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如期到来,池霭却并不知晓祁言礼打算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帮助她“旷工”。
如此心怀猜测度过一个上午,临近中午下班时分,章妍突然从办公室里出来宣布:“下午我们组要出个外勤,去跟合作公司洽谈一下广告短片的统筹经费和拍摄场地,这个项目是希诺主要负责的,那到时候希诺你就跑一趟吧。”
章妍口中的“希诺”正是高出池霭几届的同校学姐,姓林。
收到任务安排,林希诺在工位上举手说道:“老大,星越的那个甲方特别麻烦,每次见面都喜欢抠合同抠细节,我想申请个助理跟我一起出外勤,你看可以不?”
林希诺表明需求的瞬间,池霭已经意有所感地联想到了祁言礼说起的“安排”。
果然,章妍点头同意后,林希诺的目光看向她所在的位置,说:“那就让小池跟我一起去吧,大家手上的项目都挺忙,她这个实习生也能跟着长长见识。”
章妍问:“池霭,你想去吗?”
池霭做出服从安排的欣喜表情:“谢谢组长和希诺姐愿意给我机会。”
“好,那就这样。”
章妍一锤定音,又风风火火地拿着一份文件走进了右侧的部长办公室。
没过多久,池霭的私人微信收到了林希诺的好友添加提示。
确认通过,林希诺的消息迫不期待跳了出来。
大致的意思总结如下:她是卓子琛安插在创意策划部的亲信,今天的事是卓子琛特别允准的,待会儿中午下班时间一到,池霭直接跟着祁言礼出去就是,甲方那边她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公司内部她也会替池霭打好掩护。
低头浏览完这条内容,池霭有些头疼。
但转念一想,被两个人知道她跟祁言礼认识,总比被全公司都知道好。
面对老总特批的半天假期,池霭识趣地说了句那就麻烦学姐了。
中午十二点。
池霭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乘坐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祁言礼的宝马依旧在上次的位置等她。
坐上车,祁言礼也没事先说明此行的目的地。
池霭向他询问,仅仅得到“总不会是要把她卖掉”的戏谑回应。
宝马逐渐离开热闹繁华的市中心,朝着滨市尚未完全开发重建的老城区行去。
半个小时后,在一家名叫“慈恩”的福利院面前停下。
对于这里,池霭有着很模糊的印象。
在九岁以前的时候,她曾经造访过这里几次,和常常来做义工的母亲一起。
祁言礼总是能给她很多意外。
池霭望着慈恩福利院顶端陈旧掉漆的招牌,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仿佛一团轻飘飘的雾气,她留意着身畔毫无说明意图,打算下车进入的青年,问道:“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啊,我以为你看到招牌就会懂。”
祁言礼手握门扣,朝池霭的方向偏了偏头,“我叫你来是想让你陪我一起做义工。”
“就只是这样吗?”
池霭并不认可他的说法。
“是啊,就只是这样。”
祁言礼坚定地重复了一次。
池霭拗不过他,眼见得不到答案,也只好一同下车。
故地重游带给她的感受没有多少熟悉,大部分都是陌生。
尽管记忆力很好,但回忆母亲去世之前的事,一切仅是遥远和恍若隔世。
慈恩福利院的院长接待了他们,叫谢茹,是位比他们的父母还要年长一些的老人,本应该是退休很久的年纪,不知何故仍然经营管理着这家孤儿院。
谢茹显然跟祁言礼很熟,从见面打招呼便可以看出。
她说了声“言礼你来啦”,又侧过头来略带好奇地看着长大以后第一次走进福利院的池霭:“这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祁言礼故作正经:“谢姨,要去掉女字。”
“你好,谢院长,我姓池,你叫我小池就行。”
池霭伸手过去和谢茹握了握,不过对方依然坚持称她作“池小姐”。
朴实无华的寒暄结束,祁言礼问起福利院的孩子:“应该已经吃完饭在午睡了吧?接下来要做什么,有没有工作是需要我们帮忙的?”
池霭自己还没吃饭,看祁言礼的样子明显他也没吃。
想不到这个人平时一向周到妥帖,结果这个时候竟然会让自己饿着肚子干活。
池霭面色不露,她不动声色观察着祁言礼,观察着谢茹和福利院,也跟着问道:“谢院长,还有我,我也是一起来帮忙的。”
谢茹说:“那这样吧,池小姐你和我一起去晾晒下孩子们的衣物,言礼你就跟护工去厨房,我们打算下午准备些酸奶和水果给孩子们吃,你帮着搬下东西,切切水果。”
谢茹的一番安排,将两人彻底分开。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池霭不由得回头看了祁言礼一眼。
对方对她一笑,用口型无声说道:“放心。”
于是组合一分为二,池霭跟谢茹朝福利院的住宿楼走去,而祁言礼则向左去了厨房。
谢茹年纪大了,步伐略显迟缓,池霭时不时要她身后停下来等等。
她们路过沿途的一片草坪,草坪旁边树立着一面和招牌一般浑浊泛黄的荣誉栏。
荣誉栏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张贴着日常表现出色的少年儿童名字,黑体的方块字被书写在贴纸之上,粘贴在各个奖项的后头,泛着与整面荣誉栏相反的洁白和崭新。
看得出来,经常在更换。
池霭的目光又被另一部分的鸣谢栏吸引。
这半面不仅有名字,还有对应的照片,是历年以来慈恩福利院的资助人和卓越贡献者。
池霭在靠近边缘的角落里发现了母亲徐怀黎的照片。
这是一张大合照,她牵着年幼的池霭的小手,身边跟着小小少年模样的池旸,在她的面前还坐着两个笑容灿烂的孩子,簇拥着他们的两边,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和其余的儿童。
照片下面有一串模糊的字迹:感谢徐怀黎医生自费救助两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
谢茹走出一段距离,察觉池霭没有跟上去,便折返回来问道:“池小姐在看什么?”
池霭指向被封存在玻璃后的老照片,带着一种怀念和伤感说道:“她是我的母亲。”
“徐医生是你的母亲?”
谢茹惊奇道,“你是霭霭吗?”
对方脱口而出的称呼,亦叫池霭生出几分讶然。
十多年过去,池霭早就忘了这片被母亲帮助过的地方,谢茹却还记得她的名字。
“是我。”
池霭顿了顿,缓缓道,“不过抱歉,时间太久了,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得了。”
“没关系,毕竟你们一家都很多年没有来过了,当时你那么小,不记得也很正常。”
得知她是徐医生的女儿,谢茹的和蔼中更多了一丝善意的关怀,“你的母亲身体还好吗?我时常会想起她,她真的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人。”
母亲。
池霭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她去世很久了。”
“啊……”
谢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几秒后才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这样的事……”
“没关系,这不怪您。”
池霭深深呼出口气。
想起母亲,她的心仍然会感到疼痛,但所有的泪水仿佛在年幼时皆已耗尽。
她再次指着那张照片,客气问道,“谢院长,我可以拿走这张照片吗?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越来越少,我想把它当作是一个纪念。”
谢茹略一思索,答应了下来,并亲手将其取出,郑重递到池霭的掌心。
池霭打开手提包的珍珠扣,把照片放进了内里的夹层。
……
后续的晾晒衣物工作,池霭做得平静又麻利。
谢茹时不时抽空看看她的状态,发觉她的脸庞再也没有露出过怀恋的神情。
那站在荣誉栏前,自内而外散发的伤感,仿佛到往无痕的微风。
慈恩福利院生活着几十名孤儿,幸好初秋的衣物尚算轻薄,有池霭的加入,再加上谢茹和另一名护工,耗费的时间也不过一个小时。
忙完这边的工作,谢茹又带池霭去到了祁言礼所在的厨房——距离下午两点的孩子们午睡起床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分钟,作为院长,她需要检查一下水果酸奶的准备情况。
尽管整个福利院的外表,都展现出与滨市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格格不入的破旧,但厨房内部的卫生和清洁程度,倒是出乎池霭的意料。
厨房工具,以及烹饪炊具,明显看得出来是这两年新推出的优质产品。
池霭甚至在流理台旁边看到了嵌入式的进口洗碗机。
瞧出池霭眸光的变化,谢茹隐含骄傲地对她说道:“这些东西都是言礼捐赠的,孩子们现在能吃上新鲜的饭后水果酸奶,也多亏了言礼这几年的资助。”
正说着祁言礼,厨房内间的窄门内便出现了他系着围裙的身影。
见到池霭,他拜托谢茹道:“谢姨,您先带她去食堂坐坐。”
说完,他又转身消失在窄门之后。
池霭不明就里地上前一步,被会意的谢茹拉住手臂道:“那池小姐你先跟我来吧。”
食堂就在厨房的外面,走出另一边的正门,池霭坐在座位上依然能看见里头的情形。
谢茹招呼她坐下就说自己还有事要忙,让池霭先在这里等等。
于是池霭又拿出手提包里的照片,珍视地回顾着这点自己和母亲共同拥有过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空荡荡的桌面上放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抬起头来,是围裙穿在身上仍未脱下的祁言礼。
他也端了一碗面条,在池霭的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