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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8 章

    尚未到六月份的时候, 宫里头已经是一派喜庆的气氛,因为皇四子的满岁宴就要到了。

    娴妃庄妃等人请完安从养心殿出来不多时,就听到身后?传来年轻妃嫔们的莺声?燕语, 偶尔夹杂着皇贵妃轻柔舒缓的声音。不用特意回头去看,便知是那些妃嫔们簇拥着皇贵妃出了殿门。

    娴庄等人赶紧下辇朝两侧恭谨避让,直待皇贵妃带着那些妃嫔们说笑着往御苑的方向走远了,这方再次上了辇, 令人起辇匆匆离去。

    出了养心殿的一段宫廊上, 娴庄二妃的撵轿前?后?而行。

    若放在从前?,庄妃定是不肯屈居之后?,少不得争个先来,而娴妃也定是唯恐自己经营多年的形象有损,自是退让隐忍,换得个不争不抢的好口碑。可反观如今, 庄妃似是兴致缺缺不再有心?思争这一时长短, 而娴妃似也不再那么在意对自己宽容大度形象的维护。

    宫廊外, 不时有端着托盘来往的宫人。

    那些宫人们脸上都?挂着笑, 见?面时都?会躬身相互道?安。便是她们高坐撵轿听不见?远处的那些宫人们说的什么,可也清楚的知道?,那些宫人们道?的第一句话, 定然是‘四皇子大安。’

    娴妃麻木的转过眸光, 眼神呆怔怔的望着挂满彩绸的长长宫廊。

    尚未到皇四子的满月宴,宫里头已经热闹的堪比年节。

    宫里如何大肆布置且不提,就连宫外无论朝臣贵戚还是贫民百姓家?中?, 都?被下令要求门前?系了红绸。更别提各类珍稀贡品、各类奇珍异宝从各地?加急运来, 甚至连各藩国使臣还要来京道?贺。

    单单一个皇子的满岁宴,就几乎堪比了圣上的千秋宴。

    这般大肆操办的情形, 可算是史无前?例。

    而圣上这般大张旗鼓的行事?所为什么,朝堂民间,能猜出来的大有其人。

    娴妃的精神一下子萎靡下来。

    待到皇四子三岁,正式起了名字,上了皇家?玉蝶,待到那时……圣上也是在告诉她们,谁也争不过,谁也别想争。

    她看着向旁边的大皇子,不知心?里是悲凉还是麻木。

    妄她争了这么多年,妄她机关算计连亲父都?能舍了为大皇子铺路,可最后?兜兜转转却得了一场空。

    庄妃此刻也在看自己的皇儿。

    她早早就断了争储的心?思,所以对于圣上显而易见?的为皇四子铺路的心?思,她心?里并不多难受。比起难受,她心?里更多的则是忐忑惶悸。

    不由得,她又想起了如今宫里的局势。

    如今后?宫说是二分天下,可其名也不过是给皇后?几分薄面罢了。明眼人都?瞧的见?圣上对皇贵妃日复一日的宠爱,就连皇贵妃霸占着圣上,不肯让后?宫雨露均沾,圣上也皆听之任之,后?宫诸人更是无人敢置喙半字。

    这便导致每月初一十五给皇后?请安时,众妃也几多敷衍,可初二十六给皇贵妃请安时,却是那般格外的郑重其事?。

    正后?副后?,前?者却已然形同虚设。

    如此便就成了如今后?宫一家?独大的局面。

    当然,她并不是因此而敢心?生不满,毕竟连皇后?都?装聋作哑,更何况她一小小妃子,又哪里敢

    依譁

    自不量力的挑衅皇贵妃的权威?她只是感到些许惴恐。

    因为在她看来,如今看似平静乐和的后?宫,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哪朝哪代,她都?未曾听说过有妃嫔如此和乐相处的。每每见?皇贵妃其乐融融说笑游玩的场景,她都?只隐约感到心?惊肉跳。

    宫里是什么腌臜地?,谁人不清楚?

    说皇贵妃此番没目的,谁信?

    虽她不确定皇贵妃这般究竟是什么目的,可在其诞下皇四子后?方来的如此转变,焉能不让她多思多虑?

    想至此,她不由抱紧了二皇子。

    现在的她安分守己,什么事?都?不敢乱掺和半点,求的就是对方看她不争不抢的份上,看她没有威胁知情知趣的份上,来日能对她,对二皇子高抬贵手。

    她不求旁的,只求个平平安安。

    御苑里,文茵靠坐在藤椅上,慢缓着浑身的乏力。

    直待那小半碗参汤喝下去好一会,淡白的唇方多了几许颜色。

    “娘娘瞧来颜色不大好,可是刚骑马累着了?”

    岚才?人带着那些妃嫔们下了马朝黄罗伞的方向过来,阳光下的她,脸颊上是运动后?健康的红晕。

    其她妃嫔也随之拥簇过来,嘘寒问暖的询问。

    这些嘘寒问暖里不乏有真心?的,但也更不乏有迫于她淫威而虚情假意的。文茵并不多在意,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在僧多肉少的后?宫里,出了个独霸后?宫的人,又怎会一点不招人恨。

    “对了,昨个圣上与我说,下月趁皇四子满月宴热闹之际,一并在后?宫举办个马球赛的赛事?。”文茵偏眸示意念夏再端杯参茶来,“这段时日你们可要好好的练,圣上可是金口玉言,赢的那队有大奖拿。”

    岚才?人先惊喜的开口:“真的?那嫔妾斗胆先说了,嫔妾要跟皇贵妃娘娘一队!”

    其他妃嫔们不甘示弱,纷纷表示要跟皇贵妃一队。

    文茵接过茶碗,睨她们眼笑说:“这愿望你们怕是要落空了,皇四子的满岁宴在即,本宫可是分身乏术,哪里能下得了场?此番自是看诸位了。”

    这话说完,她笑敛眸喝着参茶,不去看那些各异的神色。但是她能感觉得到,不少妃嫔那极力藏匿压力的喜悦气息。

    的确,都?是年轻美丽的女子,哪个又能真正甘愿在寂寞深宫里孤独的了却残生?

    有机会的话,还是有人想争一争的。

    滔天富贵,帝王盛宠,谁不想要?

    宫里都?知道?,帝王对她的宠爱与日俱增,有她在场的话,帝王的目光难以落到其他人身上。可若她不在场呢?

    说不准,哪个也能成为第二她?

    文茵唇角轻微勾了瞬,一闪即逝。

    回去的路上,文茵让念夏陪她走了小段路。

    “念夏,我真怕……时间拖得太久。”

    低低的话语让念夏悚然一惊。她后?背刷的起了冷汗,脑中?不断的回忆起今日御马时,娘娘不过骑了半会,下马时就手心?全?是淋漓虚汗的模样。

    “我真怕啊念夏,真怕到那时都?未能达成所愿。”

    文茵攥紧了手。她怕,她不甘。

    纵是他在逐步向她设置的陷阱里迈入,可与她想要的结果相差甚远。而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真怕到了最后?,也奏效甚微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成果。

    念夏一路沉默的听着,不发一言。

    若是刚进宫那会的她,或许此刻会劝娘娘看开些,想想小主子,想想嬷嬷,想想如今宠冠后?宫的日子,也许也不是不可以走下去的……可如今,在亲眼见?了娘娘历经了这些事?后?,她多余的半个劝字都?说不出口。

    统共是,如今娘娘能走多久,她作为奴婢就陪多久。

    两人无声?又走了一段。

    在停住步的时候,文茵低若无音的语了句:“我如今便是那空心?树,里面早就生了蛀,烂透了,空透了。念夏,你跟嬷嬷可以的话,都?要好好的。”

    念夏的唇颤了又颤,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深深低了头。

    大抵是朝事?顺遂,傍晚朱靖回养心?殿时,面上带着惬意的笑容。

    “圣上今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如何这般开心??”

    文茵主动上前?拉他手进来,同时示意宫人摆桌上菜,“今日你又在勤政殿劳碌了一整日,我亦知你近来政务繁忙,遂也没过去打搅你。只是不知,这膳食可有按时吃?”

    朱靖喜欢她语气中?透出的熟稔,眉梢间的笑意不由又多了三分。

    “可不敢不按时用膳。你若不信,问那奴才?去。”

    不等文茵的眼神往他身后?瞥,后?面候着的冯保已机警的上前?半步,快言快语道?:“回皇贵妃娘娘,今个午膳圣上是午时正刻用的。用了鲜蘑菜心?、清炖金钩翅、水晶肘子、吉祥如玉卷……圣上胃口极佳,还比往日多用了半碗红稻米粥。”

    朱靖遂笑问:“这回可是放心?了?”

    文茵睨他一眼没应话,只拉着他到桌前?落座,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帕子轻垂眼睫给他擦着手。

    朱靖低眸看着她温柔细致给他擦拭手的模样,湛黑眸里不由泛起连他都?不曾察觉的柔色。

    “今日在御苑可是游玩的不大开怀?如何才?不过半日就回宫了?”

    “宫里人都?捧着让着,我又如何会有不开怀?也不过是因着那马球赛事?也没我的份,在那待久了也无趣,倒还不如回宫来做些旁的事?情。”

    “阿茵,朕并非要拘束你,只是太医叮嘱了,你身子尚不容太过操劳。待日后?你身子养得好了,届时你要如何都?依你。”

    “我自然是知圣上是为我好的。” 文茵将?擦完的巾帕搁置托盘,由宫人端下去,拿过白玉箸时还语气颇为无奈笑叹道?:“圣上真当我是三岁孩童,分不清好赖吗?放心?且是,我哪里会为这等小事?与你怄气。再说,此番我本也没打算下场,毕竟四皇子满岁宴的日子,我作为生母又怎能分不清轻重。”

    朱靖拿箸的手一顿。

    文茵只当未查,兀自持箸给他碗中?夹了几道?菜肴。

    她一直都?知道?,在四皇子这块,他对她始终存有戒心?,这种戒心?分毫不会懈怠。就譬如近一年来,他不会主动提及让她与四皇子亲近之类的话语,更别提让她单独与四皇子相处,那简直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连那寥寥的几次她抱过四皇子,也多是他在场的情况下,便是那种情况下,那私下不知受了何等严厉叮嘱的奶嬷嬷及宫人们都?目光不错落分毫的盯着她,还有他,也是眸光若有似无的看着她的手,似乎是唯恐她做出譬如将?孩子突然狠掼地?的疯狂举动。

    他对她到底是存有警惕的,纵是信任也是有限。

    内心?里,他到底还是怕她心?中?存恨,怕她将?这种恨转移到四皇子身上。

    纵使如今他多少肯相信她肯去爱他,但涉及到利益相关时,他就能瞬息变回那个理智清醒到可怕的帝王。

    面对这般理智强大到近乎坚不可摧的男人,她有时候也会自我怀疑的去想,她真的可以攻略的下他吗?

    夜里,云雨初歇后?,朱靖手掌拂开她濡湿的发,托过她的脸颊靠在他躯膛上。

    “阿茵,日后?你……”他嗓音带着韵味未尽的低哑,似迟缓犹疑了些许,方又掌腹抚着她后?背的发接着道?,“叫四皇子生分了。你是他生母,叫他阿眘。”

    文茵气息未平,眯眸疲惫贴靠在他湿润滚烫的躯膛上。

    闻言她唇边露了个寡淡的笑。她从来对四皇子漠不关心?,而朱靖也听之任之对此予以默认,这是他们这近一年来都?心?照不宣的事?。

    如今,难得开口与她提四皇子的事?,倒是少见?了。

    “阿靖。”

    朱靖抚她的手劲忍不住重了半分。无论听多少遍,他都?为她口中?唤他的称呼,而难以自抑的心?率失衡。

    文茵蹙眉闷哼了声?,稍缓气息,方缓声?道?:“阿靖可知郑武公?的妻子武姜?如今,我便似她。”

    对方的动作停了,她也止了音,两人在昏暗的空间里有小段时间的沉默。

    他再次覆上来的时候,文茵伸手抚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壁灯皆熄的床帐内,黑暗笼罩了他们两人,让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不过她能从他的动作里感受到他的不平静。

    文茵闭了眸。人嘛,总得要个理由。

    至于他信不信……她相信,人都?宁愿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那个缘由。

    在恨屋及乌,与似武姜之由中?,她相信,他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最后?关头,他拥着她伏她耳畔低缓喘息。

    “阿茵,答应我,与我好好的过。” 顷刻,声?音陡然变厉:“文茵,答应朕!”

    文茵受力,指甲嵌入他臂膀中?,人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许久,方传来她轻微的回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