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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蔡大娘去找她的密友们打叶子戏了,走的时候雪刚零零散散下起来,有先见之明的带了几壶酒出去。

    家里早早备下的大公鸡被炒制后添入汤水开始慢慢煨着,等时辰差不多后再放上野山菇、长细菇,等着菇在汤汁里泡软后放上秋日里晾晒上的黄花菜。

    几种配菜相辅相成,不放香料胜似香料,最后周围放上用玉米做的面糊糊,等到出锅了,香气直冲鼻子,怎么也挡不住。

    在配上今日送过来的羊肉,专门找处理羊肉的贩子给分部位处置了,分得妥妥当当。

    薛闻也这才听蔡大娘的话知晓,原来羊头要数汉中冯翊出来的羊肉,时称“膏嫩第一”,正巧她得的这个就是。

    这羊是从小就吃一种带着酥麻味道的香料,所以只有清香并无浓烈而厚重的膻气。

    再加上薛闻将鲜羊腿肉放三四个胡桃去血沫后切制炒熟,配上野山芹和其他小菜,既保留了羊头独一无二的鲜香,又去除了本应腥臊味儿。

    薛闻没有忽视阿昭的这两个旧友被忽悠了很多银钱,但在吃什么上虽然笨手笨脚不太伶俐,但真的想要添忙,不,帮忙。

    总不愿意坐着,就愿意来干些活。

    反倒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要不...你去歇着,我来帮衬?”乔承东试探问秦昭明,他哪里会这个,但看着秦昭明都适应良好的做活了。

    他敢动吗?

    不敢动。

    薛闻将心比心,暗叹朋友感情好。

    也开心是作为朋友和阿昭相处。

    虽然他家里那些情况都是父亲无德,但总归有人惦记着他。

    “今个原先本也没有备什么料,恰巧凑成的缘分,两位公子是阿昭旧友,难免招待不周。”薛闻是少东家,这种理所应当的场面话说说也无妨,她心有准备。

    “没关系,他们能有机会吃是他们的福气。”

    秦昭明说完,那二位气度不似寻常人的公子直接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连道不敢。

    谦卑过了头,有种她并非救了兄弟的恩人。

    说句不好听的,倒像是......孝敬祖宗一样。

    薛闻轻瞥一眼看不出神情的阿昭,望着外头还在纷纷而落,将外头世界装点成银装素裹模样的白雪端起酒杯:“虽说从前不相识,但共赏初雪,便是一种缘分,那就天涯共此时吧。”

    “你们挂念他,还能找来,真好。”

    她酒量不算很差,却极其容易上脸,脸色随着她饮完这一盏清酒如玉的脸色便增了几分红霞。

    “慢些喝。”

    酒都在白瓷盏里温过,喝起来身子发暖。

    烛火幽微,火炉灼灼。

    她穿着一身银朱色,难得的艳色,宛如雪地里摧枯拉朽的红梅一般潋滟。

    看着秦昭明压住酒杯,薛闻别过身不让他管。

    她想要拂去那双有些粗劣的骨节分明透着青色筋脉的手掌,力道轻柔,却让一旁在看的乔承东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那双手会突然暴起捏断这纤细的手腕。

    别。

    他惊叹着,却只看到那双手轻而易举地便拂去了。

    那可是殿下的左手啊。

    是他第一次出征留下的最危险的一道伤口,是任何人都不能碰触的逆鳞,现在......平安无事。

    难不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已经能够让当朝皇太子低成这个样子了?

    乔承东食不知味,他心底里挑剔的可太多了。

    圆桌上没有铺垫桌布,毕竟这地方连衣衫都用不上精美绸缎,怎么可能用在铺垫桌面上,好绸缎可比桌子贵价多了。

    譬如地方太过闭塞,虽说他们几人也能坐下伸伸腿,但这比他书房差不多大。

    他心里万般不是,但这菜肴确实佳品,若论起来世家私厨的用料和出处比起来算不上什么,但或许是因为自己真的动手过,显得本就美味的菜肴真的多了几分无法替代的美味。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落在从查查口中最聪明的姑娘身上,她笑意温和好似没有任何棱角,却又所有尽在掌握,不说太子殿下,就连这人的存在也无法让他流露出嫌弃。

    薛闻没注意圆桌对面的世家子正在审视自己,她还在询问姜逍怎么不爱动筷子,被秦昭明说了一嘴不用管他而后嗔怪一眼。

    他的眼神被坐在她身边的秦昭明发现,没用什么威慑,轻轻一个眼神就让乔承东感受到浓烈袭来的心悸,下意识赶紧低下头。

    他没管姜逍,这人用膳根本不用管,也根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饮了一杯酒后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薛闻,这下他才看清两人的姿态。

    薛姑娘并未如何,她端坐在主座上,没有忽略任何一人。

    但她身侧的太子殿下,身穿玄色劲装,没有任何外在装饰,用的沉稳冷淡的颜色却中和了他本身昳丽,将韧实的轮廓恰到好处显现。

    在薛姑娘身边的姿态如同怀抱明珠的巨龙,睁着森冷硕大的双眸屠戮每一个试图靠近珍宝之人。

    乔承东在秦昭明身边多年,自幼被选在东宫,从未见过他对某一个人某一个东西,有这么大的占有欲。

    因为一切得来得并不费劲,连失去也不觉得可惜。

    可是如今,他好像也有了想要珍视之人,但.....他意识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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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闻没管这些,她就知道自己想要喝醉,所以就喝了起来。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清楚,明日没了她运筹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至于明日外头运河会不会结冰,这场雪要蔓延到多大,都不该是现在的她要考虑的时候。

    她该醉了。

    她的意识告诉她,要为阿昭和友人的相聚留下空隙,即便是他要走,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要......不要再进宫里,就好了。

    酒过三巡,她没用查查搀扶,朝他们摆了摆手后自己带了灯踉跄着朝自己屋内走去。

    雪已经很深了,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

    银朱的身影落在暗影里便与黑暗融为一体,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柔软的光亮里。

    乔承东正要开口支走查查,就见本端坐在座椅上的秦昭明快步迈入雪地里,径直朝着那身影而去。

    放心不下。

    这是换恩。

    秦昭明拿着灯笼在被雪迎面扑簌一脸,心里涌起这个念头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追上薛闻。

    追上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跟过来是做些什么,只抢了她手里灯盏,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身影,将她安置在自己视线之内。

    保护她,这是他酒醉后只剩下的一个念头。

    乔承东看着二人消失在暗影里的身影还有微弱光亮,忽然想起来执灯之人多为位卑者,他为皇太子执灯,奴仆为他执灯。

    而今时今日,在这种偏远之地,殿下为一女子执灯。

    若非亲眼得见,半分难以想象。

    “他们都走了?那我开始了。”被薛闻一直重点关切不爱动筷子的姜逍等人都走了,直接把整个桌子包圆。

    “你你你...你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吗?”到底是要提醒殿下明白自己心意,还是该劝殿下当断则断?

    怎么来俩人,就他一个有急智的?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姜逍用丰富的清盘经验,一边吃一边说话,丝毫不影响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

    看见了查查探究的眼神,朝着她招呼:“姑娘也去歇下吧,这里的碗碟交给我来清理就好。”

    “你们救了我们的好友,那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墨守成规地守着。”

    “那你收拾一下就行,早上李婶子会来洗碗的。”打着哈欠说道。

    “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等人刚一离开,乔承东忍不住开口诘问。

    “这雪一看就要下至少三日,三日的时间足够殿下安排了。”外头暗沉沉,姜逍望了一眼。

    “殿下自然有他的道理。”

    -

    京城里的夜变得暗沉沉的。

    夜色凉如水,暗云掩住繁星月光,此夜寂寥。

    都算着这天气不对劲,浓雾密行,今夜恐怕有一场大雪,鹣鲽院里亮着烛火,灯火通明,刚进月亮门就能从外头看到。

    曹国公府长公子难得在这个时候披星戴月地回来,步伐匆匆,大氅将他英俊挺拔的身形显露无二,等他径直掀开帘子到了内室,被里面的药味和香气弥漫熏得下意识驻足。

    “姑娘,姑娘,是姑爷回来了。”

    嘉庆子听着响动,忙出暖阁查看,见是沈今川,直接朝内探出头喊着。

    在暖阁软榻内的薛阮阮露出一个笑,下意识等待着铜镜看自己究竟有无哪里憔悴。

    她自从入冬以来,身子越发不好了,浑身无力,看什么都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唯有见到沈今川之时才有些荣光。

    可她的夫君在朝堂上越发得力,她也连说说话的时候都少了。

    “娇娇,何事唤我?”

    心里的激动被迎面而来的一句质问而僵直在原地,她擦了擦眼里氤氲出来的泪珠,撑起身来屏退了嘉庆子和含桃,笑说:“无事便不能思念夫君吗?”

    “你都日日不着家,只怕被外头的温香软玉给拴住了脚跟,哪里还能想起故人来?”

    她以为是张弛有度地回话,实际上嗓音已经到了绵弱无力的地步。

    她最锋利的刀便是她娇嗔怪罪的温柔刀,她从没怀疑过沈今川会被外头勾引住,却依旧要拿着这话来拿他。

    暖阁无窗,四面不透风,又燃着炭火,只有迎来送往之时打着帘子来一下外头的寒风。

    沈今川不肯靠近她,只一进便感受到她周身那弥漫着血腥气的味道还有遮掩药味的浓重香熏,只怕他会忍不住作呕。

    还有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柔的解语花,实际上心肠都是黑的,全部都是在他面前弄虚作假,丁点也没有阿闻在他面前的纯粹。

    “这事时日京中风声鹤唳,东宫身体欠安,已有月余不曾出现在人前。”

    太子上一世便是去岁冬日之时回京,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皇太子之名有名无实。

    ——天底下哪有不良于行的太子爷?哪有残疾的皇帝?

    “京中人心各异,有的不想让太子殿下病好,有的急于更换门庭,有的着急寻求名医,还有的......”

    沈今川垂眸,眼底充满冰寒之色。

    “还有的,便是咱家的皇子殿下也在招兵买马,与其等到了年岁封一个偏远的藩王,倒不如一鼓作气问鼎至高无上的地位。”

    薛阮阮感动沈今川如今连这种朝堂辛秘都跟自己说,心里本来还有的委屈顿时间烟消云散,坐起身来伸出掌心轻抚着他的脸庞:“夫君,为了给我挣个诰命,你真是辛苦了。”

    大氅被薛阮阮解下,厚实的重量落在她手臂间惹得单薄的身形摇晃一下,见沈今川已背过身坐下,心道自己不能让夫君担忧,为自己分神。

    脸上挂着缠绵的笑意将大氅安置,再听他问起:“今夜估摸会下雪,已经小寒,九妹那里身体好些没有?”

    “我前些时日受了底下人的孝敬,送来两张白狐皮,你和九妹各一件吧。”

    薛阮阮只在椅子上坐了半个身形,听到这话脸色有瞬怪异,而后迅速笑问:“连我都要说一句夫君偏心了,怎么只惦记着九妹妹,而不管在咱们家的八妹呢?”

    “九妹,似你,单纯无害,我难免看见她就想起你幼时模样。”

    “而八妹,她心思太多,哄得母亲和娘都高兴,比看见你还要喜欢,哪里还需要我操心?”

    薛阮阮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暖流,烛光照耀在她宽大的衣摆上,她双手拉住沈今川搁在桌案上的手掌,压住眼角的酸楚:“夫君放心,我都明白的。”

    九妹何如?她之替身。

    八妹何如?较她逊色。

    有夫如此,此生无憾。

    她又怎么忍心夫君在送别她之后,让他身侧可聊以慰藉之人都没有呢?

    那看来,她必须行动起来,让九妹知晓自己的荣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