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犹有春日 > 89、枯木犹有逢春日
    温璃登山出了事故,遭遇了极端冻雨,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失温加坠落伤,在欧洲最顶尖的医院里躺了几周,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医生说现在是她最关键的阶段,需要接受大量的刺激。”

    江倚青抬起头,看向迷茫的晚灯,恍了神,有那么一瞬间去想,这难道是梦吗?

    蒋老师握着她的手,事到如今,她只是个平凡女人,渴求着最后一丝希望,诚心实意的,近乎恳求的说:“小江,从前是我不对,想要的太多,牵扯着过去不放,如今我恳求你不要同我计较,去看看她吧……去看看她吧。”

    江倚青终于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温璃是被包机运回国的,身边跟着最好的医疗团队。

    这是温书韫的意思,他老来得女,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恨不得百般呵护,一夜之间添了许多白发,他近乎绝望的想,倘若温璃真的熬不过去了……真的熬不过去了,也要死在故土之上。

    温璃如今在icu里躺着。

    江倚青坐最近的红眼航班飞向首都,飞机起飞时,天边有一轮圆月,皎洁无瑕,城市的灯火汇聚成明亮的经纬线,她在舷窗上看见自己低落的瞳仁,又仿佛看到了温璃那双浅浅的,仿佛浸透了霜花的眼睛。在分别半载之后,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怯弱和温璃那份热烈无畏的爱意,这份迟来的顿悟使她悔恨。

    生命是有止境的,爱却没有尽头。

    赶到医院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江倚青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整个人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隔着玻璃窗子,她看到温璃的脸上是青紫的疤痕,做了开颅手术,头发也剃掉了,脖间插着喉管,寂静的病房里,只有她粗粝的呼吸声。

    她沉沉稳稳的睡着,像是乖巧伶俐,玩累了,疲惫安睡的小男生。

    江倚青虽然竭力保持镇定的,脸色却透出了和温璃如出一辙的霜白,整个人似乎和病床上躺着的温璃一模一样了。

    她忙拉着一旁护士的手,询问温璃的情况。

    “病人高处坠落,肋骨、腿骨、小臂多发骨折,内脏受损,又发生了脑疝,失温造成了多处器官衰竭……”护士叹口气,最后说:“病人醒来的机会不大。”

    江倚青已经听不下去了,护士看她颤巍巍的模样,吓了一跳,忙走上来扶,江倚青看着她的手,肢体却是麻木的,仿佛感觉不到触碰,她惊惧一般地将护士推开。

    又缓慢的摇摇头,似乎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泪水盈满了眼眶,随着动作,顺势砸到地上,清晰的滴落声在病房里回荡。

    她明明知道温璃是怎样的脾气性格,明明可以和平稳妥的分手,却偏偏选了最刺激她的一种,如果不是她这么狠心……如果不是她这么愚蠢……温璃怎么会万念俱灰的出国,又怎么会受伤,如果不是自己,她根本不会遭这一趟罪。

    江倚青开始流泪,她的眼前起了一场雾,迅速模糊起来,周遭的一切都被雾气笼罩了,迷迷蒙蒙的,病房的墙壁,护士的脸,连同白炽灯都闪烁起来。

    巨大的悔恨,像是从地底生长出的荆棘藤曼,死死的将她缠绕住,江倚青感觉自己在下沉,仿佛快要窒息了。

    这时,监护仪器忽然发出了如哨音一般的鸣响,江倚青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一旁摆弄着机器,温璃仍旧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病床中央,

    江倚青去喊护士,想要一套隔离服,她想进去去看一看温璃,离她更近一些,摸一摸她伤痕累累的手,教她不必如此孤单,一转头,却发现护士不见了,江倚青一瞬间很生气,这样高规格的医院,特护病房,护士怎么能擅离职守,她推开病房的门,来到走廊,走廊却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刺眼的白炽灯次第照亮了狭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

    她这才想起,护士的模样十分眼熟,江倚青回忆着她的脸,一刹那间想起来,竟是温璃当初动心脏手术时护理她的护士。

    想来是蒋老师特意搜罗来的,温璃向来不喜生人,可怎么能用这样粗心大意的人来照顾温璃呢。

    还好医生安排她进了病房。

    温璃的模样十分疲惫,半阖着眼睛,手臂小腿都打着固定的裸露钢钉,眉尖微微皱着,江倚青细细的用目光描摹着温璃的每一个伤口,每一寸肌肤,却发现她的手腕空落落的,只有一条黑色的腕带,连那串她看作宝贝的檀珠不见了,不晓得遗落到了哪里。

    江倚青在陪护病房里住了下来,像呵护小婴儿一般呵护着温璃,她到寺庙求了一串新的檀珠,戴到了自己的手上,想着等温璃醒来,便送给她。

    她相信温璃会醒的。

    过了一周,等到病情平稳一些,终于摆脱了感染的风险,她们搬出了无菌病房。

    江倚青知道温璃肯定不喜欢护工,不喜欢别人碰她,于是除了必要的医生护士外,遣散了所有人,亲力亲为的照顾她,给她擦洗身体,防止肌肉萎缩做按摩复健,替她翻动身子,还常常同她说话。

    医生说,前三个月是苏醒的黄金关键期,这期间,要尽最大的努力,中药理疗,西药补脑,该用的都用了。

    植物人并不是像植物一样不会动。

    温璃对光照也有反应,光太亮时会皱眉,会打喷嚏,甚至有时会自己翻身,有时会眼睛追着人看,困了还会自己打哈欠。

    江倚青看着她暗淡,无法聚焦的眼睛,常常难以自抑的流下眼泪,这些日子她过的恍惚,却不再失眠了,夜里睡着也不再像是从前一般总梦到复杂的场景和过去的事情,有时,她甚至希望白天是在做梦,夜里是醒的,这样起码温璃仍旧健健康康的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其实现实和梦境,谁又能分得清楚,只有感受是真的。

    温璃生病时很粘人,喜欢像小狗似的窝在江倚青怀里,江倚青抚摸着她头顶锐利乌黑的一片发茬,又捉住她的手按在心口,让她感受着自己柔软的心跳,轻声说:“醒来吧,小孩,快醒来吧,醒来我们去结婚,去结婚……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温璃不知听没听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睛却慢慢渗出了泪水,江倚青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正午和煦的阳光,透过遮光帘,平和的洒在她们身上,像是一条丝绸锦缎,两人一动不动的依偎在一起

    这时,正要进门扎针的小护士突然喊了声蒋总,

    江倚青回头看,才发现蒋老师正站在病房门口,定定的看着她们,不知道看了多久。

    蒋老师打心底里是不可能接受江倚青的,此刻却又有些后悔,倘若不是自己当初棒打鸳鸯,是不是此刻温璃仍旧安安稳稳的待在国内,再忤逆,在反叛,也是自己辛苦养育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倘若能预见此刻的结局,她想必会痛骂当时的自己太过愚昧。

    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各有各的悔恨。

    十一月,北方下起第一场初雪,街道外头空无一人。

    一降温,温璃发起了烧。

    天空似乎有鸽子在飞,有尖利的鸽哨声。

    江倚青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脑海中一阵阵的泛起白光,可能是这些日子太过劳心费力了,她把窗子敞开,朝着天上看了看,这里的天空同江城似乎没什么区别,空旷的天空,乌灰色的云团里,白雪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她接了一团雪花放在温璃的手心,很快便化作水珠。

    为了退烧,江倚青褪去了温璃的病号服,细细的用酒精擦拭着她的身体,那些暗红色的疤痕触目惊心,在她玉釉般的皮肤上,在她漂亮的女孩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她一定很痛吧,江倚青绝望的想。

    夜里她们躺在一起,江倚青惯例的去吻她的脸颊,却发现竟是如此的冰凉虚无,于是又去吻她的唇,终于渐渐有了温度,肌肤相贴的温度让江倚青很安心。

    温璃穿着毛茸茸的薄毛衣,头发也长出了许多,像个小海胆,江倚青怕她冷,夜里给她戴了一顶帽子。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醒在江城老屋的阁楼,天是明亮的,枯枝在冬日里摇曳,划触着玻璃天窗,发出刺耳的噪声。

    一切都消失了,生病的温璃、空旷的病房、还有渺远的天空,纷飞的落雪……

    一切都消失了。

    江倚青看着四周,恐慌淹没了内心。

    梦里她总是回到江城,那是她们相爱的地方,也是她们分别的地方。

    好在她还是醒来了。

    太多重复的梦,像是什么征兆,江倚青隐约觉得,她们总归会再回到那里的。

    梦醒来时,窗外仍旧在下雪,江倚青给自己披了一件薄睡衣,转头看,温璃似乎很有兴致,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外头缓缓飘落的雪花,屋里暖气很足,暖融融的,像是春天。

    江倚青很轻的吻她的唇角,感受着她细弱又飘渺的吐息,和唇边柔软的触感。

    梦是假的,此刻是真的。

    江倚青这样告诉自己。

    “小孩,你怎么还不睡?”她在温璃耳边喃喃地说话。

    “江城不知道有没有下雪,想来不会的……上次下雪我送你了一条围巾,今年再给你织一条好不好。”江倚青把人圈在怀里,轻拍着温璃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子,“其实,我很早就中意你了。”

    “你那么耀眼,明媚,我有时总想,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精致漂亮的小孩,咱们在酒吧第一次见面,你帮我解围,到后来给我工作,明明我才是年长的一方,却要你一直照顾,对不起,小孩,是我太懦弱,总是瞻前顾后,犹豫踌躇,是我抛下了你……”

    江倚青久久凝望着温璃的眼睛,企图从里头看出什么情绪的波动,无论是忧患焦虑,或是欣喜委屈。

    有些什么吧,不要在那么平静了……

    哪怕是恨极了她,起来打一下,骂一句也好,这样的平静是最令人恐惧的。

    她近乎央求一般想,

    “原谅我,早点醒来吧,乖乖。”

    呢喃声慢慢小了,江倚青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轻盈。

    天色慢慢被风雪掩盖,她渴盼着她们的归程能走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