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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家里有人。

    “这哪是勇敢不勇敢的问题啊。”

    程识正了正神色, 认真地说,“关关,我说真的, 现在我只想先把自己的家安顿下来。以后就算要谈……谈恋爱, 也想一个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正正经经地谈。”

    暗恋太辛苦了。暗恋过的人身上牵系着太多理不清的喜怒哀乐,错过的也无法挽回, 永成遗憾。谈恋爱不应该是那么复杂的。

    与其硬要去理清——还不一定有好结果,倒不如往前看,从零开始谈一场简单轻松的恋爱, 以正常的步调逐渐了解彼此, 循序渐进, 更有益身心健康。

    “而且我喜欢他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他现在肯定跟八年前不一样了啊。”

    说到这个人, 程识不自觉地话多起来, “你是不知道,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挺利索的, 还是班长呢,上个月刚遇见的时候看着也很帅啊, 在外面也是雷厉风行的……没想到在家里完全是另一幅样子。”

    “不扫地不拖地不倒垃圾就算了,连把扫地机器人的开关打开都嫌费事, 洗衣服都是一周一次等阿姨来做的。他连微波炉都不会用!像话吗?既然完全搞不懂厨房的功能, 干嘛还买那么齐全的厨具啊, 摆着好看吗?真是差生文具多。”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 仿佛这辈子都从没见过任明尧这样不关心生活, 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 “忙起来昼夜颠倒,一天只吃一顿饭的,工作能当饭吃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抱怨完一段,才发现关潼听得笑意连连。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说人家坏话,后知后觉不意思起来,“……怎么了?我说得太过分了?”可都是事实。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照顾他很得心应手的样子。”关潼故作惆怅地捧着脸叹气,“唉,这样下去的话,以后他离开你可怎么活呢。”

    “不会那么严重吧。”程识迟疑道,“他还有个很能干的助理。而且我来之前他也……”

    想起上次大晚上在急诊遇见他还拖着吊瓶在走廊里乱跑的画面,程识说不出话了。

    任明尧以后如何生活,终究不是归他管的。他可以在离开之前找机会多劝几句,可任明尧那样我行我素的性格,估计也只有找人盯着他才有效果。

    现在的程识对于他而言,家政的作用远大于一个往日同学的情分。

    走之前,帮他找一个更好的住家家政吧。

    “还有小君呢?”

    看他不说话,关潼主动转移话题,关心道,“养小孩需要操心很多事情吧,以后还要上学什么的。你打算一直带着他吗?”

    “嗯……我已经在试着联系他爸爸了,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程宇留下的电话号码一直打不通,小时候用的□□也好久没上线了。程识摇头道,“太遥远的事我也不能确定。但要是他没有更好的去处,我就会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的。”

    程晓君似有所感地抬头,拍了拍他的手阿巴阿巴地嘟哝,还想再来一口土豆泥。程识笑着喂他,耐心细致的模样,看得人心里柔软又宁静。

    关潼甚至有些眼热,拍了拍小宝贝的脑袋,由衷道,“你有一个超棒的小叔叔。”

    “你也快吃啊,鸡翅要凉了。”

    “噢噢!”

    乘十老师亲自下厨,她馋了许久,今天也算是人生阶段性圆满的好日子。午饭后她主动去洗碗,程识哄吃饱喝足的小朋友午睡。

    程晓君睡着后,他抱着电脑出来,挑喜欢的歌单当bgm,和朋友一起窝在沙发上吃零食聊天。

    电脑上有巨大的素材文件夹,各种参考或灵感用途列表分类清晰。程识给她看了自己收藏的心头好,不愧是好朋友,连喜欢的画师重合率都很高。

    “那个是什么?”关潼指了指标名“camera”的文件夹。

    “是我平时收集的照片,觉得可以当参考就拍下来了,过一段时间就会整理出很多。”

    程识随手点开,一张张翻过去给她看,听见她好奇地问,“有没有任老师的照片?”

    “没有……啊,有的。”他忽地想起什么,往前翻出一张被截成一半的照片,有点糊。

    秘密的照片公布出来,即使本人并不在场,他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小声说,“我偷偷拍的。他早上喝咖啡的时候,我觉得姿势很好看,就拍了他的手,然后还画在上周的更新里了。”

    “哦~他没发现你偷拍吗?”

    “没有哈哈哈他还没睡醒,闭着眼喝来着。”

    关潼饶有兴趣地点头,灵光一闪,“等等,上周的更新里?那是你用他的手画的?!”

    “是不是那一格,他们互相搞手艺活的那一格!原来你是用他的手画的?!”她迅速陷入不可言说的联想,“好变态,我好喜欢。”

    程识一怔,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肉眼可见地慌张,“不是不是!不是那一格,前面有一格分镜也是喝水的,你忘了吗?是那个,是那个。”

    他急得脸都红起来,“是用来画了握着杯子喝水的那个动作!不是握着奇怪的东西!”

    “噗哈哈哈哈!”

    关潼倒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大笑。他才这反应过来。

    ……居然还能被小姑娘调戏了。

    程识低低地叹气,滚烫的脸埋在双手掌心里,声音轻软地抱怨,“别搞我啊。”

    撒娇似的埋怨,她一个女孩子都快听化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老婆,关潼嗷了一声,怀疑自己生错了性别,“你是不是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一个人住?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还觉得你跟我差不多大。”

    “对啊。从前的邻居也说我有点显小,大概是没有受过社会的鞭挞哈哈。”

    “诶我突然想起来,我哥他们朋友挺多的。”

    她眼前一亮,“帅哥都跟帅哥一起玩儿,我哥的朋友应该也都靠谱。等明天见面了熟悉熟悉,然后让他介绍朋友给你认识?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快乐嘛。啊呀要不我今天晚上回去偷他的微信列表给你!”

    她就是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程识无奈地笑了,本来还要再重申一遍“别搞我”,转念一想,又说得其实挺有道理。

    他总是窝在家里,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是时候认识些新朋友了,“你哥他们……”

    “大四快毕业了。”关潼默契地接话,“和你差不多大啦。”

    “他们还有体院的朋友呢!手长腿长一米八,腹肌六块起步体力超好的小狼狗!怎么样怎么样?”

    “任老师不想考虑了的话,考虑一下弟弟呀。”

    **

    “晚上去你那打球?”宋子扬问。

    “我明天还有事。”

    “啧,明天有事怕什么,又不是通宵打。”

    任明尧懒得说废话,“不玩。”

    谈完工作太阳还没落山。宋子扬一道出来,送他回家的路上突发奇想要吃火锅,半利诱半绑架的把他拉到了店里。

    铜锅一沸,话茬就停不下来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任明尧见不惯他这迂回的样子,吃了个差不多就开始cue流程。“说点实在的,再绕弯子我打车走了。”

    “啧,不愧是你啊,我才智过人的任老师!”

    “走了。”

    “诶别!别别别别别。”

    宋子扬说,“前几天一起跟小鱼医生吃饭。她听说你跟周羽心二搭了,好像挺感兴趣的,还问你什么时候进组。你要不要给她个电话什么的?”

    任明尧下个月跟组的那部戏,周羽心是女二号。算是从《雨天》之后两人的第二次合作了。

    “我跟她有什么可汇报的。”任明尧说,“我就去剧组几天,那几场戏里有没有周羽心都不一定。她想见周羽心?我又不是周羽心经纪人助理,找我有什么用。”

    “……”宋子扬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人家小鱼医生哪是想见周羽心啊,是想见他任大编剧!

    钟鱼和任明尧是高中同学,毕业后读了医学院,本硕博连读,今年正在临床实习,平时忙得飞起,约她吃顿饭都要等好几天。

    宋子扬看着对面才智过人且无动于衷的哥们,满心羡慕嫉妒恨,“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任明尧哦了一声,毫无预兆道:“你喜欢钟鱼?”

    “……”

    “你总约她吃饭。”

    “是。”宋子扬咬咬牙说,“我是喜欢。可她不是看上你了么。”

    大学时钟鱼来他们学校玩过一回。宋子扬亲眼见过她一次,心里头就一直念念不忘。

    人家姑娘是好,盘靓条顺聪明独立,各方面条件哪哪都好,就是看上任明尧这块油盐不进的石头,眼光不好。

    碍于兄弟情义,他不好插足,还忍辱负重地帮着传话,想着有一天任明尧开窍了就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全了兄弟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谁知道这兄弟窍是开了,开到了别的道上。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算什么数。”任明尧淡淡道,“我跟她少说有一年半载没联系过了,以后也没可能。你喜欢她就自己凭本事去追,不用顾忌我。”

    宋子扬大大咧咧,难得有桩心事,连他都看得出来。能憋到这时候才说,已经算是耐得住性子了。也挺长情,大概是真的喜欢。

    “你说的,可别反悔。”

    眼看两人是凑不成对了,宋子扬也就不再藏着掖着,长舒一口气,“那我放手去追了啊。回头她要是再找你,你怎么说?”

    任明尧说,“我家里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快被小狼狗叼走了(bushi

    来辽!

    这辈子就是个修仙的命了

    大家速速看完速速晚安

    mua!

    第22章 念着你。

    这么说起来, 钟鱼也是程识的高中同学。

    有关程识的传闻,最早宋子扬就是从钟鱼那儿知道的,多多少少也带着些不客观的感情色彩。

    上回拼过酒是有些改观了, 可终究不太看好, “你以后怎么打算,想好没有?总不能以后结婚生子了家里还拖着两口子不相干人吧。”

    任明尧没说过程识什么时候走。他下意识觉得程识是没地方去了,能有个被收留的地方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可任明尧板板正正一大好青年,朋友之间相互牵线也好, 长辈们操心介绍的也好,是不缺人的。男的女的都不缺。

    从宋子扬的立场看,当然还是希望他这哥们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总觉得任明尧这个人太木了, 缺感情那根筋, 不一定真的就是喜欢男人。

    程识确实有一张漂亮的脸, 他亲眼见过了, 也得承认。

    可程识漂亮得像个女人。高中时所谓的初恋或许只是青春期朦胧的心动, 辨识不清才误以为是喜欢, 也是有可能的。

    一谈到这种问题, 任明尧不耐地皱起眉, 又是那副“少管我”的态度,“不知道, 没想过,不乐意想。”

    “喂……大哥, 咱毕业都三四年了。”宋子扬没好气道, “能不能成熟点?”

    只看外表很难想象。都说他宋子扬莽, 一根筋, 但任明尧才是那个比他更我行我素的人, 不想回答的问题连敷衍都嫌费劲。

    “前几天不是还跟我这嘚瑟你那便当吗?这会儿怎么不提了, 人家不给你做了?”

    任明尧又牵出“我家里有人”的语气,“我最近都在家吃饭,还要什么便当。”

    “他还挺贤惠。”

    宋子扬顿了顿,“我说话直你也是知道的,别怪我不中听。但我们也都不是刚上大学的小孩儿了是吧,同班同学那有的头胎都满月了,也到了年纪该好好考虑过日子的事了。”

    “你要是就图他会操持家务,那说实话找个靠谱的保姆都能做到。会疼人的姑娘也多了去了,也不一定就非得要他。”

    宋子扬说,“你得想清楚,喜欢的到底是十六七岁的那个程识,还是现在这个人?”

    初恋一辈子都难忘,能理解。曾经错过的,现在想要抓到手里,也能理解。

    可这种弥补缺憾的心理,不是并不是感情的全部,更不是生活的全部。

    越是没谈过恋爱的人,碰上这种事越容易被拿捏。宋子扬就担心这哥们儿经验不足,被男人骗了。

    可任明尧似乎理解不了这种心思,“为什么这么问?”

    “程识就是程识。”

    这么多年过去,到现在他都没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但他知道他喜欢过程识。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曾经百无禁忌地喜欢过一个人。

    他那会儿父母甚至都不在国内,爹不接娘不管的被扔到茂华,即使天性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也免不了会郁闷一阵子。

    打球认识了一群玩伴,但都是粗糙的大老爷们儿。他真正意义上交心的朋友,程识是第一个。

    他记得自己跟程识说过许多矫情的话。程识是最好的倾听者。对着程识,就像是对着另一面柔软的自己,那些羞于示外的,少年人的委屈和心烦,什么都能说得出口。

    程识总是温和地笑,然后轻声安慰。即使是同样的话语,由他的嘴唇说出来和别人的效果就是不一样。

    他具有无限的耐心和理解,他能够包容一切困惑与伤痛。他就是柔软的本身。

    他也应该被柔软地对待。

    于是但凡任明尧有什么,也一定给程识一份。哪怕是只有一份的东西,他觉得程识喜欢,也都不假思索地给出去。程识吃过一次说喜欢的进口零食,他找代购也会订回来。程识喜欢的漫画出了典藏版,他跑遍全城的书店去买回来当生日礼物。

    程识说想去的那个大学有一条很漂亮的桃园路,春天能看到盛开的花雨。他跟父母吵了一架,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

    他什么都肯告诉程识,唯独这些事从没说过。

    程识太容易感到负担,稍微珍贵的礼物都难以坦然接受。所以零食是随便买的,亲签漫画是朋友送的,那间称心的大学,一直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他仅有的,细腻的心思,都用在了程识身上。

    而等他发现了这份心思真正的定义,暗恋的滋味才刚尝到几天,程识就不告而别。

    于是他从头到尾,唱的都是一出独角戏。

    他再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线才称得上“喜欢”。《雨天》初稿写完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写谁。从那些情节里发现了程识的影子后,他就刻意地避开,再也没有写出过像样的感情戏。

    他从没想过再见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形,也没有想过以后该如何打算。他就是要把程识留在身边,其他的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不在的时候心里一直念着,出现了就拉到身边留着。能留多久留多久,哪怕有一天程识会结婚生子,那也直到那一天为止。

    他不爱管别人闲事,却硬着头皮当了好几年班长。他不喜欢读书,却咬牙冲刺考上了重点大学。

    他厌烦自己的生活被别人插手,却想把程识一直留在身边。

    从以前到现在,他所做过的一切反常的行为,都是为了把程识留在身边。

    宋子扬都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你这是暗恋了人家多少年……七年?还是八年?”

    任明尧淡淡道,“不行吗。”

    连恋爱结婚都讲究效率的年代,长情的人反倒像个笑话。

    “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专心追你自己的。”

    火锅还在沸腾。正事说完,天色亦晚,他起身离开,“走了。”

    “哎……那什么前几天去你家,我上头了,有点冲动。”

    宋子扬挠着后脑勺说,“不过你那小初恋还挺能喝的,也是被我气着了吧。下次见面我得给他配个不是。”

    任明尧摆了摆手,“回头你自己说。”

    **

    回到家时客厅里黑灯瞎火。任明尧不适应地站在门口,摸索着开了玄关的灯。

    家里没人。餐桌上还放着吃剩的水果和零食,他换了拖鞋走到程识房间前,稍一使劲敲门就开了,是虚掩着,没锁。

    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的布置,电脑画板,床尾一角露出刚换下的睡衣,都还好好放着。

    他回到客厅里,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边玩了会儿手机。没过几分钟,门锁再次响起,程识牵着程晓君回来,看到他先到家,高兴地挥了下手,“你下班了吗?我去送关关了。”

    “嗯。”

    任明尧看着他蹲下去帮程晓君换拖鞋,又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小君好像困了,回来的路上坠着我不好好走路。”

    程晓君喜欢关潼,送关潼出去的路上,这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在小区里追着跑,又玩了一阵子才告别。

    塞进后背的小汗巾都被浸湿了,程识带他回房间换了干燥的衣服,他就脑袋一栽一栽地想倒,却还倔强地支楞着脑袋,不想向困意服软。

    程识看得忍不住笑,柔声哄他睡觉,说明天还能再跟漂亮姐姐一起玩。他又坚持了两分钟,才张着嘴巴睡过去。

    这样呼吸是不是不太健康。程识帮他把下巴托起来闭上,可一松手,小嘴又张得圆圆的。过段时间去体检,要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改正过来。

    轻轻带上门,要去洗漱时,他余光里发现任明尧还没回房间,下意识地往这边走,“要吃点东西吗?”

    “吃过了。”

    “啊。”

    那怎么还坐在外面?通常他们晚饭后都是回房间各忙各的。

    程识不自觉地担心,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来,“怎么不去休息,工作不顺利吗?”

    任明尧摇头,低声说,“想跟你待一会儿。”

    “啊……好。”

    程识一怔,心想大概还是今天过得不顺心吧。但他只会画画,没什么能帮得上的忙,也就只有陪着坐一会儿了。

    任明尧并不说为什么而低落,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跟他“待一会儿”,一直盯着他看。

    乌黑的眼睛和程晓君有点像,但孩童的眼瞳中充满了稚气的透亮的光,望着他的这双眼睛里却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淤积得太深,仿佛什么光照进去,都会被吞噬干净。

    程识莫名感到慌乱,像是害怕被他这样看出什么,垂下眼睫不敢对视,避了几秒才又抬眼去看,却仍旧撞上那道笃定不变的视线。

    他心里一颤,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不小的动静,“你……喝咖啡吗?我去弄。”

    没等任明尧回答,他径自往厨房走,铲了咖啡豆倒进机器,靠着磨咖啡豆的声音隐藏心慌。

    任明尧恍然不觉,盯人家盯得还挺享受。

    心里很踏实。

    他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日子过得太空泛了,一闲下来就更明显,总要找点什么事情做才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

    如果程识在他身边,不管做什么事——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纯待着,都会感到妥帖。

    程识就是程识。

    “你是刚回来吗?”咖啡机前的人没话找话地打破沉默,“关关刚走,再早十分钟回来说不定你们都能在楼下遇到。”

    “不着急。”任明尧说,“明天见也一样。”

    “嗯。关关好会陪小孩子玩的,我第一次见小君跟刚认识的人玩得那么开心。”

    提起朋友,他的语气变得轻快,端出咖啡后讲了下午玩耍的趣事。在他口中,程晓君是可爱的,小姑娘也是可爱的,甚至因为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到关潼,他提到小姑娘的频率比小侄子还要高。

    任明尧默不作声地听着,半晌,生硬且直接地问了一句:“你喜欢她吗?”

    “……”

    忽然这么无厘头的一句。程识语塞了好一阵,才哭笑不得道,“乱说什么?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的。”

    把她当妹妹看吗?所以才一直都和她关系要好。

    这八年里,他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好妹妹”?

    任明尧看着杯底的咖啡,不合时宜地讲究起来,“没有奶泡。”

    “……”

    都快喝完了才想起来说。

    平时做给他喝的都是加奶加糖的。程识看他喝这杯没有灵魂的咖啡,耐心地解释,“下午关关说想喝拿铁,给她做了两杯就刚好把材料用完了。我明天再补货。”

    连最后一份奶都被他的好妹妹夺走了。

    任明尧荒唐地陷入委屈的境地,前所未有地小气起来,“你说过那是买给我的。”

    “……要不我给你点楼下咖啡店的外卖?送上来应该也很快的。”

    “不想喝了。”

    程识一时无言以对,可看他这样子又有点想笑,伸出手指,小心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背,“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啊。”

    “没有。”任明尧喝完咖啡,自觉地起身去洗杯子。程识目光追随,转了个身趴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寻思这种情况该要怎么安慰。

    总不能真的是因为一杯咖啡不高兴了吧?

    思考的这几秒,任明尧已经把杯子洗净擦干,放回了杯架上。抬头看见他在愣神,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程识。”

    程识很快地回神,眼里映出他的影子,“你说。”

    厨房没有开灯。距离最近的光源在餐桌上空,在程识头顶。任明尧站在暗处,看着他披一身的光,觉得自己像个戏份已经结束的角色,从程识的人生剧台上早早退场。

    他异常厌恶这样的想象,自力更生且倔强地重返剧台,和程识一起坐在灯光明亮的餐桌边,心情才稍微舒畅了些。

    程识托着脸还在等他的下文,不防听到他问,“这几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

    怎么忽然问到这了。

    程识倒想反问他,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说得出这种傻话,“当然有啊。”

    “就算是普通同学也会的吧?再说,我们上学时候不是一直玩得很好吗。”

    任明尧又问,“有多好?”

    “……”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感情又不能量化,加减乘除算出个得分。

    程识小心地斟酌着,想着要怎么说才不会显得太可疑,“就是……现在还联系的同学里,我就只有你了。”

    这样说也不对。怎么说都不对。因为他知道自己本身是可疑的,所以无论说什么,都透出心虚的气息。

    “啊……对了,我跟关关说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漫展,她很期待见到你。”他只好转移话题,“关关说会介绍小狼……不是,会介绍她哥哥给我们认识。”

    差点嘴瓢又说出了不对劲的话。还好任明尧仁慈地放过了他,没再计较继续问下去。

    “明天去漫展我什么都不懂,用不用补补课?”

    “没关系的,先去玩就行了。你感兴趣的话,回头我慢慢给你讲,也不在这一时。”

    但这种临时抱佛脚的积极精神很令人感动。程识一时放松警惕,脱口道,“其实你把书房里那些漫画看了就行,都是很经典的作品,喜欢那些就能找到很多同好的。”

    任明尧挑眉:“你看见那箱漫画了?”

    “……对。”

    真是一刻都放松不得。他硬着头皮圆话,“前几天打扫书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

    “我不是想乱动你东西……就看了一眼,也没打开往下翻,我都不太记得里面都有什么了,哈。你留着挺好的,挺好的……没想到你还是个念旧的人呢。”

    越说越乱。他懊恼地皱起脸,抬眼偷瞄,却发现任明尧又用那种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还笑了笑。

    程识很少从他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被他笑迷糊了,连带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都在幻觉里变成五彩斑斓的黑,恍恍惚惚听见下一句。

    “我不念旧。”任明尧说。

    只是还念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是你一个人的班长!

    *

    来辽

    跨年了各位!

    明天去玩一天不更

    周日晚上回来双更

    大家都玩得开心鸭!

    mua!

    第23章 好像没被人关心过。

    那些漫画一直保管在他手里, 过去跟程识一起看没怎么用过心,反倒是之后独自睹物思人时,一遍两遍的看进去了, 才觉出有趣。

    同样都是讲故事的工作, 他不会画画,于是换了文字作为载体,程识也从没说过自己将来想做漫画家之类的愿望。彼时他们还没来得及讨论那些,只希望自己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说到这里, 他们一同起身去书房翻漫画,坐在地板上离得近了,程识闻到他身上牛油锅底的香味。

    还有心情去吃火锅, 看来也没有过得很不顺心。

    “你画的是什么类型的故事?”任明尧拿起箱子里的漫画, 当年流行大多是海贼王火影和巨人一类热血的少年冒险故事, 很受中二期男生们的追捧。

    他看着现在的程识, 总觉得跟高中时期没什么分别。自己都当了好几年社畜一脸麻木了, 程识的样子却还像是还停留在他们分别的那一年, 或许就是没有甲方催命, 还有在画热血漫画的缘故。

    从某种层面上讲, 也确实是挺“热血”的。

    有了上次看成人动作片被抓现行的经历,程识打死都不会跟他说实话, “就是……一般的故事,很俗套的, 也没有多少人看。”

    任明尧也遇到过一两个刚毕业的小编剧自己写了故事不好意思给人看的, 但也都是刚开始, 渐渐就被捶打得内心波澜不惊了。

    干他这行不能脸皮薄, 写出来的剧本从制作到发行会被无数人咀嚼评论, 懂行的不懂行的都指手画脚乱提意见, 经过无数次修改,糅杂了太多不稳定因素,最终的成品常常会跟初稿大相径庭。

    像程识这样独立创作的漫画家就不会有这种烦恼,写出来的故事完全由自己构思和呈现,每一个分镜都是遵从自己的故事美学,因此应该很能反映个人趣味。

    任明尧颇有些好奇,但程识从不在他面前画画,“我书桌那么宽,够放两台电脑的。我们可以一起工作。”

    程识立刻放下手里的漫画:“我怕会打扰到你。”

    “这有什么打扰的。以前不是也一起写作业么?”

    任明尧一本正经道,“我们行业很相近,多聊聊这些有好处。你可以看我的剧本。我能看你的漫画吗?”

    “……”

    “好吧。”

    他不愿意又不好意思拒绝的时候就会沉默。

    任明尧说,“你还是可以看我的剧本。”

    程识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翻漫画,翻得心不在焉。

    有种在讨论抄作业的感觉——即使不让我看你的,也给你看我的。大方的语气,更显得他藏着掖着。

    可他就是在画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是需要藏着掖着的。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么形象,笔下的内容却是那些……肯定会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待。

    他已经跟任明尧说好了搬走的时间,万一坦白,被误会在三次元也有什么不正常的思想,提前搬走显得心虚,留下继续住大家又都会不自在。

    他原本就不应该来这里的。

    程识看着手里的漫画,热血的场景都变成无声的嘲讽。

    一开始掉以轻心的靠近,如今变成了进退两难的自我折磨。

    “我下半月要去一趟剧组。”任明尧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们说海城很多特产,到时候给你带回来。”

    “不用了。”程识摇头,“想不到什么需要的。”

    “那就慢慢想,想到的时候再告诉我就行了。”任明尧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可以偷懒,不用每天拖地洗衣服。工资照发。”

    “又不费事……有扫地机器人,还有洗衣机。”程识顿了一下,问,“你要去很久吗?”

    “看情况,大概一两周。”

    任明尧起身去拿手机,把助理的联系方式也告诉他,“这是乐乐的微信,她会跟我一起去出差,如果我在片场有什么事联系不上,就找她。”

    “知道了。”程识申请好友,没几秒钟就被通过。姜乐乐发来一张小狗的表情包打招呼,很可爱的。

    他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空,对上任明尧的双眼:“……怎么了?”

    “想看看你发什么表情包。”任明尧诚实地说。

    “……”

    怎么这么闲啊。

    程识有点想笑。这系列的小狗勾表情包他也存了两张,就从相册里找出不同的发过去,算作寒暄。

    姜乐乐回消息很快。

    【程识老师好~】

    网上冲浪时看惯了“乘十”和“x10”,程识头一回见自己的本名被冠以这样的头衔,立刻又抬头去看任明尧。

    “我告诉她了你是漫画家。”任明尧老老实实地回答。

    “怎么会是漫画家啊……我只是个画漫画的!”

    在网上被叫“老师”甚至被叫“老婆”他都觉得没什么,当成大家是玩梗的态度听听就算了。可一放到现实里,心里只有“我不配”的惶恐。

    【不用的,叫我程识就行了】

    即使知道对方应该只是客气一句,程识仍旧耳根发热,生怕她也问出“你的作品都有什么”之类要掀马甲的话,迅速输出表情包,想要客客气气地结束寒暄。

    没想到姜乐乐兴致不低,上次顺路一起去配眼镜就看得出是活泼的性格,线上聊天更放飞自我。

    【程识老师不要谦虚~】

    【之前都没来得及问,其实我超级好奇你和任老师是怎么认识的】

    【他都不太愿意让我们进他家门诶,你们能住在一起一定关系超好吧】

    【任老师在家里什么样呀?大家都很好奇诶嘿猜他搞创作的时候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就跟那个谁似的,必须全//裸不然写不出东西之类的?】

    “……”

    程识捧着手机不知所措,脑子倒是转得停不下来。

    他也没亲眼见过任明尧搞创作,但是刚刚还说可以一起工作……应该没有那个谁似的癖好吧。

    他越是想着“不会吧不会吧”,脑子里画面感倒是越强,转瞬间好几幅不可言说的构图都飞过去了,还搭着任明尧的脸就出大问题。

    救命。

    看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任明尧高冷地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屏幕,发了条语音终结对话。

    “你确定要当着我的面问这些吗?”

    【………………】

    【[表情包]】

    【任老师早点休息!程识老师下次再聊!我先睡了各位晚安!】

    程识脑子里还在飞不可言说的小图画,表情呆愣愣的,仿佛灵魂出窍。

    任明尧嘴角一抿,屈起指节作势要敲他额头,在碰到他之前就停下,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也成功唤回他游离的魂魄。

    他条件反应地啊了一声,明明还没挨着,却像是已经提前觉得疼,反应过来了还笔直地坐在原地,非要等那一下挨到身上似的。一个没真弹,一个没有躲,对视了好几秒仿佛静止画面。

    还是这样,连躲不知道躲,看着更傻了。任明尧挺想看看他能愣到什么时候,却又不太忍心,终究换了根手指,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一触即离,“去睡吧。趁程晓君还没醒。”

    他仍旧望着任明尧没有动,少有地没回避视线,却像在透过乌黑的眼睛,望进另一个年景。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贯穿了他整个中学时代的记忆,从第一面开始。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他湿漉漉地站起身,披着任明尧的外套,不知道该道谢还是直接还回去。

    原本要走回球场的少年似有所觉,转过头看他还愣在原地挨雨淋,隔着一步的距离伸出手臂,冰凉的指尖戳在他额头上,语似嫌弃,“你怎么还不回教室?”

    后来他问到了任明尧当时的想法,是“傻乎乎的,好像从没被人关心过”。

    他用没什么底气的玩笑话反驳。

    再后来,他和任明尧开始变得形影不离,放学回家的公交只有三站顺路,也会搭乘同一辆。他会在教室里多留半个小时自习,等任明尧打完球,再一起回家。

    他总是提前等待。球场或校门口的公交站,任明尧总会朝他走过来。跟着总是这个动作,指尖的凉意触及额头,代替少年传达羞于言表的关心。他从来不舍得躲开。

    既然那样关心,为什么会转身离开?

    “班长。”

    他脱口而出,“你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吗?”

    任明尧正想问他明早要几点起床,闻言怔了怔,没怎么想就回答,“学校门口的公交站。”

    他说过以前的事不想再提,却又毫无预兆地说起这个。任明尧自觉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事,自己在心里过了一遍,又谨慎地跟了句,“是吧?”

    记忆太久远,出现混乱也是会有的事。但那天的情景还算清晰。

    他记得那天是领成绩,年前最后一天到学校,走出校门时大家都如释重负,程识也因为分数理想而语气轻快。

    “其实大学什么的去哪都不要紧,只要能离开茂华就行。以后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

    他记得程识那样说了,神情与平日里并无差别。

    他记得那天公交站旁树梢的积雪还没融化,记得那天放学早,210路公交车上少有的座位充裕。记得自己下车时,程识坐在靠窗的座位,隔着玻璃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说“开学见”。

    他不知道那是程识最后一天去学校。也不知道为什么,程识的人生再也没有开过学。

    “是吧。”

    程识喃喃了一句,倏忽间抬头露出笑容,“我知道了。”

    昏暗的巷子尽头,少年漠然投来视线,离开的背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把手边的漫画放回箱子,仔细地盖起来放回抽屉。

    “我先去睡了,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的宝贝们!

    我自首被姐妹拖出去玩了没错我是一个经不起诱惑的女人

    还有一更修仙写没关系问题不大我可以!

    会太晚了大家明天早上起来再看叭

    大家晚安

    mua!

    第24章 像做梦一样。

    任明尧就怕他这样。

    不仅是程识, 他连在工作时都很忌惮遇到这样的同事,总是话说得很简单,乍一听就那么个意思, 稍微一品就觉得好像还带着些“剩下的不用我说你应该都明白了吧”的深意。

    他最喜欢前一种情况, 可遇到的多了,现实证明往往是后一种,所以需要心思活络的朋友或助理帮忙处理。

    但程识的事他没法儿跟别人说得太详细,也根本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况究竟如何, 任明尧被迫在脑海中复习了一整晚。

    一声“明天见”让他重回学校门前的公交车站,整晚都不得安生。从卧室到客厅里溜达了好几回,他看着次卧早早熄灭的灯光, 硬生生忍住过去敲门问清的冲动。

    隔天早上程识照常起来做早餐, 喂程晓君吃饭, 还打电话从楼下给他订了杯带奶泡的咖啡, 正常得令人害怕。

    “关关说在会展中心入口等我们, 待会儿我们直接过去汇合就行。”

    程识拿了套卡通连体衣给程晓君穿上, 戴上圆圆的橙子头套完成人生初cos, “真可爱, 今天也是橙小君哦。”

    他还有心情夸孩子可爱!

    任明尧表情一度僵硬,可马上就要出门了, 漫展这天又是他期待已久的出游日,便只能先把“我不理解”的心理活动压下去, 等今天玩完再说。

    关潼和家人们订的酒店就在会展中心对面, 提前下来等他们。会展中心今天游人如织, 到处都是cos成二次元角色的玩家, 五颜六色的人群凑在一起找人很费劲, 还有背着□□短炮的摄影伺机而动。

    一行人碰头时, 关潼正在被围着拍照。

    她初中时就常逛漫展,是老玩家了,cos角色很得心应手,今天出的是本命角色,《百变小樱》里的木之本樱,“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都是斥巨资买的官方典藏版周边,还带了飘浮的库洛牌配套整整齐齐。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大男生被迫营业,属于懒得花心思又要陪妹妹整活的类型,于是象征性地捡了《百变小樱》里热度颇高的一对,桃矢与雪兔。寻常的男高中生打扮,白衬衫黑领带,浅蓝色的校服外套,看起来很登对。

    趁妹妹沉迷拍照,关浔自来熟地朝程识招呼,“乘十老师吧?久仰久仰。”

    “你好。”

    他笑起来有小虎牙,痞里痞气又朝气蓬勃,令人心生好感。程识很少来这种人群密集的场合,半是拘谨半是兴奋,目光掠过两人紧扣的手指时眼神闪了闪,“这是……”

    “这个啊。”关浔抬起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连在他的手上像一串挂件,“我男朋友。”

    路敞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礼貌地问好,“乘十老师,常常听关潼说起你……你的宝宝真可爱,跟你很像。”

    “……”

    不是一两次被误会了,程识哭笑不得地解释,顺便介绍了程晓君和任明尧。关潼拍完照果断地摘了假发,跟能伸缩的仙女棒一起收进包里,丢给自己亲哥拎着,欢快地过来和任明尧打招呼,“你好呀任老师,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你好。”

    任明尧微微颔首,眼看着路敞说了声“给我吧”,从她手里接过包拿着。

    这两个弟弟,刚才说是什么来着?

    当着任明尧的面,关潼不太好意思跟老婆进行一个不带非分之想的贴贴,集合完毕就一起往会展里走,听到任明尧第一次来漫展,这趟快乐的回老家行程就演变成了萌新科普之旅。

    关浔和路敞过来主要是为了给妹妹当保镖,此时乐得不用陪聊,小情侣落在后头说悄悄话也十分养眼,路上偶尔被搭讪,都礼貌地拒绝了拍照的请求。

    关潼时不时瞄一眼身后,再瞄一眼旁边,有意无意地开玩笑,“诶呀,今天出来人数不凑巧,你们都一对一对的,显得我孤家寡人一个。”

    程识一愣,转头去看任明尧的反应。

    “不至于。”任明尧指了指他怀里的孩子,cue出橙小君的存在感。

    “是双数。”

    “……”

    关潼呵呵笑了两声,望向程识的目光里甚至替他感到心酸。

    我真的很想帮你,但他真的好直男。

    会场里人多,程晓君个头矮小不好走路,程识一直抱着。逛了半个小时,任明尧估摸他力气耗得差不多了,“给我吧。”

    “不用。”程识目光忙碌地流连于各个小摊上的条幅和周边,连精力都比平时旺盛,逛到现在没觉得累,“你背着包就行。”

    之前只是向往已久,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来漫展。遇到喜欢的作者在办签售会,关潼兴冲冲去排队,他和任明尧一起带程晓君去洗手间。

    任明尧也背着个包,里头装着程晓君的奶瓶和纸尿裤。母婴室不好意思进去,他俩只好站在男洗手间里凑合,把程晓君放在洗手台上换尿片。

    任明尧把换下的纸尿裤丢进垃圾桶,中途有两个戴长发穿彩色裙子的奇怪角色进来,跟他的目光对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往里走。

    程识刚整理好,一抬头就发现他在诧异地打量男洗手间的标识牌,接着又转回目光继续看着人家往里走,直到那两位撩起裙子开始站着尿尿:“……”

    “这是漫展的特产。”程识解释。

    任明尧很给面子地点头:“挺有意思的。你也穿过吗?”

    “……都说了我也是第一次来!”

    程识怀疑自己在他心里衍生出了什么奇怪的癖好,刚想说“人和人的喜好不能一概而论”,余光里看见那对DK小情侣也走进洗手间。

    “乘十老师也在啊,他隐形眼镜滑片了。”

    关浔不见外地挥了下手,简单粗暴地把男朋友按在镜子前,摘掉他的镜框,鼻尖怼着鼻尖,“说了不用听她的,cos这么认真干嘛。你别动啊,我先看一眼在哪。”

    “没事的,只是稍微有点磨。”

    “啧,都磨出红血丝来了。我帮你摘了。”

    路敞说,“行。”

    关浔洗了手,直接将手指伸进男朋友的眼睛里。他们似乎这样做过不止一次,彼此都熟悉的动作,路敞双手扶在他腰上,没有半分躲闪。

    两个模样俊朗的大男生,叠在一起压到洗手台前,腰线以下都严丝合缝地贴着。

    程识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又开始构图,一幅一幅飙得停不下来,只好抱紧程晓君转移阵地,“我们先出去吧。”

    他都不敢抬眼去看任明尧是什么表情,怕那会是惊奇的,厌恶的,避之不及的。他想快点离开这里,刚走出两步,怀里一空。

    任明尧神情冷淡,接过孩子替他抱着,顺便还能对他致以疑问,“你没见过他们那样的吗?”

    “……”

    他反应得太过平常,程识反而更紧张,艰难道,“你见过?”

    “嗯。”任明尧说,“剧组里不少。”

    住剧组酒店开了眼界。现在的小演员玩得挺花,有时候前一晚回房间带的是女人,后一晚就变成了男人,什么样的都有。

    “这样吗。”

    程识点了点头,看他不以为意的模样,说不上庆幸还是失落。

    他们还没走远,小情侣忙完也跟了上来。摘下黑色的隐形眼镜,路敞有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他本就五官深邃立体,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混血感更强了,属于很难得一见的帅哥类型。

    程识不自觉地看了好几眼。连橙小君都被引起注意,阿巴阿巴地朝帅哥伸手,仿佛想亲手摸摸人家眼睛。

    路敞大方地低头,眨眼逗小朋友。程识也趁机连声夸赞,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是天生的吗?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极光的颜色。”

    “是啊,谢谢。经常有人这么说。”

    这个剧组里可不常有。

    任明尧看着他双眼放光,还是对着另一双眼睛放光,恨不得摘下来带回家里摆在电脑旁边儿欣赏似的,刚有话要讲,身边传来略带迟疑的惊讶呼声。

    “乘十……您是乘十老师吧?!”

    程识循声望去,视野中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兴奋地涨得通红,“对……我是。”

    “乘十老师啊啊啊您好!我逮到活的乘十老师了!姐妹们快来!!”

    “……”

    程识原本只想默默无闻地来逛展的,所以连微博都没发过。只有关潼那边透露了“奔现”的活动,本以为不会有太多人关注。

    可偶遇这女孩居然是个隐藏粉丝,不仅感叹自己的幸运,甚至还呼朋引伴,短短十分钟里叫了一帮朋友过来签名合照,俨然是场小型粉丝见面会。

    程识被围在中间。从天而降的彩虹屁把他砸得晕头转向,到处都是友善的脸庞,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亲近和向往,甚至有人从开幕式起就每天来一趟漫展,只为了能和他偶遇的可能性。

    在这里,他是真正的乘十老师,是受到尊重和拥护的。所有人都以他为荣,所有人都对他致以喜爱的目光。

    像做梦一样。

    先来的粉丝们在微博上宣传得嗷嗷叫,继续呼朋引伴,小型粉丝会又有继续扩张的势头。他一时半刻抽不开身,任明尧也不着急,让他慢慢合照跟粉丝互动,自己抱着孩子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等,像个留守角色。到了饭点,还很有自觉地先给程晓君喝奶。

    关潼过来以后,大家一起拍了大合照收尾,人群散开才隔着段距离看见他在奶孩子,不可思议,“上次你不是说任老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么?”

    程识抱着小粉丝送的花束,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他是……那样的啊。”

    他也是第一次见任明尧奶孩子的画面。在家里全是他一手包办的,任明尧想干都派不上用场,如今有需要时竟也做得有模有样,还会学着他的样子给孩子拍奶嗝儿。

    看起来很……温柔。

    包括做家务,其实一点难度也没有,任明尧只是懒得花心思在自己觉得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上。所以平时自己一个人总是凑凑合合就过去了。

    只有在他身边才讲究起来,咖啡要加奶,连办公桌也想拼在一起工作。

    “之前关潼还说让我给你介绍对象。”

    循着他目光所及之处,关浔了然道,“我看也用不着了吧。你这眼里都有人了,别的再介绍也看不进去啊。”

    弟弟们说话都挺直接。程识摇头,“我没想跟他在一起,太麻烦了。”

    “啧,谈恋爱嫌什么麻烦啊。还没开始你就嫌麻烦,以后有的是争吵打架的时候。”

    关浔话还没说完,召来身边男朋友不赞同的声音,“我们没有打过架。”

    “别急啊宝贝儿,没说是咱俩。我就随便举个例子,反正总得有一段劳心劳力的过程嘛。就是那么个意思。”

    自家妹妹挺喜欢这位老师,关浔本来以为是为大前辈来着,没想到是这样,比他还白纸一张。

    逮到机会,总是要显示一下过来人的地位,“不过乘十老师,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句。一般同类看同类是挺准的,但我看你这个朋友……不太确定。”

    “不太确定,是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他有点似是而非的。可能是‘同类’气质不明显,看着有可能喜欢男的,也有可能喜欢女的。”

    关浔摸着下巴琢磨,“一般像这样的我们就不建议谈了哈,容易浪费时间还伤感情。不过根据你目前的情况,建议还是再好好观察一下,万一撞对了呢。”

    “……什么啊。”程识原本还有点听进去了,到这一句忽然被逗笑,“小小年纪说起话来经验这么丰富吗?”

    “诶,比您还是要丰富点的。”

    “……”

    说话间任明尧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见人群散去,才起身靠近,“玩得开心吗?”

    “嗯!”

    程识伸手想接过孩子,被他避开了,“我抱着就行。你抱着花。”

    逛了大半天都饿了,大家商量着出去吃点东西。往出口走的路上看到一块单独搭建布景的区域,入口处做得十分神秘。关潼好奇心被勾起,上前一问才知道是某恐怖游戏的场景还原。

    据说里面搭建的是模拟地下室求生的密室逃脱游戏,大家都挺有兴趣。问了以后只有任明尧摇头,“这个我玩不了。”

    里面跟大部分密室逃脱游戏设置的场景一样,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视物。他天生夜盲,晚上都不怎么出门,玩这种游戏就等于是拉灯等死。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这个没什么奇怪的。可关潼无意间发觉,程识望着他的表情写满了震惊,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严重吗?”

    “有点严重。”任明尧说。

    原来他在夜里是看不见的。程识想。

    多年后的今天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是在这样毫无干系的场合里,以这样不经意的口吻。荒诞的现实感充斥在他心里叫嚣膨胀。

    任明尧看着他的眼角一点点变红,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从他眼中看出一丝逝去的绝望。

    “别……不至于。”

    任明尧慌了,“不,不是绝症。”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进行一个真相的迟到发掘

    新年第一个修仙圆满结束

    大家晚安

    mua!

    第25章 再砸几个。

    程识的反应令人始料未及。还以为他是过分担心, 关潼帮着解释,“我也有同学夜盲的……应该只是光线不好的地方看不见吧?晚上不出门就还好了,平时生活没有太大影响的。对吧任老师?”

    “对。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

    程识把怀里的花束抱高了些。大朵盛开的香槟玫瑰挡住他的脸, 他低头迅速地擦了下眼睛, 笑着说,“不是,我还在刚才的合影里回味着没抽离出来呢。这是延迟感动。”

    “哎呀,等以后你自己开签售会, 肯定会比今天来合影的粉丝多得多。小场面小场面,就当是提前习惯一下好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撇开话茬,没有人计较他这一瞬的失态, 刚刚讨论的密室逃脱游戏也没人再提。

    表面上看, 这场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一整天的游玩安排, 程识很快就恢复如常。

    任明尧看着他, 却仿佛又看见他清明扫墓回来时的模样, 深藏在眼底的失魂落魄, 让本来愉悦尽兴的一天变得不真切。

    告别关潼三人后, 他们回到家, 程识帮孩子洗漱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放在地毯上玩儿关潼送的积木。

    他把花瓶洗刷蓄上干净的水, 拆开粉丝送的花束,一枝枝修剪插进瓶里, 安静地忙碌着, 一言不发。

    他把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带回了家里。

    任明尧叫了他一声都没得到回应, 不得不加重语气, “程识, 听我说话。”

    他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眼神茫然无依。

    任明尧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是在学校公交站,对吗?”

    **

    程识对于他“夜盲”这件事的反应如此强烈,他即便再迟钝,也会有所联想。

    前一晚彻夜难眠,百般思虑不得其解的问题跃然眼前。

    程识望着他,右手还握着剪刀,随着他话音落地,咔嚓一声剪断了玫瑰的细茎,香槟色的花瓣掉落在地,被程晓君捡起来往嘴里塞。

    程识收起剪刀,拿了奶片作为交换,低声哄劝,“小君,吐出来。”

    任明尧耐心地等待着,余光里,闲置已久的水晶花瓶被装点得生机盎然,香槟玫瑰的花叶上附着刚刚洒上的水珠,娇艳欲滴。

    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插花完成,孩子哄好,程识擦干双手,慢吞吞地说,“那年寒假,你来我大伯家找过我,记得吗。”

    “你怎么知道?”任明尧皱起眉。从一句开始,他感到不对劲了,“是有一天,班上他们几个叫着一起去吃烧烤,就在你们那附近。”

    他想叫上程识一起,但没打通电话。程识没有告诉过他大伯家的确切地址,他只能从程识平常下车的公交站估计出大概的范围,在那附近转悠了一圈,想着碰碰运气,“那天你没有回电话,我没找到你。”

    “你见到我了。”

    程识平静地说,“在那条巷子里。你经过的时候停下往里看了一眼,记得吗。”

    “我在那里。”

    那个晚上他永生难忘。

    被程勇在暴怒中拖到家门后的小巷,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想会遇到任明尧。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挨打产生了幻觉。巷口一盏路灯年久失修,昏黄黯淡,只能照明两步路。他蜷缩在巷子深处,眼前是触不可及的光,再远处是少年双手插兜不经意地路过,脚步停住,转头投来的视线。

    那个刹那,拳脚落到身上的疼痛都显得无关紧要。他希望自己能从人间消失,连同有关他的记忆也都从任明尧的脑海中彻底抹除。

    那盏老旧的路灯既没有照亮他,也没有照亮任明尧。他和任明尧之间隔了一束光,却还隔着两段幽冷的黑暗。

    可他的的确确是跟任明尧对视了。那张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不愿沾染麻烦的神情,继而转身离开。很奇怪,他轻微近视,却将那晚的一切都看得细微分明。

    所以他从没想过,任明尧真的没看到他。

    隔天才迟收了聚餐的短信,他将任明尧与寻常无异的语气理解成刻意的若无其事。他自以为善解人意地理解了任明尧的处境,也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用同样平常的语气回答,下次再聚。

    现在想来,那些心里淌着血,还在努力假装出不在意的语气的日子,所受的煎熬竟然全都没有意义。他自作聪明地“理解”了这么多年,真是可悲又可笑。

    “为什么不叫住我?”

    “因为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啊。就算你看见了也不好过来插手的,我出声叫你也只会让你尴尬吧。而且我都那么大了,挨打就……多丢脸啊,你什么都不说就当没看见才是最好的,也给我留了面子了。”

    程识勉强笑道,“我还以为你终于情商提高了呢,没想到是压根就没看见。白替你高兴了。”

    任明尧嗯了一声。彼此相对无言。

    那是他们八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寒假里他们只是偶尔发短信打电话,直到开学前程识失联。他去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问过程识的奶奶,都没有问出程识的下落。

    他记错了最后一面。

    他甚至不知道程识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那是寒假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路过一条漆黑的巷子,无意地瞥了一眼。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见过程识最后一面。

    程识家里的情况,任明尧只知道大概。知道他住在大伯家里,因为寄人篱下常常不可避免地受到苛待。但他来上学时几乎从来不提家里的事,对于“苛待”,任明尧的理解还停留在平日里的冷言冷语,或做错事后过分的责罚,没想过他的家庭环境恶劣到那样的地步。

    那天晚上,程识是因为不想给他添麻烦而没有求救,还是因为太过绝望而放弃了求救,现在都无从得知。

    任明尧沉默了很久,才问,“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来上学的吗?”

    “当然不是了。”程识说。

    那个晚上的确给了他毁灭性的打击。但把一切责任都压在任明尧身上太狡猾了,也并不公平。

    那个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任明尧,学校,甚至是奶奶,什么都不足以留下他。他觉得自己多待一天都会死在那个家里,无论如何都想逃,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或者去死,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毫不怀疑,那天晚上程勇是真的想弄死他。

    他咬牙硬扛着不敢出声。无法向任明尧求救,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挨打的原因。

    那时候真以为世界末日了,活不下去了。可一晃眼也到了现在,他还是好好地活着,再想起从前的事都恍如隔世。

    “后来是我自己想走的。不去大学也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程识沉沉地叹了口气,“不过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记了很久。很傻吧。”

    事情的原貌出乎意料,他如今知道了,本应该如释重负的。可心里还是发沉,即使说到这,也并没有轻易地感到释怀。

    “确实傻。”任明尧说。

    程识勉强弯了弯嘴角,正想再附和两句就把这个话题结束掉,却又听见他的声音,“你应该叫我的。”

    任明尧一字一句,笃定道,“我不怕尴尬。不管那是谁,起码不会让你继续挨打。”

    程识怔了怔,努力营业的弧度僵在嘴角,半晌,语气发涩,“是啊……我应该知道的。”

    时隔多年再回头看,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当时的想法。

    他把任明尧当成什么人了?

    任明尧待他那么好,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他缓慢地摇头,眼泪掉得毫无预兆,只是口中还在一遍一遍喃喃重复,“我怎么那么傻啊……我可真是……”

    这话题本来点到为止,应该翻片儿了的。他感到遗憾,感到懊悔,甚至感到抱歉,为一厢情愿的自己,也为一无所知的任明尧。

    可任明尧最后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让他感到委屈。

    任明尧显然也没想到。他一直在有意克制情绪,眼看就这么平静地把话说完,分分钟要抱孩子去睡觉了,忽地开始掉眼泪,止不住地掉。

    他自己也说了句“哎呀我这是干什么”,不好意思地拿纸巾擦掉。可怎么都擦不完,他慌乱地抽着纸巾,一张一张地抽。恰好最后几张用完,他看着纸巾盒被抽空,一瞬间整个人灵魂仿佛也被抽空了,麻木地自言自语,“没有了……为什么没有了?”

    他甚至不知道在为什么哭,是为自己多年来对任明尧的误解,还是为任明尧本有可能改变他的人生。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反应对待今天获得的迟到的真相,即使再怎么不甘心,终归也是于事无补。

    任明尧很多年没受过这种惊吓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拿了两包纸巾又倒了两次果汁,生怕他脱水晕过去。

    他甚至吓到了程晓君一起哭,孩子哭累了睡了他还在哭。不嚎啕也不说话,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止不住眼泪,抽泣声低低地哑在嗓子里,眼眶通红。

    任明尧急于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渐渐演变成真挚的担忧,“要不去医院吧。”让医生看看一直止不住地流泪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

    程识破涕为笑,拎起沙发上的抱枕往他身上砸,恶狠狠的,像是要借他出气,“你才有病!”

    他终于肯说话了,也有了比黯然落泪更生动的表情。

    要是挨几个抱枕就能有这效果可太值得了。任明尧稍微松了口气,捡回抱枕,毫不犹豫地递给他,“再砸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一天一个哄老婆小技巧(bushi

    咱就是说年底事多每日更新不出意外都是半夜

    大家隔天早上起来看就好了,不要熬夜嗷

    晚安啦各位

    mua!

    第26章 为什么在滴水?

    偏偏他说得太实诚了, 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程识好气又好笑,摇头推开了抱枕。

    “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你也去早点休息吧。”

    次卧的房门轻轻关上。任明尧却没有起身,靠在客厅的沙发上, 盯着那束娇嫩的玫瑰彻夜坐到天亮。

    他脑子里嗡嗡响, 不知道是因为程识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看不得他明明哭得那么难过,却连一句怨恨的话都没有说。

    这些年里,他想过许多个两人共同经历的瞬间, 想过程识即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会不会心里也记着跟他要好的时刻。

    可原来他们的记忆存在着巨大的偏差。那场被命运捉弄般的擦肩而过,对他来说只是心血来潮的顺路一逛, 对程识而言, 会是放在心里反复失望过, 难以释怀的一夜。

    他连一次也没有忆起过那夜。

    在他的人生里那样平常的一夜, 即使现在绞尽脑汁地回想, 也只有零碎的记忆点。

    当时经过巷子时, 好像是听到过隐忍的喘息和闷哼。

    但他作为一个青春期的男高中生, 那会儿刚刚发现自己喜欢上最好的朋友, 不说满脑子——至少半个脑子里都是黄色废料。

    听到那样的动静,他第一时间联想的事不可描述。

    他在夜里连路都看不清, 从小因为这毛病不知道磕磕碰碰地摔过多少跤,没事儿不可能主动往暗处走。就算没有夜盲的症状, 按照他那瞬间里的联想, 脑子有病才会去多管闲事。

    他只停顿了那么两三秒钟就加快脚步离开, 甚至不耐地想程识为什么还不接电话。

    他不知道, 那两三秒钟里, 有一双绝望的眼睛看向他, 目送他离去的侧影,心灰意冷。

    两个人的命运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错开,多荒唐。

    八年以来,每当想起那个晚上——

    任明尧想。他是不是一直活在冬天?

    任明尧从小因为夜盲摔过无数个跟头,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饭,走夜路时会比常人谨慎很多。

    长大了性格逐渐内敛,更少参加朋友聚会,晚上几乎不出门。

    唯独那一次。

    就那一次。

    他后悔了。

    他宁愿狠狠地摔进那条漆黑的小巷。

    从那一晚之后,他没再面对面地见过程识。他没觉得奇怪。程识一直不太愿意他到家里来找,有空闲也都是约出去一起逛书店。他们绝大部分时间见面都在学校。况且寒假的假期不算长,只要开了学就一定会见到。天天都能见到。

    除夕夜,程识甚至还和他发了“新年快乐”。

    新年过完他就再也联系不上程识了。直到开学时程识没来报到,他以班长的名义请了半天假,去程识奶奶家打听情况。

    程识奶奶认出他是之前来做客过的孙子同学,没让他进屋,只说她孙子被人带走了,去大城市见见世面,混得好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在那之前,任明尧一次都没想过,再也不会在学校里见到程识是什么感觉。

    他的生活看起来跟从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早上不再特意守在校门口给迟到的同学消分,可以提前到教室;中午拒绝其他朋友的搭伙邀约,一个人到食堂吃饭;晚上也不再去球场,放了学就直接回家熬夜刷题。

    他看起来效率更高了,冷酷地独来独往,谁也看不出他的不自在。

    他好像变成了半个人。身边的位置空了,心里也空了一半。

    清早来学校时路过门口校园岗,还会下意识地看一眼罚分名单上有没有程识的名字。午饭时没有和程识的餐盘并在一起换着吃,两个菜吃得好快。别人给他讲题,不是程识的声音他好像总听不懂。

    他拼尽全力学习了,努力了,想考去那个约定好的大学,去见想见的人。

    却从未想过,那个和他约定好的少年早已经被他抛在新年来临前的冬夜。

    任明尧抬手关了客厅的落地灯,视野被黑暗无声地侵袭。

    他在家时从不会把灯全部关掉,哪怕出差,门口玄关的灯也是一直亮着,随时预备他晚上回来。卧室里也彻夜开着小夜灯,哪怕亮度很低,对他而言更像是种心理上的安慰。

    城市里的夜晚从来不会落入绝对的黑暗。霓虹灯光闪烁在万丈高空,无数车灯与路灯汇聚成流动的银河,夜幕降临后是人工白昼,大家都在抱怨光污染。即使不开灯,正常人眼睛适应一会儿,也基本都能维持最低的视物范围。

    可他不是。偏偏他不是。

    任明尧想走到阳台上去抽根烟,站起身刚踏出一步,小腿撞到茶几上,脚背一湿。

    他不慎碰倒了花瓶,半瓶水都洒在地毯上,那束玫瑰也跌出一半。他仍旧没有开灯,蹲在地毯上摸索着扶起瓶子,把花束插回去,手指无意间触及茎上未剔除干净的短刺,倏然一痛。

    那点刺痛很快地从指腹向着身体里蔓延,游走于他的心脏,轻易击碎了漠然平静的外壳。

    黑暗中,他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花瓶,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他最终还是打开了灯。地毯上浸湿了水渍,掉落的叶片和花瓣留到第二天还得程识打扫。他放轻动作收拾好一切,地毯拿去洗衣机里,站在阳台上漫无目的地发呆。

    等再回过神来,东方既白,晨曦只隐约显露边际,足以将整个城市的轮廓照得清晰。

    洗衣机早已完成任务。任明尧站在阳台上,看了今年的第一场日出。

    晨昏交替时整个世界安静无比。他很想程识能过来一起看,但时间还太早了,他只拍了几张照片,存在手机里留个念。

    疲惫感后知后觉地翻涌。路过客厅时,他看见那束玫瑰沐浴在曦光里,和前一晚的姿态有着微妙的不同,却同样曼妙瑰丽。

    他平时从不会在这种可有可无的装饰上留心,这天却从花瓶里折了一枝出来,放进水杯里端到自己卧室床头。

    直到困意来袭,闭上眼之前,他最后的视野里还是香槟色玫瑰盛放的模样,花瓣层层叠叠,蔓延进了他的梦境。

    梦里他和程识都穿着校服,体育课偷懒,躺在操场草地上晒太阳。两个人一起蒙头盖着他的校服外套,遮挡刺眼的日光。

    程识裸着脚踩在草地上乱晃,踢到他的小腿,被他一把握住拉进怀里。

    青葱的野草疯长,玫瑰刺藤从中蔓生,将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香槟色的花朵盛开在他的眼睛里,绽放在他不盈一握的脚踝。

    梦里阳光耀眼,没有冬天。

    **

    隔天早晨睡醒,程识的意识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自动进入例行的事后尴尬环节。

    他都不敢多看镜子,前一晚哭了太久,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像核桃,属实是丑到自己了。连房间都不想出,关潼发微信问他今天要不要继续玩,他也没有再去。

    【下次吧,下次换我去找你玩】

    【一言为定!!www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好舍不得】

    【茂华好多好吃的小吃啊我好喜欢!你做的饭菜我也喜欢!我以后还会再来的!】

    【哈哈哈好!】

    他又玩了会儿手机,找出冰袋按在眼睛上消解。直到时间将近九点,听到门铃声响起才走出房间。

    是外卖。任明尧已经走到了门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半裸的身上还冒着水汽。

    程识愣了一下,没敢乱看,脚步一转就走到阳台上,紧张时没话找话,“你……起得好早啊,是饿醒的吗?”

    任明尧说,“还行,没怎么睡。”

    他把外卖放在餐桌上,回房间去找件t恤套上。

    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大早上起来还得手洗内衣消灭罪证,好在天生长了张冷漠脸,梦了什么心里消化了,面儿上都看不出来。

    趁这时候程识在客厅走了一圈,不可思议道,“你打扫过房间了?”

    客厅里的地被拖过,沙发和茶几都收拾得干净整齐。程晓君从卧室里光脚跑出来,从茶几底下的收纳筐里拿出自己的玩具,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抱着积木沉浸式钻研。

    “还洗了地毯?用洗衣机?”

    程识惊叹他的劳动成果,笑道,“精神可嘉,不过地毯最好还是不要放洗衣机里洗。”

    “嗯,下次你教我。”

    “好……可是今天你把活都干完了,我干什么呀?”

    “歇着就行。”

    任明尧拆外卖,“昨天晚上哭到半夜累着你了,歇着吧。”

    “……”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怎么被他说出来别别扭扭的。

    程识走到餐桌前想帮着摆早饭,连这点小动作都被他拒绝,“你坐下等着。”

    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被人伺候过。程识反倒不习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脸色苍白憔悴,显然是没休息好。

    昨天晚上那样闹过一通,也不会是因为别的事了。

    “其实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做这些来补偿。那时候的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的。”

    程识压低声音说完,又很快地提高音调,掺入笑意,“再说,你干嘛抢我的工作,这样剩下的日子我还怎么好意思住在这里啊。”

    任明尧没把他粉饰太平的言辞当真,“与其说这种话,还不如坐下好好吃饭。”

    “……”

    程识乖巧地拿起酥软的油条咬了一口,转而称赞早餐好吃。

    任明尧没动筷,看着他吃了一阵子,忽地说,“昨天晚上哭成那样,我没敢问你。“

    “他为什么打你?”

    那个时间,场合,遭遇了粗暴对待却硬扛着一声不吭的态度,都太反常了。不是正常家庭会有的情况。

    料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会有此一问,程识只是摇头。

    “还是不能提?”

    “都说了我也要面子的啊。”

    程识避开他的眼睛,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神情,“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泪崩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再往下挖掘就是不敢让他知道的事了。

    程识语气明确,不说就是不说。和当初一言不合人间消失一样,看着性子温温柔柔的,打定主意的事从来就很坚决。

    跟想的一样。任明尧本就觉得他不会轻易吐露,只是尝试问一句,没有再逼着他继续剖析过往的意思。

    “说说你吧。”

    程识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已经很了解你的,可好像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跟任明尧认识那么多年,居然都没察觉到他夜盲的毛病。现在想想才发现确实,他们基本没有在天黑后还待在一起的时候。最多是在学校里上晚自习。教室里不必说,公交站就在校门口和任明尧家楼下,到处都有路灯,不影响行动就很难发觉。

    任明尧的人生,本就到处都是明亮的坦途。如果不是去找他,原也不必路过阴黑的小巷。

    任明尧脑海中却闪过清早短暂梦境中绮丽的画面,中肯地点了点头:“确实。”

    “……”

    总觉得我们不是在说同一件事。

    “想知道我的可以。得拿你自己的来换。”

    程识下意识地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不用是以前的事。”

    任明尧看着他说,“我想知道乘十老师是什么样。”

    他总是擅长隐藏情绪。即使有藏不住的时候,也只是短暂地暴露,并不趁机摊明,而是稍微缓过来就假装没有发生过,进而埋得更深。

    任明尧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但既然学生时代的记忆太不堪回首,让他不愿轻易提起,那么起码要知道分别的这几年,他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关潼说你微博上有很多粉丝?”任明尧语气自然,“多我一个不多吧。”

    “……”

    “叫什么名字?我去搜。”

    程识慌了。

    这种即将被家长翻开日记本的错觉,让他心里弥漫不祥的预感。

    “就微博上……你自己找就行。能找到的。”

    他立刻站起身,“我吃饱了,你记得收拾完外卖顺便去丢个垃圾。”

    “行。”

    任明尧问这一句其实可有可无。前一天关潼就说过,他的笔名跟本名读音一样,至于是乘十还是“x10”,换着搜一搜就能找出来。

    任明尧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亲口说,实际上他是在拖延时间。

    这是一场单身二十五年之间的手速较量。

    删号是来不及了,程识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微博相册整理一遍,把那些太过福利向的微博通通隐藏,主要更新漫画的外网链接也删除。

    惊心动魄中做完这一切,任明尧刚扔完垃圾回来。他又从头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构图奔放的人体草稿,才稍微安心一些。

    “是画画的x10吗?”

    任明尧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微博。这个账号很好认,四十万粉丝,简介就是画画,头像还是一颗Q版的橙子脑袋。

    “……嗯。”程识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他身旁,亲眼陪着看才能安心。

    任明尧没想那么多,就单纯好奇他平时都在画什么。顺着最近更新的二十四节气少女牌系列往回看,虽然不是什么专业眼光,但以直男审美来看个热闹也觉得挺不错。

    尤其是光影细节和低饱和高明度的用色习惯,氛围感刻画绝佳,和性格如出一辙的细腻温柔。任明尧饶有兴趣地看了许多,都是正常的画作。

    微博上本来就不是适合搞颜色的法外之地,平时放福利图大多就都是走隐晦的意识流。乘十老师的主场也不在这儿。

    见他只是单纯看画,没有察觉到另一个网站的存在,程识也渐渐放松了心神。

    正在这掉以轻心的时候,任明尧滑动图片的手指停顿下来。

    屏幕上是一张色调温柔的水彩静物。夕阳余晖洒落金色满地,角落的墙缝里开出了一棵向日葵,赳赳地绽放。

    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

    任明尧观察了几秒,若有所思地提问,“这朵向日葵的花盘,为什么在滴水?”

    作者有话要说:

    #搞艺术的事你少管#

    *

    来辽!

    逐渐变色.jpg

    再说一下

    大家不要熬夜等哦

    每天晚上更新时间点不定

    但我或早或迟都是会写完一章再睡的

    所以隔天早上起来看,肯定有得看

    虽然作者修仙成瘾

    但大家还是要早点睡啦

    晚安mua!

    第27章 男粉定律。

    程识心脏骤停。

    黏液的质感刻画和普通水珠是不一样的,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张漏网之图。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嘴上却结结巴巴,脸红得不像话, “因为……就是, 因为它是,它是花。所以有露水,很正常啊,就是, 显得很有生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看光线是太阳都还没落山的时候,任明尧似懂非懂,“傍晚还有露水?”

    “……也可能是刚浇完花啊, 反正我说是就是!”

    他难得语气强硬, 在任明尧回味过来之前, 眼疾手快地划走了那张图片, “好看就行了, 画画的事你不懂。”

    任明尧由着他夺走手机的控制权, 视野里出现一只浅浅的发旋, “好了好了现在交换, 我也要看你的微博。”

    他几乎伏在任明尧腿上,越过一人伸手去抱程晓君, “小君快来,我们一起看看任叔叔的微博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小孩子看得懂什么?

    像是自己想看又不太好意思, 所以才抱过来一起, 是为了给自己增添点底气。

    任明尧悟了。

    画画的事他是不懂, 但他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揣摩出这般心思的进步感到由衷的欣慰。

    悟了的下一秒, 他又口无遮拦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害羞?”

    “……”

    程识下意识反驳:“我有什么可害羞的。”

    “脸红了。”

    任明尧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脸颊肉, 稍微用力就挤出一小坨。看着挺瘦,倒还是有肉的。

    “我本来就是这个肤质,就容易泛红。”程识抱着孩子拿着手机,腾不出手来,只得摇晃脑袋嫌弃地挣脱,“不是害羞好吗?就是……热的。”

    程晓君也跟着在他怀里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说些听不懂的婴儿语。小肉手拍打着屏幕,似乎在催促他快一点。

    “好啦,马上。”这可是孩子想看的。他理直气壮地点进任明尧的微博,昵称就是“编剧任明尧”,简单直白号如其人。

    这是他大学时随宿舍大流注册的号,关注了一些同行和朋友,平时闲得无聊随手刷一刷,除了工作上帮着宣传一下新剧,也很少发什么日常记录自己私下的生活状态,单调得可怜。

    微博里面有他转发评论跟朋友的合照,程识放大多看了几眼,大概是剧组的杀青饭,一群人里居然还有那么两三个是他眼熟的小明星。

    倒是没有想象中吊打路人的盛世美颜光环,原相机镜头一视同仁,站在任明尧身边也并不十分出众。

    再往前翻,很快就到大学时期了。毕业那年春夏,大学里的桃园路是最美的时候,落英缤纷,桃枝团簇如同粉白的云霞。任明尧也拍了两张发微博,没有配文。

    程识却不怎么敢看,胡乱地往上滑着,随口道,“你又不怎么发微博,怎么粉丝还这么多?十好几万呢。”

    “可能是靠脸。”

    “……”

    “他们说的。”

    程识扑哧笑了。

    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都不好说他自恋。

    也确实,他跟那群小明星站在一起,气场毫不逊色。不仅是脸,明星为了上镜往往刻意节食,大银幕上看着还算是和谐,放在现实中就会看起来身材单薄得可怜。

    任明尧就……人高马大的,结结实实地往那一站,表情高冷,甚至比旁边的小明星还抢眼。

    写剧本是个体力活,他每周都有三四天会去楼下的健身房。想起早晨他冲完澡不穿衣服在客厅里乱晃,程识又面颊发烫。

    他在自己家里,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临时同居后,平时穿件衣服已经算是注意影响了,说不定自己住的时候还……

    不能再想了,再想可就过不了审了。

    程识脑袋里存了些不可言说的幻觉影像,点开合影微博下的评论,果然有许多粉丝都在跟他幻想同样的画面。

    他抬头瞥了眼任明尧的反应,发现这家伙压根就没有反应,面无表情也好像在说“我知道自己很帅,所以她们馋我都是正常的”。

    堂堂正正又不要脸。在他身上融合得诡异又和谐。

    程识越发想笑,轻咳了一声,“你在剧组里工作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能看到明星啊。”

    他看到偶尔任明尧会和一些叫得上名字的演员互动,一起宣传合作的新剧,似乎是有些交情,“好神奇,一下子觉得他们离得没那么遥远了。”

    “都只是工作上的同事而已。”

    任明尧不追星,合作下来倒也能遇到一两个对脾气的,私下里偶尔叫着一起喝喝酒。听他这么说多问了句,“你有喜欢的明星吗?”

    圈子就这么大,论起来都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打个电话要个签名之类的也不难。

    程识闻言眼睛都亮了,透出佩服的光彩,“有诶。”

    他说了两个女明星的名字,从上学起喜欢了挺久,在微博上还喊过“姐姐好飒姐姐好A”之类的彩虹屁,“那种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女王气质,特别迷人。”

    “……”

    任明尧沉默了片刻,被他用亮晶晶的眼神盯着虚荣心膨胀,颔首道,“回头我帮你问问。”

    那两个人他也知道。可那是两个老牌女歌手,不演戏。还是巨星级别的。

    也太高估他的交际圈了。

    “好诶。”程识不疑有它,心满意足地把手机还回去,“这么快就看完了,我还想着能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没你的丰富。”

    “……”

    任明尧仍旧感觉到不对劲——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决定回头没事的时候自己再把他微博里的画研究一遍。

    还好程识在他上一层,决定待会儿就把微博再检查一遍,漏网之鱼通通处理干净。

    “昨天……在漫展上遇到粉丝的时候,你怎么都不惊讶啊。”程识说。

    他其实昨天就想问了,但被自己回家之后莫名其妙哭到不省人事的大动作一整个尬住,这会儿话题轻松才想起来。

    “我都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粉丝呢,有种原来自己很厉害的错觉。”

    他不太好意思去看任明尧的表情,怕被发现了这点小骄傲,小炫耀的心思。仿佛刚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就忍不住的想要一个夸奖。知道自己很幼稚,可就是忍不住。

    任明尧却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为什么说是错觉?不就该是那样么。”

    好像在说,在我心里,你本来就是那么厉害的。

    程识愣了一下,低着头抿起嘴唇,不由自主地笑了。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夸奖。

    **

    任明尧真的觉得他就值得那样被粉丝喜欢。

    他见过程识哄完孩子睡觉后画到深夜的情形。回趟老家提前加班也要按时更新,房间里堆满了参考书和素材本,画画的板子常年使用磨损程度肉眼可见。即使再没天赋,也值得一句天道酬勤。

    更何况他上高中时就已经在自己画画了。任明尧记起自己还留了些草稿纸,上面有他早期的“黑历史”,现在拿出来看应该会非常有趣,刚起身想去找,却被他叫住。

    “你腿上怎么了?”

    程识轻轻皱眉,“撞到哪里了吗?”

    他穿的短裤只遮到膝盖,露出的小腿骨上青了一片,前一晚刚碰的,这会儿瘀血扩散,看起来很扎眼。

    怎么现在才看到。程识把怀里的孩子放在沙发上继续玩玩具,顺手拉他,“你先坐下。”

    今天的冰袋物尽其用,早上还冷敷过眼睛,现在又轮到给他敷了。程识拿了冰袋回来,没怎么想就蹲下,按在他的腿上,忍不住念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刚知道他晚上看不见东西,都不用问这撞伤是怎么来的,“既然不方便,平时生活就要注意一点。客厅里最好换一盏声控灯,这样晚上也随时能亮,比较安全。”

    任明尧垂眼看着他蹲在自己腿边絮絮叨叨,漫不经心地应着。从没想过,也懒得花心思去注意这种琐碎的生活细节。

    他被念叨不觉得烦也不开口打断,程识就更难以察觉,一直说下去,“而且我看资料上写,要多补充维生素A,今天午饭给你炒个胡萝卜吧。动物肝脏里维生素A的含量最高了,可是你又不喜欢吃内脏……以后要多补蛋奶才行。”

    任明尧听了好一阵,才问,“什么时候看的?”

    程识语气一顿,别扭道,“就是……刚刚起床的时候随便看的。”

    任明尧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就是这样的人。朋友来家里做客,他会提前几天准备她喜欢的零食,按照她的口味做菜,去逛漫展还会提醒她头饰散了,帮她整理裙摆。

    他天生温柔细心,对身边的朋友都尽心尽力地照顾。哪怕是身边这个爹不疼娘不养的小东西,明明自己没有照看的义务,也愿意担负起一个稚嫩的生命。

    那他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比起这些,更特别地对待?

    程识移开冰袋,轻轻吹了吹,对待他和对待程晓君的态度似乎都没什么区别,“疼不疼?”

    任明尧语气落寞,“疼。”

    “……啊。”

    程识语塞了一瞬。

    他以为任明尧会说不疼的,这怎么想都不是个娇气的人。瘀伤看着触目惊心,实际上只是小范围的毛细血管破裂,正常来说冷敷再热敷两天就好了,不该是什么严重的伤才对。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抬头想看一眼任明尧现在是什么表情,可冷不防看到了点别的。

    任明尧分开脚坐着,他现在蹲着的角度就有点怪,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

    “午饭烧个鸡腿给你补补?吃哪补哪,我我先点个超市外送。你自己拿着冷敷。”

    这冰袋烫手。程识刷地一下站起来,慌忙转身,耳根灼透,“疼就坐着别动了。待会儿吃午饭我再叫你。”

    “行。”

    人忽然溜了。任明尧自力更生地按了一会儿,很快就失去耐心,把冰袋放到一旁拿起手机,效率很高地找交际广的朋友打听。

    他问程识喜欢那个歌手近期有没有采访行程在茂华,想搭线让他跟偶像见一面,或者弄两张演唱会门票。

    没想到对方不回答正事,倒是很有闲心地反问。

    【真的假的,你那哥们儿喜欢她啊?】

    【嗯,怎么了?】

    【他说是喜欢人家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女王气质】

    【……】

    【也没怎么,就是想起她著名的男粉定律】

    任明尧不明所以地打字。

    【什么定律?】

    【这你都不知道,我记得都火出圈了】

    【喜欢她的男粉丝,一般都不怎么直啊】

    作者有话要说:

    露出点小马脚.jpg

    来辽!

    今天不错

    好好说话没有吵架也没有哭

    我寻思这怎么也算是糖了吧

    满意地睡了

    大家晚安

    mua!

    第28章 好久不见。

    还有这种东西?

    是谁总结出的规律?

    任明尧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抬眼去找程识的身影。

    他背对着客厅站在厨房,也正在低头看手机。刚买完菜,关潼的哥哥关浔恰好发消息过来。

    【[名片]】

    【这是我一哥们儿, 也是学画画的, 说不定你们有共同话题】

    【你那个朋友……我都怀疑自己是看走眼了,说实话可能就是一直男,要是没进展就别浪费时间了】

    【反正你们先聊着,成不成的多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这……

    程识本以为这兄妹俩就是口头一说, 没想到这么上心。有人比他自己还关怀他的情感问题,哭笑不得之余,又觉得体贴窝心。

    【嗯嗯, 谢谢你们】

    【[表情包]】

    【不客气】

    【我这哥们儿人不错的, 跟关潼也认识, 等你什么时候到明海玩, 让她带你见见】

    这就都是后话了。程识礼貌地回答好, 那张推荐给他的名片还没点开, 就有人先发了好友申请过来。

    头像是手绘风的小星球, 挺可爱的。好友验证里有一句话。

    【是浔哥介绍给我的乘十前辈嘛~】

    他哪里算是什么前辈啊。

    程识赶紧通过了验证, 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应付完之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还不自觉地转身去瞥任明尧一眼。

    加个微信,认识一下新朋友, 不算什么大事吧。

    现在任明尧对他而言只是雇主关系, 最多也就算是个老同学。可他奇怪地感到心虚, 有种当面……出/轨的错觉。

    任明尧恰好也抬头望向他。隔着大半个客厅, 四目相对的瞬间,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 迷之默契地火速移开了视线。

    关浔介绍给他的弟弟是美院在读生。大概年轻人就是这么有活力,应允几乎全天在线,时不时就会发消息过来。也没什么目的,就是闲聊天。

    程识有看到消息就得回复的毛病,不然心里总记挂着。大概是这种秒回的态度给了对方鼓励,接下来几天里他们聊天的频率更高了。

    他白天不常这样抱着手机打字,连任明尧都注意到了,只好说是跟朋友聊画画。任明尧下意识以为是和关潼聊天,就没多问什么。

    应允找他聊天,大部分时间的确都是和画画有关,偶尔也会关心他今天吃了什么,抱怨一下学校食堂菜色单调,外卖不让送上楼很耽误打游戏。话题轻松又可爱,也透露出聊天对象随和乐观的性格。

    他从上学起第一次跟这么活泼的弟弟聊天,聊得挺好但有些不安,还问了关潼。

    【小允哥人不错的啦,不过之前好像对我哥有点意思,所以路敞哥每次见到他都心气不顺哈哈哈】

    【要是你能和他发展发展,路敞哥一定会很感谢你[doge]】

    【不成也没关系的,反正我哥跟他说的时候也只是说认识一下新朋友,以后怎么发展全看你们俩的意愿,你就怎么开心怎么来~】

    程识略松了口气。

    跟应允聊天的确很开心,但他目前的心思都放在照顾小君和画画上,真没什么精力搞网恋了。

    一开始他应付聊天,是带着些负责任的心思,毕竟是朋友介绍,不好不理会。但对方的表现出乎意料,活泼热情却不聒噪惹人厌烦,除了两人都感兴趣的聊天内容以外从不触及敏感话题,就是按照交朋友的状态互相了解的。由此更令人心生好感。

    渐渐的,程识真的有些好奇,这个弟弟真人是什么模样。

    他们微博互关。他的微博里转发过关潼来茂华时的合照,漫展上和粉丝合影也有许多人发到了微博上,他的样子应允是能看到的。

    但应允的微博里几乎只有图文,偶尔发照片也是学校作业或者出去玩的街景,没有露脸的自拍。

    关潼对此又有话讲。

    【嘿嘿,来明海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小允哥也很帅的,入股不亏~】

    【或者你们连个视频嘛,我前两天还跟他聊你来着】

    【啊,聊我什么?】

    【他夸你照片好好看,我就说你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然后他就说这段时间跟你聊天,觉得你人好温柔哦,要是能亲眼见见你就好了~】

    【诶嘿嘿嘿坐等见证爱情(乱讲的)】

    【来嘛来嘛,明大很漂亮的,来我们学校逛逛呀】

    如果没有程晓君,或许他真的会对这个提议心动。

    他从小生活在茂华,二十四年了都还没去过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但出远门带着小孩会有诸多不便,到底没经验,在外面万一生病或者有什么意外,他也不太放心。

    当个网友就挺好的。

    和应允聊天就跟和关潼聊天的感觉一样,他也渐渐习惯了,三人偶尔微博互动,还拉个小群讨论一下同人创作,轻松愉快。

    任明尧最近都忙于工作,没有关注到他朋友圈小小的扩展,马上要跟组了,又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上次就说去海城出差,没想到就是关潼在的城市。程识讲不出什么想要的,总也不能让他代替自己去面基,就说寻常的特产随便什么带回来都行。

    这次出差预计要去两周,临走前程识亲手帮他收拾行李。

    倒也不是他自己干不了,只是往箱子里丢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就草草结束的作风程识实在看不过眼,照顾人的老毛病发作,索性把他赶去楼下健身房,自己又帮他重新整理一遍。

    要去那么久,换洗的衣裤要带够,配套叠好装进收纳袋里;耳机,充电器还有书得分开放,他每天用眼时间那么长,得带一盒蒸汽眼罩休息的时候好好放松;春夏换季正是感冒高发的时段,还得带盒感冒冲剂。

    林林总总收拾一遍,箱子装了个大半满,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程识满意地停了手。

    应该没什么缺的了,等任明尧回来再检查一遍就……

    门铃声忽然响起。

    任明尧没这么快回来,他下意识地以为是什么快递到了,起身就去开门。

    然而门一打开,他和门外站着的人同时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时至今日,钟鱼和上学时有了很大的变化。当年扎着马尾戴着眼镜的青涩小姑娘,如今一身休闲西装披肩长发,妆容得体,温婉又干练。

    程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太久不见,开口都怕叫错人名。

    “老同学。”

    她先出声,平静道,“好久不见。”

    **

    任明尧出门也太不是时候了。

    程识已经忘了是自己把人赶出去的。偏偏在这个关头,他只能独自应对,硬着头皮招呼老同学进屋,泡了杯花果茶端出来寒暄,“坐。”

    钟鱼放下包,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明尧不在家?”

    “嗯……他去楼下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视线却落在沙发另一头正在安静玩积木的孩子身上。

    “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

    程识坐到他身边,顺手揉了揉小孩子头顶细软的发丝,“暂时放在我这里帮忙带一段时间。”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还好。”

    隔着一张沙发的距离,程识说,“班……明尧也帮了我很多。”

    他叫得很生疏,甚至都没当着任明尧的面这样叫过。但是钟鱼都这样称呼了,自己还叫着“班长”不改口好像就有点怪。

    “他能帮你什么啊。”

    钟鱼似笑非笑,“他那么嫌小孩麻烦的人,肯让你们住在这里,估计忍让了很多吧。我听到的时候真是意外。”

    “你听到?”

    “宋子扬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程识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怪不得她进来后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否则第一句该是“你怎么在这”才对。

    程识想,也难怪她见到他,是这样的语气了。

    宋子扬跟他不太对付,那告诉钟鱼他住在任明尧家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说太好听的话。

    更何况他知道,钟鱼应该对他没留什么好印象。只是因为任明尧——或者说就是因为任明尧,才会跟他产生交集。

    今天在这儿遇见,关系多少有点尴尬。也就是因为长大成人了,彼此间才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她和任明尧还是朋友。或许大学也是一起上的吗?

    能不提前打一声照顾就随时过来串门,关系应该挺不错的吧。

    既然宋子扬已经转告过,程识不想再重述一遍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问候过彼此的近况后,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他可能要到晚饭时候才回来了。你要不要留下吃饭?正好晚上还没买菜,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吧。”

    “随便什么都行,清淡一点。”

    她果真是来蹭饭的,不客气地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散落的积木把玩,“听你这男主人的架势,这里倒更像是你家了。”

    “……”

    程识悄悄地吸气,顿了顿,镇定道,“嗯,我是住了有一段时间,等下个月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搬出去?”

    她的语气倒是忽然变了调,看向他的眼神也复杂起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程识对她的问句感到诧异,摸不着头脑地回答,“我也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里啊。”

    他说“别人”。

    钟鱼语塞了片刻,嗤地一声笑了,上挑的眼线越发锐利。

    宋子扬那个傻子,连情况都没看清楚,就去给她传话。

    她还以为这个两人重逢后早就搞到了一起。没想到都同居这么久了,彼此间还是“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眼里:早就搞到一起了吧

    当事人:什么时候能牵手,什么时候能打啵

    *

    来辽!

    今天有、短短

    明天有双更

    大家晚安

    mua

    第29章 还在把我当情敌吗。

    “你可能误会了。”

    程识觉察出不对, 耐着性子解释:“前段时间水灾,我之前住的那个区被淹了,才临时过来住一段时间。等下个月……”

    他说到一半, 看着钟鱼变化不定的神情, 忽然就明白了。

    今天这事压根儿怪不到宋子扬头上。

    “……你还在把我当情敌吗。”程识无奈道。

    钟鱼喜欢任明尧,他一早就知道。

    这姑娘当时是班上的学委,学习好纪律棒深得老师喜欢,性格也是雷厉风行的, 就跟稳重能干的班长很般配,平时也少不了被人起哄几句。

    任明尧一心向学,听见了也只当开玩笑。她可没那么木讷, 被大家开玩笑久了, 一来二去也觉得两人挺合适的。

    性格相仿, 势均力敌。模样好成绩棒人缘也不错的男同学, 太适合成为青春期少女心里的“那个少年”了。

    同时喜欢任明尧的少女心当然不止她这一颗。但别人都止于情书和小礼物, 她是务实地考虑过两个人发展成对象的可行性的。当时任明尧关系最好的朋友就是程识, 别人都是拜托他帮忙递情书, 只有她是直接过来旁敲侧击, 想知道任明尧喜欢什么样的,为自己的告白增添成功率。

    而程识说了什么?

    “没跟他聊过这个”, “不太清楚”。

    钟鱼咬着牙想,如果不是那年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她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 自己曾一度倾诉心事差点处成闺蜜的人, 实际上是她的情敌。

    程识喜欢任明尧。她很有可能是这世界第一个知道的人。

    当年她的电话是程识人间蒸发前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程识是抱着再也不联系任何人的心思, 心灰意冷, 没力气再隐藏了, 才会在那通电话里泄露出心事,被她察觉后追问出了实情。

    没人知道她当时是什么心情。羞耻又愤怒,难以置信。等她震惊中缓过神,再打过去,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是。我是还喜欢他。”

    钟鱼把手里的玩具积木放在程晓君面前。这孩子性格沉默得过分,也可能是怕生。不如别的小孩活泼好动,从她来到现在都没抬头看过她一眼。

    但她还是努力降低了音量,压着嗓子说,“就像当年一样,你听着我说自己怎么暗恋他,是不是心里觉得很嘲讽?”

    “没有。”程识说,“真的,从来没有过。”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挂电话。他天生就是那样的性格,一个小姑娘对着他诉说郁闷,即使他心情复杂,也会耐心地倾听,安慰,陪着叹气。再多真的没想什么了。

    怎么可能会嘲讽。他也是陷在暗恋沼泽中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得那样的心情。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鱼无法理解,“不是跟着女人享福去了吗。怎么又沦落到房子被水淹了都没处去的地步?还得靠任明尧来收留你。”

    **

    程识怀疑自己的耳朵,“我跟女人……是谁说的?”

    “都这么说好吗。当年班长和班主任都往你家里跑了好几回,你奶奶亲口说的,你跟一个女人走了。”

    “那是我小姨……”

    “什么?”

    “我妈的妹妹。”

    程识好笑道,“是她接我走的啊,是亲戚。”

    不知道是奶奶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传出去的过程里被扭曲过,他早该知道,在老家那小地方,一切传言都是不惮于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揣测的。

    他连对堂哥程宇的传言真实性都感到怀疑了。

    “……亲戚。”钟鱼狐疑地看着他,“你后来再也没回过老家吗?难道没听过这传言?为什么不解释?”

    “后来也回去过几次,只是去看看我奶奶。”

    程识奶奶失去老伴后也是独居,和大伯一家并不住在一起。从前的老师同学和邻里街坊,他都能避开就避开了。

    即使听到,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再解释什么——都已经传开了,跳出来澄清也是无用功。他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生活圈里,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程识摇头道,“又不是什么大明星,特意澄清那些做什么。”

    “……”

    钟鱼就是无法理解他这性格,“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所以我们当然是看到什么就信什么,就认为是什么。你这样……把自己藏起来,就能当过去不存在吗?有什么用啊?”

    “没什么用。”

    程识笑了笑,“只是懒得再想以前的事了。”

    “那任明尧呢,你也没想过他吗?那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没打算再见他的。这阵子住一起是个意外,以后不会了。”

    “……”

    钟鱼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窝着火发不出来。

    她就是见不得程识这副样子。可任明尧偏偏喜欢他。

    她是到大二才知道任明尧的心思,一群王八蛋喝嗨了,合起伙来搞他,把他灌醉了才硬掏出他的心里话。

    当时她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丝毫不亚于当年无意间打给程识的那通电话。

    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如果不是当年那最后一通电话里,答应了帮程识保密,她知道的隐情分分钟就能把任明尧酒都给吓清醒。

    事后再想,也幸亏是没多嘴重提旧事。否则除了让任明尧更懊悔苦恼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毕竟,所有人都不知道程识去哪了。所有人都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觉得任明尧人不错,即使高考毕业后告白失败了,也还是想当个朋友保持联系。后来在大学里认识了周羽心,也是她推荐过去试镜的。

    不懂事的年纪里心动大多都懵懂,什么男男女女的关系,哪里能想得那么清,说不定也只是因为一张脸。

    她是真盼着任明尧好,才把周羽心推荐到他面前的,想着或许能帮他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获得正常人的生活。

    可任明尧对待周羽心和别的同事并无不同,甚至除了在剧组见面会象征性地打招呼,工作以外简直是陌生人,能不见就见。

    就像是,因为清楚地知道并不是他,所以看到相似的脸不觉得宽慰,反而更糟心。

    什么白月光什么替身梗,都是小说里虚构的戏剧情节。

    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才更无法容忍别人像他。

    现在好了,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了,住都住在一起了,连任明尧都开窍了!

    他俩还这样端着干什么呢啊?

    宋子扬只说“他现在跟那小初恋同居了整挺好”。她还以为是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现实童话,自己作为“那些年的炮灰女配”过来看一眼,也算是在别人的爱情里杀青了。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好法。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事说不开的?

    “我今天来,本来就是想看看你们两个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样。”

    钟鱼一字一顿地说,“没想到你还是这样,程识,你一点都没变。我最看不过去的就是你这点,犹犹豫豫的温吞样子。除了会躲,会逃,还会什么?明明你什么都没有,还总表现得是自己不想要……你一直都是这样你知道吗!你!你真是!”

    “……”

    劈头盖脸挨了顿训斥。程识先是听得一愣,继而却越来越想笑。

    他居然觉出有些可爱的傲娇。

    也算是种别扭的关心吧。

    他只要说一句“关你什么事啊”,就能回应所有。可即便本不用这样认真地回答她,他也诚恳地说,“我不是不想要。是要不起。”

    别人给的东西,随时都能收回去。他小时候寄人篱下,拥有的东西都是别人给的,唯独一桩暗恋的心事是自己的,全由自己做主。只要他不让别人知道,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喜欢,不喜欢了也可以随时收回。

    可一旦说出口,连这份心意也不是独属于他的了,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或好或坏,都会难以避免地去期待一个结果。

    对别人的期待,是世界上最没有安全感的事。

    他不敢有期待。

    他无法对钟鱼解释自己曾过过什么样的生活,即使说了,也不可能会被感同身受。在她眼里,大概是为自己的胆怯懦弱寻找借口。

    他也并不要求钟鱼能够理解。对于未曾经历过的人而言,太难为她了。

    他连挨骂都不会生气!

    这算是什么反应。钟鱼更憋闷了,指着他“你你你”说不出话来,都市丽人的外壳一褪,骨子里还是个风风火火爱管闲事的小女生。

    “好啦。现在都是大人了,就别总翻旧账了吧?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程识笑着叹了声气,站起身,正要往厨房走,忽地想起什么,回头朝她道,“我还有件southwind事想问你。”

    钟鱼拿手给自己扇风,哼了一声,“你说。”

    “当初你说他会在茂华上大学,”程识问,“真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我来了

    听我慢慢解释

    大家不要吵,看他们吵就好了(bushi

    零点后还有一更

    第30章 他也曾勇敢过。

    “任明尧?是啊, 我骗你干什么。”

    钟鱼确切道,“他亲口说的,要去的大学就离家近的那所。谁知道后来怎么又跑那么远去上学了。”

    程识点了点头,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 门口解锁声响起“欢迎回家”的提示音。

    任明尧去健身房没带手机,想着接下来两周都得在剧组起早贪黑改剧本,就多待了一会儿。

    本以为迟些时候回家会正好赶上满屋飘香的晚饭,没想到只多了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宋子扬告诉你我住这儿的?”

    钟鱼没站起来, 调整了一下坐姿稍微收敛,“来你们区开会学习,听说你明天就要进组了, 就顺路过来看看。”

    “有事找我?”

    “没什么要紧事。”

    任明尧颔首, “那不留你吃饭了。”

    “……”

    “宋子扬最近也在茂华, 我叫他过来接你回家?”

    “……”

    钟鱼表情一垮, 刚刚端庄起来的表象也顷刻间破裂:“不用!你提他干什么!”

    “反应这么大, 他跟你告白了?”

    “滚啊!!”

    “这里是我家。”

    “……”

    不愧是你任明尧。

    寥寥几句话, 钟鱼羞愤得双颊泛粉, 拎起挎包把小高跟踩得哒哒响, “我走行了吧!”

    程识立刻道:“我送你。”

    和钟鱼前后脚走到门口,他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明尧,看一下小君, 别从沙发上摔下来。”

    任明尧一怔:“……好。”

    他反手关上了家门, 送钟鱼走到电梯口。按下键等待电梯时, 即使知道从里面听不到, 也仍旧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 带着些许恳求, “继续帮我保密,行吗?”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钟鱼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从小挎包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本,赌气般恶狠狠地拍在他胸前,“谁要管你!”

    **

    程识回到家时,任明尧还坐在程晓君身边,老老实实地守着,端端正正地坐着,从头到脚都透出“乖巧”的气息,回味他那句简短的称呼。

    因为语速太快,几乎像是错觉。可还是往人耳根里钻,泛着隐隐约约的甜味儿。

    “都这么晚了?只顾着说话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准备晚饭。”

    程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如往常一样笑着说,“饿不饿?要不你先去冲凉,我点个外卖。”

    任明尧顺从地起身往浴室去,“好。”

    他应该饿了,点楼下的烤肉饭很快就能送上楼,冲完凉出来正好可以吃。离开家之前最后一顿就吃这么潦草的外卖,怪可怜的,程识一边想着,又给他切了个果盘,现磨咖啡打了足足的奶泡。

    十分钟后外卖上门,程识拿进来摆上桌。任明尧迅速地冲完澡擦干头发走到客厅,看见他在餐桌前忙碌的侧影。

    “外卖到了。不过你要不要先检查一下行李?我把你之前丢进去的整理了一下,又放了些应该用得上的东西。”程识听见他的脚步声,没回头,接着拆外卖,撑着桌子倾身去拿纸巾擦手。

    t恤与后背紧贴的一瞬,隐约显露出脊骨的轮廓,宽松t恤里裹着的细腰不盈一握。

    任明尧盯着他看了太久。久到从背后传来的视线难以忽略,程识诧异地转身,“怎么了?是少了什么吗?”

    谁还想得起行李箱啊。

    任明尧摇头,慎重地组织措辞,“如果我想抱你一下,会不会很奇怪?”

    “……”

    程识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什么,主动走过来,笑着用肩膀贴上他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是不想走吗?干嘛这么孩子气啊,工作要紧。待会儿小君都要笑话你……”

    不是这种保持距离的,安慰的半抱。

    任明尧默不作声地抬手按住他的背,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收紧。程识还未反应挣扎,已然被嵌入式地按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满了,“喂……”

    任明尧这才满意,低下头喉结贴近他的肩窝,声音嗡嗡地震动,自言自语般嘀咕,“你真小。”

    “……”

    程识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都不敢乱抬。

    他想反驳一句“你才小”,可心脏不听话地狂跳,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还有程晓君的存在。沙发上传来咿咿啊啊不满的抗议,他骤然清醒了,硬着头皮推开任明尧,习惯性地转换成甜甜软软的声线哄小朋友,“小君肚肚也饿了吗?马上就给小君热饭饭了,别着急~”

    对着他时,就硬了不只一点半点,“你快去吃饭啊。”

    任明尧对着空落落的怀抱抿起嘴角,去餐桌边坐着玩了会儿手机。直到程识忙活着喂完孩子,过来看他面前的烤肉饭还一筷未动,不由得皱起眉,“怎么还不吃?马上要凉了。”

    他这才放下手机,“等你一起。”

    “干嘛还等我啊。”口头上这样说着,程识却还是先放下未清洗完的奶瓶,擦干手坐在他身边,拿起了筷子,“快吃。”

    任明尧嗯了一声,拆开筷子的同时朝餐桌另一头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钟鱼给你的?”

    他刚刚追着去送人家,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个小本子,顺手放在那。

    不知为何,看着总觉得有点眼熟。

    “是她还我的。”

    程识伸手拿过来,饶有兴致地翻了几页,“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个。”

    这只小本子上记着他常用的理综公式,整理得精巧实用,考前曾借给钟鱼拿去翻看,“那天她打电话过来,说考完试公式本忘了还我,我就说送给她了。没想到她到现在还留着。”

    “你后来还跟她联系过?”

    “不是……我走之前和她打过电话。你应该不……”

    “知道。”

    任明尧说,“我问过她。”

    他知道程识走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钟鱼的,时间线前后一对,可比打给他的电话还晚。

    偏偏钟鱼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电话里都聊了些什么,只说没有和程识行踪相关的线索。

    任明尧总觉得她有所隐瞒。

    就因为这个,别说喜欢那姑娘了,每次看见她都心里添堵。

    “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

    “还行吧。”程识说。下了晚自习回家大半夜打电话聊男人的事倒是没少干。

    还好钟鱼真的有在好好替他保守秘密。

    “听说她高考接受以后跟你告白了?”他用并不那么在意的语气,玩笑般调侃地提起,“她很优秀啊。为什么不答应她?”

    “你不是让我好好学习不准早恋么?”

    “……”

    程识哑然失笑:“都大学了,当然就可以恋爱了啊。”

    “听她说现在是医生,应该读了很多年吧,真不容易。”他念念有词,“上学时候读书就挺棒的,果然现在也越来越厉害了。”

    他一直在夸别人。任明尧越听越不是那味儿,放下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想说……她好像还是喜欢你。”

    程识咬了咬牙,直言道,“她条件很好的,应该也很多人追吧。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得早点下手才行。”

    “……”

    是什么样天才的脑袋才能说这样的话。

    饭菜冷透,没了胃口。任明尧看他的眼神复杂至极。

    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程识低着头搅合泡菜碎和烤五花肉,勉强圆话,“也是,得你们自己决定的。我就是随口一提。”

    “她怎么样跟我没关系。宋子扬在追她。”

    “……啊。”

    “你们都聊了什么?”

    从跟钟鱼聊完天以后,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他还没来得及问那声“明尧”从何而来。程识却好像已经听不进他说话,第一次把没吃完的食物留在餐桌上,握着公式本起身道,“放着我收拾就行了。吃完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要出差。”

    他抱起程晓君回了房间,匆匆忙忙的关上门,把任明尧一个人丢在客厅里。

    太虚伪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能说出那些话的。

    “为什么不答应她”?他为什么要那么问,是想听到任明尧什么样的回答?

    “我不喜欢她”?还是“我不喜欢女人”?

    他的心里为什么会有奇怪的期待。

    是因为那个拥抱吗?

    程识脑海中乱作一团。不敢去想门外任明尧会怎么看待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发一语。

    程晓君怀里紧抱着自己的宝贝积木,站在他身边看了他一会儿,小心地递给他一块。

    “谢谢宝贝。”程识接过却又放回他怀里,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说,“自己玩好不好?小叔叔有点累了。”

    钟鱼说的并没有错。他只会逃避,除了躲开以外什么都做不到,挨骂也不算亏。

    他捏着程晓君日渐圆润的短手,不抬头地小声唠叨,“宝贝要好好长大。多吃饭多睡觉,变高大,变勇敢,以后不要变成小叔叔这样的人,好不好?”

    程晓君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大道理,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就又投入到手中的积木上,沉浸在另一个小世界里自顾自玩起来。

    程识抱起他放在地垫上玩,捏着泛旧的公式本走到衣柜前,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打开,拿出了那只许久未动的铁皮盒子。

    上了年头,铁皮生锈,打开都有些费劲。程识小心地转着盖子,拿下来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里面的东西已有许多年不曾出现在他眼前。

    盒子里最显眼的是一只旧手机。他离开家后就没再用过从前的号码,实际上是连带都没带走。现在应该早就停机了。

    他拿起旧手机放到一边的盒盖上,底下压着厚厚一打粉色信封。他一只只地拿出来看。

    这些都是他代替任明尧收下的。有些小姑娘不好意思亲口告白,连把情书亲手塞进暗恋对象的桌兜里都不敢,就只好拜托他这个关系亲近的朋友转交。

    但他从前怀着卑鄙的心思,总劝任明尧好好学习不要分心。任明尧就真的听他的,这些情书连看都没打开看过,只说“你帮我拒绝就行了”。

    这是他一度女生缘很好的原因。他去给那些满眼期待的小女生回话,总是尽量地寻找温柔委婉的字眼安慰,仿佛这样做就能减轻心里的愧疚—

    他总觉得,或许那些眼眶通红失望离开的女孩子里,原本有一个是属于任明尧的。只是被他亲手赶走了。

    可她们至少还有告白的机会。

    程识整理完信封,又拿起了那只写满公式的自制小本子,一页一页地翻看,翻到最后才发现里面好不刻意地夹了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字体娟丽,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这姑娘。

    程识笑了,拿过手机把钟鱼的号码存进去,又把小公式本跟整理完的信封在在一起。磨磨蹭蹭地做完这些,他才拿起被压在盒子最底下的,一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没有落款,什么都没有写。也没有封口,只是对折了一下,当做单独的收纳。他小心地拿起信封,抻平了往外倒。

    一张遍体鳞伤的稿纸无声地跌落在手心里。程识连呼吸都放轻了,手指却在颤抖。

    他也曾经勇敢过。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二更!

    jj抽得我点都点不进来

    费劲巴拉

    明天应该还可以双更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