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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行舟

    星群微碎的光, 撒落在仿若被浸过墨汁的河川上,恰如泪光正盈盈。

    摇橹船划破随风微起涟漪的河面,桨声里, 依稀掺着楼下的泣涕涟涟。

    家里人来得多,不得不挤着住,除守夜人外, 其余人各自回房间休息。

    她们被一同安排住在当年过暑假的房间,房间在二楼东南角的位置,白天日光像汛期河水泛滥一样流淌。

    但夜色下的房间是寂静的,凉意一阵一阵袭身, 灯管不知何时坏了一根,不算明亮的光线里,浮尘挣扎着。

    她们都被蒙上了一层寒意,在六月里。有人坐着,有人立着,有人抬首,有人低头。

    虽然慕与潇已经否认, 但是柳墨好像并未听得进去,看她的目光里并没有一贯的笑意, 气氛还是僵着。

    柳墨不开心不想笑的时候,让人无端难过。

    慕与潇心情更差了。

    “今天因为外婆离开难过, 加上我妈一直在哭……”

    她想解释她的不在状态。

    柳墨说:“所以连我看你, 你都顾不上回视吗?偶尔对上, 一脸沉重和复杂, 好像我的关心不是你此时的慰藉, 是你甩不掉的麻烦。”

    “怎么可能。”

    慕与潇少见地语速快:“我没有那样想。我们外婆去世了,大家都伤心难过, 你也很伤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应该勉强自己再处理情感问题,因为脆弱下的慌乱不安,会让人茫然。我没有办法、更没有精力,我心情有一点复杂,但这不意味着我没想清楚已经决定的事情。”

    她找回逻辑,很认真地告诉柳墨此刻她们的一切情绪,只是特定情景下的催生。

    柳墨听不了理性的话,她对这种所谓的客观分析疲倦了。

    “我怎么就知道,这次你的心情复杂不影响我们,我怎么就知道会不会过两天我们分开,你就不会把我拉黑了。”

    慕与潇被翻旧账,往事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像是她的错。

    “你可以知道的,有回应下我不会单方面选择离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确保拉黑了就一劳永逸吗?但是几年前确实一劳永逸了,你从此没再找过我。是你告诉我,我们发生关系也不用放在心上,是你若即若离,看着我暗恋你,从十几岁就跟在你后面,也没有给我一句确定的话。我才想着不纠缠你,走远一点。”

    “你在怪我,你觉得我玩弄你的感情在先。”

    柳墨冷笑:“十几岁的时候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回应?那时你想清楚了吗,你决定面对家庭问题吗?决定为了我,跟全家人翻脸,让我们两家关系更差吗?是可以谈地下恋,谈多久?我让你选择你能选择吗,你不能,我也不想做那个破坏你们家和谐的恶人。”

    慕与潇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接近真正的柳墨。

    一种真相大白的感觉像尖刀一样剥开了外壳。

    她心口疼了很久才开口:“是,那时候我们都有各自的想法,我们都放弃了。我没有怪你玩弄我。我说,是想帮我们理清楚,我跟你都最好不要觉得我是可以轻松撤离出这段感情,不拿你当回事,遇到外界麻烦就想着怎么跑的人。”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离开你我就会好受吗?我就不怕因为我的家庭,再次失去你吗?喜欢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去考虑分开?我是觉得恋爱后再回来,心里面不轻松,可是我的挣扎是因为我明确知道我舍不得放弃,不是在想怎么做选择。”

    慕与潇有点儿失控。

    柳墨沉默了。

    慕与潇在她面前也是淡的,情绪很稳定,要么不想说话,要么就很快有理有据回应。

    这也是她最接近真实想法的慕与潇。

    她们假装不在意过去,假装不在意彼此有没有想好未来,但实际上她们都在意。

    她们从没有好好聊过,这是确定关系后第一次交锋。

    有人上楼了,脚步声清晰,接着门忽然被敲得让人心烦。

    张萍的声音在外响起,为母亲哭哑后的嗓音含着对女儿的关切心疼:“潇潇啊,你们还没睡吗?不要聊太晚,要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站着的柳墨面无表情,直接按下开关,让屋子陷入更浓郁的夜色里。

    慕与潇就在黑暗里对着门轻声说,“好的妈,这就睡了,你也尽量去休息一会。”

    她觉得她可能应该站起来,去开门,再安抚她妈几句。

    但她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想法。

    一是已经筋疲力尽,二是安抚的行为在她回房间之前已经做过,看着她妈妈情绪稳定后,她才离开。

    三,也是最重要的,柳墨无声关灯的行为里含着对眼下一切的不满和无能为力。

    压在她们周身的不光是主动迎来的黑暗,而是一道看不清的枷锁。

    她们怕对方背负着。

    “你们俩没事吧?”张萍前一句话音刚落,就发现门缝里没有灯光了,觉得不对劲。

    但问完也猜到了大半,估计是柳墨嫌弃她吵直接关了灯,潇潇要是想回话,是不会这样做的。

    一时不痛快,但她的情绪早就因为悲伤耗去了大半,也没力气发作。

    又想到柳墨愿意回来就够了,这个节点跟晚辈计较不起来,“我不吵你们了,睡一会吧。”

    待脚步声下了楼,柳墨朝床前来,欺身将慕与潇推在床上,两手捧住她的脸,头抵着她的头。

    但没有做更亲密的事情了,因为她察觉慕与潇毫无反抗的意思,她做什么都可以,所以她不打算做什么。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两个人近距离地交换着呼吸,似乎这样才能更靠近彼此,留住彼此。

    因为被压着,慕与潇抬手臂费劲,试了两次,只能放弃。她很想摸一摸柳墨的背。

    “柳墨。”她轻声喊。

    为什么喊,她没想好,就好像这是一句魔法口令,可以给予自己安宁。

    身上的人呼吸声重了一点,没有再提刚才的话,幽幽地问:“为什么你每次喊我,都是连名带姓?从小到大,一个亲昵称呼也没给过我?”

    慕与潇愣愣地想,好像是,也不单因为柳墨是二字名。

    姐姐她不想喊,作为年纪小些的“妹妹”,喊对方墨墨又很唐突,旁的还能喊什么,她只能连名带姓。

    没等她回答,柳墨就脱力地俯下头,埋在她颈窝里,近乎贪婪地嗅取她的味道。

    柳墨在想,如果刚刚下楼的张萍知道,自己在屋子里抱着她女儿睡觉,会不会非常生气。

    但很快她就没有心思了,因为慕与潇亲吻了她,温柔地像对待送她的芍药花。

    在慕与潇的吻里,两个人沉沉睡了过去。

    柳墨在意识被扯断之前,听到慕与潇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别离开我”。

    黏腻腻的,像那个盛夏。

    但不同的是,外婆不在了。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和别人的悲伤里,家里气氛整体消沉。

    慕与潇跟柳墨没再僵持过,但也少了平日的亲密,白天她们各自待着,不会特意站在一起。

    晚上一起回房,会说话,会抱着睡觉,但没有再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柳墨袒露的心声,慕与潇在都有慎重对待。

    她坚定的是她不会选择放弃柳墨,不是欲望驱使。

    但是她心底的矛盾,及柳墨的质疑,都让她必须再想一想。

    以后到底会面对什么?

    以后的情景,一定一定会比在外婆的葬礼上,母亲的哀恸,恋人的注视,让她更艰难。

    她不能每一次,都被动,都让柳墨如此不安吧。

    葬礼繁琐,后面连着几天的仪式安排,直到下葬结束,所有人才被允许自由活动。

    结束这天又下了雨,乌云密布,笼罩在一方小院。

    其他亲戚们冒着雨各自散了,留下他们几家人,商讨着一些后续事宜。

    柳墨在这种天气里、这样的地点下难有好心情,尤其看到张俪跟柳国的小女儿,那么像嘉云的一张脸,偶尔会懵懂地看她一眼。

    门外,雨水连成了线。

    慕与潇就坐在她身边,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还隔着半人距离,但在安静地陪着她。

    话题不知怎的就传了过来,柳墨收回思绪,淡淡地回答:“我今晚走。”

    “不在家多过几天吗?”

    大舅问。

    “工作上事情多。”

    这句实话在这时被恶意理解成一种炫耀和挑衅,换来了一堆说教和打压。

    从工作到感情,从人品到教养,似乎人家亲爹都不在意的事,一个莫名其妙的舅舅管上了。

    柳墨面对攻击的情绪,稳得不能再稳了,她连多的眼神都没有给。

    慕与潇发现,只有与自己相关的事情,柳墨才会外露情绪。

    已经有点秃顶的男人却越说越为自己的观点欢呼,情绪激动起来。

    慕与潇眼神看过去,平静地问他:“大舅,可以安静一点吗?”

    她舅都没反应过来:“你讲什么?”

    “我说,太吵了。”

    不单因为柳墨,慕与潇一直在忍耐他,这几天有很多事情,大家都在忙。

    他作为死者长子,总是对着家人颐指气使,自以为很厉害。

    吆五喝六的,连张萍也因为小事被他呵斥。

    但张萍脾气也不好,当即就回嘴了,所以作为晚辈,慕与潇没有特意帮妈妈说话。

    现在忍不了。

    张萍连忙使眼色给女儿。

    慕与潇在她舅舅的怒目圆瞪下说:“外婆去世,你女儿都没回来,离得远就可以不尽你刚才说的孝道吗?自己家都没有做到最好,为什么喜欢教育别人?”

    “本来我不想反驳,但是外婆刚走,大家都累,真的很吵。”

    慕与潇注意到,他小女儿张琳琳用一种既惊讶又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她,好像佩服她又打算看她倒霉。

    柳国一直不满这个大舅哥,柳墨再不好,自己的女儿,何况柳墨哪里不好了?

    被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他不高兴,于是帮腔慕与潇。

    家里随即又吵起来,慕与潇挨了骂,不过她妈替她出头还了回去。

    最后大家不欢而散,放狠话说反正长辈都不在了,以后可以不来往了。

    慕与潇深以为然。

    送柳墨离开前,她说:“很多时候,我不想听话和懦弱,而是这种场面一旦出现,我妈妈就要生气。也更消耗我。”

    “但是今天我不后悔。”

    柳墨坐在车里,对她笑,“我很高兴,但是下一次,让我来发挥,我更会骂人。”

    慕与潇笑了:“那可不敢。”

    柳墨离开了,慕与潇因工作不急,又担心她妈情绪,回家多住了一个晚上。

    张萍路上都在生气,骂完了亲哥跟便宜妹妹后,又开始责怪慕与潇。

    不怪她顶撞大舅,只是不解她为什么要为柳墨出头。

    慕与潇问:“你觉得他那些话说得对吗?”

    “他是长辈,说说怎么了。”

    只要不骂到自己女儿身上,张萍没觉得年轻人不能说。

    “如果不对,为什么长辈不可以反驳?而且他对妈妈的态度也不好,外婆离开,他没有长兄的样子,一句宽慰人的话没有,这几天显摆死他了。”

    慕与潇不想忍了。

    “怎么说话!我女儿还是心疼我是吧?不气,妈妈知道,你大舅那人烦。”

    “但是今天实在太冲动了,柳墨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是你被说,她会为你出头吗?”

    慕与潇点头:“当然会的。”

    “你这个傻孩子。”

    张萍摇摇头。

    我不傻,只是不够听话而已。

    慕与潇陪着妈妈怀念一晚上她的妈妈,母女俩一起睡的。

    在这种温馨里,慕与潇审视着自我,她不能强求妈妈一定要接受她的性取向,如果以后没有这种温馨,她可以接受吗?

    她只能接受。

    很多选择就是有代价的。

    隔天在家吃过午饭后,睡了一会,她才开车去找柳墨。

    柳墨在她自己的家里,这次慕与潇有打电话汇报行程。

    到了后,已经是傍晚,夕阳正艳丽。

    她输入家里密码。

    柳墨不在视线范围内,芍药花也被清理掉了,早就谢了。

    她先洗了脸和手,然后推开卧室门,柳墨还在睡觉。

    但是她知道柳墨醒了,因为柳墨浅眠,不可能开门关门后,她动也不动。

    慕与潇在床边坐下,柳墨的半条腿在空调被外,她低头,在小腿肚上亲了一亲。

    柳墨往被子里躲,慕与潇将被子连带着睡裙往上挪,看见纯白色的衣料,然后埋在了腿间。

    柳墨的气息很快重了起来。

    像绍城又下了一场春雨,到处湿哒哒的,于是趁雨行舟,沿着河畔往河心去。

    桨声越来越大。

    她坠进河心。

    第72章 认清

    她们在河中沉沦, 久到天色从一张彩笔画趋向发灰的黑布。

    鲜橙一样的酸在手臂里留存。

    笔肚里的墨汁所剩无多,留下半字的枯笔,疑心再写不出下一个字, 却总还有墨,于是一路写下去。

    压抑了几日之后,她们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 让感性主导,将质疑面前这个人、这份情意的自我剥离,折叠。

    然后扔进去,焚烧。

    以沉默开场的宣泄, 由慕与潇主导了三分之二场。

    事实上她们沉默的时间不算久,在她从腿间抬头时,柳墨就投降了,跟她说指套在哪个抽屉里。

    结束时,慕与潇心疼地亲了亲柳墨汗湿的鬓角。

    不过这种心疼,在柳墨尝试主导的那部分里,几乎荡然无存。

    因为柳墨没有像她想得那样, 被索取、被折腾后脱力到怎样怎样。

    虽然当下看上去我见犹怜,但她们只是抱着吻了一会, 一同放空了几分钟,柳墨就一改疲态, 主动探索起来。

    慕与潇不知在哪个得到喘息的空隙里想了一下, 柳墨做1的风格像她隐藏起来的那部分性格。

    温柔, 清丽, 典雅之下, 似乎掩藏着的,是不安与惶惶, 是疯狂与掌控。

    她的疼爱和占有,更像是一种烙印,烫在你身上后,不许印记消除。

    慕与潇本来是承认,自己在亲密关系里,有恶劣的,强势的一面。

    但她现在不那么觉得了,可能因为,她发现她比柳墨温柔,心慈手软多了。

    柳墨在她耳边低语:“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她本能地回应。

    但柳墨回馈给她的,像是她说了“会”一样,她从中感觉到一种隐忍、压抑了太久的疯狂。

    柳墨跟她说:“无论你心里想的是会还是不会,你都走不掉了。潇潇,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不会允许你轻轻松松撤离,我也不会允许我自己失去想要的人,我会豁出一切当赌注。

    一旦有朝一日慕与潇不打算跟她在一起了,那一天,她会亲自为她们的感情写挽联,唱哀歌。

    但即便是在天昏地暗的缠绵里说出心里话,柳墨尤是不放心,怕吓到丢下绍城丢下那帮亲戚,特地来寻她的人。

    于是抽离后,她抱着慕与潇,温柔地表白说:“因为我爱你,舍不得再离开你。”

    我爱你在这样的情景下出场,恰到好处。

    慕与潇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昏睡了一会,慕与潇先醒过来,看了眼时间,直接点了外卖。

    房间里,她的味道跟柳墨的味道像音符被编在同一首曲子里,散发着成熟的、浓郁的气质。

    她感受着身体上上下下的“异常”,也不算不适,但是记忆因此升温,她回想起睡前的一切。

    有那么一刻,柳墨让她陌生,这种陌生感让她更加认清柳墨。

    认清以后,她有一种彻底拥有了柳墨的快感。

    不是柳墨拥有了她,绑住了她,恰恰相反,柳墨露出了弱点。

    她不打算凭借着柳墨的弱点做坏事,只不过刚好,这份弱点可以填补她心头最茫然的那份空缺。

    她把柳墨弄醒了,轻轻地抚摸柳墨的脸,然后是肩膀,在柳墨用睡醒后的鼻音“嗯”了一声后,她问:“饿不饿?我们得吃点东西。”

    “几点?”

    “十点了。”

    柳墨没回,估计在思考是上午十点还是下午,她还没完全清醒。

    等她理清了白天黑夜,前因后果以后,她圈住了慕与潇,往慕与潇怀里沉。

    有点心疼地问:“你有没有不舒服啊?”

    “没有,放心。”

    “那你有没有舒服到啊?”

    慕与潇坦诚:“有的。”

    “你发誓。”

    “……”

    慕与潇在恋爱里的第一次起誓,不是关于“我爱你”、“不会离开你”这种段位的誓言,而是“你有做到我爽”。

    起来之后,两个人收拾完,饭也到了。

    慕与潇点的不多,都是清淡口,但是柳墨问她要不要喝酒。

    她是不要的,不过柳墨想喝,她也陪了小半杯。

    柳墨穿着洗澡后新换上的睡裙,浅紫色。

    端着酒杯,悠闲舒适地坐在餐桌前,跟慕与潇聊了很多事,说起她创业的经历。

    也就是慕与潇没有参与的那五年。

    她说她运气好的那部分,说她倒霉的那部分,说她不服输的那部分。

    说到当她发现,她成为了一个被成千上万陌生人喜欢的人,那种满足感与如梦感。

    柳墨很真实,她没有轻描淡写地说,被喜欢没什么大不了,或者很平常,早就习惯了。

    她说,她享受于被人喜欢。

    “对别人来说是重要的,美好的,一度对我而言,是一种特别大的支撑力。我知道我要对这部分人负责,我要传播出去有意义的东西,我要宣传我跟我妈妈都爱的书法,让更多的人因为‘不讨厌我’而关注我在做的事情。”

    “那我就没有时间沉浸在虚无感里了。”

    “我也能确定,得到爱不是一件难的事情,虽然爱是有条件的。”

    慕与潇一直在听她说话,期间有抿了几小口酒,是柔润的口感,缓而有力地往心田里沁。

    她清楚,那些荣光支撑了柳墨多少,但是荣光披到一定程度,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所以,柳墨想过放弃。干扰她的,是她母亲的执念,因为她今天的一切是她母亲向往过的。

    “可是,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欢你。从上学的时候,就有。”

    柳墨坦诚:“可能因为那些喜欢我得到得太容易了,我不觉得它们有意义。当然那也可能是基石,让我想在那个基础上,得到更多有意义的支持和喜欢。”

    慕与潇点头,表示能理解。

    “我对你的爱是有条件的,我觉得,我们也不应该美化爱情。”

    柳墨喝光玻璃杯里的酒,看着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只不过,刚好你这个人,就符合我所有想要的条件。”

    柳墨放下心来,轻笑了一下,开玩笑说:“那你笨呢,你可以说你就是无条件喜欢我啊。”

    摇头,慕与潇较真:“不能。我不能说我无条件喜欢你,这算是一句好的情话吗?好像不是。你看你三十年来那么努力,努力跟自己博弈,努力克服种种,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变成你。

    难道我要说,你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你吗?那看似包容了你的每一面,但是,也是否定了你的每一面。”

    “我就是有条件地喜欢你。十几岁的柳墨,漂亮,优秀,写一手好字,永远光彩照人,我这种普通人当然喜欢。

    现在的你,算我高攀,按费娴最初的说法,我配不上你。

    可见除了我们刚好有亲戚关系,除了你对我的感情之外,可能我们本来都不会有交集。”

    好在,哪怕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慕与潇也没有过多少自卑、自轻想法,她跟柳墨的差距,通常不会折磨到她。

    无论柳墨喜欢不喜欢她,她自己还挺喜欢自己的,至于柳墨不喜欢她的部分,以及那些无能为力的部分,属于不可控的事。

    她态度平和地说了一个她认为的客观事实。

    柳墨蹙眉,似乎不喜欢。

    “没有配不配这个说法,我们都有各自的优势领域。只要彼此喜欢,只要两个人之间的不同,也就是外人看见的所谓的差距,不会对任何一方的生活或者精神造成极大的麻烦、痛苦,就不是问题。”

    慕与潇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柳墨既然喜欢她,选择了她,就是不在乎她们之间的不同,反而欣赏她这个人。

    但她的笑没有像平时一样笑完就缓缓收回去,而是扩散开来,柳墨不明所以,“笑什么?”

    “我在笑,我们俩为什么喝了酒以后,聊得比平时还要深沉和理性。”

    慕与潇笑容灿烂:“好奇怪的两个人。”

    柳墨也反应过来了,笑出声来:“我也觉得我们俩奇怪。”

    但其实,都不奇怪的。

    两个人如果想安定地在一起,保持长期关系,感性的聊天跟理性的探讨必不可少。

    慕与潇很喜欢柳墨今晚跟她聊的过去,因为那是她没有参与过的,也很难了解到的事。

    能帮助她补充脑海里画布上的女友形象。

    更喜欢柳墨跟她的探讨,也许双方不能完全认同,但是,积极袒露自己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吃完东西,喝完酒,两个人也没有睡意。

    于是柳墨提出要教她写字,慕与潇负责做书童,把笔墨纸砚布好。

    柳大师提笔,风骨翩翩地在宣纸上写了一句:“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她喝酒后写字的姿态舒展,肆意,字迹飘逸灵动,慕与潇作为头号粉丝,享受了这一刻的幸福。

    “谁老了?”

    “没人。”

    “我现在能练这个字体吗?”

    “可以啊,你想练就可以练,写一个字试试。”

    慕与潇挑了一个相对好写又好看的“花”字来模仿,柳墨一眼就看到问题,拿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

    期间,她们又继续说了些没营养的话。

    比如“我多久可以练成你这样”、“不好说,可能五年十年,可能一辈子都不行”、“实话可以这么直接说的吗”、“跟你学的”。

    喝酒的时候聊人生哲学,写书法的时候却可以没营养。

    慕与潇在好笑的反差和矛盾里确信,她爱柳墨一定是有条件,因为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陪她这样生活。

    “我们不联系的这些年,我一直有关注你。”

    慕与潇跟她坦白。

    “喔,猜到了。我没有办法一直关注着你,因为违法。但是,有见到你几次,不过你都没有看到我。”

    柳墨反而成了那个在暗处的人,笑得有点得意。

    慕与潇怔然。

    第73章 暗恋

    正如柳墨跟慕与潇的描述, 那一年是她人生的转折点。

    似乎努力跟运气积攒到一定的程度,得到的东西会比计划的还要多。

    代价是很忙,很累。

    那时候她虽然请了几个工作人员, 但是没有现在的规模,大多数琐事还需要自己对接安排。

    忙起来的时候,有过通宵, 她也不觉得累,这种生活给了她更多的底气与方向。

    她的书法相关视频播放量破了百万,她的直播从几个人看到大几千人,她的线下书法班不再需要费力宣传。

    很多粉丝为了亲眼看到她, 来学习书法,也有人一掷千金买她的作品。

    所以那一年,她想慕与潇的频率减少了。

    她慢慢得到关注与鲜花,她无暇去想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和一个很讨她喜欢的慕与潇了。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没有惊慌失措, 一种格外平静又冷漠的想法从她心间蔓延。

    大多数的情分抵不过现实与别离,既然选择不往来, 她们有她们各自的路。

    每条路通往不同的尽头,迟早会忘记彼此。

    或许再过三年五载, 她们能意外地见上一面, 发现大家早都释然了。

    又或许, 永远不见也好。

    但频率低, 次数少, 不意味她能做到不想慕与潇。

    偶尔孤独了,那个情绪反噬上来, 比以前还要难熬、迷茫。

    有时候也不孤独,有时候她就在万众瞩目里想到慕与潇,想知道慕与潇能不能看见她。

    那时她很想再看一次慕与潇的眼睛,双目漆黑明亮,总缓缓地将目光落在人身上,让人生出信任她、依赖她的冲动。

    慕与潇会斯斯文文地笑着,扶一扶眼镜。

    身上的味道干净,像最清新的洗衣液洗涤后被阳光晒过。

    她一遍遍地想象着。

    真的会释然吗?

    她又觉得不会了。

    跟费娴在海岛那一次,台风与暴雨让岛屿失去了诗情画意,墨香书韵。

    搁浅的船只,深浓的海浪,头因为海风的暴虐而隐隐作痛。

    她又想起溺死的嘉云来,如果她消失于海浪之中,跟嘉云也算是殊途同归。

    她想起对她还不错的继母,崩溃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嘉云,不是她。

    也可以是我。

    柳墨一遍又一遍地想。

    那夜她提到浪漫的死法,跟费娴聊起了慕与潇。

    很畅快,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些往事,说完之后好像立即结束都再也没有遗憾了。

    正如费娴不能理解她一样,她也不能理解费娴。

    在她看来,慕与潇就是她的慕与潇,是一种精神支柱,曾经陪伴着她,挽救了她,给予过她真诚的、纯粹的爱慕的人。

    如果抛开一切,如果她可以跟慕与潇在一起,那么她们应该会过得很幸福。

    这种幸福,怎么会因为她是被很多人认识、支持的柳墨,而慕与潇是素人,可以顺理成章躲在世界一角经营自己的生活,而有所影响呢?

    她眼里的爱情是这样。

    但她还是很感激费娴,因为费娴作为局外人,更洒脱,对她说:“真拧巴,那你去勾引她。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勾引不了就算了,起码远程多看看,找到机会再招到面前逗逗。总要做点什么吧,你就跟我在这聊,聊完你就甘心了?”

    柳墨心想她不了解慕与潇,慕与潇是个非常柔软温吞的人,这样的人很好,但下定决心也就不会反悔了。

    如果她再去打扰,说不定会让慕与潇厌恶。

    被放弃就已经令她挫败了,她没有胆量再去触碰一次。

    但是费娴有一点说得对,她既然不甘心,可以远程看一看。

    因为太忙,她的这个想法没有立即付出行动,只是盘算过。

    绍城她不想回了,那些虚假的脸她不想再见,所以她不会靠家庭聚会来合理地见慕与潇。

    而且她痛恨那里的人,她也笃定,潇潇放弃她的理由之一,一定是那些人。

    正如她放弃潇潇一样。

    直到认识陈夏。

    认识陈夏很偶然,书法界的一个老前辈过八十大寿,柳墨受邀去了。

    在场有几人认识陈夏,几番交谈之后,她了解到陈夏的职业。

    说实话,当时柳墨将其职业等同于算命先生。

    不是轻视算命这一行,而是这样记住陌生人比较轻巧。

    陈夏也给她算了一命,陈夏跟她说,我们迟早有合作。

    柳墨心里最反感这种废话,面上温柔地笑着,风趣道:“怎么了陈总,我印堂发黑是吗?”

    陈夏不苟言笑,没计较她的玩笑话:“可以这么说。”

    柳墨心中冷笑,心想那她也不会跟陈夏合作。

    如果她有什么大灾,她就去面对,早走晚走都是命数。

    后来过去两月,柳墨去参观一个朋友的郊外新居,下了车,远远地又见到陈夏。

    那一次,陈夏不是一个人。

    身旁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冬款大衣,打着长柄伞的女人。

    她的眉目都模糊在风雪里,表情很淡,认真地听陈夏说话。

    从她侧身看陈夏的眼神里,柳墨轻易就判断出来,无论什么关系,起码毫无情感瓜葛。

    她知道慕与潇大学读的是新闻专业,填志愿那会,慕与潇还跟她说了。

    没要参考意见,直接通知。

    “你不是要做大书法家嘛,那我做个小记者就好。”

    “来采访我吗?”

    “一定。”

    所以柳墨总是在想着,或许哪一日,慕与潇就来采访她了。

    问专业的问题,聊私人的话题,她都可以。

    但她成名以来,接受了那么多人的采访,唯独没有慕与潇。

    她如果想,应该可以问出慕与潇毕业后的工作和工作单位,但她没有问过。

    那是挑战她尊严的事情。

    她可以怀念慕与潇,但她不想去追逐慕与潇了。

    也是在这次偶然相遇里,她发现她的潇潇还是与众不同。

    也难怪,没能采访她。

    之后她联系陈夏的频率就高了一点,但聊得不多,因为陈夏是个古怪的人,不喜欢跟人闲谈。

    柳墨又必须得斟酌,以免太殷勤,对方误会点什么。

    陈夏倒不是个性缘脑,当她发现柳墨对她态度转变,却不是需要她的专业帮助,就直接点破:“你有事,跟工作无关的。”

    柳墨点了一支烟,靠烟雾遮挡了一部分自己。

    “我有个朋友,对你下属感兴趣。”

    陈夏不八卦,表情都没变,“哪个下属?”

    “最好看的那个。”

    于是陈夏说了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人名。

    然后对疑惑的她说:“你不认识。所以柳小姐,你直接告诉我名字就好,不要抽象、主观地描述了。”

    柳墨真挺烦陈夏的,但还是照做了,“慕与潇。”

    陈夏没兴趣管,直接言明,私人信息跟联系方式不可能给,自己去要。

    不过看在柳墨是她潜在客户的面子上,她发了一个电子邀请函给柳墨。

    “两天后,一个业内活动,慕与潇有个经验分享环节。”

    “去的人多吗?”

    “多。”

    柳墨特地乔装了一下,坐在活动室倒数第二排的角落,看着她的潇潇发言,干练又沉稳。

    她鼓掌鼓得很大声。

    活动说的那些东西,对柳墨而言很玄乎,但是慕与潇分享,就一点没有不靠谱的感觉。

    她后知后觉地问陈夏,这个活动是不是太私密,她能听吗?

    陈夏说没关系。

    不久后她就知道,为什么没关系了,因为她不是旁观者了。

    远远看了慕与潇一眼,对她的生活有改变吗?

    事实上没有。

    她不敢让慕与潇认出自己,也不敢上前去攀谈。

    后来她不想再见了。

    后来,她就想放弃书法了。

    再后来,她妈妈留的笔就断了。

    她的灵气少了,写字时,常常觉得吃力,再没有之前一气呵成的感觉了。

    她频繁梦到她妈,甚至会有幻觉,会有身体上的不适。

    然后她联系了陈夏。

    要不是慕与潇在,她多半会认为是陈夏给她咒的。

    陈夏热情地跟她谈价,她没有很在乎价格,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会碰见这事?”

    “这是我的天赋。”

    陈夏卖关子。

    “噢。”

    呵呵。

    陈夏推心置腹,“你们搞艺术的人都容易遇到。”

    合着是概率论。

    陈夏跟她谈:“我给你打个折吧,但你之后要帮我点忙,帮我写一些书信。”

    柳墨没问为什么,写什么,柳墨只是说:“让慕与潇来。”

    “当然。”

    陈夏说:“与潇业务能力很强。”

    “擅长跟人谈心。”

    “是吗?”

    柳墨想象不出来。

    但是很期待。

    于是那天,玉兰花盛开在春风里,慕与潇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这一次,她们对视。

    慕与潇一头橙发,跟之前的看到的风格截然不同。

    后来她心里不爽,陈夏多半有什么大病,哪有这么毁人家白月光的。

    关于柳墨的这部分,柳墨跟慕与潇说完后,慕与潇瞠目结舌。

    她有点遗憾地说:“偶遇的那次,你找我说话就好了。”

    她会更快找到台阶下的。

    但她很高兴,因为柳墨有在一直喜欢她。

    货真价实的暗恋。

    关于她关注柳墨的部分,在柳墨到她家,打开那间没参观过的房间时,就一切明了了。

    她说:“我追到了偶像。”

    第74章 盛夏

    从柳墨家到她的家, 两个人一起时,车程可以忽略不计。

    找到喜欢的人时,最直接的感受是, 人生除了大大小小的结果,还有一分一秒流逝的过程。

    如果一个人出行,打开导航, 那最重要的就是目的地了。

    途中一切都可以一笔带过,心情好时看看蓝天白云,想一想有意思的事情;心情不好时,只会为终点的遥远感到煎熬。

    但她们在一起, 终点反而不重要了。

    当下,阳光的温度很重要,车载音乐里的这一句词很重要,等红灯时相牵的手很重要。

    爱要落在细枝末节处。

    到了家,那间曾经禁止柳墨踏入的屋子被打开,柳墨才发现,几乎比主卧面积还要大。

    白墙, 灰色的铁架,黑色的书桌与置物柜。

    色彩简单冷淡, 像慕与潇平日的风格。

    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如同一间实验室。

    但摆放的并非仪器、药水和冰凉的数字, 笔墨纸砚和各类书法作品使它承载着足够多的柔和底蕴, 气质婉转。

    工作间的窗景开阔, 窗前是一张大的工作桌, 窗外是城市里最常见的景。

    视线最远处的立交桥无疑会吸引去桌前人最多的目光。

    她可以想象,夜色如若降临, 灯网拉起来,车水马龙的日常,慕与潇会一直想她。

    柳墨慢步参观。

    慕与潇常常坐在这间屋子里练字,也在这跟柳墨视频过。

    桌子正好对着有门的那面墙,那边没放太多暴露信息的物件。

    所以柳墨不清楚,屋子里究竟有什么。

    最离谱的时候,她胡思乱想,屋子里是不是前女友的物品,还没来得及清干净。

    但她想完就知道不可能,且不说潇潇有没有过前任,她是个断舍离高手,如果真的分手了,东西早就扔得干干净净。

    犯不着自己都来了,她才遮遮掩掩。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其实猜中了一半。

    的确是某位“前任”的物品,但不是没来得及清理,而是压根没打算断舍离。

    书桌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幅较大的字,写着拼凑起来的几句话。

    “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柳墨慢声悠悠读出来,“这三句选自蒋坦的《秋灯琐忆》,后面两句因为多趣,为人广知。”

    “但第一句,我是因为你写才知道。”

    “我更喜欢第一句。”

    更符合从前心境。

    看得出这幅字笔迹即兴,颇为潦草。

    若从外行的角度来评,作品视觉上不算漂亮,字时大时小,甚至几行字都没对齐,写歪了。

    但从内行角度看,柳墨猜出自己那时候应该是兴致来得太快,为了捕捉那一瞬间的感觉,写得很匆忙。

    所以一气呵成,笔意极浓。

    哪怕让她现在好好写,也未必有这个风骨和意趣了。

    既有柳墨的名字,还盖了柳墨的章。

    柳墨没看见这幅字时,绝想不起来,过去至少两年了。

    但一看见,多少有些印象。

    她直播时习惯边聊天边写些作品,偶尔聊嗨了,会抽奖送给粉丝。

    尤其刚开始经营自媒体,刚开始直播时,几乎每次直播结束,都抽一个幸运观众送幅小作品。

    有时也会跟粉丝互动,选一些还不错的作品拍卖,不为赚钱。所以起售价低,粉丝少时,经常是两位数开始,三位数卖掉。

    这笔钱她也不自己留着,往往还是花在了粉丝身上。

    有一次,她记得她即兴写了一副,自己很喜欢,但是比起收着,她更想让它有一点价值,也能被人好好收着。

    于是少见地卖到了四位数。

    前面大家都在五十五十的加,到三百时,有一个人喊了五百。

    之后几次那个人都加几百,最后依稀记得是以一千大几百成交的。

    柳墨笑着对观众说,这是目前拍卖活动卖得最贵的一幅,不枉这幅她最喜欢。

    然后让竞拍成功者联系她的小助理。

    至于究竟是谁拍去了,她应该看了下网名,但完全没记住。

    当然,这样的价格也就柳墨刚经营账号时会有。

    那时柳墨线下的书法班做得很好,但线上粉丝不多,因此老粉是得到过福利的。

    现在她直播的频率降了太多,原版作品已经不大会送了,这种低价拍作品的福利就更少了。

    慕与潇看她盯着那幅字看了一会,跟她解释:“我运气很差,那时候每次抽奖送作品,哪怕直播间里人再少,我再努力祈祷,都抽不到我。”

    “所以,这一幅当你写完,说可以拍时,我就知道我想留下。”

    她拍下的作品不多,这些年一共也就收藏了三幅。

    “只有我非常非常喜欢,我才会拍,不是舍不得钱。”

    慕与潇可不是私生饭,“而是我觉得,有很多人欣赏你的才华,喜欢你的字迹。你一定希望真正的粉丝可以得到你的字,他们也应该有收藏的权利,我不想每次都跟人抬价,搞得大家压力大。”

    “而且,那样容易被你注意到。”

    柳墨笑声问:“注意到又怎么样?”

    “就像你看见我,但是躲起来一样,我也想躲起来。不对你的生活有一点点的影响,不想带去困扰,我在背后支持就好了。”

    柳墨发现她店里的每一件东西,这里都有收藏,哪怕有的款出的是限量版,慕与潇也能弄到。

    但慕某人显然不是爱书法本身,文房四宝大多都没有用过,像个有收集癖的人。

    最有意思的是柳墨发现了一支没开过笔的“暮雨”,拿起来,回头看慕与潇,“一定买在我送你之前吧?”

    “刚上架我就抢到了,第一批。”

    慕与潇有点得意。

    “所以那时候你作弊了,我让你跟安如猜哪支笔最贵,难怪你一猜就中。”

    柳墨反应过来。

    慕与潇理直气壮:“怎么算作弊,我让她先了,她猜了三次还不中,我也不想装不知道。”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柳墨有点好奇。

    “好像什么也没想。”

    慕与潇说:“只是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那我没送你作品,又送你一支笔,你会失落吗?”

    柳墨猜出了她那时候的心思。

    “会啊,我其实想要安如得到的那件作品。但每次我去她家里,看见你送她的作品被挂在客厅,简直“蓬荜生辉”。我又觉得,我很庆幸是她得到了,因为我希望有更多人欣赏你,看见你,我与有荣焉。”

    慕与潇不贪心,她喜欢柳墨,从来不想单独占有。

    她宁愿她得不到,但柳墨不缺掌声与鲜花。

    柳墨不说话了,手里把玩着毛笔,拿含情的眼神看她。

    慕与潇被她看得有点心痒:“怎么了?”

    “有的人,是不是太喜欢我了?”

    柳墨很满意。

    想了一下,慕与潇说:“以前也还好,以后我会更喜欢的一点的。”

    以前的喜欢,她毕竟不用付出什么,这种所谓的躲在背后的暗恋,其实不需要太多成本。

    因为没有责任,也不用消耗情绪。

    虽然花了微不足道的一点时间跟钱,但是她从“虚拟偶像”柳墨身上得到的慰藉,远远超过她所给出的。

    稳赚不赔。

    她不认为这代表她多好、多专情,说到底暗恋是因为没有勇气,也没有足够的爱。

    一旦感情到了,怎么忍得住呢。

    从这点来看,其实柳墨要更喜欢她一点,她很清醒地承认。

    “比如,怎么更喜欢我?”柳墨问。

    “我在规划我们的未来,一直异地好像不大好。”

    慕与潇平静地说:“我打算换地方工作,去你的城市,这样我们见面会简单一点。”

    柳墨顿了顿,“你有在看新工作吗?”

    “有在接触,挖我的人不少,忙完手里所有的事情,我会提辞职。至多一个月。”

    柳墨是第一次听她提,但看样子她早就考虑好了。

    “你的老板,你的朋友和同事,你熟悉的城市,不要了会失落吗?”

    慕与潇听得很疑惑,“老板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她又不缺好的员工,跟我也没私交,我对她没有义务。好朋友,就算不一起工作,就算住的远,也可以约着聚,不需要每天黏在一起。至于纯同事……”

    “我考虑你和我们的时候,从没有他们的戏份存在。那都是谁啊。”

    慕与潇冷静到冷漠,“这座城市也不会成为我奔向你的阻碍,家乡都可以放下,这有什么可留恋的。”

    在她看来,她选择了柳墨,这些都不用为难了,轻重清清楚楚。

    柳墨抱住她,开心地亲了她脸一口,“我好喜欢潇潇啊,真乖呢。”

    这夸得慕与潇觉得自己像个宝宝,但是她还是雀跃地弯了眼睛。

    “要不要听听我的意思?”柳墨问。

    “你说。”

    “上次过来,除了见陈夏,我其实是为了看工作室新址。我打算把工作室搬过来,现在的虽然很好,我很喜欢。但太偏了,当初是考虑情怀多过了考虑现实。看好的新址也不在市区,环境依旧很美,而且我们好几个同事都是这边人。搬过来,大家都方便。”

    不过她也没全然理性,她说:“最重要的是,我们方便。”

    慕与潇突然有点无措,因为她觉得她是孤身一人,她去配合柳墨的节奏很正常。

    而且她也想多付出一点。

    可柳墨带着一整个工作室为她而来,她被这种失衡的偏爱砸得头晕目眩。

    跟柳墨谈恋爱,会不会太幸福了一点。

    “你那么早就决定了吗,可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怎么样呢。”

    柳墨挑眉:“啊,那还不算怎么样啊?我是觉得你跑不掉了。就算你跑掉了,我搬来这边,可以徐徐图之嘛。”

    她指了下周围,“哪怕我还没看到这些。”

    “这样……”

    柳墨突然问:“你是不是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被我缠上,发现掉进我提前挖好的坑里了。”

    慕与潇果断否认:“胆子没有那么小。”

    她仔细品了品自己的复杂情绪,“其实是很爽。”

    “爽?”

    “得到一个美好的,又被自己喜爱着的人的爱,很爽啊。”

    是做梦都能笑醒的程度吧。

    “我不害怕的,无论你对我有再多的心思,浓的淡的。只要是对我,我都会欣喜。”

    “同样的,你可以跟我索取一切,不要担心。”

    “那你可不可以让我也爽一爽?”

    柳墨陡然发问,双手捧着她的脸,眼睛里的光可以点燃七月间枯倦的树叶。

    慕与潇吻住她的唇,在满室对她觊觎和追逐的徽章里,亲手制造了一场更为热烈的盛夏。

    第75章 发麻

    像挂在展馆里的书画作品, 柳墨的长相总是给她这种感受。

    但柳墨又时不时语出惊人,譬如直言不讳地讨要欢愉。

    反差让人更有魅力。

    像从前,柳墨一边对她爱答不理, 时不时调侃戏弄她几句,一边对别人温柔礼貌,俨然一个多才多艺的学霸。

    她不以被捉弄为荣, 她只是觉得这种反差感还蛮吸引人的。

    表达过绵稠的情意,洗完澡后,两个人清爽舒适地窝在床上,靠在一起看了半部电影。

    电影正到关键的转折片段, 揪着人心,慕与潇表面上看得很投入,脑海里却在回味刚才跟柳墨的情.爱。

    酣畅淋漓。

    她跟柳墨都不算重欲的人,虽然没有刨根问底地探讨过,但从日常交流,以及相处下来的细节来看,性在她们从前的生活里, 都不算是个重要部分。

    之所以这样总结,是因为慕与潇接触过一些案例, 也认识形形色色的人。她清楚,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 性很重要, 是常常需要去安抚的生理需求之一。

    尤其是艺术圈子里, 大家普遍都是天才和高人, 思想开放程度会更高些。

    当然这是美化些的说法, 不美化的说法就是人向欲望低头,在他们的圈子里会更容易一些, 志同道合者多。

    慕与潇关注柳墨几年,看过柳墨的很多八卦。

    她当然不会全信,而且她的信与不信,本质上都不会影响她对柳墨的关注。

    因为她从来没有“柳墨属于我”这样的想法,她支持柳墨去做自己,释放天性,所以无论看见什么绯闻,也不难受,房子塌不着她的。

    只是有的“黑料”写得太真,慕与潇就有点妈粉心理,心想怎么就被人发现了呢,也不做得隐蔽一点。

    这段时间与柳墨亲密相处,精神上也频繁交流,慕与潇就能感觉出来,那些绯闻、黑料绝大多数都是假的。

    甚至与情感相关的内容,都太可笑了,难怪柳墨从不回应。

    柳墨是个干净的人,干净指她生活的圈子和内容。

    她性格里的温和、亲切显然只是素质高,工作需要,她没有太爱与人交往过甚。

    工作占去她绝大多数的时间,不工作的时候,她也喜欢躲着练字,睡觉,要么一个人去散散步,偶尔见见朋友。

    见朋友也不去夜店,酒吧,那些局她能推则推。

    费娴说,柳墨自称一去玩就容易嗨,说不准本性暴露。那个场合要是被粉丝遇见了,就毁了经营多年的书法家人设。

    为了多做几年女神,她只能附庸风雅,多喝茶,少蹦迪。

    慕与潇听了就笑,柳墨又在胡说八道了。

    根本原因是,柳墨爱笑,看着开朗,但就是不大喜欢吵闹的地方,享受安静。

    她更爱一个人喝酒,品茶。

    朋友也无非是那几个,费娴就不说了,还有几个朋友,哪怕她跟柳墨恋爱时间不长,也都对得上名字跟脸。

    慕与潇以前还开玩笑,说要把书法家私下的一面写出来。

    抽烟喝酒,跟妹妹谈恋爱。

    但现在她想,这个玩笑话都太苛刻了。柳墨身上,可能最能算得上瑕疵的就这几点了。

    烟也不抽了,说戒就戒。

    事实上就算柳墨抽烟的时候也不过分,很克制,抽的烟草也都很淡,甜甜的,没什么劲。

    她既不会在人前点燃,给人二手烟闻,也不会在电梯里抽,更不会把烟头扔的到处都是。烟民的那些毛病,柳墨一个没沾。

    这样来说,柳墨抽烟其实不算什么。

    有的人熬夜,有的人嗜糖,有的人管不住下半身,有的人是顶级恋爱脑。

    没几个人健康,这年头谁也说不着谁。

    柳墨喝酒但不酗酒,酒品还很好,起码没露出过狼狈醉态,让人看了心烦。

    顶多有一点点上脸。

    至于跟女人,还是妹妹睡觉、谈恋爱这事,如果可以,慕与潇愿意揽下所有责任。

    本来就是她先暗恋柳墨,她先发出信号,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表现明显,总是对柳墨不一样,勾引了柳墨,柳墨才犯不着跟她这样那样。

    除此之外,柳墨真的是最好最好的人了。

    总结回来,就是她们俩各自生活时,待在床上或安抚身体的时间极其有限,都不算对生理需求热切的人。

    柳墨虽偶尔嘴上说几句,但慕与潇知道她没那么多精力。

    她们俩也不是性冷淡,欲望都对着具体的人。

    慕与潇想到她们做的时候,柳墨情动时分跟她说的情话,被柳墨靠住的那半边身子就慢慢发麻,一直麻到心脏末梢。

    过了一会她反应过来,其实她就是被压麻了。

    “起来一下,我动动,手臂麻了。”

    晚上她们约了韦安如与费娴一起吃饭。

    是个本帮菜馆,慕与潇做不出这些味道,所以费娴特意请她们来尝一尝。

    “家里的事都办好了?”

    韦安如关心地问。

    “嗯。”

    “节哀顺变。”

    “会的。”慕与潇说到这些,心情低了一些,话不多。

    柳墨宣布了搬工作室计划,费娴像早知道,“你平时住哪?决定住工作室那里了?”

    “那边留个房间,平时我就住潇潇家啊,我们说好了。”

    慕与潇当然欢迎她,家里住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慕与潇惊讶,问费娴:“你早就知道吗?”

    “选址的时候,我去看,给意见了啊。啊,你不知道?”

    费娴故作紧张,捂嘴,“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

    柳墨静静看着她演烂戏,都懒得多说。

    “我才知道。”

    慕与潇平静点头。

    费娴总结:“那你不如我跟柳墨关系好了。”

    慕与潇情绪稳定地点头,“显然是这样。”

    “有自知之明。”

    韦安如要笑死了。

    柳墨终于看不下去:“你别在这挑拨离间,把有的人气到,以后你来我们家没有饭吃。”

    “谁稀罕去。”

    费娴哼了一声:“去我也自己拎饭,我还能让你们饿死。”

    “所以本来你要辞职?”

    韦安如反应过来,还是不能接受:“我们这么多年同事,你就不管我了吗,不行,以后你走我也跟你一起走。”

    “不走了,只是有过考虑。”

    “老板知道吗?”

    “我没决定之前,跟她有什么关系?”

    “也是。”

    “感觉你俩都不喜欢她。”

    费娴突然来了一句。

    “我是人。”慕与潇说。

    “不是狗。”韦安如说。

    “喜欢领导,我们疯了差不多。”

    也是。费娴闭嘴了。

    吃完她最先开溜,“我后面还有安排,先走了哈。”

    “再见,开车慢点。”

    只有柳墨跟费娴无言对视,虚假微笑了一下。

    费娴挑眉,傲娇地走了。

    韦安如今天没开车,蹭她们车回去。

    慕与潇在前面开,韦安如跟柳墨坐在后面聊天。

    “我想到了在绍城的时候。”

    慕与潇终于找准时机,插了一句话进去。

    韦安如点头,“确实,此情此景,一模一样。”

    “当时你们俩在后面聊娱乐八卦聊得很投机,我开着车,但没人理我,就太不痛快。”

    慕与潇坦诚。

    翻旧账。

    韦安如很虎地问:“有没有一瞬间想撞树上算了。”

    “那倒不至于。”

    没那么暴躁。

    柳墨笑意盈盈,往驾驶座前倾了倾,柔声轻问:“所以现在你也不痛快吗?”

    “我正是想说这个,非常奇怪,我现在感觉特别痛快。”

    慕与潇说着笑了一下,“你们俩继续聊吧。”

    韦安如扭头,难得认真对柳墨说:“柳老师,你有没有觉得她有时候太憨了?”

    柳墨也认真,“你一说,我就觉得有一点。”

    慕与潇:“……”

    “我能采访一下吗?”

    “现在不是采访时间,但可以回答一个问题。”

    柳墨俏皮地回答。

    “柳老师,你最开始感觉到你喜欢她,因为什么?”

    “还是没有明确的节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喜欢了。”

    柳墨没有敷衍,细细想了一下,缓声跟她回忆。

    “有一次她们家里人见面,她妈跟我继母就拿我俩做子弹,攻击对方。她妈说孩子优秀不优秀是其次,成人比成才重要,她就很讨人喜欢,老师长辈没有不夸她乖的。”

    “我继母说,‘柳墨跟我们家嘉云在的时候,到哪都被人夸聪明,漂亮,有得夸才能夸具体,没得夸只能夸夸乖嘛,高了。’两个人嘴都很坏。”

    “多损呐。”韦安如也笑。

    “然后她妈正打算回嘴,但有事被喊出去了,就留下她坐在我们对面。有人拱火,问她怎么想她大姨说的话。”

    “她一本正经,说‘对啊,我也觉得柳墨聪明漂亮,一样很讨人喜欢’。”

    韦安如对慕与潇刮目相看,“笑死了,一点不藏是吧,当众就表白了。然后你继母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骂了句拱火的人,骂他问孩子干什么。”

    “果然真诚是必杀技。”

    “我当时觉得太可爱了,也没想到平时乖乖不出声的人,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漂亮,讨人喜欢。”

    柳墨被少女时代的慕与潇萌到了。

    前面开车的慕与潇忍不住:“所以你那时候才有一点喜欢我?”

    “嫌晚了?”

    “比我想的早多了。”

    “嘶。”韦安如捂着腮帮子,酸。

    第76章 灵活

    柳墨在她这里只住了两个晚上, 就急着回去工作了。

    她走后,慕与潇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原本就不多的私人物品, 断舍离后,愈发精简。

    衣柜和收纳空间都空出了一半。

    她扔掉了更多无用的过去,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以后她亲手构筑的最私密空间里,有一半属于柳墨。

    等待另一个人来的过程,她第一次感受到,好得不像话。

    虽然她享受独居, 享受一个人安排所有时间。但她以前就知道,跟喜欢的人住在一起,会很幸福。

    那种幸福的质地,跟一个人时的静谧安然,不是一回事。

    她能知道,是因为那年夏天,她曾经跟柳墨同寝, 住了半个多月。

    纵使过去近十年了,她也记得, 那时候她每天都很愉快。

    阳光曝晒,无所事事的下午, 吊扇吱吱地驱赶燥热, 冰镇过的汽水在接触空气时, 发出夏天的声音。

    空气里有薄荷叶子被热水泡过后的味道, 她用薄而大的勺子吃半个西瓜。

    然后抬头看见柳墨, 有时候在练字,有时候在看一本图文杂志, 有时候在发呆、睡觉。

    她就变得很幸福。

    早上刚睁开眼,听到柳墨尚未苏醒的呼吸声,她会突然傻笑。

    后来柳墨回家了,她回到一个人睡觉的生活,也没有多么不习惯,但有刻意让自己失眠过。

    不是不困,但她不愿意睡着,由奢入俭难。

    适应了几个晚上,她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跟柳墨一起生活的经历,可能用掉了她人生中仅此一次的体验券。

    所以,在她认识韦安如的五年里,哪怕安如的感情生活分分合合,同居,搬家,再同居,像个循环。

    但她怎么折腾,慕与潇都没试图干涉,更不觉得奇怪。

    人在爱情里就是莫名其妙的。

    而拥有莫名其妙的机会,也是一种不可多得。

    现在,柳墨又送了她一张体验券,她可以无限期使用。

    她不会浪费。

    收拾完,她坐在沙发上,想到柳墨走前,她们坐在这里刷手机。

    慕与潇自告奋勇,做起了她的小助理,把最新一期书法课程的评论挨个看完,总结出大家反馈的视频优缺点。

    柳墨却说:“有人最近几天都没好好练字。”

    “这叫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

    慕与潇为自己辩护:“人家君王因美色不上朝要遗臭万年,我单身二十几年,好不容易有女朋友了,本来就应该多陪陪。练字耽搁几课,是我自己的选择,伤不到江山社稷。”

    言下之意,就是不练了,能怎么着,我又不靠这个吃饭,我只是靠这个追追书法老师。

    现在人到手了,练字还重要吗?

    “我以为是……”

    柳墨靠近她,在她把耳朵附过来时,暧昧道:“用手过度,没有力气写书法了呢。”

    慕与潇可能太了解她了,从她表情变化时就猜到她要说点什么。

    反将一军:“这么说来,书法家只能躺好,手要保护起来,为艺术准备着。”

    柳墨蹙眉,盯着她的嘴唇看:“伶牙俐齿,在哪学会的功夫?以前嘴都很笨呢,从来说不过我,难道是让着我的吗?”

    “没有。”

    慕与潇不装,“那时候是真的嘴笨。后来工作了,经常要跟人讲话,练出来的。”

    说罢,她偏了偏头,问柳墨:“你喜欢嘴笨的?”

    “嘴笨嘴巧都无伤大雅,舌头灵活就好了,我喜欢你的舌头。”

    柳墨轻松地绕开她的小埋伏,并以虎狼之词回赠。

    谁乍听见这种话都会面红心跳的,慕与潇也不例外,耳根发烫,都不能张嘴说话了。

    舌头像被柳墨那句话封印住了。

    很快柳墨就用一个绵长的深吻帮她解开了封印。

    她很思念柳墨,虽然才分开不久,但是她想到相处的点滴,异地的苦头,她就一点也吃不了。

    与她跟柳墨的甜蜜恋爱相反,外婆去世后,她妈妈的心情要比之前更低落一点。

    无可厚非,做女儿一定比做外孙女更难走出来。

    但在她的低落情绪里,慕与潇又能感觉到她的一种解脱。

    她终于不用频繁地跟不喜欢的人们搅和到一起了,所谓兄长、妹妹,各有各的家庭。

    当双亲不在时,纵使彼此再不来往,也不用顾忌了。

    这就是那天慕与潇大舅教训柳墨,慕与潇反驳后,张俪柳国、张萍等人跟着勇于表示不满的原因之一。

    长辈一旦不在了,没了树干,都是枝桠,谁还比谁就低一等了。

    所以,慕与潇又侧面提醒了妈妈,“你可以安心过自己的生活,追求你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爱情也好,兴趣也罢,总之人都是要朝前走。

    张萍得知她刚刚收拾完家里,第一次开口问她:“潇潇,以后你有跟妈妈一起住的想法吗?”

    慕与潇静默须臾,这份静默更像是种礼貌,之后坦诚并直白地说:“没有,我不会回绍城了。”

    这在张萍意料之中,小地方的年轻人闯出去后,很少再回去了。

    她笑了一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那有把妈妈接去身边的打算吗?”

    “你想来吗?”

    慕与潇很认真地问。

    她快速考虑了一下,也许她妈妈现在是很孤独,缺陪伴,想要跟她待在一起。

    她也不能在被母亲需要的时候,淡漠拒绝。

    “如果我想去,你就接我吗?”

    “当然,如果妈妈在绍城过得不开心,我就接你来这边。”

    慕与潇不是一个能够狠心抛开一切的人,尤其,她妈妈是她最在乎的亲人了。

    “但是,不是跟我一起住。”

    她也有她的底线。

    “我会帮你安置在离我近的地方,帮你安排些活动,报些课程,好多交些朋友。但是妈妈,我以后要么一个人住,要么跟我的伴侣一起住,可能没办法陪你长住。”

    张萍不是那种爱钻牛角尖的性格,慕与潇的淡然,有一半来自她这。

    她听完笑呵呵的,“你说愿意接妈妈过去,妈妈就够开心了。但年轻人跟我们过不到一起,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就是问问,我在绍城一辈子了,朋友家人都在这,我走不掉的。就算走得掉,我能去给你添麻烦吗,妈妈又不是七老八十要人伺候了。”

    慕与潇这一刻,清晰地看见自己吐出去的一口气。

    她如释重负。

    不是完全抗拒她妈妈过来,而是她跟柳墨才在一起,还没正式同居,她很不想被打扰。

    张萍表情兴奋,“潇潇,你刚刚提了伴侣啊?”

    慕与潇巍然不动,“提了。”

    慕与潇的人生规划里,一直没有伴侣的存在,张萍其实有担忧,但又心知这种事催不来。

    这是第一次,在她们谈到往后时,慕与潇提到另一个人。

    张萍探问:“是不是有好消息啊?”

    慕与潇摇头,心想,对你来说不算好消息。

    快要挂断时,张萍突然问:“最近跟柳墨联系多吗?”

    顿了一下,慕与潇没有撒谎,“蛮多的,外婆葬礼过后,我们又见了一面。”

    “你俩经常一起吃饭吧?”

    “是的。”

    这个问题问得已经意有所指了,慕与潇想迎上去,但还是选择缓和处理。

    她转移了一下重点:“不过有时是很多朋友一起,我的同事安如跟她关系很好。我的新客户是她的好友,我们一起聚的。”

    张萍没多说:“妈妈对你放心,你愿意跟谁交朋友,妈妈不干涉。”

    不知是何原因,慕与潇听完并不开心。

    也许她潜意识里更想要一个强势自私、蛮不讲理的家长,最好让她有足够的理由去反抗,去“离经叛道”。

    而体贴温柔的,事事以她为中心的家长,显得太爱她了,得到这种爱是她这辈子的幸事。

    可她也因此被捆束得更紧,没有任何突破口。

    她能在这种时候,不顾一起地说出“我跟柳墨在交往”吗?

    不能。

    睡前跟柳墨视频时,她详细地描述了这种微妙的恶劣的想法,“我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不是?”

    她也是一个有瑕疵又怯懦的人。

    柳墨漫不经心地笑:“我们先安排当下,你坚定地选择我,对我来说最重要。被认可是不错,但起码我不觉得,让所有你认为重要的人知道我们恋爱了,我们才算敲定。”

    “还有,你这样就不算一个好的人了?那这世界上坏人就太多了。”

    慕与潇旋即释然了,柳墨说得对,放过自己。

    她劝柳墨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了,还是容易掉进道德陷阱里。

    在爱别人之前,先坚定忠诚地爱一次自己。

    日期定好之后,生活快如指针,云卷云舒不留痕迹。

    在她以为她跟柳墨的幸福生活即将开启,只剩一帆风顺之时,有她意想不到的小插曲出现。

    柳墨搬家那天,她特意过去,柳墨的小助理依然喊她“潇潇姐”。

    这些都没变。

    变的是现场出现了一个她没见过的人,特别美,身材极好,妆容不是普通人能化得出来的风格。

    怀疑是个搞美妆的博主。

    自称是柳墨朋友,今天过来帮忙。

    嗯,但慕与潇帮不上忙时,在角落里休息,无意听了一嘴八卦。

    据说这位就算不是柳墨前任,两个人也绝对有过点啥。

    人家爱柳墨爱得死去活来。

    慕与潇默默喝了一口水,这跟她的主线无关,她也不该上心。

    直到她发现,对方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妒意和审视。

    她警觉,这种强塞过来的支线任务,一般绕开比较好。

    她把听到的对方名字发给费娴,[你知道她吗?跟柳墨什么关系呀?(随便问问)]

    但还是先问清楚比较踏实。

    过了一会柳墨过来了,低头看她,慕与潇正要起身,被她按住了。

    “我知道她跟我的关系,要不要听?”

    呵呵,费娴。

    慕与潇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就是闲,想打发时间,问问你朋友的信息。”

    “你忙,别管我。”

    第77章 不怕

    慕与潇态度诚恳, 没说反话。

    从她认识柳墨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柳墨会被很多人喜欢。

    后来等她正式喜欢柳墨,她就习惯了她只是暗恋柳墨的其中一员。

    当她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觉得作为女友,既然听了一嘴八卦,多问一下, 有个心理准备就好。

    对方看她的眼神越凶狠,她就越安心。

    还真没有吃醋的心思。

    虽然绍城人都挺爱吃醋的,烧土豆丝也要放很多很多醋……扯远了,总之就是她没往心里去。

    就是没想到, 费娴一点不肯搅和进别人的感情。

    这么个小事,还要立即告知柳墨。

    但这也是不是侧面说明了,真有点什么?

    她后知后觉。

    但她是真心让柳墨先去忙的,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讨论。

    最近柳墨事情特别多,那边才清扫好,这边又需要一一打包,虽然请了专业团队, 但总归需要操持。

    还要拍搬工作室的视频,柳墨忙得下巴都开始长痘了, 为上镜还特意化了个妆。

    没想到柳墨听完她的话,反而不笑了, 严肃地坐在她身边。

    咖啡不久之前到了, 柳墨给她拎了一杯香草拿铁过来。

    “所以你不想听我说啊?”

    “无关紧要, 什么时候都能说, 我又不着急。”

    慕与潇说完又补了句“真的”。

    她不明白柳墨为什么这么紧张, 就好像被她撞见这么个人,她又多问了一句, 就成了多大的事一样。

    她不解,就问了柳墨。

    柳墨也看出来她是真的平静了,缓了口气,开玩笑说:“怕你真不高兴,现在说不着急,其实在蓄力。蓄到我忙完,那也气到一定程度了,我就完了,哄不好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

    柳墨闷闷道:“那我就是这种人,以己度人呗。”

    她拿不准慕与潇的态度,只能换位思考,如果是她自己遇到有人来纠缠慕与潇,那要生气的,难保慕与潇不会。

    慕与潇听了,反倒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我对她一无所知,还不至于见到就生气。就算,你们以前真的发生过什么,那也是以前了,我跟你在一起前就有心理准备,接受你的所有。”

    “你肯定也做了同样的准备吧?”

    她本意是开导柳墨,岂料柳墨忽然追问:“你有什么过去?”

    因为她可能没做好心理准备,她没慕与潇想得那么多,那么成熟。

    “……”

    慕与潇说:“我没有过去,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乎过去的你。她是谁都可以,或许我会好奇,想多了解一点你的生活,但我不会生气。”

    “是是是,你的脾气最好。”

    柳墨虽然放心了,但因为慕与潇全然不在意,她不知怎的,也不是很满意。

    慕与潇在感情里太稳了,稳得她安全感十足多同时,又有那么一点胡思乱想。

    “不是脾气好,我不想因为小事消耗我们的感情,那你多委屈。但是如果你现在有空,又愿意的话,可以简单跟我说一下跟她的关系。因为我已经关注到了,说清楚更利于我们相处。”

    咖啡在口腔里泛着甜与苦,慕与潇咽下去,情绪稳定地沟通。

    她说得没有任何问题,柳墨陪着她坐在休息区角落的垫子上,看着外面的阳光吞噬万物的阴影。

    “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她追过我,追得很用心,后来就被我严词拒绝了,一直没怎么联系。今天我也不知道她会过来,重要的日子,也不想闹得不开心,所以简单应付了一会。”

    柳墨朝着认真倾听的慕与潇温柔一笑:“不过你一出现,我就跟她说,我女朋友过来了。”

    “喔,那没事了,难怪呢。”

    追过就太正常了,别说优秀如柳墨,就是她这种平凡素人,活这么多年,数数也有几个追求者。

    “难怪?怎么这么说,是感觉到哪不舒服了吗?没关系,再忍忍,她过会就走了,今天是来送送我。”

    慕与潇不想告状,“没有不舒服,跟你恋爱,必修的第一课就是接受很多人喜欢我女朋友。”

    “然后,再坚信那些只能证明你优秀,但影响不到我们。”

    柳墨轻笑:“对,影响不到,因为我的潇潇也很优秀,全天下就这么一个。”

    慕与潇被哄得忍不住笑,又喝了口拿铁,看了眼杯子,“这家真好喝。”

    “我尝尝。”

    慕与潇把咖啡杯递过去,柳墨就着她的吸管喝了一口。

    “甜的,是很好喝。”

    聊完柳墨继续忙去了,慕与潇将喝完的纸杯放进垃圾桶,给费娴发了个抱拳。

    费娴回了个“不谢”。

    几层楼的东西汇总,房子被搬空。

    运送车和大部分工作人员离开之后,慕与潇陪着柳墨四处转了转,陪同的小助理催着把视频的结尾给录了。

    玉兰开尽以后,满树的绿叶生机勃勃,那些写着各种字体的绸布也被一一解了下来。

    柳墨把它们收在了一个盒子里,送给了慕与潇,“给,七夕礼物。”

    慕与潇才想起来,七夕快到了,笑说:“这个礼物也太贵重了。”

    “是工作室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每次里程碑式的进步后,我都会写点什么,挂上去。”

    “是很贵重,但是送你,刚刚好。”

    “不打算带去新的地址吗?”

    “不了,从前你替我暂存,往后你陪我见证。”

    柳墨用极其温柔和煦的音色,说着极具力量性的话,几乎砸在了慕与潇的心口处。

    不知道怎么舒缓这种兴奋,她只好抱着柳墨亲了一口。

    管那个什么叫光光当当的局外人,这样灭顶般的幸福,眼下切切实实属于她,没有值得她多虑的。

    锁上院门时,慕与潇问:“离开会觉得惆怅吗?”

    “不会,因为结束是奔向新生。”

    “有一种抛开过去的感觉。”

    柳墨领着她沿着院子外围走,“之前我的手机出了问题,最后解决了但丢掉了里面所有的信息。重要资料都有备份,不心疼,但是几年的照片和备忘录却没了。我本来以为我会苦恼,但是,当我使用时,意识到没有过去的羁绊了,一时间身轻如燕。”

    “我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恋旧。我们身上背负着太多过去了,割舍不掉,清相册,每一张都是回忆,看备忘录,每一句都是真实自我。但一旦被清零,又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往前走的时候反而松快些。”

    慕与潇陪她一同踩过一块井盖,走在树荫底下,吹着热浪。

    “断舍离是必要的,同理,很多物件我们囤积在身边,每一件似乎都有存在的必要性。但久而久之,这种环境会把我们困住。适当抛一抛,会很开心。”

    柳墨突然停下,看着她,“感情不要断舍离吧?”

    慕与潇说:“我们刚才所有的感悟当然不可以针对情感。”

    柳墨认同,“当然我举的例子不够恰当,其实不会难过,是因为我只是换工作地点,那边办公环境不比这边差。而且我是去找你,那边有更好的新生活,所以我一点也不遗憾。其实我是个很吝啬的人,不喜欢丢东西,更不喜欢失去。”

    “我懂,以后你的东西,我都帮你看着。”

    “你看好你自己就行。”

    柳墨坐进车里,“那是我最最宝贵的了。”

    柳墨把车开回了自己的家,要带去慕与潇那边的生活用品,她都提前收拾好了。

    纸箱子两大三小,加上两个行李箱,东西不多但也不少,到时候搬上车就好。

    慕与潇看着柳墨的家当,想到这个人即将要跟自己走,有一种瞒着全世界做了一件大事的成就感。

    在几个月之前,无论如何,她也没想过她跟柳墨会以这样的速度在一起,圆了她十几年的梦。

    柳墨透过她的微表情,猜出她内心的波涛一下:“怕不怕?”

    “怕?”

    慕与潇摇头,“我不是怕,我觉得我们很伟大。”

    “还押上韵了。”

    柳墨露出快意的笑容,“不怕就好,想清楚了啊,东西一搬,余生你就要被我缠着了,现在后悔……”

    她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也来不及了。”

    “傻子才后悔。”

    慕与潇以为她说的“怕与不怕”,是指她们两个人决定突破一切思想枷锁在一起,往后有没有信心。

    没想到她问的仅仅只是,怕不怕被她缠住。

    笑话,怎么可能。

    但切菜时,她领悟出来,其实柳墨最初就是那个意思。

    但听到足够满意的答案之后,就以幽默化解了话题的严肃。

    于是她暂停备菜,走出厨房,还戴着围裙。

    柳墨在客厅,处理内容相对轻松的工作,看到她这造型愣了一下。

    她说:“我不会让你后悔去我身边,往后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好。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好的,记住了,但是你先把菜刀放下。”

    柳墨从善如流。

    第78章 偏离

    这些天她们忙着家里布置。

    先把柳墨几个箱子里的物品一一拆出, 安置在合适的地方。

    以前上中学时,玩游戏多在网页上,慕与潇喜欢的一类游戏是布置房间。

    那时候她天真地为她的家装品味洋洋得意, 想着说不准以后能做一名室内设计师——知道这个职业,还是她妈妈硬捧她时说的。

    但等网页游戏不再流行了,她发现她只是爱玩些不费脑也没升级压力的小游戏, 审美跟设计师远远挨不到边。

    后来她有了真正的家,她却早没了玩游戏的耐心。

    她开始追求极简了,真正的生活跟游戏不同,视觉是其次, 舒适和便于清理最重要。

    帮柳墨收拾、摆放物品时,她又想到了布置房间的游戏。

    把一个空间在视觉上从无到有,从简陋到充盈的过程,很能给人满足感。

    趁着都有空时,她们开车,一起去置办了些物件。

    逛家居店时,慕与潇感到了有从未有过的兴奋感。

    她牵着柳墨的手, 路过不同的区域,心里揣着的, 不是简单的快乐,而是无法抑制但被她努力压下去的兴奋。

    她不声不响地自己品味着, 有的人逛夜店兴奋, 有的人进书店兴奋, 而她, 激情澎湃地陪女朋友沉浸于家居店里。

    当然, 面上还要保持矜持。

    她想,她在购买, 填充她跟柳墨的未来。

    所以结账都是她。

    柳墨不客套也不过分体贴,没有跟她上演亲戚们每逢节假日要演的那一出。

    在她说了家装她要包揽时,柳墨就亲热地挽住她,“好呀,爱你。”

    她想,柳墨的情商很高。

    兴高采烈的“我爱你”,有时会比善解人意的“我不舍得”更让付出者享受和欣慰。

    于是,因为柳墨的存在,她家里开始有了颜色。

    这个“颜色”非形而上层面的颜色,就是货真价实的彩色。

    柳墨喜欢的东西,要么极具艺术特性,要么就是色彩斑斓。

    那种夺目的,生命力强到使人期盼明天的彩色。

    柳墨的物品放在哪里,哪里就亮起一片。

    她追求的简洁风在没被破坏的情况下,添上了柳墨喜欢的明媚和个性。

    井水不犯河水,又相得益彰。

    开始的一个礼拜,每天她下班回来,都能发现家里的某个地方跟平时不同了。

    布置房间游戏又变成了找不同游戏。

    一成不变的稳定生活固然使人在偌大的城市里安适,健康,但变化并不与之相反,它让人生机勃勃。

    慕与潇感觉她成了柳墨院子里的那颗玉兰树,栽在泥土里,枝繁叶茂的情况下,柳墨会定期装点她平凡的生活。

    这天是周六,她在家工作,收到安如发来的图,全身心投入撰写稿子。

    柳墨的工作忙到下午,傍晚特意赶到了家。

    洗澡,换了身衣服。

    她们牵手出门,夜色初临,不同于绍城的烟火气,更自由更舒展地从千家万户钻出来。

    斜月皎洁在楼头,影子相依徘徊于脚下。

    关于爱情,关于恋人,关于未来,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韦安如家与慕与潇家很近,平时都是她过来蹭饭,今天难得她主动请人去家里吃饭。

    韦安如忙着下厨,慕与潇刚得到不需要帮忙的回答后,门铃响了,来人是费娴。

    她回头看了眼柳墨,费娴像会读心术一样,“看她干什么,不是她喊的,韦安如请我来的。今晚姐难道没事,赏脸陪你们。”

    柳墨习以为常,“那这脸可赏太多了,夜晚这么宝贵,来陪我们啊。”

    “你少给我话里有话。”

    费娴咬牙警告。

    好朋友之间的暗语,慕与潇假装听不懂,也确实不是很懂。

    不想多嘴,静静待在一旁,由着她俩你来我往。

    入座时,韦安如才闲下来,眼睛在她俩之间逛了一圈。

    “情侣装?”

    “你猜。”柳墨说。

    慕与潇诚实说:“是我一款衣服买了两种颜色,她想穿。”

    韦安如忍不住教育:“没人在意,谈恋爱穿一样的衣服,就叫情侣装。懂了不?”

    爱情专家发话了,慕与潇也一直听她的话。

    “好的,是情侣装,你们不要羡慕。”

    韦安如愣住:“后面那句没有人教过你吧。”

    费娴翻白眼:“想离场了。”

    柳墨坦白:“我教的。”

    “说吧,什么事要讲。”

    吃完饭,慕与潇直接问了,她直觉很准。

    果然,韦安如坦白从宽:“我可能要恋爱了。”

    “健身房的?”

    柳墨跟费娴同时抿唇。

    “嗯嗯。”韦安如有自己的见解:“我不能再单身了,单身让人变得乏味,单久了更难找。”

    除了费娴点头,另外两个人不知如何加入这个话题。

    隔天慕与潇陪柳墨一起去了新工作室,是一栋三层的小楼,面积用来办公足够了。

    虽然位置不在市区,但对员工来说,通勤比之前方便许多。

    装修更为现代风,每一处都保证亮堂,但又不乏书法元素的充斥,艺术性跟文化属性没丢。

    从装修喜好也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心境,柳墨原来那处庭院,处处偷着雍容华贵,冷淡疏离,是韦安如一个人睡在一楼会害怕的森然。

    上次拍的搬家视频刚敲定,预计中午12点钟更新。

    新工作室的搬入及介绍视频正在剪辑中。

    作为旁观者,慕与潇觉得她们的工作很有意思,极具创造性。

    但打工人往往是互相羡慕,一行有一行的苦头吃。

    那期视频剪辑出来,慕与潇获得提前观看的权利。

    前面都是柳墨的独白,配上相应的镜头,不出慕与潇预料。

    但是视频末尾,出现了她跟柳墨的那番对话。

    ——离开会觉得惆怅吗?

    ——不会,因为结束是奔向新生。

    ——我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恋旧。我们身上背负着太多过去了。

    ——断舍离是必要的。

    ——适当抛一抛,会很开心。

    这是慕与潇第一次在柳墨的视频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先提了问句,她终于还是当了一回真正的记者,且在柳墨的视频里采访了柳墨。

    柳墨的视频之所以播放量高,创意,内涵,音乐、美术等元素缺一不可,有独特的质感。

    柳墨的声音在这种质感里,被压缩成绍城的河流,缓缓而行,润物无声。

    多少个夜晚,慕与潇睡前选几个柳墨说话多的视频看,作为睡前催眠白噪音。

    柳墨在视频里说话很温柔,不急不躁,笑声也轻盈。

    当慕与潇的声音,掉进柳墨的视频里,以她熟悉又陌生的质感通过空气穿进她的耳朵,一种奇异的感受包裹了她。

    柳墨等她看完,问她:“可以吗?你的声音放进去,但是保证人不出镜。”

    慕与潇想也没想:“当然可以啊,你决定就好。”

    这也不是大事情。

    柳墨点头表示放心,但也怕她勉强,“如果你不喜欢,就把声音处理一下,很简单,你别怕给我添麻烦。”

    慕与潇直接说:“我喜欢。”

    参与到柳墨的生活和工作里去,当然是她喜欢的。

    她有点期待了,视频更新的时候,会有人在关注柳墨之外,关注到这段对话吗?

    她跟柳墨的对话。

    “这算不算夹带私货?”

    她问。

    柳墨无所谓地摊手,“随心而为就好。”

    今天慕与潇没有空着手来,全工作室的咖啡是她请的,得到很多句谢谢。

    休息时间,柳墨去接电话,慕与潇则跟柳墨的小助理在一起忙里偷闲,品咖啡,玩手机。

    小助理说:“潇潇姐,我好喜欢你在这里。”

    “因为有咖啡吗?”

    慕与潇开了句玩笑:“但是不至于吧。”

    柳墨平时也很大方。

    “当然不光是因为咖啡啦,是因为只要你在这里,墨总心情就很好。她那种由内到外的愉快和满满的能量,让我们工作起来特别舒服。”

    小助理她们私下会开玩笑,喊柳墨墨总,听上去比喊姐酷。

    “啊,难道我不在的时候,她就很凶吗?”

    慕与潇理解了她的意思,但又不大好意思领下这个奖。

    只好笑了笑。

    “也不是凶,你不在,她就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严肃的时候特别严肃,就是特别工作的状态。但是只要你在,她就不单单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会更亲和,更好沟通。”

    “刚才你不在旁边陪着她,好像是去一楼分咖啡了吧,墨总突然甜甜地问‘我的潇潇在哪里’”

    “我第一次觉得,她好可爱。”

    小助理不吝啬地跟慕与潇分享自己的想法,慕与潇总是给人想信任想聊天的感觉。

    用韦安如的话,她就长了一张好人脸。

    最后小助理说:“以后多来!”

    慕与潇笑着点头:“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

    视频在既定时间发出去,慕与潇在二十分钟后蹲来了关注到她跟柳墨对话的第一条评论。

    “这个采访的小姐姐声音真好听,空灵又平和,好抓耳,也是工作人员吗?”

    “两个人通透又温柔,我听那段对话听了三遍。”

    “我不太认同,特别矫情,凹人设呢。”

    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

    慕与潇很平静地接受了。

    反正好评更多,也不要贪。

    原本简单的事,在一天之后突然偏离了原本方向,变得不可控起来。

    突然有人回复第一条关注到对话的评论:“那个才不是工作人员,是柳墨对象,那天特地去陪柳墨。真的,我有朋友认识她们身边人。”

    这种八卦从前也常出现,每一次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每次都有很多人不信,但是同样的,也有很多人信。

    只是因为柳墨更多靠才华和本事吃饭,也不走偶像路线,私生活究竟如何,没有太多人较真。

    所以开始,两个人都不是很在意,不回应是最好的办法。

    直到慕与潇被人扒出来,一张侧颜照片出现在评论区。

    第79章 上镜

    这张被偷拍的照片公之于众时, 慕与潇刚把墨汁倒进墨碟。

    柳墨给她布置了练字任务,但是很少,因为比起她书法上的进步, 柳墨更想被她陪着。

    布置完还要加一句,“跟我小时候比,你幸福太多了。”

    柳墨回忆起她妈妈在世时, 对她近乎严苛的要求,无论春夏秋冬,每天一定要把字练完。

    “有一次我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她说,生病也不能松懈,让我睡一会再起来练字。”

    慕与潇露出很心疼的表情。

    柳墨像捡到糖一样笑了一下,“但是那天她没有把我喊起来,她没舍得。”

    虽然怨念是有,但更多时候她会感激她妈妈,今天的拥有, 都要感激曾经吃过的苦头。

    慕与潇却想起来:“以前我骑车在你家楼下等,想等你有空上去找你, 每次你都在练字。”

    “大姨就会给我脸色看。”

    柳墨笑,“不好意思, 那个时候书法对我来说, 比亲戚家小孩更重要一点。”

    慕与潇颇为大度, “没关系, 现在书法也可以比我重要一点。先来后到嘛。”

    柳墨出门了。

    慕与潇一笔一划写, 她现在临摹得得心应手,虽不说进步多大, 起码看着有模有样。

    毕竟名师出高徒,柳老师拿朱笔替她一字字指点出来的。

    工作室处理速度极快,那条评论很快就被删除了。

    一向专注于自身,不回应这类信息的柳墨,特地在平台发了条声明。

    即作为公众人物,关于她的一切非谣言式讨论,只要不过分荒诞离谱,她都不会较真。但是不要涉及素人,她的底线就是被恶意暴露身边人的隐私。

    同时开始查评论人,账号是个不常用的小号,且iP地址不在境内。

    那张照片柳墨看了又看,但不为欣赏,只觉心疼。

    照片里,慕与潇穿着一件蓝白色的带领T恤,黑发扎成马尾,青春洋溢,正是她搬工作室那天慕与潇的穿着。

    当时她就很喜欢,在繁忙中看见慕与潇的第一眼,像给咖啡加了一块冰,全身心畅快了。

    照片没拍到太多脸。

    但首先,一目了然,是个年轻斯文的女人,等于帮柳墨彻底出柜了。

    其次,凡认识慕与潇的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也直接曝光了她们。

    柳墨工作室的人说多不多,但也有十几号人,况且那天还有搬家人员,以及一些朋友过来,一整天都人多眼杂。

    保不齐有人忍不住八卦,或乱说话,乱拍照,最后不知传到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手里,发到评论区博关注。

    这还是情况最好的一种推断,因为如果是为博关注,目的已经达成了。被删掉,被提醒以后,再怎么着,多少就会收敛。

    怕只怕,这个评论者是存心冲着柳墨来的。

    无论网络风气多开放,柳墨的关注者多么成熟理性,不过度窥探、在意她的私生活,一个在某领域的头部人物喜欢同性,这个瓜不乏有人愿意吃,一定会使柳墨深陷漩涡。

    柳墨发出的声明下面,都是帮她说话的粉丝或路人。大多数网名虽然喜欢看热闹吃瓜,但也有其底线,这种暴露素人照片的行为很没品。

    说到底柳墨不是偶像,跟谁谈都跟这些人没关系,没资格去发人家生活照。

    何况只是一张单人照,就拿出来造谣,又不是拍到实质性的证据。

    但不久之后,正常的风向就有人带节奏了。

    几条评论用玩笑口吻指出,柳墨这条的重点只在于不能接受身边人隐私被爆,但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造谣”,不否认是不是一种变相的承认呢。

    “是,我干嘛要否认。”

    柳墨脸上闪过愠色,扬声骂道:“我跟谁谈跟他们有关系吗?”

    把来出主意的费娴天真得无语了,“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先冷静一下。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你别把小事化大,对你的工作,对慕与潇的生活造成影响就行了。”

    柳墨冷脸靠在椅子里,把玩费娴给她带来的一对印章。

    “你后面要么不回应,要么直接否认最干脆。就说慕与潇是你朋友,说是亲戚最好,那天去帮忙,没想到居然被恶意造谣。这个事就结束了呗。”

    柳墨不肯再回应:“这个事已经结束了,一张照片,还能说成什么样,无聊。”

    “照片又没消失,评论区没了,别的地方有,而且对方就这一张照片吗?你就不怕真有人无聊,扒到慕与潇的更多消息?”

    “那也不能说她是我亲戚。”

    柳墨有点生气了,“你知道我把她从家庭那堆破事里拎出来,我有多高兴吗?现在让我发辟谣把她摁成家里亲戚,比让我退网都难受。”

    “你要不要问问她呢?”

    费娴想着这时候慕与潇最有用,“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要不要跟她商量,问她到底是想你接受默认的说法,还是在明面上将她藏到后面。”

    “我不想问。”

    “为什么?”

    柳墨默然许久,眼睛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湖泊,“我怕她选第二种。”

    “别犯病。”

    费娴简直要晕倒,谈恋爱让人变蠢是真的。

    “恋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心意相通不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任何人的看法都不重要,你公开、默认,对你们有害无利。处理外界的事只会消耗你们,你现在不咬死否认,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事,干嘛把你们摆到风口浪尖上?”

    她说完,没人搭话。

    “柳墨,我很严肃地在跟你谈。”

    “你为了彰显感情和勇气,由着性子处理,可以。以前我说慕与潇的那些话你嫌不中听,嫌我只看外在条件,我俗。可你应该知道,以后,为你们爱情祝福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很多人说话会比我难听得多。你做好准备。”

    “知道了。”

    这次柳墨听进去了。

    她不想慕与潇有被评头论足的时候,她体验过,不好受。

    柳墨毫无保留的把这些都说给慕与潇听,费娴说得对,这是她们两个人的事情。

    “潇潇,你更想我怎么做?”

    慕与潇跟她剖解自我:“我的声音出现在你的视频里,我很满足,那是一种,给喜欢的作品盖章一样的快感。

    当我听说,我的照片被发到网上,我们被议论,我很不安,很不自在。

    发现你的声明里,没有否认我跟你的关系,我又不大理智地窃喜着。

    可是看见有人带节奏,说你默认了,我又开始……”

    “总之,过山车一样。”

    说完,她从自己的情绪里摆脱出来,看着柳墨:“你一定很辛苦。”

    她的眼里不只是忧虑,她也心疼着柳墨,想到了柳墨风光下的难处。

    柳墨心里所有的烦躁都被抚平治愈了,过去抱住她。

    慕与潇轻声说:“不要太顾虑我,你就按对你最好、最便捷的方式去处理。因为我跟你想的都一样,我也既贪心又清醒。你相信我,哪种结果我都有心理准备。”

    “我跟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在一起了,我不会吝啬。”

    她有想过,柳墨为了工作,事业,把她藏得好好的。

    这无可厚非,她本来也不想给柳墨添麻烦。

    安安静静地交往就好。

    她也有想过,柳墨有一天想大大方方地公开,想面对一切。

    幸福是她的,烦恼也该是,她必须要去面对她从未处理过的事情,她也不畏惧。

    无论柳墨带给她怎样的生活,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人不可能只选择美好而摒弃其附属物,她跟柳墨在一起时就有心理准备。

    她说完,柳墨看着她,脸上在感动之余有些不解。

    “潇潇,你是真的遇到任何事情都这么想得开吗?”

    外婆葬礼那个晚上,慕与潇因为脆弱,暴露了一部分慌乱。说出来真实想法。

    柳墨当时因不安而应激,但后来却很喜欢那次交流,因为那是没修饰的她们,都很真实。

    现在积极面对的慕与潇,她当然喜欢,但是情绪稳定到不真实的女友,会使她思考。

    她不确定,潇潇是真的性格使然,还是因为对她有顾虑,不得不克制自我。

    慕与潇坦诚:“我不是,但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柳墨摸了摸她脸说:“但不用任何时候都让自己这么懂事,如果你有不开心、不舒服的地方,说出来或者吵一架,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感情。”

    “不会吗?”

    慕与潇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笑了一下,“好,但是我才不想跟你吵架。”

    柳墨之后在短视频平台发了一个短视频,是搬家那天的花絮。拍到了工作室的同事们,还有几个过去看的朋友,有的朋友还对着镜头说了几句。

    慕与潇的背影出现在画面,只占了几秒,她跟工作室的小助理在说着话,弯腰帮忙搬了几件物品。

    评论区有人说“太欢乐了,大家都好可爱”,柳墨回应“搬工作室跟朋友聚会同时进行”。

    这个解释更含蓄,模棱两可地把慕与潇归于朋友。她不想言之凿凿地辟谣,甚至说慕与潇是她家里的妹妹。

    虽然这更省事,但她要考虑反噬,一旦将来她跟潇潇真的瞒不住了,那么也许同样暴露的,还有她们家庭的关系。

    影响可大可小。

    网上的舆论影响不到生活,慕与潇不想再去看,这事很快就能翻篇了,说到底柳墨只是博主而非明星,也没太多人挑刺。

    只是没想到几天后,慕与潇跟她妈妈通话时,她妈试探着说:“妈妈在柳墨的视频里看到你了。”

    柳墨在旁翻她的床头读物,闻言在视频拍不到的地方,牵住了她的手。

    慕与潇沉静道:“我上镜吗?”

    她觉得她在平静地发疯。

    第80章 刺耳

    慕与潇不清楚, 她妈妈说的看见,是看见了多少。

    因为心虚,这个话题一出现就令她胆战心惊, 只能往最坏了想。

    为了遮掩,她先开了句玩笑。

    她平静地发完疯以后,视频那边的老母亲沉默了一瞬, 显然也没想到她是这个回答。

    柳墨则险些笑出声音来。

    慕与潇感觉到动静,没办法堂而皇之地看。余光往下,瞥见柳墨在趴着,忍笑忍得很辛苦。

    柳墨在翻的那本床头读物, 是一部志怪小说。

    慕与潇在二手书网淘来的旧书,每天入睡前,翻几页酝酿睡意——前提是,当晚跟柳墨做得不是特别激烈。

    否则,一般结束以后,两个人都是倒床就睡。

    柳墨本来双肘撑在床上,此时直接将脸埋进了书页, 又抬起来,拿一双含情眼看慕与潇。

    慕与潇看出来, 柳墨居然在幸灾乐祸。

    就像她们此时年纪还小,做了倒霉事情被家长发现。

    她即将挨骂, 而柳墨在旁看笑话。

    可是这件事并不小, 也许比以往任何时候闯的祸都大。

    好在, 她们的年纪不小了, 不会被劈头盖脸骂了。

    在她妈妈沉默的间隙中, 慕与潇煎熬着感受当下。

    柳墨有时真的挺坏。

    虽然因为她们把旧事说开,现在还在热恋期, 柳墨就不那么喜欢逗她了。

    但是偶尔还是会说些让人招架不住的话。

    以及,跟她外表形象截然不同的行为。

    之前有一次视频通话,因为是睡前,她们也是这个姿势,慕与潇靠坐在床头,柳墨在旁趴着戴耳机看视频。

    房间冷气很足,主灯关了,床前灯光线温柔,她正说话时,柳墨舔了舔她放在凉被上的手。

    她说到一半的话就停在那里,好在对面也急着说话,没被发现任何异常。

    现在,柳墨虽然没有舔她,但也在不声不响地干扰她。

    对此,慕与潇不会生气,她跟以前任何一次被柳墨调侃深圳戏弄一样,抽离出去看待。

    她只觉得柳墨很有意思。

    恶劣得理直气壮。

    妈妈是她的妈妈,柳墨多半不在乎,才能笑得出来。

    但无论柳墨笑与不笑,都不能改变任何事,她妈已知的信息跟她以后要面对的事,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所以她不迁怒,相反,因为柳墨松弛的笑,使她也放松很多。

    反正要面对,哭跟笑都一样,潜意识里柳墨的无所谓让她感觉,这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柳墨总会陪她面对。

    她也必须面对。

    张萍反应迟钝,但终于也明白了她的玩笑,慈爱地笑了一下:“上镜啊,我女儿多好看,高高瘦瘦,干干净净,比那些画着浓妆的还好看。”

    这就有失偏颇了。

    不过她看见柳墨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太夸张了,是我亲妈才夸得出的话。”

    还有亲女朋友。

    慕与潇在笑,心底却又涌现不安,因为她看出来她妈有一点强颜欢笑,这不是好的信号。

    她往下问:“无意中刷到的吗,还是你什么时候关注了她?”

    张萍躲了下眼神,似乎正在听窗户外的动静,“好像下雨了。哦,就那天随便刷刷,看到就看完了嘛。”

    “嗯,她工作室搬新址,我刚好那天有空,就去看了看。”

    随便刷刷跟刚好有空。

    柳墨又笑了。

    “帮忙是好,你们在外面互帮互助嘛。但是……”

    张萍面露难色。

    慕与潇预感到她要说的话了,其实很想立即下床,到外面去聊。

    但是,柳墨还牵着她的手,还在她旁边笑。

    她觉得如果此刻离开,就像把当下满屋的静谧安适都毁掉,柳墨的笑容可能也会消失。

    所以她没有动,“但是什么?”

    张萍叹了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卷发,“但你跟她相处、做朋友,也要注意距离。你跟她不一样,你的生活圈子简单,认识的都是普通人。她是吃艺术那碗饭的,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又在网上做博主,评论什么的都有。

    你就尽量不去搅和,私下你怎么处就算了,别挨着镜头往她那凑。人家吃的就是流量,说不定她还故意炒作,弄出来哗众取宠的新闻。”

    张萍以前也会说柳墨不好,但大多时候都是牵连,想骂柳墨继母,顺便嘴一句柳墨不讨喜之类的。

    前几年柳墨跟家里,慕与潇跟柳墨都没联系,所以即使说到,也是无关痛痒的评价。

    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刺耳。

    简直把柳墨说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时候很神奇,隔着网线,不认识柳墨的人,反而愿意相信她,支持她,喜欢她。

    而作为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关系再不好,也算家人吧,外婆下葬时柳墨也是流眼泪的,却以这种话来说柳墨。

    怎么会这样呢?

    慕与潇也有点不理解了,明明她妈妈也不是多恶劣的中年人,平时也会用心教育她,给她很多温暖的爱。

    但明知道她不想听这些,还是一定要说。

    慕与潇极少发脾气,所以她对这种冲上脑的情绪相对陌生,只感觉自己的血跟身体都凝僵住了,唯有头是热的,疼的,恨不得大喊出来。

    但她不习惯大喊,她也不能吓到任何人。

    她忘记了顾虑,低下目光,朝柳墨看去,柳墨却翻了个身。

    看不到表情。

    “什么哗众取宠的新闻?”她克制着问。

    张萍欲言又止。

    所以慕与潇清楚了,风波一旦起了,平下来需要很多时间。

    还是有人在讨论,一旦有人跟着回复,那些就会被顶上来。

    工作室的同事也不能盯着去删,因为怕被定会为欲盖弥彰,那就更麻烦了。

    但是年纪大的人,其实不会自己想这么多,就算看到什么,也不会想这么深。

    “谁跟你说的啊?”

    慕与潇问,但语气已经是笃定了,只是好奇哪一位。

    张萍含糊说:“就吃饭的时候,大家聊到了嘛。”

    “跟谁吃饭啊?”

    “亲戚们啊,你舅他们一家子,还有别的。”

    柳墨的手机来电震动着,柳墨下床,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她从下床到出房间,都没回头看一眼慕与潇。

    慕与潇觉得自己被抛下,变得暗沉沉。

    左手抚摸她刚才躺着的地方,抬眼,阴郁地看着屏幕:“妈,你想太多了,有的事只是乌龙。柳墨那么多有名的朋友,谁不比我适合,她拿我炒作,除了你们在乎,还有谁在乎?”

    张萍似乎被说动了,听她否认,表情自在了很多。

    “也是,也是,我们就说着玩的。反正你注意一点也没坏处。”

    慕与潇没有一丝笑意,严肃地说:“柳墨是个书法老师,线下也会带学生,网络更方便宣传书法知识,她才开始经营。她做博主,是靠内容吃饭,不需要流量。如果没有本事,就算有再多绯闻也不会有人给她送钱,负面新闻反而会影响她的发展。”

    “她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永远是尖子生,学历高,成就高,你们可以不懂,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要泼脏水。我了解她,她的身边是不是乱七八糟,我心里有数。”

    慕与潇吸了口气,吐出去,没有打消说完后一句话的想法:“但妈,你才应该关注你的圈子,少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凑,听不该听的话。”

    张萍听到一半就开始皱眉,几次想打断没成功,现在逮着机会反问: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有,谁说不该说的话了?我们私下聊聊天,妈妈跟你说说,你觉得不对,笑笑不也就过去了。上纲上线的。”

    慕与潇不想跟她争辩是上纲上线,也不想跟她继续聊柳墨,矛头直指重点:

    “如果每次聚会,主题都是说不在现场人的坏话,这样的聚会就是乱七八糟。可见你们的共同话题很少,互相给予的能量不多。”

    “柳墨一家人不在,所以你们把他们说得不是东西,所以别人跟你说我跟她走得近会倒霉。那你该知道,当你不在的时候,他们照样讲你,讲我。有什么意思?”

    她现在觉得柳墨一点也不坏,柳墨只是可爱,“坏”的标准应该提高。

    “要像你这样说,亲戚都可以不来往了!”

    张萍发火。

    “我们现在的争论点,不就是你不让我跟你不喜欢的亲戚来往吗?”

    慕与潇扬起声音反驳,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怒气。

    张萍第一次看见女儿跟她生气,先愣了一下,然后就委屈了。

    “你还指责起我了。我是你妈,我不想你被人乱说,听说你的照片都被人发网上了。这还有什么好事?”

    慕与潇看她眼泪在眼眶打转了,点到为止,不再说了。

    收起脾气,“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你就非得跟在她屁股后面啊?”

    “是。”

    “什么?”张萍不可置信。

    “我说是,那是我的生活。”

    慕与潇较真且锐利:“你跟谁往来,你要过怎样的生活,我是你女儿也管不着。刚才的那些话,以前我没明确说过吧?因为我尊重你,只要你自己开心,满意,哪怕我不开心我也不说。你也尊重我,行不行?”

    张萍挂断电话前把慕与潇骂了一通,她觉得她够疼女儿了,慕与潇从小到大,哪哪不顺心,居然还跟她谈“尊重”。

    对绝大部分家长来说,要求他们疼孩子,把孩子惯得无法无天,可以;但你让他们尊重孩子,他们觉得是一种冒犯。

    尊重这两个字在家庭里,就是禁词,基本上只有吵架的时候出现。

    慕与潇出房间去寻柳墨,别的地方都没人,于是推开她的工作间,现在也是柳墨的书房。

    柳墨正在静心练字,因为戴着耳机,慕与潇走近,她才意识到。

    她摘下耳机,对着慕与潇温柔笑了一下,“说完了?”

    哪怕慕与潇不那么懂,从她力透纸背的字迹,也知道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

    她的笑容也很浅。

    慕与潇低头吻了她一下,很轻,像没底气一样,“对不起。”

    “那些我不放在心上,又不是第一次,我知道他们是这种态度。”

    “可我会放心上,我很生气。但除了反驳,又不能怎么样。”

    慕与潇觉得没有发挥好,她也没真正说服她妈。

    “不需要怎么样,我们能管住别人嘴吗?网友骂我,我还不想下场去对线呢。何况你妈,你除了反驳,能不管不顾地骂她,把她气着啊?到时候血压上来,你还要回去伺候,得不偿失了。”

    柳墨开着玩笑。

    她说完把笔放下,在亮得人无处遁形的灯光下,话锋一转,“但如果你为难……”

    她停顿了,因为她看见慕与潇很坚定地摇头。

    收起冷话,温声道:“我是说,可以让我跟你一起面对,你不用挡在我面前。”

    慕与潇松了口气,还是摇头。

    “你怕我气到她啊?”

    慕与潇诚实地没有否认,轻声说:“是不想事情更棘手,我更怕我没有你了。”

    柳墨淡笑,看着窗外的夜色和灯光,眉目间掠过一抹冷意:“不会的,我不会把你完全让给不喜欢我的人。除非你说,不需要我了。”

    那所有人就都别想好过了。

    她原谅他们,只是因为慕与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