弟师妹。

    再到眼下,沈扶玉要成家了。危楼从他身边接过了沈扶玉,占据了沈扶玉生命中一片名为爱情的领域,此后风雨,许多就要危楼来替他遮挡了。

    “哥?”沈扶玉见凤凰一直看着他不说话,摸不准凤凰在想什么,试探着问。

    许久,凤凰才哑声道:“他若是待你不好,孤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扶玉弯眸笑了笑:“谢谢你,哥哥。”

    他俩回去后,池程余和温沨予正蹲在门口的两侧,门里云锦书等人正在好奇危楼是怎么把沈扶玉追到手的,一个问题挨着一个问题地问,显得门口这俩愈发可怜。

    沈扶玉:“……你俩?”

    “师兄!”池程余嚎啕大哭,“你要是出嫁还回不回来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师兄!”

    沈扶玉:“……”

    他哭笑不得,见池程余哭得实在伤心,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好啦。我也没说出嫁啊,现在绛月剑没找到、玉灵菇和蝎尾石没找到、同舟阵法也没研究出来,我不会离开的。”

    池程余鼻涕眼泪停下了,他用衣袖擦了擦,抽噎着问:“真的?”

    沈扶玉应了一声:“对。”

    池程余闷声抽噎着,还是不太高兴。沈扶玉看向另一边的温沨予,对方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兄……”

    “师兄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温沨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不负“小扶玉”的称号,“只是一想到师兄日后会离开,心底还是会难过……”

    沈扶玉也揉了揉他的头:“沨予,不要难过。我同旁人建立另一种关系,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身上的责任永远大于我的情感。”

    温沨予乖巧地眨了眨眼,但明显不是很高兴。

    四人走回了院子里,沈扶玉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危楼就注意到他了,眼下他出现在门口,目光自然先落到他的身上。

    危楼的眼睛亮亮的,还未喊沈扶玉,便被凤凰挡住了视线。

    危楼:“……”

    虽说方才给凤凰说的那一番话确实是真心话,但这死鸟也太烦人了些。

    凤凰走到危楼面前,冷笑一声:“沈扶玉若是有一点不好,孤拿你是问。”

    危楼抬了抬下巴:“本尊待他自然是千般好。”

    凤凰:“……”

    无论怎么说,他还是烦危楼!他就该趁两人没在一起时一把火烧死这个不知死活的魔族!

    沈扶玉和危楼确定道侣关系,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很多事情都没有变。

    “那是因为,”危楼把沈扶玉的脚放回被子里,“有些事情你不答应本尊的追求时本尊做了,会冒犯到你。”

    沈扶玉往床里躲了躲,给他让出空来:“你也没少冒犯我。”

    “胡说八道,”危楼吹灭蜡烛,跑上了床,“本尊对你多有礼貌啊。”

    沈扶玉:“……”

    这话也就危楼会真情实感地相信了。

    危楼探过去了脑袋,笑眯眯道:“仙君,本尊觉得你就喜欢本尊这样冒犯你的。”

    沈扶玉一把把他的脸推开:“闭嘴,睡觉。”

    “哼哼……”危楼不情不愿地哼哼着。

    何大家虽说也在千河村,但是在千河村的另一边,离得徐家最远。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沈扶玉从她出嫁后就没再见过她,其余人住得离何大家也不算近,唯一比较近的是云锦书,凤凰也暂住他那边。不过两人皆是说没怎么见过徐三娇,偶尔见,对方也是担惊受怕的样子,旁人同她打招呼,她也很少回。

    倒是草乌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处:“自从徐三娇出嫁,她妈再也没给她买过落红花了。”

    沈扶玉一愣,实在想不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既然如此,那徐母买的落红花,大概率就是给徐三娇用的了。”

    “奇了怪了,”池程余想不通,烦不胜烦,“她们到底在干嘛?徐母为啥给她女儿下药啊?莫非真是疯了不成?”

    他是看出来了,徐三娇的命里,就她的父母最疯。

    “人世间的父母大多如此,”祝君安的声音平和,“还有很多因为种种原因抛弃儿女的。”

    “等等,”雪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听那几个姨说,何大经常出去拈花惹草。”

    徐三娇成亲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为此徐三娇还和徐家断绝了关系,整个千河村都在看她的笑话。

    “啊?可是他们才成亲没几个月吧?”云锦书一愣,“徐三娇……也太可怜了。”

    这话都传出去了,说明何大做得更过分,他也丝毫不在意徐三娇的想法。

    “因果循环,”草乌淡淡地提醒道,“千河村后来成了弃村。”

    成为鬼王后的徐三娇肯定报仇了,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可怜她。兴许徐三娇并不希望别人可怜她。

    这事迟迟没有进展,凤凰也不是个能耐住性子的人,他不耐烦道:“在这儿一直待着也不是个办法。关键人还没找到呢。还有那个小倒霉蛋,她又在哪里!”

    沈扶玉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不着急,再等等。”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徐三娇的人生中大概可以分为三方人:一方是千河村之人,也就是他们;另一方是何大,目前没什么进展;其实还有另一方人,徐三娇冥婚的夫家。很大可能,千水就在那里。

    “那岂不是很危险……”温沨予担忧道。

    姜应笑笑:“那可不一定。目前千河村、徐大这边都没有什么线索和进展,说不定那个关键人就在千水那里。”

    关键人,意味着平安出去。

    只要找到关键人,鬼域自会化解。

    “总之,先耐心等等吧。”沈扶玉温声道。

    传闻中并未说和徐三娇结冥婚的人是谁,很大概率双方是悄悄进行的。那么,只要等何大鬼鬼祟祟出去接触别人,或者有人悄悄接触何大就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千水。

    就这么平安地过了几个月,入秋了。沈扶玉难得跟危楼去一趟地里。危楼觉得地里泥土虫子多,很少让沈扶玉来,倒是这次喊他来了。

    地里的麦子成熟了,放眼望去,金黄黄的一片,饱满的穗子在风中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

    “好看吗?”危楼站在一旁,问他。

    沈扶玉点了点头,惊羡道:“好看。”

    秋风吹过,麦浪翻涌,隐约还有些许清新的香味,倒有种宁静的感觉。

    危楼把拿来的小板凳给他放在一旁:“坐下吧。本尊去割粮食。”

    “我去帮你。”沈扶玉站起身。

    危楼似是早有预料他会这般说,叉腰得意一笑:“本尊只拿了一把镰刀。”

    沈扶玉:“……”

    他无奈地看了眼危楼,危楼乐不可支,干活都快了很多。

    倏地,危楼的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挡住了灼热的阳光。他抬头看去,沈扶玉正举着伞:“怎么了?”

    危楼眨了眨眼,道:“仙君,好爱你。”

    沈扶玉被危楼光天化日之下的突然告白闹红了脸,他一把捂住危楼的嘴:“你胡说什么。”

    “怎么在一起前说本尊胡说,在一起后还说本尊是胡说。”危楼的声音隔着他的掌心传来,沈扶玉的脸越来越红。

    危楼笑了一声,不再调戏他,俯身继续割麦子去了。

    危楼毕竟之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尊,能力和手段都不容小觑,学起这些农活来也快,如今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了。

    “割了麦子,给你换面吃,”危楼简单算了一下,“应该还能余一些银子,到时候给你添几件冬衣,不要冻到本尊的心尖儿了。”

    沈扶玉许久没听这个称呼,猛一听,熟悉的羞耻感又涌了上来:“胡说八……”

    他没说完的话语停在了嘴里,下意识看着对面的人:“徐三娇?”

    危楼一愣,直起腰来,只见对面站了一个女人,正是徐三娇。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能遇见他俩,麻木无神的眼睛动了动,她没说话,一副不欲交流的模样,低头继续割麦子去了。

    虽说已经入了秋,但夏天的暑气还在,徐三娇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漏出了一个脑袋,连割麦子时的手都缩进袖子了一半。

    她比当时出嫁时,更消瘦了。

    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就像是套在了一个毫无血肉的骨架上。肩膀耸动时,几乎可以看见清晰的骨头轮廓。

    第090章 万骨枯·七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她, 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来。

    很明显,徐三娇并不幸福。

    沈扶玉知道这是鬼域,自己应该摒弃一切专心破解。可是眼睁睁看着徐三娇变成这样, 他的心口还是堵得不行。

    她做错什么了呢?

    她的善良温柔化成了夜里流不尽的眼泪, 她的义无反顾变成了刺向心口的利刃, 她的勇敢执着成了村口人们饭后茶余的笑资。

    “你……”沈扶玉想上前帮帮她, 徐三娇却仓促躲过, 没有理他。

    “危夫人?”倒是何大看见了他。

    沈扶玉顺着声音看过去,何大生得五官还算端正, 但额头、印堂狭窄, 腮骨横长,眼睛外凸,几乎要掉出来似的,落到沈扶玉脸上的目光贪淫至极。

    从面相看,是个尖酸刻薄的好色之徒。

    沈扶玉跟他并不熟悉,那日成亲也是远远望了一眼,没仔细看过。但他对何大的注视却是从心底感到十分不舒服。

    好恶心的目光。

    “早就在村里听过危夫人的绝艳风姿, 今日一见, 真是好似天仙下凡……”

    何大用他带着口音的话语,蹩脚地夸着沈扶玉。

    沈扶玉偏了偏头, 看向危楼。

    危楼正对何大无耻下贱的调戏之语感到窝火呢, 见沈扶玉看过来, 还以为沈扶玉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冲动。

    不料,沈扶玉只是给他眨了眨眼, 眉眼中露出几分委屈脆弱之情:“夫君。”

    “我不喜欢他这样说我。”

    危楼脑中轰然一声, 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怒火中烧, 气势汹汹地就走到何大面前。

    沈扶玉附到他耳边,轻声道:“打一顿,叫他好几天动弹不得就好。不要伤了性命。”

    危楼冷笑一声:“这活本尊擅长。”

    他阔步走到何大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形压下一片漆黑的阴影,何大没由来打了个哆嗦,磕磕绊绊道:“那个……我只是夸一下他……”

    危楼一句废话都不跟他讲,一拳把他揍倒在了地。麦田里很快响起何大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

    徐三娇下意识看向了沈扶玉,沈扶玉只是给她眨了眨眼。

    徐三娇似乎是想给他露出一个笑容,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压了下去,她道:“不要打了。”

    沈扶玉感受到了她语气下的恐惧,走过去,握住了危楼的手腕。

    危楼动作一顿,忙停了下来,反手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不打了,走了,闹出人命要进衙门的。”沈扶玉温声道。

    危楼看了眼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何大,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危楼顿了顿,又反问道:“好些了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走罢。该吃午饭了。”

    危楼点了点头,护着他回家了。

    走出几里路,危楼才回过味来:“你方才是不是就是想找个借口打何大?”

    沈扶玉点了点头:“是。”

    他若是替徐三娇出头,保不齐何大会觉得落了面子,回去百般为难徐三娇。倒不如将计就计,把这件过错定在何大调戏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既替徐三娇出了口气,又不会牵连到徐三娇。

    还以为沈扶玉真的给他撒娇的危楼:“……”

    早知道多揍几下了!烦死了!

    沈扶玉见危楼不说话,笑了一声,主动牵了危楼的手,反被危楼握住。

    “你生我的气啦?”沈扶玉问。

    危楼道:“没有,本尊只是在想,早知道多揍何大几下了。啧!”

    沈扶玉笑了笑,心下却不怎么轻松,看徐三娇的状况,可见她过得并不好。何大家里有很多人,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关键人”。

    不能老是坐等下去了。

    沈扶玉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

    午饭后,他把人召起了:“大家尽量跟踪徐三娇,看看她一天都在做什么。”

    按以往的经验,这么重要的事情沈扶玉应该要安排更细致的分工,奈何沈扶玉这次什么也没说,以至于旁人面面相觑。

    “然后呢?”池程余懵懵的。

    沈扶玉摇了摇头,这个不比外面,这里大家都各有活要干,还有许多认识他们的人,一旦被察觉到异常就危险了。

    “总而言之,大家尽量多观察她,不要勉强自己,我们人多,即便是一人只观察些零碎的地方,也可以拼凑起来。”沈扶玉强调道。

    其余人没什么看法,只是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沈扶玉心底总是忐忑不安的,在今日见过徐三娇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地方……

    这种心情驱使下,沈扶玉次日便去悄悄跟踪徐三娇了。

    何大挨了打,动弹不得,她一早便起来做饭洗衣了,沈扶玉隔着十几里都能听见何大暴躁的骂声:“疼!涂药轻点知不知道啊?他打我的时候你就在那里看着,也不知道过来帮忙,是不是存心的?真不知道娶你有什么用,呸!老子真是瞎了眼了……还不能生儿子,真是赔钱货。”

    用词低俗,听得沈扶玉一阵一阵得反胃恶心。

    “嗤,”危楼跟在他旁边,对何大的用语嗤之以鼻,“这个男人,怪不得娶了个女人就觉得自己是皇帝了。一下子皇后贵妃丫鬟厨子侍卫都有了,哦他还要嫡子,继承江山。”

    沈扶玉抬了抬眸,倒是意外:“你很讨厌他?”

    “他也配本尊讨厌?”危楼嫌弃地撇了撇嘴,“本尊是看不起他。”

    沈扶玉笑笑,看向徐三娇时心底又泛起一分心疼来。

    遇人不淑。

    辜负了她这一生一次的勇敢。

    徐三娇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又去地里割麦子,这活并不轻松,地里大多是男人在干,亦或是夫妻一起,唯独她的身影孤零零的游荡在麦田中,消瘦单薄的身躯苦苦承担着无形的指指点点。

    中午的时候她没回去,啃了个带来的馍,喝了碗水,又安静地继续劳累。

    沈扶玉几番想出去帮她一把,都硬生生地忍住了。

    出去后,跟踪的地点就暴露了,这是鬼域,他们还要找关键人。

    徐三娇一直忙碌到了日落时分,她拉着装满了麦子的板车往家走,只看着脚下的路,从不看别的。

    做好晚饭,她捧着一碗稀饭走了出来。

    何大家并不富裕,她吃得并不算好,好像比在徐家时还差些。

    沈扶玉觉得今天的观察正要结束时,徐三娇的眼睛倏地亮了亮,捧着碗朝外走去。

    沈扶玉和危楼对视一眼,迅速跟上了她。

    她端着碗来到了千河旁,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出乎意料地,一旁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只灰扑扑的白色小狗。这小狗生得十分好看,张开嘴时竟像是在笑。一看她来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在她的脚边不停打转。

    徐三娇苦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她缓缓蹲下身,翻出来一个破旧的碗,把稀饭倒了一半,递给了那只小狗。

    “吃吧。”徐三娇说。

    她说完,自己寻了份干净的地方,坐了下去,看着宁静的河面,默默地吃着稀饭。

    小狗风卷残云般把那碗稀饭尽数喝掉,又摇着尾巴去找她玩,嘴里汪汪直叫。

    徐三娇笑着笑着,便起了愧疚之意:“我家里人不允许多养条狗……”

    “这几天他娘又因为我不能生孩子给我眼色看了,饭就只有这些,改日我看看能不能炒个青菜,我们分一下。”

    小狗似乎能听懂她的话般,舔了舔她的手,又把自己的碗拿了过来,示意自己吃得一点也不剩,旋即又把两人的碗推到一起,她自己则是紧紧挨上了徐三娇。

    徐三娇没看懂她的意思:“是想跟我走吗?”

    小狗摇了摇头。

    “没吃饱,还想吃的意思吗?”

    小狗又摇了摇头。

    徐三娇真的猜不透了。

    小狗在地上急得团团转,眼巴巴地看着她,倏地,她尾巴一扫,扑到了徐三娇的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

    徐三娇呼吸一滞:“是……我爱你的意思吗?”

    小狗见她终于猜中了,开心地蹭了蹭她,尾巴几乎要摇飞上天。

    徐三娇眼睛微红,她轻声道:“我也爱你。”

    但是徐三娇并没有跟小狗多待,她终究是要回到何家去。

    徐三娇走后,那小狗也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扶玉和危楼从树后走出来,找了找,没发现那小狗的身影。

    “那小狗跟成了精似的。”危楼啧啧惊奇。

    “纯善动物轮回九世,第九世是狗的话,下一世就会转世投胎为人,”沈扶玉平静道,“转为狗的这一世,是学着如何做个善人的。”

    很明显,徐三娇遇见的这只白色小狗,就是一只将要转世为人的。

    今日得了这个发现,倒也不算无功而返。

    “回去?”危楼问他。

    沈扶玉应了一声:“回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其他人跟踪徐三娇的结果也是和沈扶玉跟踪得所差无几。

    不知从哪天开始,千河村又传出了何大吃喝嫖赌的风声,他开始明目张胆地夜不归宿,拿着徐三娇卖菜的钱送给村口的娼女,徐家也不愿意认徐三娇这个女儿。

    徐三娇愈发消瘦了,远远看去,就像截竹竿似的。

    “我觉得……”沈扶玉坐在床上,“时日无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天气不好的原因,沈扶玉心底的不安几乎要达到最高。屋外乌云翻滚,藏于内里的闷雷时不时响起,听得人心里打突。

    可是他们现在还是对那个关键人一无所知,甚至见不到沈千水的身影。

    危楼上了床,应了一声,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沈扶玉长叹了一口气,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我觉得徐三娇的状态很奇怪……就算她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应该是面黄肌瘦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副几乎要……”咽气的模样。

    徐三娇看上去,像是受了酷刑。

    何家除了苛待她、让她干活,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

    危楼双手撑在他的两侧,亲了亲他的唇瓣:“好啦,别想啦,快睡觉。”

    “你别烦我。”沈扶玉正想这事呢,危楼频频打断他,惹得他心烦。

    危楼:“……”

    结成道侣后地位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更往下了!以后他不仅排三千多万苍生后面,还得算死了的苍生!

    你们人族到底哪来那么多人!

    沈扶玉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结果来,他叹了口气,一扭头,就发现危楼幽怨地盯着自己。

    沈扶玉:“……”

    “你得亲本尊一下才好!”危楼毫不犹豫地提条件。

    沈扶玉哭笑不得,主动坐了过去,揽着他的脖颈去接吻。

    危楼忍不住勾起了唇,自己加深了这个亲吻。

    蜡烛越来越短,光线越来越暗,几乎快要看不见。沈扶玉绞着手指,有些受不住了,呼吸都有些沉重。

    危楼松开他,跟他额头抵着额头。

    沈扶玉轻轻喘着气。

    “仙君,你再喊我一声。”危楼说。

    沈扶玉呼吸不稳:“……危楼。”

    “不是这个,你喊我‘夫君’。”危楼说。

    沈扶玉的脸渐渐红了,之前他那是为了叫何大不起疑才喊得,这会喊这个做什么,他想也不想的一口否决:“我不要。”

    “喊嘛喊嘛,”危楼明显是要死缠到底,“就喊一声!”

    “不要。”沈扶玉推开了他,起身要往床里走,结果他方才被危楼亲得腿发软,坐着的时候没察觉,一站起来,又踩到了危楼的小腿上,身形不稳,直接从床上栽到地下去了!

    带起的风刮灭了蜡烛,屋里一下陷入黑暗。

    沈扶玉磕到了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倒是把危楼吓得不轻:“仙君!”

    黑暗中,危楼翻身下床要来扶他。沈扶玉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这样看去,倒觉得有团黑漆漆的东西在靠近自己,他偏了偏头,视线对上门底的缝隙。

    从缝隙中,他看到了一条朦胧的月光。

    “仙君!”危楼着急又担忧,蹲下身,伸手要扶他。

    沈扶玉看不太清,总觉得危楼像是要打自己。他无奈地笑笑,把手搭到危楼手中的那一刻——等等!他的头脑灵光大闪,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徐三娇苍白的脸色,捂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他豁然开朗。

    “走!”沈扶玉不顾腰间的疼痛,借着危楼的力气站了起来。

    危楼懵了:“去哪儿?”

    沈扶玉仓促间穿了衣服:“何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