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亮后再骑着海豚迎风破浪地赶路, 未免要遭人围观。温泉小镇的度假还未结束，放完烟花，周夜声和虞晓到宿舍去开巡航摩托赶路。
凌晨无人的道路上风驰电掣, 虞晓依然在回味，“如果我也能飞得像烟花那样高就好了。”
身为海洋生物, 总对天空有着额外的向往。
周夜声说，“这有什么难的。”
正是日夜交替的时刻, 他们把车停在路旁，到整座城市最高的楼顶上看日出。
这栋大楼同样属于夏氏集团所有，非正常营业的时间点，异管院的通行特权很好用, 原本在停运状态的电梯直接刷卡就能运行。
看到观光电梯里地毯上的“X”标志时，虞晓又回想起那个被异种啃食的男孩夏洲，摇头叹息, “人类真的好容易死。”
周夜声：“……”
但他生前亲手残杀了无数异种, 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无可厚非。自然界弱肉强食的法则不会变化，弱与强的势力双方却随时可能改变。
“审讯官说, 上次事件中捕获的异种已经全部在牢中自然死亡了。可能是查不出确切的死因, 那群医生说是什么生存环境改变抑郁而亡，一听就是胡扯。”
虞晓颔首：“那么你认为呢？”
“日记里提到的自衰基因。”周夜声说，“我觉得跟那个有关。”
异管院里不只有人类异能者的情报，与异能相关的事件都有存档。但他们只是基层执勤员工，除了跑现场之外暂时接触不到更高级机密的文件。
“异管院对异种的态度太放任了，轻易地把他们交给警方处理，好像……早就知道他们活不长一样。”
“你担心这个秘密, 会威胁你的安全？”虞晓凝视他的双眼, 透过身体观察他的精神体状态, “在我看来，你很健康。”
自衰基因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们还不得而知，只是听着就觉得晦气。
周夜声呼出一口气，“担心也没用，不管它了。”
他曾经有过一转念的想法：伏旭口中的另一只穷奇如果不是异能者，那很可能就是研究所里的实验体0234，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这暂时都只是猜测。伏旭的动向难以捉摸，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在现场残余的精神体波动中偶尔能发现一些腾蛇的气息，但都无法形成可供追踪的有效线索。
即便如此，第六感告诉他，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到那时，他必须抓住机会问个清楚。
电梯抵达顶层。门一打开，虞晓率先跑出去，“到喽……呜哇！”
他才刚踏出两步，又受到惊吓般退回了电梯里。
顶层的观景台地板是用透明的强化玻璃铺设成的，踩上去如同悬于高空，脚下的城市景观一览无余。
虞晓第一次见，差点以为一脚踩空了要掉下去。吓鱼一跳。
等适应一分钟再走出来，他发出不可思议的喟叹，“我们站得比烟花还要高。”
站在天池市的最高层建筑上，整座城市的轮廓尽收眼底。新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朝霞熹微，不像烟火那样热闹繁华，却周而复始，将永恒的光辉撒向大地。
他们都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远方，专心欣赏新一天诞生的奇迹。
日出很快，转眼间大半座城市都被笼罩在金红色的霞光里，那些遍布高楼大厦的霓虹灯牌，在这样灿烂的朝霞中都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以前我总觉得这座城市死气沉沉的。”周夜声低声说，“但其实……”
死气沉沉的是他自己。
不怪虞桦英管束太严。他自己也从没想过要好好了解这个世界，在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生活里，得过且过而已。
【在生活久了的地方，总是容易陷入无趣。就像我长久地待在大海里，也会感到枯燥。】
虞晓向往地望着遥远的地平线，被晨曦的光晕笼罩全身，脸颊上泛起细细的闪光，比日出还要耀眼夺目。
【我的初衷并未改变。等到完成分化回来，解决了研究所之后，我依然要去环游整片人类大陆。】
【我不会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
“周周，”虞晓忽然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一起？
去环游世界？
周夜声怔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总是下意识地避免思考关于未来的一切。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短暂的沉默被虞晓当作是一种委婉的回答，虽然有些失落，但也表示理解。
【人类的通讯很方便。听小章鱼说，即使相隔万里也能随时联系呢。】
【如果你想念我，我也会时不时回到这里来看你……嗯，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你……别总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周夜声别扭道，“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幼稚。”
“幼稚也没关系。”虞晓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很可爱喔。幼稚的你，我也很喜欢。”
【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心事。】
【我们是朋友，也是血脉相连的亲族。我给予你最高程度的包容，你的任何愿望我都会倾听。我希望你获得自由快乐的一生。】
周夜声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冲动地问，“如果我希望你不要回去完成分化呢？”
“……”
说完就后悔。周夜声自己也知道这是句多么荒唐的话，仓促地笑了下说，“我开玩笑的。”
虞晓却没有当作玩笑就此糊弄过去，认真地反问，“为什么这样想？”
【分化性征后正式进入成熟期，是必然的发育过程。】
【这可不是光靠意念“不想长大”就能改变的喔，我无法违背自然规律。】
“……嗯。”周夜声靠在栏杆上转头望向远方，避开他探究的视线，“所以我只是乱说的。”
伴随这个消息袭来的巨大沮丧，当然不只是因为要分开半个月。周夜声知道，成熟期的到来意味着他正式进入繁衍阶段，承担起延续种族的重任。
意味着下次再遇到合适的对象时，他那句“要不要给我生宝宝”不再只是说说而已了。
以他在海洋中受到拥戴的程度，周夜声怀疑，在分化完成之前就会有无数的海洋生物要排队等着他临幸。
等半个月过去，不会直接领着孩子回来吧。
——是稍微想想就心情焦躁的程度。
但他无法把这种心情告知虞晓。他知道虞晓一定还会用哄孩子的语气向他解释，说繁衍是自然规律，是身为海洋之王应该承担的责任。
“等你分化结束之后，”周夜声谨慎地问，“会选择什么样的人当配偶？”
虞晓的回答简单直接：“能给我生孩子的。”
“……”
【接下来的许多年里，我会在大陆上游历，所以很可能会选择陆地生物来当我的配偶。小章鱼说，陆地生物中只有雌性具有妊娠能力。我喜欢人类，所以会优先考虑人类女性。】
【不过你放心，在你们之中生活的这些日子，我已经对人类社会的道德观有了初步的了解。为了免除彼此的尴尬，我不会向已经成为朋友的女性求偶。】
他回答得很顺畅，显然是早有考虑。周夜声却听得两眼发黑，“你的鱼生规划里是不是只有求偶这一件大事……”
“繁衍，当然是大事。”虞晓理所当然地说，“尤其是人鱼，这样稀少的种群。”
“那你干脆自己分化成雌性不就好了？”周夜声试探道。
“不好。”虞晓煞有介事地摇动手指，“这个我也想过喔。”
人鱼依赖父本基因传承。如果分化成雌性，选择范围太小了，只有在配偶同样是人鱼的情况下，才能生下小人鱼。
雄性人鱼就不一样了，无论和什么动物结合，只要配偶能完成妊娠，生下的就都小人鱼。
从振兴人鱼种群的效率上来比较，当然分化成雄性更有利。
他解释得相当认真。
周夜声无端联想到他到处播种的画面，又是两眼一黑。
“我会把配偶带来给你看喔。”虞晓毫无知觉地补刀。好像已经能看到不久的将来小人鱼诞生的场景，美滋滋道，“我的孩子，也会是你的亲族。”
“……”
周夜声奄奄一息道，“你未免想得太清楚了……”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为他还未开始就要无疾而终的暗恋。
他早就该意识到了。无论是作为朝夕相处的朋友，血脉相承的兄弟，还是一只皮毛柔软好摸的宠物猫咪。
在虞晓心里，他从未被纳入过配偶的选项中考虑过。
第52章
“当然！”
人鱼诞生时的生存环境也很重要。虞晓想说自己连孩子要产在哪一片海域里都考虑过了, “到时候……什么声音？”
螺旋桨搅动气流的巨大噪音传来，他和周夜声同时转向顶层观景台的背面，两架军用直升机从异管院升空, 飞行方向与他们昨晚回来的路径重合。
上个月的任务中曾经搭乘过这种飞行工具，虞晓并不陌生, 只是诧异，“出什么事了。”
周夜声心下一沉, 打开手机果然看到温泉小镇的消息，却是留守在异管院里值班的审讯官传来的。
他们立刻上报当前位置。
【你们两个没事？谢天谢地！十分钟前封春在温泉镇向本部求助，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通讯就断开了，目前无法确认他的状况, 我刚刚查到他正和你们一起度假。】
【温泉镇发生异能暴动，大量游客被困，整个小镇与外界失去联络。待在原地, 直升机会立刻接你们去增援。】
**
才放了一天假就又要加班。
从直升机上俯瞰小镇, 数小时前热闹非凡的街道一片死寂。游客服务中心和各处民宿酒店的灯光都亮着，却看不见半个游客活动的踪迹。
虞晓换好了深蓝色的作战服, 向下看时空气中嗅到熟悉的凄冷气息, 直觉敏锐，“那条怪蛇也在。”
同样是迷雾弥漫的小镇，他在封藤的梦境里见过十分相似的场景。
“这里看起来像一座空镇。春节期间整个镇上接待的游客量将近十万人，他是怎么做到把所有人都转移的？”
周夜声拉紧作战靴的系带，皱着眉直起身来，“仅仅依靠空间异能？那只兔子年纪还小，不可能转移这么庞大的人口。”
异能的强弱与精神体力量有直接关系。年龄尚小的异能者大脑发育不完全, 普遍数据上要弱于已经成年异能者。
“如果是跟伏旭一起行动, 就有可能做到。”耳麦里传来审讯官严肃的声音, “伏旭的异能之一是‘放大镜’，短时间内可以将指定对象的异能强度扩大十倍。”
“我们还不知道他转移这么多人口的目的是什么，务必要小心行动，以掌握情况为主，遇上他不要硬碰硬。还有更多增援小队在赶来的路上。”
蓄意挑选这个时间点生事的可能性很大。异管院大多同事都在假期里，和他们一同过来的行动小队只有五人。
“检测到异能波动中心，开始降落。”
“收到。”
直升机降落在中心广场。虞晓提起微型冲/锋/枪，跳出舱门后点击耳麦查看行进路线。
看清被闪光点标注出的异能波动最强的重要位置，虞晓惊讶道，“那是我们住的地方。”
“嗯。我们离开时烟火表演已经结束，封春和大部分游客一样回酒店了。”周夜声沉声道，“如果被带走，应该也和老徐他们在一起。”
度假小镇规划成熟，分商业活动区和住宿区，民宿酒店集中分布在僻静的山脚下。他们降落的小广场在两个区的中点，异能波动最强的民宿位置靠后，要穿过大半个住宿区才能抵达。
四处寂静无声，路上见不到一个行人。天光大亮，沿街的门面却还全开着夜灯，前台也无人值守。
虞晓忽然停了下来，仰脸望向酒店楼上的窗台。
“怎么了？”周夜声警惕地停在他身边。
“有人啊。”他诧异地说。
“大家都在。”
他对精神体的感知灵敏度非常高。周夜声和其他同事只能从人群中分辨出异能者，而他能捕捉到普通人类的精神力波动，那些微弱如萤火般存在感。
在他看来，这些弱小的精神体平均地分散在各处酒店民宿里，只是一动不动的，十分安静。
“这怎么可能？”行动小队狐疑地聚集在酒店大堂，商议后一同上楼侦查情况。
走廊里空空荡荡，没有异能者行动的痕迹。所有客房的门都敞开着，游客们安然平躺在床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甜蜜的笑容，紧闭双眼，沉浸于迷幻的美梦。
“各层客房情况相同，像是群体催眠，群众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异能触发的催眠用常规手段是叫不醒的，只有找到释放异能的源头。周夜声探过鼻息后问，“所有建筑内部都是这样么？”
虞晓闻言走到墙边推开窗，一只手伸出窗外感知精神体波动，给自己配音，“咻。”
一团萤光从他指尖弹出，升入高空，逸散的光芒顷刻间笼罩整个能量场。
四处传来相同的回应，他点了点头，“和这里一样。”
“难怪全体失联之前没有接到任何求救。”身边的队员道，“精神控制就是一瞬间的事，封春能把通讯打出来反应算快的了。”
他们并没有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在跨年狂欢结束后如常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整座镇子空如鬼都，是因为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同时陷入了沉眠。
“去找封春。”
行动小队撤离酒店，迅速前往目标位置，“他很有可能正面对上了伏旭。”
下楼时周夜声尽可能多的关上客房的门。这样全无防备地睡着，和任人宰割的羔羊没什么两样。但事态紧急，他们必须先去解决异能的源头，无法确认所有游客安全后再行动，只能通知外界尽可能多的派人手过来。
虞晓看出他的顾虑，也不介意给予这些脆弱的小羊羔们一些庇护，把自己的枪扔了出去，“别担心。”
周夜声一手接住。虞晓翻身上房，巨大的人鱼精神体从他的头顶浮现，金红光芒游弋于小镇上方。
这里地理资源丰富，几乎每一家民宿酒店都引入了温泉。人鱼精神体甩尾将温泉水流导出，升起的水幕笼罩一栋栋建筑。
虞晓脚踩小水团浮于高空，透过精神体将整座小镇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一栋遗漏，松石绿的双眸熠熠发亮，“我需要一些陆地的力量。”
像是回应他的话语，小镇上空积雨云迅速聚集，在局域强对流中引来剧烈的雷暴。
耀眼的闪电惊破长空，在他身后亮起密集的紫色电网。虞晓双手抓握，用力地朝陆地上一甩。
人鱼精神体发出轻灵的长啸，猛地摆尾。引来的闪电轰隆劈向小镇，保护建筑的水牢瞬间注入万伏电压，发出刺目的白光。
完工。虞晓收起精神体从空中跳下来，压了压炸毛的红发，露出单纯无害的笑容，“这样就不会有坏蛋闯进去啦。”
行动小队：“……”
有没有可能你看起来最像那个坏蛋。
他们以往出任务都是做些清理现场的工作，只靠手里的枪械就基本够用，还没有人见过他的精神体形态。
周夜声想阻止都来不及，无奈道，“可以了，走吧。”
“本来说可能会遇到伏旭，我心里还打鼓来着，据说异管院不少人的命都送在他手上。有你这么个外挂在我就放心多了。”
小队中的羚羊异能者崇拜地靠近虞晓，“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啊？刚才在天上游得太快了看不清，光太刺眼。好像有条鱼尾？”
“别闲聊了。”周夜声把他拉开，冷着脸说，“注意前方。”
目标民宿近在眼前。他们对这家店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民宿老板姓邱，和老徐是旧相识，事发突然来不及掌握布局，每一处不起眼的转角楼梯都可能有异能者埋伏。
虞晓的水牢同样笼罩在这家店上空。如果这里真的有异能者，此时必定也被困在里面。
两名动态视力绝佳的鸟类异能者留在店外，隐蔽位置架起狙击/枪严阵以待。
虞晓收起笑容，直指前方，闪烁电光的水幕像卷帘门一般打开通行的矩形空间。
正当三名行动队员准备突击时，民宿最外层的街门忽然自动打开。
伏旭身穿民宿店员的工作制服，闲庭信步地走出来，“诶呀，我就猜到会是你们。怎么还不进来？”
或明或暗处的枪口同时指向了他。他熟练地举起双手，笑眯眯地躬身，做出一个迎接的姿势。
“欢迎光——临～”
诡异的cosplay。
虞晓和周夜声对视一眼。
“这身衣服不太合身吧，我也觉得。”他叹了口气，拉扯衣角有些委屈地说，“你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引雷劈下来，把我的衣服都烧坏了。”
“……”
“遭雷劈的原因你心里应该明白。”周夜声无情道。“你对这里做了什么？”
“我只是来见证又一位伙伴的诞生。”
视线在前排两人身上徘徊，伏旭语气一顿，笑意加深，“或许，不止一位。”
作者有话说：
来唠！
晚上加不了更了，社畜临时加班（阴暗扭曲发疯
第53章
“在进行接下来的谈话之前, 必须抱歉地通知各位，鄙人对于同伴的挑选是有一定要求的。因此——”
他举起的双手未曾放下，小指却不易察觉地勾了勾。正在瞄准的狙击/枪管瞬间拧成麻花, 枪膛爆炸前两名狙击手猛地后跃，精神体外化的翅膀第一时间包裹身体抵挡冲击, 洁白的羽翼被碎金属片划伤渗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不是每一个获得异能的人类都有资格成为神的使者。”伏旭微笑着说。
“靠，老子跟你拼了！”羚羊异能者怒吼一声, 硕大的鹿角从头顶伸出，正要向前猛冲时被虞晓和周夜声一左一右地拉住。
虞晓问：“春，在哪。”
“那个孩子？”伏旭遗憾道，“我原本也期待着他能加入我们, 成为新世界的一员。他如此幸运的被神赋予了强大的能力，可心智却太过软弱。你们应该都明白，软弱的灵魂, 最终只能沦为强者的养料。”
“异能者的诞生是一场试炼！通过这场筛选的人类才有资格进入新世界。而我们的目标更加远大, 即便是通过筛选的人类也有强弱之分，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成为神的使者, 在神降世的那一天, 献上最初的虔诚之吻。”
他振奋地展开双臂，激情昂扬地演说，似乎憧憬着在构想的新世界里充当某种教父角色，“我们聚集最强大可靠的同伴，来护卫神的诞生！”
虞晓不悦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
伏旭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比起神的诞生，你更在意那个孩子的去向？”
“神不必诞生, 无需护卫。祂始终存在, 无处不在。”虞晓用鄙视的眼神回敬他, “愚蠢的陆地生物。”
“……”
羚羊异能者焦急道，“还跟他费什么话啊，直接把他……”
话音未落，一道烟紫色流光从他眼前闪过，铺天盖地的蝴蝶布满视野，他瞬间昏睡过去，直直地向后倒。
虞晓敏锐地捕捉到精神力波动，伸手一抓，意外地抓了个空。
狙击手在远处掩体后搜寻目标，耳麦里传来高度警戒的声音，“是蝴蝶异能者出现了吗？”
他们知道筑梦师异能的强大之处，来出任务之前都有防备。
“不用找了。”周夜声撑住羚羊异能者的身体放在地上。
“她不在这里。”
那对双胞胎男孩能够做到联合隐身和空间传送，搭配任何异能都能做到完美暗杀。
蝴蝶异能者在隐身状态下释放异能后瞬间传送回安全地区，一击即离。被攻击的对象根本连对手都看不见，就已经中招。
羚羊异能者没有被她直接割断喉咙，只是陷入梦魇，相比之下还算是留了一线生机。
“封春应该也和镇上的游客一样，在群体催眠中沉睡是吧。”周夜声说，“直接说你的条件。怎么样你才会叫那只蝴蝶解除异能？让我答应加入你们？”
没有伤亡，游客们更像是被当做人质。有人质就会有谈判。伏旭赞许地鼓掌，“果然是我看中的人。”
虞晓皱眉望向周夜声。他不明白人类复杂的利益交易，只觉得既然是坏蛋，铲除掉就好了。
“在更多碍事的人类到达这里之前，请务必允许我来介绍新的伙伴。”伏旭朝民宿院内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整座院子迷雾缭绕。他分明是请君入瓮，没安好心。耳麦里传来焦急的制止，周夜声摇头，摘下耳麦，“我跟你进去。”
如果所谓的神使团是为了逼他入伙才弄出这些事，那么解决危机的责任也只有他应该承担。
“我也要去。”虞晓说。
“当然可以。”伏旭立刻道，“请两位跟我来。”
“我自己进去。”周夜声转头给他使眼色。
【你留在外面等支援。】
【不要。】
【听我的留在外面，这样是为了……】
【不要。】
【……】
“何必争执呢。这是一次友好的邀请，小小一间民宿而已，又不是龙潭虎穴。”
伏旭看穿两人的眼神交流，愉快道，“请一起进来吧～”
虞晓并不信任这只怪蛇的话。里面一定有危险，不能让小猫咪独自进去。
他明白异管院为何对这只腾蛇十分忌惮。伏旭的精神体强度远超普通异能者，甚至有可能超过周夜声，不像是自然变异形成的。
再加上具有对穷奇的了解，他们怀疑腾蛇也来自HIC研究所。所谓神使团，只是研究所异种在外界活动时掩人耳目的幌子。
周夜声担心这是研究所为了诱捕人鱼而设下的陷阱。
他同样担心这是研究所的陷阱，是为了抓回穷奇继续做研究。
同时踏入庭院，空荡荡的抄手游廊上两人还在低语，“都说了你留在外面……”
“不。”虞晓维持主见，“我要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两位的关系真是令人羡慕。”伏旭走在前面，在分隔前院和客房的垂花拱门上停下脚步，语气中透出兴奋，“我们到了。要小心脚下哦。”
周夜声瞬间警醒，在异管院接受了一个月的军事培训，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无数种地面陷阱。
虞晓直接踏着两只小水团飘起来。鞋底离地十公分，免得踩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喔……这是什么？”
跨过拱门，眼前的情景超出想象。
与外面的酒店一样，客房各处房门打开。而院子里弥漫着难闻的腥味，像生肉的气味，却冒着热汽，从一堆堆乳白色泡沫里散发出来。
周夜声眉头紧皱，比一般动物灵敏数倍的嗅觉受到了加倍攻击。这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他从未闻到过。
直到靠近后看清那些堆成小山的泡沫是什么，他顿时汗毛直立。
是昆虫的卵。
乳白色半透明的虫卵团聚在院子里各个角落，泡沫般堆叠成小山。
虞晓捏着鼻子飘到一堆虫卵旁，看见最底层的卵正在蠕动。里面的小生物努力地顶破卵膜，一对触须伸了出来，接着是节肢动物异律分节的头胸和腹部。
他缺乏对未知生物的恐惧，转头问周夜声，“这是什么？”
周夜声：“是……蚂蚁。”
想到成千上万只小蚂蚁正在院子里蠕动，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伏旭推开最边角处一间客房的门，优雅地躬身示意，“我们应该先来见一见勤劳的女主人。”
这一间比普通客房更宽敞，实际用作民宿主人房。蝴蝶异能者牵着双胞胎兄弟的手在这间房子里等候，见到他后恭敬道，“您回来了。”
房间充斥着热哄哄的腥味，变异的蚁后身躯庞大，头顶天花板塞满了半间屋子，尤其是半透明的乳白色腹部，臃肿膨胀，体积是正常人类的数十倍。
只有胸部以上还维持着中年女性的人类形态，她紧闭着眼，青白色的脸庞扭曲着，在痛苦中以每秒钟一颗的速度持续产卵。
伏旭望着蚁后的眼神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营养还够吗？”
“够的。”蝴蝶异能者说，“整个镇上的人口已经清点过了，按照现在的消耗速度，还能用半个月。”
房梁上吊着数十颗虫蛹。生有兔耳的异能男孩小手翻张，酒店里的客人被传送到蛹中，融化成液态后滴落墙角。一群已经孵化的蚂蚁围着营养液进食。
变异蚁生长速度极快，孵化仅一个小时便已经长到成年人腰部的高度，体色从幼年体的莹白变成深褐，头部长着与人类相似的五官，极度发达的上颚形似带锯镰刀，是攻击的利器。
蚁后还在源源不断地产卵，要孵化如此大规模的变异兵蚁，需要巨大的食物量。
伏旭满意道，“别忘了也要喂饱我们的女王。”
刹那间周夜声便明白过来，他们并不是心存善念才只将游客催眠当人质，而是把人类当成蚁后的储备粮。
“舍弃陈旧的道德观念，才能在新世界里拥有一席之地。”伏旭看着他说。“对于你我而言，普通人类是注定要被进化淘汰的动物，和圈养的牛羊有什么区别呢？”
“我四处物色新的异能者，才终于找到这样有用的异能。蚁后在有生之年都会不停地产卵，这些可爱的孩子会长成庞然大物，变成强大的军队。”
“只要你愿意站到我身边来，我会将这支军队交给你统治。在等待神降临的过程中，你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腾蛇微笑道，“加入我们，你会成为离神最近的使者。”
周夜声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魅影般沉声道，“你当然会答应的。”
“精神体早已预示一切。穷奇是天生的战争机器，终身与灾厄如影随形，永远不可能拥有真正的朋友和爱人，战争是你生存的意义，孤独是你的荣耀和归宿。”
“你应该已经体会过了吧，怎么，是还在自我欺骗，不愿意相信现实吗？”
伏旭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吗？”
“福利院里那场大火，就是你放的。”
**
在童年的福利院里，那些失去意识记忆空白的短暂时刻，他都干过什么？
周夜声不止一次地想过，追问院长却从未得到过答案。
他担心自己干坏事，甘愿日复一日地睡在笼子里，可并不是每一次失去意识时他都正好待在笼中。
他始终不知道那场大火是从何燃起的，只记得自己意识苏醒时，火焰就已经将大半宿舍吞没。
那是从精神体中燃起的烈火吗？
他找寻多年，恨之入骨的凶手，会是他自己吗？
“你怎么会知道福利院的事……”周夜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愣了一秒。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伏旭欣赏他失态的表情，放松了警惕。
虞晓绿眸微眯，寒芒闪过，甩出数道冰刺直直地飞向伏旭，却没有多看一眼。冰刺飞出的瞬间，快如闪电地向另一方向突进。
蝴蝶异能者关注着她的领导者，察觉冰刺时甚至还想要上前保护，却已经被锋利的短刃抵住了咽喉，“你——”
“嘘。”虞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从右腿的刀鞘滑出到横在她脖颈间不过一眨眼，温柔道，“杀了你的话，催眠也能解开吧？”
“……”
周夜声收起夸张的神态，面无表情道，“随便把别人的心理阴影讲出去真的很没品。”
用脚想都知道怎么回事。就像虞晓能够潜入封藤的精神世界去干涉梦境，蝴蝶作为释放异能的始作俑者，要窥视梦境的内容当然也没什么难度。
伏旭躲开冰刺的正面攻击，无奈地叹气，“你们比我想象中更默契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更天真。”
“看来谈判无法继续下去了。”他说，“那么你的答案是，拒绝吗？”
人质都已经喂蚂蚁了还谈什么判，早谈崩了。
精神体光芒大盛，狞恶的穷奇长啸一声冲破屋顶。周夜声全身沐浴在黑色火焰中，冷声道，“与其听你在这画大饼，不如抓你回去换全院三倍年终奖。”
作者有话说：
来唠！
就是说
这个更新频率我自己也搞不懂
反正有得更就更
第54章
三倍年终奖……
能买很多很多冰激凌啊。
虞晓双眼放光, 但还没忘记手里的任务，光明正大地当众策反人质，“解开催眠, 带你回异管院。明年你也有奖金，三倍。”
“……”
蝴蝶异能者认命地闭上眼, “你杀了我吧。”
她擅长的是精神干扰，只有保持安全距离时异能才能发挥到最大, 相应的体术非常一般。近距离攻击对她而言是致命的，靠自己没有可能挣脱脖子上这把匕首。
发现她被挟持的，隐身异能发动，双胞胎男孩消失在原地。危险来临时他们的异能优先用于自保。
伏旭更不会救她。
这是神使团奉行的准则——一切为了新世界的到来, 使者的牺牲是有必要的。他们只是为着同一个目标才聚集在一起，并不对彼此的生命负责。
“很遗憾你打算站在异管院那边。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个叫小春的孩子不同，现在看来……”伏旭伤心难抑地叹气, “穷奇, 我真的很想得到你。”
腾蛇精神体在他背后盘踞，吐出猩红的信子, 蛇头大张, 猛扑向前与穷奇缠斗在一起。他纵身而跃，躲开周夜声的拳头，数十吨重的冲击力霎时间将承重墙击毁，相连的客房也轰塌了大半。
那里还有沉睡的人类。周夜声下意识地收敛力度，转移战场。穷奇撕咬腾蛇的动作停下，巨大的虎爪将整条蛇从破损的屋顶拍飞出去。
蛇尾一甩，趁机曲身欺上, 用身体缠住穷奇的后肢, 抬起蛇头将森白的毒牙咬进他的躯体, 空心的牙管中注入大量毒液。
周夜声身体一麻，翻上屋顶的动作也变得迟缓，有惊无险地维持平衡。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伏旭浮在半空中与他视线平齐，蛇翼在身后扇动，“那群道貌岸然的政府官员到底给你洗脑到什么地步，才让你这样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
周夜声反手摸了一把剧痛的后颈，掌心里沾着黑紫色的毒血，“我不为谁卖命。但如果非要划分立场，怎么看都是你更可疑。”
“是么。”
他忽地露出古怪的笑意，“我比较可疑？你知道诱导剂最初是从什么地方流出的吗？”
“异能的降临原本来自神的青睐，是一场公平的筛选。可他们抓捕异能者研究出这种药剂，以科学的名义人为制造异能者，枉顾神的旨意。你们应该也见过很多了吧？那些服药后异能失控变成怪物的人类，就是他们的牺牲品。”
“他们明明也在渴望力量，诱导剂流出后却颁布禁令不许普通人得到它。为一己私欲干涉异能者的诞生，无视变异副作用带来的不可逆伤害——”
“这样的立场，还值得你继续与之为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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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从屋顶倒灌进来，蝴蝶异能者冷得打了个哆嗦，脖子到锋利的刀刃，皮肤被划出一条血线。
虞晓没有放开她，瞥向还在痛苦产卵的蚁后。近一个月里他见过许多类似的异形生物，都是人类渴望变成异能者的贪心酿成的恶果，“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是她自己选择注射诱导剂的。”蝴蝶异能者面色惨淡地说，“只是神没有眷顾她而已。”
人类成功进化为异能者的标志是精神体收放自如。但像眼前这样变异程度极高的，精神体大概率被膨胀的异能扭曲得稀碎，已经没有救回来的可能了。
虞晓甩出一排冰刃，吊在墙角的蛹被切断掉到地上，内容物开始缓慢地挣扎，引起了进食中兵蚁们的注意。
“那里面是什么？”虞晓又问。
“是这间酒店的游客。只剩下这最后几个了。”她停顿了一下，“其中有一个……是你们找的孩子。”
封春也在里面？！虞晓神色微冷，冰刃横飞过去切开蛹的外衣，又高速旋转钉入饥饿的兵蚁头部，为他们清除危险。
兵蚁尚未完全发育成型，躯壳硕大却并不坚硬，被钉入身体的冰刃切断了神经，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虫蛹中的内容物缓慢恢复意识，开始挣扎，挣脱丝网般的外衣黏糊糊地爬出来。
封春第一个冒出脑袋，晕头转向地趴在地上，“靠好臭好晕……”
老徐一行人都在。还有幸运的民宿老板，事发时和他们待在一起，也留到最后尚未被腐蚀液融化。
邱老板爬出蛹，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第一时间扑向了身躯臃肿可怖的蚁后。
虞晓惊讶地抱着蝴蝶异能者闪身到一边，给她套了个水牢，伸手想要拉住老邱，“不要去，她已经……”丧失人类的意志了。
“她不是怪物！”邱老板不顾阻拦，泪眼滂沱地往上爬，“她是我老伴。”
老徐叹了口气，扯掉头上黏糊糊的丝液，“她是老邱的妻子。”
第一晚到店时就听说她病了。虞晓和周夜声回天池市时，他们看完跨年焰火表演回来探望，才发现情况不对。
她身上有旧疾，又发烧几日不退，身体也变异产生了蚂蚁的特征，万一有人发现，肯定要被当成怪物打死。
老邱舍不得妻子，把她藏在家里捱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人将诱导剂伪装成特效药买给他们，只要一针下去就能痊愈，他情急之下就信了。
“谁知道一针下去，会变成这个样子。”老徐于心不忍道，“你们异管院的人是不是要过来了？”
虞晓点了点头，望向那个几近发疯的中年男人。
他在攀爬自己妻子的躯体堆成的山丘。那团臃肿的腹部踩上去滑腻非常，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力点，爬上去又滑下来，反复数次。而蚁后还在不停地产卵，乳白色的椭圆从他身下滚出来，场景十分诡异。
虞晓聚拢雾气，托了他一把，把他送到蚁后面前，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都是我不好，给你乱吃药……你看看我，还认不认得我啊？”
老邱跪在那片雾上，伸手捋开她潮湿凌乱的长发，捧起她青色的脸，语无伦次地叫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哀切，“云啊，是我，你看看我。”
妻子却早已认不出他，翻白的眼球血管密布，张大的嘴巴里尖齿伸出，在进食的欲/望中想要啃咬他的手臂。
周夜声悄无声息地从屋外回来，跳落的地点在蚁后身边，犹豫了一下，匕首出鞘，“抱歉，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异管院到达也会是这样的结果，不可能让这样的怪物源源不断地产卵。
“你干什么！”老邱发现那柄匕首，发疯般朝周夜声大吼，“不准碰她！”
在转头的间隙，蚁后一口咬穿了他的手臂。他痛得惨叫一声，差点从蚁后腹部跌落下来。
周夜声没有再留手，锋刃划开富有弹性的腹部，脂肪和内脏像黄油一样往外冒。蚁后松开口，发出凄厉的哀嚎。
老邱不顾血肉模糊的手臂，把她的胸口抱在怀里，嘶哑地大喊，“不准！不准伤害她！她还活着，她会变好的！”
疼痛刺激了饥饿感。蚁后再次张口，咬住他送到嘴边的肩膀，用力撕咬。
周夜声上去想要扯开他，他却始终不愿意松手。
“她会醒过来的……你们不要杀她……”
他绝望地闭上眼，用渺小的身体挡住蚁后，听着近在咫尺的妻子啃咬自己的血肉，“就算是变成怪物，我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算了。”老徐开口相劝，劝的对象却是周夜声，“让他在那吧。失去了爱人，他就算留住一条命，也活不下去了。”
周夜声沉默地退了回来。
“这是殉情吗？”竟然眼睁睁看着爱人将自己啃食殆尽。虞晓看着眼前离奇而惨烈的一幕，被人类的爱惊动，摇头道，“爱情是违背理智的。”
明明有活下来的机会，却非要舍弃，宁愿陪爱人赴死。
鱼不理解，鱼大受震撼。
院子里的蚂蚁卵陆续在孵化，满地乱爬的小白蚂蚁看得人起鸡皮疙瘩。周夜声检查各处，将幼虫连同虫卵一把火烧干净。
这些变异蚁智力太低无法指挥，放出去只能造成无差别的破坏。说什么交给他统治的军团，那只腾蛇画饼技术一流。
“伏旭被兔子洞接走了，只有你被丢在这里。”
周夜声走到房屋角落，对水牢中的蝴蝶异能者说，“解除催眠吧。这只蚁后活不到下个小时了，也没有变异生物需要那么多储备粮。”
“不可能。”
蝴蝶异能者垂着头坐在地上，“就算你们杀了我，异能早已经成形，我死之后催眠效果也不会消失。让那些有钱人死在美梦里，已经是种仁慈了。”
人的欲望千篇一律，比起现实总是愿意相信甜蜜的虚幻，轻易就能沉沦于美梦。她发动美梦催眠比精准构筑梦魇要省力得多，所以才能在伏旭的放大镜异能加持下，一次性群体催眠整个小镇。
“乖乖，你仇富心理很严重啊。”
莱希亚右手手臂被腐蚀得很严重，半截肱骨都露在外头，一左一右被铁子和小个儿搀着，龇牙咧嘴却还笑得出来，“这下名正言顺能换新的了。”
她早就想装个无情铁手，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虞晓好奇地靠近看了看，“不能长出来吗？”
这种程度的残肢，对他和周夜声而言是在身体再生的能力范围之内。莱希亚无奈地撇嘴，用完好的那只手拍了下他的脑袋，“拜托，我只是个普通人类。”
除了他俩，在场其他人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情。老邱的身体被啃咬得不成样子，短短一分钟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蚁后吃完丈夫，产卵的速度更快。周夜声默念了句抱歉，站在对角线朝她的心脏连续开/枪。黑色火焰将她庞大的身躯点燃，丰富的蛋白质和油脂混合物在火焰中滋滋作响，散发出烤肉般的焦香味。
但谁都没有这样提一句，默哀的情绪在房间里蔓延传递。在火中他们仍能看到，老邱剩下的骨架手臂死死地环抱着妻子，他们至死都没有分离。直至化为灰烬。
周夜声退到虞晓身边，听见他小声问，“腾蛇和你，说了什么？”
他在房屋内部隐约听到有对话的声音。周夜声摇头道，“还是那些危言耸听的话，跟搞传销似的。”
“那，你真的没自我怀疑过？”虞晓问，“福利院的火。”
伏旭试图用心理创伤迷惑周夜声时，连他都下意识地皱了眉头。他知道周夜声有多在意那场残局，所以格外担心周夜声的反应。
他本来是没想要对蝴蝶动手的，直到看到周夜声露出那么浮夸的表情——在熟悉的人眼里分外蹩脚的演技，居然真的骗到了腾蛇，不配合着干点什么都浪费了。
“怀疑过啊。”周夜声说，“就因为他说的我全都想到过，所以没什么特别的。”
因为早就认真考虑过了，所以知道这条思路的可能性很小。虞桦英是个理智的人，不会在他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之后还把他推向学术圈，让他在学校里享受平静安宁的生活。
换成是他，有这么个残害同门的逆子，早就钉进棺材里沉尸大海了。
虞晓恍然：“有道理。”
他的想法总是简单直接，长这么大都没遇到过需要玩心眼子的对手，所以偶尔还是跟不上人类弯弯绕绕的缜密思维。
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人类也并不都如此缜密，是他的小猫咪格外沉稳机灵呢。
他刚想开口赞扬，精神敏锐地警觉，周夜声身后方的空气扭曲了一瞬。
只一瞬，空间裂开了一只大口，漆黑的兔子洞里伸出一只苍白手臂，直直地伸向周夜声的后颈！
两人站得很近，只有一步距离，虞晓不假思索地抓住偷袭的手臂，还未来得及用力拉出来，却不防被反过来攥住了手腕。
电光石火间他反应过来。偷袭周夜声只是假动作，对方早知道他会出手阻拦，真正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他。
人类的心思真阴暗，但挣脱已来不及。对方早有预谋地一扯，他身体向前倾去。
即将撞入的未知空间漆黑一片，他本能地现出鱼尾，却忘了自己并不是身处海里。空气的阻力太小，无法像拨水那样将自己反方向推开。
周夜声猛地转身，反应快到惊人，然而仍旧徒劳。金红光芒一闪而过，丝滑的鳍纱从他指尖溜走，抓了个空。
直到空间合拢，大家才发现。
刚刚还在说话的鱼原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55章
虞晓消失的瞬间, 保护整座小镇的屏障一同消失了。蝴蝶异能者也不再受困，水牢解除的第一时间反应迅速地冲向门口。
周夜声压/枪射向她的右腿。一声枪响，她抱着脚踝倒在地上, 身体痛苦地痉挛。
周夜声一把攥住她的脖子，单手拎起抵在墙上, 身后的墙壁被巨大的力度撞陷。
破碎的墙体和瓦片纷纷掉落，尘土中传来他怒不可遏的声音, “你的同伴把他带到哪去了！”
附着在水牢上的精神力如果不主动撤掉，就会随着精神体主人的距离变远而逐渐变弱。像这样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能说明虞晓被空间异能转移到了相当远的位置。
蝴蝶异能者呼吸困难，双脚悬空, 虚脱的双手徒劳地扒着他的手指，眼球上翻几乎就要昏厥过去。老徐抢步上来制止，“别冲动！如果她死了就没人知道那个黑洞通向哪了。”
周夜声闻言手劲一松。
“咳……咳咳！”她摔落在墙根边, 大口大口拼命呼吸, 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你们现在才发现……腾蛇想要他。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像腾蛇那样精明的怪物, 怎么会看不出周夜声的不受控。想要驱使穷奇, 既无法用天花乱坠的话术说服，又不能靠正面硬碰硬地打服，那就只有抓他身边关系最亲密的人了。虞桦英身份复杂，不好得手。虞晓倒是更容易成功。
更何况抓了虞晓，还有别的用途。
周夜声半蹲下来，枪.口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 “告诉我伏旭在哪。”
蝴蝶异能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她见过这个少年几次。无论是在水族馆, 还是在食人柳异能者的家里, 无论情况多么危机紧要，他都是神情平淡，一副无所谓事情如何发生的态度。原来也会显露出这样强烈的厌恨，用看尸体一样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这正好能说明，他们抓对人了。
伏旭已经得手，不会再多冒一点风险回来救她。来时她就已经预感，自己这趟恐怕是有去无回的。
也罢，只要计划完成就好。
“即使我死了，也还有别的异能者会把这条路继续坚持下去。神一定会降临，你们再怎么阻止也没有用。”
“我只是有些好奇，”她勉强睁开眼睛，睫毛被血污黏在一起。被染红的视野里模糊可见周夜声紧绷的下颌，“如果只能选一样，你会救谁？是要我解除催眠救那几万人，还是告诉你伏旭的位置好去救他？”
周夜声盯着她，一字一顿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关心什么狗屁催眠。告诉我，他在哪。”
她先是一愣，伴随着大笑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清秀文静的脸庞扭曲得疯狂，“你们异管院不是自诩要保护民众的安全，保证异能者的人权吗？到头来，一个都做不到！”
“外面增援好像已经到了，你冷静……冷静啊。”封春也被吓得够呛，小心地凑在周夜声跟前说，“她这么不怕死，杀了她也没用。咱们把她带回异管院审问吧，审讯官说不定有办法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从抓捕到运输再到审讯程序繁琐，他出了这么多次任务再清楚不过。
虞晓从没离开他独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被陌生环境刺激或许会有应激反应。人鱼不能离水太久，脱离海洋后的自保能力被削弱大半。
周夜声握紧了枪，整个人被笼罩在无法承受失去的恐慌中。枪身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望向蝴蝶异能者的眼底充斥着隐忍的杀意。
他知道封春说得对，必须保持冷静，思考有效的对策。可时间太紧张了，容不得他们细细审问。
如果伏旭真的跟研究所有瓜葛，发现自己捕获人鱼后直接把虞晓送进实验室怎么办？也没人知道神使团内部到底有多少成员，万一腾蛇身边都是些不好对付的异能者，满脑子念着什么守护神的降临要杀鱼祭天……
神……的降临？
周夜声心神一凝，望向她的目光沉着了些，声音平稳道，“你们费这么大功夫，不就是想养蛊养出个S级吗？”
“只是S级生命体而已，就能被你们当作神明供奉追随？”
“‘只是’‘而已’？你知不知道S级生命意味着什么。”蝴蝶异能者摇头道，“你对神明缺乏敬畏。”
“有什么可敬畏的，那所谓的神——”周夜声轻描淡写地说，“我早就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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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天方夜谭。
蝴蝶异能者感到信念被侮辱，条件反射道，“这绝不可能。S级与A级之间隔着巨大的天堑，现在全世界的所有异能者都是A级，哪怕再强大也都只是……”
“你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的无知吧。以神的使者自居，却连真正的神是何时降临的都不知道。”
“……”
“你不是很会用精神异能吗？大可以检查我有没有说谎。”周夜声掷地有声道。
蝴蝶受到了巨大的世界观冲击。
她当然会检查，当精神力成为本能时，伴随着周夜声说话的过程就已经发动。就因为判断出他没有说谎，才格外冲击。
如果神早就存在，那他们这样努力四处寻找争取同伴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神早就存在，那为什么没有站出来领导他们，把这不堪的世界摧毁，建立新的乐园？
“S级早就存在。”
周夜声说，“告诉我他们的位置，我会让你亲眼见证。”
临死之前有机会亲眼见一次神迹无疑是极大的诱惑，对于有信仰的人而言，甚至比活下去的希望还要珍贵。
异管院同事陆续赶到现场，抓捕的动作被周夜声暂时拦下。蝴蝶异能者沉默良久，才低声说，“我也不清楚他们的位置，只知道大概路线。”
空间异能不是无限使用的，何况兔子异能者只是个大脑发育不完全的小孩，精神力有限。
兔子洞两端的距离远近和消耗量大小成正比。神使团的据点远在数千公里外的边境线上，那孩子没有足够的力量一次性把虞晓转移到位，所以要采取折中的办法。先把他转移到百公里外准备好的面包车上，让异管院丢失视野无法追踪，再用常规运输手段带走。
“跟我们一起来的箭毒木是神使团里最强的植物异能者，一直在车里等待接应。”
不断拉高的直升机上，蝴蝶异能者说，“他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灌进车载加湿器里充满了整个车厢。你的朋友只要一转移过去就会被毒素控制，心脏麻痹血液凝固，失去反抗和逃跑的能力。”
周夜声焦灼地听进耳中，叫殷幸调出附近百公里内的交通地形图，“是什么样的车？走哪条路来的？”
“白色面包车。我不认得路，只知道最后是停在山路上。”
“箭毒木的剧毒发作时间？”
“即刻发作。”
蝴蝶异能者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忍，“如果你的朋友不肯配合……反抗会令毒素加速进入血液循环。”
他当然不会配合！
周夜声很清楚。像人鱼那样天性自由讨厌拘束的性格，忽然被毒放倒随便受人摆布，比杀了他还难受。
周夜声又摸了一把后颈的咬痕，精神体受到攻击的伤势会反映在身体上，“腾蛇的毒素跟他相比呢？”
“根本不能比较。”蝴蝶异能者说，“腾蛇的毒液只能让敌人行动迟缓，四肢麻痹。箭毒木的毒素会直接攻击心脏，一击毙命。”
不过伏旭抓他还有用，大概率不会让他直接死在路上——这一点她故意没有直接说出来。
被抓上直升机后没有任何人为她处理包扎伤口，很难说不是故意的。看着周夜声情绪管理失败，她就感觉腿上挨的枪子没那么痛了。
她的脖子上套着异管院的基因锁，短时间内发动不了任何异能。还有一支行动小队从现场跟着周夜声出来搜寻同伴，一路上严密地看押着她。
她知道这些都是徒劳。
等到那个兔子男孩稍微休息过来一点，就能继续发动空间异能转移车辆。中转位置是不规律的，东一个西一个，刚发现一点线索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移花接木，狡兔三窟。
他们根本无法估测出有效的追击路线，怎么可能找得到。
直升机在山间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殷幸自制的定位系统和异管院专用的通讯网络全用上，都没有找到虞晓的位置。
周夜声脸色越来越阴沉，一只手抓着直升机舱门，大半个身子悬出舱外。行动队队员们大气都不敢出，总感觉他好像下一秒就要跳下去殉情。
“找到……找到了！”殷幸忽然在他的耳机里大吵大叫，“老大！他开机了！这是定位，发给你了！”
眼前光屏地图展开，山路上闪烁着一只醒目小红点。几乎同时，周夜声贴身带着的老式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手机里装着的电话卡是他的私人号码。异管院中的同事通用作战频道联络，没有谁知道这个号码——只除了那一个。
通话接通的刹那，周夜声眼眶红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鱼？”
“是我是我！”虞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他的声调开朗明快，只是嗓子干涩得有些沙哑，“我抓到蛇啦，这就把它带回去！不过不是活的，还有奖金拿吗？”
“……”
山路上陷进一只直径数十米的大坑。硝烟弥漫，面包车被巨大的冲击力砸碎在坑底。虞晓盘腿坐在摇摇欲坠的车顶，怀中抱着一只失去生机的头颅。
旋翼搅动出巨大的声浪。他开心地冲天空中盘旋的直升机招了招手，又提起腾蛇的脑袋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般嘀咕，“也不是很难杀呀。”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56章
脱战后乏力感迟缓地涌现。既然增援已经到了, 虞晓懒得自己爬上地面，就坐在坑里等行动队员过来接他。
来接他的这位看起来好像激动过头，从直升机抛出的悬梯都没走完, 在落地之前就直接跳了下来，砰地砸在坑里激起尘土飞扬。一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有点搞笑。
周夜声不顾一切地冲到坑底，一把将他从车顶扯下来, 死死抱进怀里。
“急什么……嚏！”他被扬起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偷偷把鼻涕蹭在周夜声的作战服上。
怎么可能不急？差点以为你要死这了！
怀里的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周夜声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慌了，把他提起来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怒火中烧,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别怕。”海洋之心能够过滤一切毒素，即使吸入量巨大，箭毒木的异能也很难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 “只是腿麻了。”
他扶着周夜声站稳, 拎起手里的战利品朝他炫耀，“你看！我说过的。出远门回来, 会给你带礼物。”
“……”
他向来是主张海陆和平的, 身份又特殊，一举一动不仅代表着自己的想法，也是海洋意志的象征。
作为海洋的王，如果他亲手杀了陆地上的生物，几乎等同于海洋向陆地战争宣战，愤怒的海啸分分钟都会追随他上岸，淹没敌人。所以平时都以旁观为主, 尽量避免卷入陆地纷争中。
当然, 这种猝不及防被暗杀的情况除外。
忽然被空间传送到一片黑暗里, 他吓得鳞都要立起来了，恢复视野后下意识地对可视目标产生敌意……下手就稍微重了点。
稍微。
再说，暗算他的是本就在异管院通缉名单上的腾蛇。既然是陆地的敌人，他杀了也不过分。陆地还得感谢他呢。
周夜声检查完他，没发现什么外伤，缓过神来嫌弃地说，“还拎着这个脏东西干什么。”
伏旭的脸已经变成了灰色，双眼还睁着，脖子上的切口被冻住，没有再往外淋血。但他一手揪着只尸体脑袋的行为看起来十分诡异。
“这个精神体，有些特别。”
虞晓是觉得分量不太对，“好像逃走了。”
一般精神体在□□死亡后会很快消散，但尚且需要一段时间。伏旭的精神体却好像具有某种独立意识，在身体彻底死亡之前就已经脱离。
连虞晓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能力，震惊了海王两百多年的世界观，“精神体和身体密不可分，居然也能独立存在？”
周夜声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露出厌恶又好笑的表情，“就因为这个，吓得你把人家头都打掉了？”
“哼。”一起生活久了也被传染到一点傲娇，虞晓拒绝承认自己确实有被吓到，转移话题，“反正带回去，研究一下。”
他知道人类的实验室里会做各种神奇的研究，说不定能研究出什么新鲜结论，再给他刷新下世界观。
后续队员来清扫现场。他爬到周夜声的背上，抱着小猫咪的脖子返回地面，看到头顶扑动的猫耳，想抓一把玩玩，却疲惫得抬不起手指。
他真正的缺陷是爆发力极强但不够持久，最好速战速决，否则越拖越劣势。所以刚上岸时被五个异能者纠缠消耗，险些吃了大亏。
脱战后必须立刻休息，这种时候安全的环境就分外重要。
周夜声背着他回到飞机上，反手把他从背后捞进怀里，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他甚至没再交代一句“你得把我看好了”，就进入休眠状态，被熟悉的体温环绕着自然地团成一团鱼球，因为信任而睡得十分安稳。
怀抱里的分量沉甸甸的，同样格外令人安心。周夜声抱着他舍不得放手，叫封春去拿毯子和水，用毯子裹好他，又倒了些水把毯子一角打湿，给他擦掉脸颊上一块明显的灰痕。
擦干净的一块露出白嫩细腻的皮肤，又显得额头脏了。他一点一点地给虞晓擦完整张脸，低头看了许久，忍不住亲了一下。
他亲得很轻，又快。虞晓没半点知觉，依旧乖乖地仰着脸，呼吸平稳。
仿佛受到鼓舞，周夜声忍了又忍，没忍住再次低下头去，亲他的脸蛋。
脸颊肉又软又滑。浅吻如隔靴搔痒，周夜声控制不住地吸了一口，恍惚间体会到虞晓喝醉了咬他耳朵的心情。
好软。想一口吃掉，吃进肚子里。
到我的身体里来。变成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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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没怎么用力吸吮，可还是有一片红印留在虞晓的脸颊上。
好嫩。好容易受伤。
不知道偷吻的罪证在鱼睡醒前能不能消掉。周夜声勉强控制自己不要做出更多，抬起头，不期然正面对上一双震惊的眼睛。
封春双眼睁得溜圆，仿佛在说你别想抵赖啊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饿疯啦？”
周夜声用口型无声地警告他闭嘴。
回到异管院时，他们在门口和封藤正巧遇上。刚刚结束出差的公务，封藤闻讯搭乘最快的航班返回，身上还是来不及换掉的黑色西装，“他怎么了？”
周夜声颠了一下怀里的鱼团，“打架累了，在我这补觉。”
“……”
隐隐带着些炫耀的意味。
蝴蝶异能者被带回来，已经送进了审讯室，但声称在见到周夜声之前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他还抱着一团鱼，就跟大家一起往审讯室去了。封藤刚想说这成什么样子，要睡先放宿舍去睡，虞晓就打了个呵欠睁开眼睛。
他被周夜声刚刚嘚瑟的那一下给颠醒了。虽然还不想动，但也好奇蝴蝶的审讯结果，懒散地靠在周夜声身上看热闹。
审讯官的个人空间里，一切异能失效。蝴蝶腿上的枪伤处理过了，无法使用精神异能周旋，便表现得十分冷淡，无论问什么她都只说，“穷奇，你答应过我的，带我去见他。”
封春对审讯没有兴趣，先回宿舍了。当时温泉民宿里的目击者都不在，只有她和周夜声彼此明白这项违规交易的内容。审讯官皱眉问，“你答应了她什么？”
周夜声没有立刻回答，低头和虞晓耳语了几句。
虞晓挑了下眉，大方地颔首，“可以喔。”
“我申请使用生命监测系统。”他这才对封藤说。
众人先入为主，都以为他要用系统去测蝴蝶异能者。这的确也是收押流程的一部分，但并不算什么重要环节，没有必要单独抽出来在审讯的时候进行。
面对不合规的提议，封藤斟酌片刻，还是答应了，“带她去。”
比起蝴蝶异能者说的要周夜声带她去见某个人，在异管院内部的看押下过一遍生命监测系统这种要求，算是简单安全的了——虽然他也摸不清周夜声这么做的目的。众所周知，人类异能者在系统中的评级都是“A”级，不值得特意去确认。
蝴蝶异能者的眼睛一直盯在周夜声身上，仿佛想要用目光把他扒开，找出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封藤亲自操作监测系统，确认无误后正要叫蝴蝶进去准备，余光却瞥见解开外套的人是虞晓，“你脱衣服干什么？”
“哦，差点忘了。”虞晓潇洒地拉出皮带，顺手一甩，给他放了颗失忆泡泡。
顷刻间封藤向后倒去。周夜声接住他昏睡的身体放到一边，坐到控制椅上，监测画面显示着虞晓奔放的大动作，“……留一件也可以！内裤不用脱！”
“喔。”虞晓配合地躺到检测台上。
这里的系统设备和实验室不太一样，类似CT的探测器笼罩在他正上方。红蓝光扫描全身，分析仪器传来令人心焦的滴答声。
蝴蝶异能者起初还感到莫名其妙，但眼看着光屏上飙升的监测数值，终于明白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数值缓慢地停止上升，最顶部显眼的一栏，显示出大写加粗的“S”。
这不可能……
却又真实地发生了。
监测结果上传之前，周夜声毫不犹豫地断开网络，清除所有痕迹，“看清楚了吗。”
蝴蝶异能者久久不能言语。信仰的光影从她灰败的瞳仁深处一点点消失。
看清楚了。
她幻想中的新世界，永远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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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晓一躺功成身退，就是还得重新穿衣服，有点不耐烦。
周夜声帮他系扣子，余光里瞥见蝴蝶异能者失魂落魄的表情。
虞晓小声地说，“她的眼神好像死掉了。”
“……”
封藤被扶回原位，又被虞晓使了点小手段重新唤醒，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差，只像是打呵欠时大脑放空了两秒，“……准备好了，让她躺上去吧。”
蝴蝶异能者又上了一遍监测台，毫无疑问地测出A级，再被带回到审讯室后，居然变得知无不言。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遍监测系统，她就改变态度异常配合。
只有虞晓和周夜声看得出来，她并非倒戈，只是世界观崩塌后处于再发生什么都无所谓的灵魂放空状态，变成了麻木的回答机器。
她幼年生长在穷人区，身世坎坷潦倒，而后加入神使团时经历却和封春如出一辙。也是家人惨死后彷徨无依，才被伏旭带走，在一次次洗脑中开始憧憬新世界。
一个由S级的至高神领导的，没有饥饿与暴力，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神使团内大部分成员都与她有同样的遭遇。
“这是他的惯用手段。当初看中了小春的异能，他也是蛊惑小春亲手杀了……想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走投无路，好逼迫他加入神使团。”
审讯官低声说，“如果不是封藤及时出现，把小春带到异管院养着，现在他大概率也已经被洗脑成反社会分子了。”
怪不得。虞晓想，当时在温泉民宿里，周夜声把腾蛇引出去大家之后，是她主动说出封春被困在了蛹里。
如果她不开口，再过一会儿小春也会化成一包喂蚂蚁的营养液，就算救出来也不是一整个了。是稀里哗啦的一滩。
封春的异能曾经被伏旭看中，在封藤的记忆里，他险些被神使团带走。
或许她也曾把封春当成既定的同伴，差点就在同一阵营里了，又有同病相怜的身世，才会想要救他一命。
“我可以解开催眠。”她轻声说，“不过要回到镇上去。”
“伏旭的异能有很多，据他所说其中之一是预知能力。他在我们面前预言过很多事情，后来都成真了，所以大家对他深信不疑。”
“世界在动荡不安，正是掀起新革/命的时机。他预言过神将在我们眼前诞生，将会领导我们毁掉不堪的旧世界，重新建立家园。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召集更多同伴成为神的拥护者，储备力量。在祂诞生后，就能立刻展开重建。”
“我们到小镇上原本是为了变异的蚁后，并不是一开始就要抓鱼……虞晓的。蚁后的变异程度太高，无法成为同伴，但我们在那里遇到了封春。伏旭判断穷奇也在附近，要留下来等他，可在看到小镇上空的精神体出现之后又临时改变了决定。”
她说着，忽然抬眼望向虞晓，“他说务必要抓到人鱼异能者，优先级更在穷奇之上。看样子是有相当重要的作用，但他没有说那是什么。”
或许那时伏旭就已经知道，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什么人鱼异能者。他是真正的人鱼。是超越人类等级的更高贵的种群。是他们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神族。
可原来，神早已存在——
站在她的对立面。
作者有话说：
来唠！
虽然雨我无瓜
但是祝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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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大年初一。正午的日光刚从窗帘缝隙漏进, 夏高鸣就被办公室传来的消息吵得没个安生。
他的蠢儿子泡在营养液里两个月，居然真的醒了过来。
“那帮科学家不是说做不到么。”他勉强压住起床气，“怎么, 过个年就突破自我了，是跨年夜的烟花给了他们灵感么？”
“……”
“不准叫人打开阀门。让他待在培养缸里好好反省几天再说。”
虞桦英睁开眼睛, 从床的另一侧坐起身。
宿醉过后的脑袋运转如常，他从通话中露出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不寻常的信息, 匪夷所思道，“夏洲醒了？这怎么可能。”
他作为夏氏内部的核心技术人员，当然也看过夏洲的尸体。
即使受损的身体机能可以修复，脑死亡才是最大的问题。人类的精神体太过脆弱, 照常理说不可能死而复生的。
研究所里的人是用什么手段把他复活的？
难道他们的基因实验出现了新的突破？
“啧，别看我。我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打算放在那泡着当标本的。”
夏高鸣一丝/不/挂地伸了个懒腰, 关掉通讯器随手一扔, 又窝进被子里，“今天放假, 起什么床。接着睡。”
“……”
虞桦英翻身下床, 捡起毛衣套进脖子，穿好衣服回头朝床头那一大坨被子踹了一脚，“起床，去公司。”
被子里发出一声短暂沉闷的哀鸣。
半个小时后，夏高鸣穿戴整齐，坐在餐桌前和他共进早饭。
新衣服和早饭都是秘书刚刚送来的。他不会连续两天穿同一件衣服，事实上如果不是虞桦英执意要住在旧城区边上, 他也压根不会往这种破破烂烂的社区里来。
“不要告诉我,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你又对HIC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夏高鸣放下刀叉, 用餐巾象征性地按了按嘴角，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优雅贵气，苍白的脸上浮起微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拉到我的研发中心呀，这才待了几天？”
“我只是去看看情况。如果是新的基因技术，对你的生物科技研发也有用。”虞桦英低头切着盘子里的溏心蛋，“你的玩具够多了，不差一两个。”
“可你不同。”
夏高鸣说，“你是我最钟爱的。”
虞桦英对他的情话没有任何反应。
“希望所谓的新技术不会太吸引你。”他只好耸了下肩膀，又说，“否则我只好连人带培养缸一起毁掉了。”
“反正那个蠢货即使捡回了一条命，也活不了太久。”
一颗在实验室里出生的受精卵罢了，他只是一时兴起想体会一下父亲的身份，从未真正将夏洲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还不如虞桦英养周夜声时付出的心思多呢。
事实上，这颗遗传了他一半基因的受精卵长成后的样子也并不令他满意。如果需要合格的继承人，他随时都能再培养出无数个。对他而言，夏洲的死亡并不像外人眼中那样值得悲痛。
“他的义体植入程度超标，早晚会丧失人性成为杀戮机器。不过要物尽其用，在他身上试验新的抑制剂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夏高鸣望着相对而坐的人，语气微微加重，但依旧噙着笑意，“这个项目你会亲自主导的，对吧？”
虞桦英避开他的目光，“我需要先弄清楚夏洲复活的原理。”
“嗯哼，”他坚持不懈地问，“然后呢？”
“……”
银制的刀叉碰撞瓷盘发出轻响。虞桦英几不可闻地叹息，放下餐具，直视他一字一顿地说：
“无论那是什么，我不会再回到研究所去了。”
**
异管院内，审讯持续了大半天。
蝴蝶异能者待在神使团的时间不短，知道的内情自然也不少，趁这机会都要让她吐干净。
哀莫大于心死。信仰崩塌后，连生存的意义都变得似有若无。
虞晓的出现证明了被神领导的新世界只是个谎言，她不知疲惫地回答问题，像是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周夜声和虞晓也在审讯室待到很晚，期间只吃了个简餐。
虞晓吃完食物又犯困了，靠在长椅上眯了一会儿。周夜声却全程专注地听完她的自述，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虞晓安全回来，但他心中的担忧隐约未散，还有加重的迹象。
像章元镇那样获得海洋异能的人，很可能也存在于伏旭身边。那么伏旭知道的关于人鱼的情报，还会有其他异能者也知道。
即使伏旭死了，也难保没有更多异能者来抓虞晓。
他们要人鱼想干什么？难道是和研究所有什么合作？
异管院的任务根本都不重要。如果研究所的人追查到这里，他会立刻带虞晓离开。
在这里，他无法接受失去的同伴只有一个。
周夜声眼底一片暗色，把身旁乱滑的瞌睡脑袋扶回肩膀上好好靠着，尽可能地聆听关于神使团和研究所的线索。
审讯结束后，封藤叫一队人带蝴蝶回到镇上去解除催眠异能。
等人都走完了，他也到长椅边坐下，问周夜声，“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出任务之前应该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只探查情况，禁止私自跟伏旭正面交手。你们应该和狙击手一起待在外面等支援。”
“为什么禁止对他动手。”周夜声反问，“因为你早就知道，他可以依赖精神体逃逸？”
封藤一怔，严肃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本来不知道，诈你的。”周夜声说，但现在可以确认了。”
虞晓揉了下眼睛，慢吞吞地抬起头，“啊？炸什么？炸谁？”
“……”
饿了。
打完架回来工作餐只有盒饭，他还等着审讯结束了跟周夜声去吃豪华晚饭加宵夜。
“不是我发现的。是他把人家的脑袋摘下来了，发现分量不对。”周夜声想想也觉得好笑，“精神体也有重量吗？”
“喔，没错。”虞晓迅速跟上了他们的话题，好奇道，“精神体与身体分离，可以独立存在，人类中有这样的异能？”
“……目前为止，异能者中只有伏旭表现出这样的能力。”封藤糟心地抓了抓头发，被发胶固定的发型已经松散了，“是一种类似于寄生的异能。”
“他的精神体能够在身体死亡时自主逃逸，寻找新的宿主，把宿主的精神体吞噬，身体为己所用。如果宿主是异能者，那么同时能够获得宿主的异能。所以他掌握的异能不止一种。”
“即使把他大卸八块，他的精神体也能找到新宿主再生。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任他这样一个个更换宿主，他掌握的异能会累积到极其恐怖的程度，终有一天我们再也无法应对。”
封藤说，“更何况他每次进入新的身体，都会更换一个毫不相关的身份，我们要重新锁定目标也很困难。最好的办法是把他抓回来，关无期徒刑。”
“宿主的选择是随机的吗？”周夜声忽然反应过来。伏旭抓虞晓不会就是看上了人鱼的精神体，想强行进入他的身体吧。
真是狂妄傲慢到了极点。
“当然不是。宿主的精神体不能太过强大，才能被他的精神体吞噬。”
封藤语气有些疲惫，头疼道，“但让他这么一个又一个地累积下去，腾蛇早晚会变成最强大的精神体怪物。下次发现他的踪迹，不要再贸然动手了。”
【如果摧毁□□还不够，直接摧毁精神体不就好了。】
虞晓心底的困惑还没说出口，就被周夜声用眼神制止。
摧毁精神体，是神才能做到的事。人类异能者不具备这种可怕的能力，所以异管院才对腾蛇如此忌惮。
他们抹除了生命监测系统评级时封藤的记忆。蝴蝶异能者也没有把虞晓是S级的事说出来，所谓的“人鱼异能者”跟他们从前宣称的“锦鲤异能者”差别不大，最好是就这么糊弄下去，能瞒多久瞒多久。
“我还有一个问题。”周夜声看着他问，“诱导剂究竟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最先研究这种药剂的人，到底是谁。”
**
伏旭在温泉民宿里说的话当然不能全信，但其中也不乏值得推敲的信息。
此时看他的表情，周夜声已经明白了大半。
“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再这样下去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了。”封藤朝走廊上望了一眼，四周空旷无人。
虞晓会意，用精神力设下屏障杜绝偷听，才听见他说，“最先提出诱导剂研发的地方，的确是异管院。”
虞晓惊讶道，“我以为你们是好人呢。”
“……”
这很难评。封藤苦笑，“无论好坏，我并不是能做主的人。”
他也是去年才当上的行动队队长。原本的队长在封春家的惨案中死于腾蛇之手，他赶鸭子上架般接任，慢慢熟悉事务，直到今天作为天池市代表，和全国各地的异管院同事一起去联合国开会。
“昨天开的会上，有超过半数的国家代表支持推广诱导剂的提案。”封藤说，“早在一年多以前，夏氏实验室和异管院的联合项目就已经通过了政/府的审查，共同研制含有陨石辐射元素的诱导剂。从那时起，人类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周夜声皱眉问，“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
温泉民宿里变异蚁后的惨案近在眼前。对普通人而言，诱导剂并不是获得异能的捷径，而是致命的毒药。这种东西居然也受到政/府的支持？
“你们知道现在全球统计的异能者数量有多少么？官方数据只有四万多名。可这些仅仅是渡劫成功的幸存者，按照比例推算，被陨石辐射过的普通人至少在四千万以上。”
封藤沉声道，“如果再算上隐藏在民间的异能者，这个数字还要扩大得更夸张。六年来，那颗陨石的能量始终没有停止过扩散，异能者增加的速度甚至在逐年上升。这意味着，我们很快将迎来一场全民变异——以及种族存在危机。”
“在联合国会议展示的模型里，被陨石能量辐射过的人数已经逼近一亿，而其中九千多万人都没有扛过那场高烧，生存率低得惊人。如果辐射遍布全球，按照这样的生存率，最终六十亿人口就只能剩下……”
“……六百万。”周夜声说。
千分之一的生存率。全球总人口锐减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难以想象。那要倒退回多少个世纪之前？
和世界末日有什么区别。
“诱导剂研发的初衷，就是帮助普通人在无可避免的辐射变异发生时，有更大的几率生存下来。”
封藤说，“按照政/府的计划，应该在完成研发后正式推广，作为疫苗向群众普及。但中间环节出了岔子，导致现在的半成品流入黑市，被当成毒/品和特效药滥用，又不得不紧急禁止。”
“现在各国情况一片混乱，但迟早诱导剂都会开放使用的。只能祈祷我们这儿科学家们抓紧时间，在正式上市前把诱导剂成分改良得更安全些。”
封藤叹气道，“我们也能少跑几趟现场去收拾烂摊子。”
当诱导剂正式推向市场的那天，会是什么局面？
骤然得知这样的真相，周夜声仿佛很受冲击。人类面临着一场庞大的浩劫，他虽然不是纯粹的同类，但也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十几年，难免心情沉重。
虞晓的反应就平常多了，“这是自然的选择。”
在这颗星球上，物种灭亡从未停止发生。人类也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有一天，人类经过辐射变异后剩下的全是异能者，也算得上是场种族进化了。
“没那么简单。”周夜声说。
留下来的异能者某种意义上讲全都算是天选之人，怎么可能安分地和平共处？届时战争一触即发，血流成河，人类发展至今的文明或许也要在各种电闪雷鸣的异能里毁于一旦。
【比起捉摸不定的未来，我们更应该关注眼前的问题。】
周夜声从沉思中回过神，“什么？”
“进食。”虞晓一本正经地摸了下肚子，“不吃饱，才真的活不下去。”
“……”
周夜声失笑，正想开口，余光中瞥见宿舍楼下的人影。封春在等他们。
虞晓也发现了他，顺便邀请，“去吃饭？”
“好啊。”封春跑过来，“我就觉得你们差不多该结束了。”
趁他们在审讯室，他回宿舍洗掉一身粘液顺便补了个觉，被装在虫蛹里的心理阴影消失得差不多了。
大年初一，食堂里没什么人。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回宿舍的路上，封春买了三瓶海盐柠檬水，递给周夜声时说，“那个，腾蛇忽然闯进来的时候，问穷奇在哪里。”
封春说，“大家谁都没有说，就打起来了。”
“那个双马尾的姐，右手就是被他的蛇毒腐蚀掉的，后来我们被装进虫蛹里，再后来你们俩就冲进来啦。不过事情结束后他们好像怕你知道了心里会过意不去，所以就都不打算不告诉你。”
周夜声拿着饮料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你本来就应该过意不去啊。”
“……”
“这很正常啊。朋友嘛，就是要互相欠来欠去的。”封春率直道，“行动准则是收集情报等候指示，你不也违反了规定直接冲进来救我们吗？”
周夜声一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虞晓这会儿吃饱了，喝着柠檬水饶有兴致地旁观，看他的脸一点点变红。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因为我的事受到牵连。”他倔强地嘴硬。
虞晓哧的一笑。
连封春都看出来了，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怕他恼羞成怒，万一被抓了说不定要挨打，扮完鬼脸转头就一溜烟地跑进宿舍楼。
周夜声没追，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诶，”虞晓眨了下眼，笑眯眯地揽住他的胳膊轻晃，“放轻松点嘛。”
温泉民宿中，周夜声没有被伏旭危言耸听的话而影响行为判断，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卑劣的手段，知道自己不该被影响，而非真的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
夜幕降临，平日忙碌的各处大楼灯火零落，悄无声息。假期的异管院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安静，他们并肩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慢悠悠地喝手里的冰镇柠檬水。
“腾蛇在胡说。”虞晓自信地开口，“我最清楚了，你不是坏猫咪。”
“不是猫咪……”
“你讨厌战争，关心人类。你是善良的猫咪！”
“……”
“你有朋友，很多，包括我。你永远都拥有。”
虞晓手臂挨着他的，时不时地拍一下，话都说不连续，还在学当知心大鱼鱼开导他，“就算他们都离开，还有我。我永远不离开你。”
月色无垠，宽慰的言语也被朦胧成动听的情话。
周夜声看着他写满真挚的小脸，欲言又止。
感动归感动，他们的脑回路估计完全不是一回事。
要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这样的话不能随便说，因为在人类社会里几乎等同于告白？
虞晓一无所觉，说完自己都感动坏了，甚至用上了新学的人类酒桌礼仪——拿柠檬水跟他碰了一杯，肯定地重复，“我们永远是朋友。”
饮料瓶碰撞出水花，细小的气泡从瓶底摇晃着升起来。
手心捂着一层水雾，融化成水滴滑进袖子里，他听见自己心底也传来气泡破碎的声响，噗呲噗呲地炸开。
“谁要跟你做朋友啊。”
虞晓怔了一下，露出些许受伤的神情，“那你希望是什么？”
还能当什么？
周夜声握紧饮料瓶，白天经历过的恐慌不安和失而复得的心情在脑海中飞快地复现，手里的柠檬水仿佛忽然有了度数，一股热意冲上脑门，“我不是你的宠物，也不想当你的异族弟弟。”
虞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像在认真接收并消化他的话语中传达的信息。
“虽然我不能给你生孩子，但是……也不代表我没有喜欢你的权利。”
周夜声用尽了半辈子的坦率才说到这里，恨不得脸红到脚后跟，却还强装镇定。
为免他再误解“我也很喜欢你啊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之类的话——想想就很像是虞晓会说的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倾身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他特意跟虞晓说明过，接吻对于人类有怎样的意义。
……没想到会用在自己身上。
“喔……”虞晓舔了一下嘴唇，确认自己理解无误，“你是在向我求偶吗？”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真男人不搞暗恋（握拳
第58章
“……”
怎么不是呢。
可他的表达方式也太直接了, 周夜声一时语塞，不敢直视那双美丽的眼睛，目光躲闪地说, “……嗯。”
他能想到为什么虞晓可以这样大方坦然——海洋里人鱼的追随者数不胜数，诸如此类的告白或许已经发生过千百遍, 根本毫不起眼。
“你不用回应我什么。”他知道自己本来就不符合虞晓的择偶标准，也没期待能得到垂青, 捏扁了饮料瓶投进五米开外的垃圾桶里，“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说法。你就当作没听过也可以。”
虞晓很意外他这样说，望着他的眼睛专注又有些困惑。
【可是，你给了我一个吻。】
【我怎么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呢？你的嘴唇很柔软, 我的脑海还在回味刚刚的触感，起码整个晚上都忘不掉了。】
周夜声一瞬间头顶冒烟：“我……那是……”
那是怕说不清楚！用行动证明，顺便, 顺便……
占一点便宜。
亲过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回过神来一剖析, 周夜声也被自己的无耻震惊到，低垂着头不说话了。
虞晓忍俊不禁, 仰头喝完柠檬水, 和他扔进同一只垃圾桶。冰凉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靠近的唇齿间带着清爽的柠檬香味。
虞晓认真地问，“为什么，不要我的回应？”
为什么？
周夜声无声地想，因为他从来都不敢轻易相信过虞晓对他说的话。
因为他知道，这只人鱼活了两百多岁，以前肯定也曾看上过别的可爱小生物, 那些温柔深刻的话, 同样对别的生物说过。
“因为,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虞晓，同样郑重地说，“我不想和任何生命分享你。”
他很害怕虞晓会大方地邀请他成为配偶中的一个。某种意义上说，那比直接拒绝他还要糟糕。
与其如此，他宁愿不要回应。
“我生活在一夫一妻制的社会里，人们都是这样成对恋爱，繁衍的，所以——”他想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说着说着又觉得有点可笑，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掩饰占有欲，“我心胸狭隘，见不得你跟别人好。”
“……”
好奇怪的因果关系。
虞晓扑哧一声笑出来，前仰后合的让他摸不着头脑。但他反而轻松了些，直面内心没有想象中那样羞耻难堪。
【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我会……】
语意中断，虞晓自己也愣了一下，罕见地出现了精神力受到干扰的状况。细碎的光芒从他眼底涌现，海浪翻滚般粼粼动人。
暗夜里的绿宝石闪闪发亮，他眯了一下眼睛，脸颊上浮现出细小的鳞纹，竖起的耳鳍小扇子般抖了抖，望向大海的方向，似有所觉，“我要走了。”
“去哪？回到海里？”这么突然。周夜声迅速反应过来，“你的分化期提前了？”
“嗯。”
身体中涌动的能量清晰又强烈，虞晓起身跳下台阶，离开前又不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
【我们在春天再见吧。】
**
那么大一条鱼，说没就没了。
周夜声独自回到宿舍，一脸平静地反锁了门，坐在床上才开始恍惚地复盘。
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说的什么东西啊！
他无声地抓狂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查看定位，发现虞晓的通讯器还在关闭状态。因为走得很临时，也没有告诉他别的什么能联络的方式。
要不是昨晚去看烟火表演时恰好说起要走半个月，现在他肯定一头雾水。
其实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表白到一半忽然中断，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还要毫无音讯。虞晓走之前好像是要说什么，那是什么？
周夜声想来想去焦虑得坐不稳，起来把两间宿舍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又去敲开封春的宿舍：“出来。”
“……”
封春双手端着游戏机站在门外，看着他把自己乱成狗窝的宿舍整理成干净的样板间，感到毛骨悚然，“疯啦？别这样你干嘛啊还不如直接打我一顿……”
周夜声懒得解释，干完活把两大袋垃圾堆在他门口，“自己丢。”
宿舍太小了，三间加起来也没多少可做的事。打扫完卫生还是焦虑，他洗漱完对着床头上的大海螺发呆。
真安静……
他的精神体在诱导剂的作用下得到了强化，感官也更加敏锐，集中精神时甚至能听得到十几公里外传来的海浪声。更显得这间小小的宿舍静得可怕。
他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生活的安静了。
这枚凤尾螺是前些天在海边出任务结束的时候，虞晓忽然潜进海底去捡回来的，一脸神秘地对他说以后有用。
当时捡了两只，带回家后才发现就剩一只了，他也没太注意，当成装饰品放在了床头。
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特意留下让他睹物思鱼的吧。
他撇了撇嘴，强行无视，关灯躺平。
但是太安静了。
耳畔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到半夜，他又垂头丧气地坐起身来，拿起那枚凤尾螺，放在旁边虞晓用过的枕头上。
凤尾螺里传出似有若无的浪涌声，像来自大海的呼吸。
假期才过了一天就提前结束。见他回到异管院，封藤二话不说也把他拎上一起加班。周夜声也没有拒绝。
他平时上班绝对算不上积极，这会儿出乎意料的愿意配合工作了。封藤怀疑是诱导剂的内情让他改变了态度，心底有些欣慰，甚至劝他，“先不要有心理负担。国内全民推广诱导剂的政/策还在等待批示，现阶段我们只要稳住辖区内的异能者犯罪率，就已经很好了。”
“嗯。”周夜声实际只是为了缓和自己落单的孤苦心情找点事做，想转移注意力。不至于这么快就背上心理负担，但确实也为此忧虑，“你说，现在的诱导剂只是半成品？”
“没错。看现在的犯罪率就知道了，让异能者泛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封藤说，“最终推广的疫苗应该叫‘抑制剂’，让普通人在高烧后生存下来的同时不要转变异能者，这是最好的情况。现在是技术还没跟上吧，做出来的药剂反而让人变异的风险更高了……被我们击毙的变异生物也算进去的话，死亡率其实并没有降低。”
无论是死于高烧还是死于变异，都不是令人欣慰的状况。周夜声说，“可他们还是在用。”
等不到陨石辐射降临到自己身上，就急急忙忙地找药来把自己变成异能者，为了一份可能性赌上性命。人类对力量的追求已经到了可怖的程度。
“不能直接做抑制剂吗？”
“搞研发的实验室说，这是必要的过程。”封藤欲言又止，半晌，隐晦地说，“毕竟这么大一颗陨石砸下来了，异能者也已经出现了。摆在眼前的资源，怎么可能不利用。”
伏旭的话犹在脑海。其实他也早有耳闻，殷幸常年泡在网络里收集线索，很早就看出端倪，这样打造超级士兵的好机会，各国都不会放过，暗中抓紧研究异能者的制造方法。
“相比之下，我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吧。”封藤自嘲道，“起码身为异能者活下来了。”
周夜声没有接话。
无论算不算朋友，从根本上说，他跟这里的任何人都算不上“我们”。
他不属于普通人类阵营，也不属于异能者阵营。不是诞生在培养缸的实验体，也没有纯粹的人鱼血脉。
他是看似每种都沾染了一部分，不伦不类地组合起来的怪物。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谈话里他分外思念虞晓。即使他们只有很少一部分血脉相承，从外表形态上完全看不出联系。但如果真的要他和谁说出一个“我们”——
只能是他们了。
他不想参与人类的斗争。
没有虞晓在的异管院无聊透顶。
半个月的等待比想象中还要煎熬。
周夜声每天下班后都会去海滩待一会儿，有时候待到日光沉没，有时候待到凌晨，对着涨涨消消的潮汐出神。
他数着日子过每一天，甚至开始会对着一只海螺自言自语。
“成熟期的人鱼会变成什么样子啊。你说你那么高等的种族，也不追求点高级趣味……怎么满脑子就想着繁衍的那点事儿啊。这算什么，返璞归真？”
“你不会真的分化完成就马上找别的鱼去生孩子吧？既然人鱼的生命漫长得可怕……也不用这么急于一时吧。”
“别忘记你在陆地上也遇到了很多朋友。不是说还要去环大陆旅行么？太早找配偶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了孩子出去玩都不方便。”
“春天怎么还不到啊。”
半个月后春天会不会到来，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如果半个月后虞晓不回来，他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这样想很正常啊。”殷幸高深莫测地说，“毕竟你在恋爱嘛。”
地下室里，过完寒假回来见朋友顺便听八卦的章元镇抱着零食猛点头，脸颊浮现出两圈腮红，“嘿，嘿嘿。”
周夜声：“……这也算正常么？”他自己都觉得太夸张。
“动漫里都是这么演的啊，喜欢的人一天见不到都抓心挠肝的。那种校园漫画里，男主角坚持去上学就是为了见喜欢的人呢。”
殷幸用完全不接地气的经验给他举例，“‘晓酱，你是我每天早上起床的动力’这种。”
“……”
“别担心教授，王的承诺是不会作假的。”
虽然周教授已经不在大学任职了，作为曾经的学生一时半会儿还改不掉这个称呼。
比起旁边恋爱经验为零的科技宅男，章元镇更能看出周夜声的担忧，“王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长久的失去联络总是容易给人被抛弃的感觉。
周夜声被说中心事，稍微轻松了些，点点头嗯了一声。
“海洋生物的分化期一般都是在春天，从半个月到一个月的都有，具体天数也不一定卡那么死的，你别着急，要耐心一点。”
他完全不觉得教授喜欢王是件奇怪的事，海洋的王值得一切生物的尊崇和爱戴。只是站在一半人类的立场上看，多少还带着点吃瓜心理，“而且，王的分化结果能够决定你的性向，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诶。”
“……”
周夜声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连种族都跨越了，性向就更显得不那么重要。
虞晓之前就已经透露过自己打算分化成雄性的意愿。章元镇知道但没说，其实雄性人鱼也保留着孕囊，理论上也是可以怀孩子的，只是比雌性人鱼几率低很多很多。自然界中几乎没有雄性人鱼妊娠的例子，毕竟从繁衍的角度看非常不划算。
再说，谁会胆大包天到敢去侵/犯王的威严呢？
因此这时候他看着周夜声，眼神理所当然的就像是在看一位姐妹。
“王很喜欢你的，我们都看得出来。”
他用致命的善良语气，鼓励道，“你一定能成为他的第一任配偶！加油啊教授！”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59章
周夜声：“……”
有没有可能, 他既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
他是鱼性恋。
“话又说回来。”殷幸奇怪地问，“老大，你干嘛随身带只海螺啊。”
他身边的坐垫上放着那只凤尾螺, 甚至还摆了零食和一罐可乐，简直是把它当成某只人鱼的替代品贡上了。如果不是因为体积过大揣不进兜里, 恐怕连出任务的时候都会带着。
周夜声保持高冷：“不懂的事少问。”
殷幸：“哦……”
章元镇偷偷笑。他是知道这种海螺有什么实际用途的，但猜测这是王和配偶玩的一点小情/趣, 于是也看破不说破。
暮色降临，周夜声离开地下室，但没有直接回异管院，沿海沿线独自飙车去了海边。
今天正好是虞晓离开的第十五天。
半个月的期限到了。他请了一天假, 待在宿舍里什么都不做反而更焦虑，才跑出来消磨时间。
距离他莽撞的告白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不懂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一天比一天更紧张, 紧张虞晓会带着什么样的答案回到他身边。
这天晚上, 他在最初捡到小红鱼的礁石旁转了好几圈，独自在海边待到月上中天。
章元镇的安慰出自真心, 也不无道理。但他有种奇怪的直觉, 总觉得虞晓今晚不会出现，以后就都不会出现了。
这种不祥的预感，随着夜色愈浓而逐渐被现实论证。
这位王原本就是突然降临在他的世界里，就算再突然消失，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就算虞晓真的不回来，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漆黑的海水翻滚如沸，今夜的海洋似乎更加躁动澎湃。海滩方圆几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周夜声把凤尾螺放在礁石上, 吹着凄凄惨惨戚戚的冷风, 想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
零点悄无声息地度过。
天际泛白，第十六天的日出蓄势待发。
春天好像不会到了。
“幸亏没有相信你。”
周夜声对着海螺自言自语，“差一点……就相信你了。”
到最后还要靠嘴硬给自己挽尊，丢脸。
可比起失落，他感到懊悔更多。
他明明比任何生命都更渴望王的垂爱。
都怪他没有亲口说出来。
破晓之时，金红色的霞光燃遍海面。周夜声一言不发地看着涌到脚边的潮水，忽然站起身，脱掉了外套。
耳麦里传来异管院的任务通知。他没有理会，脱完衣服，只穿着一条短裤跳进了大海里。
一百米，两百米。
初春的海水冰冷刺骨，他在暗涌中不断地下潜，视野逐渐暗了下去。
三百米，四百米。
日光在海水的阻隔下完全消失，他依旧没有停止下潜，仿佛靠这样就能逃避第十六天的到来。
五百米，六百米。
深海鱼困惑地穿梭在他身边。他的眼球在海水的压力中出现血丝，渐渐逼近体能的极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头脑中毫无想法，只是不知疲倦地游。
在海洋的更深更远处，不符合常理的光亮隐约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
周夜声调整下潜的姿势，很清楚肺里的氧气早已不足以支撑自己回到海面，却毫不犹豫地朝着光源游去。
越过海底山脉，鱼群变得更加密集，各类海洋生物齐聚在一片巨大的平顶蒸发岩上，十几条人鱼齐齐出现在那里，美丽斑斓的鱼尾形态各异，逐次匍匐下去，亲吻王的鱼尾。
无数夜明珠堆积成小山熠熠发光。年轻的王倚在缀满珊瑚宝石的砗磲王座上，一只手懒散地撑着脸，将华美的金红鱼尾伸出去，接受远道而来的亲族们献上吻礼。
空灵美妙的吟唱以王座为中心向周围传播，裹挟着精神力将疲惫与焦躁洗涤一空。臣民们轻轻摆尾，沉醉其中。
周夜声依靠手脚划水的动作像一枚不和谐的音符，引起了人鱼族群的注意。
一只闯入加冕仪式的陆地生物，无疑十分冒犯。
氛围陡然变化，充满了对入侵者的排斥。
周夜声被庞大的精神力瞬间包围，几乎要挤压出他胸口的最后一点氧气。无数双机敏的眼睛紧盯着他，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光荣地变成鱼食。
在入侵者被处死之前，红发碧眼的王回眸一望，惊讶地轻启嘴唇，吐出一串气泡。“……喔？”
**
在海洋观念里，进入成熟期的人鱼才是正式的王。以至于当虞晓以成熟期的体态苏醒后，整个海洋都为之轰动，亲族们跨越大洋，不远万里来参加他的成年礼。
在成年礼上加冕为王，是海洋中的第一例。为了赶上这一难得的盛事，分布在各个海域的亲族源源不断地赶来问候。虞晓不得不坐在硬邦邦的王位上保持端庄，日以继夜地接受表示效忠的吻尾礼。
期间他唯一可以放松心情的乐趣，就是侧耳听一听王座上镶嵌的凤尾螺中又传来了怎样的碎碎念。
这原本是他留给周夜声的通讯器，只要有一只凤尾螺留在海里，另一只无论在哪，都能传播彼此的声音。
离开时太匆忙，他忘了告诉周夜声海螺的用途，回到海里后又坏心眼地故意不出声，只悄悄地听着。
因为他发现周夜声在独处时出乎意料的健谈，仿佛能把平时羞于启齿的内心活动都说出声。
在他面前都没有那么多话，对着一只海螺自言自语的却很能说。半个月来，他趁机听到了很多有趣的心理活动。
他一句不落地接收着来自小猫咪的，别扭的思念。
被牵挂的感受十分奇妙，似乎是站在自由的对立面，但却并不令他感到讨厌，有一种独特的满足感。
【你是来迎接我吗？】
虞晓离开王座，拨开水流游向来自陆地的不速之客。拥挤的鱼群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缺氧让视线变得模糊，更加难以思考，周夜声望着眼前发光的轮廓，晃晃悠悠地半跪下去，亲吻异常美丽的人鱼尾尖。嘴唇碰触的地方，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缺口。
只有虞晓的尾巴上会有这样的缺口。
周夜声恍惚地想。
他的身体在进入成熟期时会根据自身意愿重塑，焕然如同新生。明明可以分化得毫无瑕疵，他却唯独保留了这片无伤大雅的齿痕。
是只为一个人留下的，专属的印记。
意识到这一点时，周夜声的手脚温暖起来。仿佛有新鲜的空气流入身体，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要命地游下来是为了什么。
原来只是为了离春天更近一点。
**
周夜声在一片呼啸的风里醒来。
沿海公路上，巡航摩托时速飙过两百。他坐在机车后座上环抱着虞晓的腰，前胸贴后背，双手被一副湛蓝的水形手铐牢牢固定着。
“Wuhu！”虞晓紧握车把，沉迷于飙车，霞光般美丽的红发被强风往后吹。
周夜声被风中凌乱的发丝疯狂抽打脸颊：“……”
身上只有一件湿淋淋的短裤，他被风吹得发抖。虞晓察觉他醒来，把车停在路边，拿剩下的衣服给他穿。
激.情跳.海时落在礁石上的衣服，虞晓拖着他游上岸后全都捡了起来，给自己套了条裤子和T恤。周夜声不怕冷，冬天衣服也穿得不多，但拆开来还是勉强够两人蔽体的。
水铐解开，周夜声把厚外套接在手里，顿了一下又还给他，“你穿这个吧，把短袖给我。”
虞晓眨了下眼，很配合地脱掉T恤，换厚外套穿上。裤子也是一样。
周夜声把有厚度的衣服都给了他，跨上车又叫他坐后座，飙车时靠身形挡住大半冷风。
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却把他当成脆弱的宝贝呵护起来。
虞晓享受着这份呵护，竖起衣领挡住半张脸，鼻尖蹭着领口的内衬轻轻吸气。
陆地空气和海水的味道不同。周夜声和其他生物的味道也不同。他很喜欢。
他们回到异管院时，封春正在宿舍楼下抓狂，“周夜声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只请一天假吗？一大早出任务找你找不到害得队长临时换人还把我一顿骂！你这……诶你回来啦？”
抱怨声戛然而止。封春瞄着他大码长外套加黑色紧身保暖裤的混乱穿搭，嗤地笑出声，“怎么穿得奇奇怪怪。”
怪归怪。他的双腿笔直修长，匀称的腿型穿这种紧身裤居然还挺好看。
“改天调班再补吧。”周夜声把车停楼下，敷衍了一句就拉虞晓上楼，“先回去换衣服。”
虞晓顺从地伸出手，被他紧紧握住拉进宿舍，咣地一声关上门。
四目相对，不知所措。
半个月没回来，都有点生疏了。
周夜声抓了下头发，去衣柜前给他拿衣服，一转身的功夫再回头看，虞晓已经原地脱光了。
“……”
顺利进入成熟期后，虞晓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奇妙的改变。
他的五官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原本柔和的面部线条变得更立体了些。身高也只增长了一点点，看起来更像是正式加冕为王之后带来的气场加持。他的身体形态改变的关键在于——性别特征的局部表达。
周夜声双眼发直，好像盯着一尊美术馆在逃雕像。
空气安静得诡异。
几秒钟过去，虞晓歪下了脑袋，正要开口问，忽然惊讶地冲上前去，帮他捂住鼻子，“你在流血！”
“……”
“坐下。”
虞晓匆忙拿起纸巾盒放在他手里，半个月没说人类语言，声调显得有些生涩，有异样的磁性，“你需要补充水分。我帮你拿饮料？”
周夜声一只手捂住飙血的鼻子，另一只手撩起他长度到脚踝的红发，好歹遮住关键部位，虚弱地开口，“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作者有话说：
被美色冲击不知所措.jpg
第60章
“喔, 这是我的新身体。”虞晓退了两步，甚至到穿衣镜前转了一圈，自我欣赏完之后才悠闲地穿衣服。
虽然还是没能跟周夜声长到一样高, 但他已经拥有了重要的生殖/器/官，这是人鱼进入成熟期的证明。
“很不错吧？我很喜欢。”
“……”
周夜声仰起脸, 听到这番话喉咙里又呛了一口血，默默地吞下去。
人鱼生活在海底有鳞片护体, 是不用穿衣服的，和人类截然不同。还好他只在家里释放自由奔放的裸/奔天性。
不过，既然他主动回到异管院来了，是不是就说明……
“我也很想你喔。”虞晓没回头, 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他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费力地把超长的发尾从领口里拖出来，最喜欢的奶紫色卫衣胸前有一只大大的煎蛋图案。
【我很想念陆地上的一切, 尤其是你。】
周夜声捂着鼻子嗯了一声, 跟对着海螺疯狂输出心理活动的时候判若两人，扯纸巾的手指却太紧张, 不小心带翻了纸巾盒。
血止住了, 他在虞晓面前不自觉地低下头，却又被捏住下巴，抬起了脸。
“该不会忘记了吧？”虞晓打量他的神情，语气微含笑意，“离开之前，你对我说的话。”
“亲口说过的……我当然不会忘了。”
周夜声垂着眼，不自在地躲闪他的视线, 连呼吸都不敢太肆意。鼻尖被用力擦得通红, 带着难得一见的稚气。
虞晓嘴角一弯。
进入成熟期的休眠状态与平时不同, 在积攒能量时依旧能够保持思考。他认真考虑了半个月前那份可爱的告白宣言，也知道周夜声想要的是什么。
那是一种在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甚至还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
如果要在周夜声和海洋赋予的责任之前做选择，再残忍，无法割舍，他终究还是会选择海洋。
但人类的生命不过百年，对他而言并不算很长一段时间。因此他愿意在此停留百年，等到周夜声顺应自然规律衰老死亡之后，再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人鱼的寿命何其漫长。他愿意分出百年，给宠爱的小猫咪独享。
【跨年夜天空的花朵听到过我的承诺。】
【我说过，你可以向我许愿。由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虞晓轻吻他的鼻尖。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我允许你，独占我。】
尊贵的王低下头来，赐予他一份难以想象的殊荣。
周夜声脑海中一片空白，思绪和舌头一样打结，“可，可是……可我……”
【我不允许！！】
“……”
【……】
一道浑厚的男中音响彻脑海。虞晓和周夜声同时望向敞开的窗户，被闪亮登场的肌肉晃了眼。
又一尊美术馆在逃雕像大驾光临。
周夜声几乎以为自己被王的宠幸冲击过头，出现了幻觉，“这什么东西……”
虞晓“喔”了一声，显然也十分意外。
【你怎么会来这里？】
肌肉裸/男从窗户跳了进来，黑色长卷发披落满背，皮肤上还带着潮湿的海水气息，原本英俊粗犷的五官因愤怒和不解而有些扭曲。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晓，你在干什么？】
他块头很大，又不着寸缕，一路跟过来都十分显眼，宿舍楼附近不少人都回头或驻足行注目礼。
被陆地生物愚蠢的目光打量得很烦，他甚至动用了人鱼族强大的精神控制减少目光骚扰，追着虞晓的气味畅通无阻地混进了异管院。
居然跟踪到这里来。虞晓顿感头疼，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向周夜声介绍，“这是我的……亲族。”
【我们相识很早，经常活动的海域相邻。在我出生后不久，差点被乱流吸入海底旋涡时，他曾经给过我帮助。】
【在人类语言中，他的名字应该叫作“黄昏”。】
细看之下，周夜声对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也有一点印象。
【……你好。】
在海底的加冕仪式里，有一只鱼尾是黑白两色，形态酷似虎鲸的人鱼离王座最近——以守护者的威严姿态，对他敌意也最强。
就是眼前这位。
黄昏盯着他，用严厉地目光上下扫描。
【你不是人。】
“……”
【人类太弱小，根本无法通过精神体直接对话。你怎么会拥有这样庞大的精神力？】
说来话长，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清楚。
周夜声直接跳过解释的步骤，从冰箱里拿了瓶果汁，礼貌性地客气一番。
【请坐，喝点水吧。】
好歹是虞晓的朋友，虽然来者不善，但还是要招待。
【人类的水？比海水的味道差远了。】
黄昏哼了一声，拒绝饮料，冷酷地坐下。沙发不堪重负，嘎吱一声巨响。
周夜声：“……”
应该先给他拿条裤子的。感觉沙发垫会留下两瓣屁/股印。
虞晓撇撇嘴，拿起那瓶橙子汁拧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黄昏一脸不赞同，眉毛皱得死紧。
【这水的颜色太奇怪了，怎么能随便喝掉！你对人类没有一点戒心！】
【这是植物果实的汁液，笨鱼。】
虞晓倒了几滴在他的手心里。他谨慎地观察，狐疑地伸出舌头舔舐，然后一脸严肃地伸出手，要了剩下的半瓶果汁。
周夜声：“……”
他怀疑这只鱼最初拒绝的原因并不是什么颜色奇怪，而是不知道怎么拧瓶盖。
“他比我年龄还大，却很少上岸。”虞晓从衣柜里扯出一件最大号的衣服，不情不愿地扔到沙发上，“是个固执刻板的……呃，老古董。”
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啊，当面吐槽同族也不会被听出来。
【穿上衣服！在人类世界里行走，赤/身裸/体会被围观。】
黄昏扔掉空饮料瓶，当场表演过河拆桥。
【穿什么衣服，跟我回去！在人类世界里行走有什么乐趣？用双脚走路太慢了！海洋里才不需要这些累赘！】
虞晓嘴角抽动，皮笑肉不笑：“少，管，我。”
【你在说什么？你居然学会了人类语言？你居然在使用如此粗糙简陋的语言！】
“……”
还是第一次见有谁能把虞晓气到无语。周夜声轻咳了一声，打断两只人鱼在他脑子里继续吵架的趋势。
虞晓顺势切换了话题，不情不愿地介绍。
【他叫周夜声。你见过他的，在他刚出生时。他曾是我的小猫咪。】
黄昏愣了一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其中还充斥着“好好的小猫咪怎么长成个人样了啊”的不满。
【你确定没有认错？你想要猫咪想疯了吧。】
【……】
【虽然无法理解你对毛绒绒的生物的喜好，但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回去的，我可以找一片海中间的岛屿，给你养一大群这样的生物。你不该停留在大陆上。】
虞晓头顶冒火，忍无可忍地瞪着他。
【少管我！】
黄昏还是那副古板又严厉的表情。
【你已经是正式的王了，不应该这样任性。】
海洋生物的内讧。
周夜声杵在中间，尬得脚趾抓地。
他其实还没从刚才那句“允许你独占我”的承诺里回过神来，但显然当下绝不是继续讨论的时机，本身也不擅长沟通调停。
正当宿舍里僵持不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孩子的问询声。
“请问周夜声在吗？”陈灯小心翼翼地敲门。
虞晓迅速占领道德高地。
【有客人来了，穿上衣服！别用你这副不像样的身体丢海洋的脸。】
【……】
黄昏被反将一军，不得不拿起卫衣套进脖子里，穿他最宽松的衣服还是太紧身，肌肉被包裹得鼓鼓囊囊。
周夜声又找了条宽松的沙滩短裤给他穿，确认小姑娘不会看到什么不雅画面，才去开门。
“上午好。”陈灯背着书包进来，规规矩矩地向他问了好，目光却直接放在虞晓身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太好了，我就想着来这里应该能找您！见到您真高兴！】
态度可谓天差地别。
得到一句“上午好”也已经不错了。黄昏被无视得最彻底，在她眼皮子底下坐了两分钟才被发现，激动的声音变小了些，“您有朋友在吗？我会不会来得不是时候？”
她特意挑这个时候来的，因为察觉虞晓正式进入了成熟期，迫不及待地来送贺礼。拥有海洋异能后，她也天然就向往着趋近海洋的王。
事实上她来的正是时候。
虞晓摆摆手：“不用在意。坐，喝果汁吗？”
“嗯嗯。”她拘谨地坐在沙发另一端，双手接过果汁，眼睛里星星闪光。
王亲自为她拧开的瓶盖！
要带回家收藏起来！
“我带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礼物。”她把书包捋到胸前，拉开拉链，捧出一只人鱼玩偶送给虞晓。
【这是我自己做的玩偶，祝贺您正式掌管海洋。】
Q版人鱼玩偶仅巴掌大，拥有和王同色的红发红尾，还有用染色宝石缝上去的绿眼睛，精致又可爱。
“喔！”虞晓爱不释手，“谢谢你，我很喜欢。”
填充了棉花的玩偶有软软的触感，很好捏，他一直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黄昏看在眼里，也没再说什么嫌弃人类的话。
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半的海洋气息。他对小海鲜是会更宽容些的。
周夜声找了些零食给她，“今天不上学？”
“今天是周六，我的补习班临时取消了，趁爸妈不在家偷偷溜出来的。”
陈灯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传单，“路上还被塞了这个。外面乱糟糟的，有很多警察在维护治安，新闻里说交通系统都瘫痪了，因为异能者大肆组织游/行。所以补习才取消的。”
虞晓和周夜声对视一眼。他们早一步回来，没有被堵在路上。黄昏来时倒是经过了街道的游/行，正因如此，裸/体混入其中也没显得特别奇怪。只是混乱的人群导致他对人类社会的观感更差了。
一大早异管院发任务通知，可能也跟这个有关。周夜声没有一点翘班的愧疚感，拿起传单，瞥到一行显眼的标题，“解放……异能者？”
“停止异能者歧视”，“异能者才是人类的未来”，“不是‘变异’是‘进化’”。
“是那个叫神使团的组织发的。”
陈灯小声道，“他们正在到处宣扬……说政府已经研究出了能让人类安全进化为异能者的药剂，却不肯分发给普通人使用。异管院虐.待异能者，用他们做人体实验。”
“他们煽动舆论的手段很有效，尤其是这段时间，学校里都在讨论。我的同学对异管院的观感都越来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