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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 111 章

    胸腔里的氧气逐渐稀薄, 两只眼睛不断向上翻着白眼,双腿徒劳地蹬踹。

    就在差点窒息休克的前一秒,邵超耀积攒了全身最后的力气用力一推, 终于将像一个秤砣一样压在他身上的人掀翻。

    他一边用力咳嗽着,差点要把身上的刚缝好的伤口崩开了, 一边连忙下了床, 免得再次被贾骁捷袭击彻底掐死在床上。

    从自己的病房里跑出来, 跳到邵超耀的病床上掐他, 被彻底掀翻, 这一系列动作过于激烈,爆发的怒意和肾上腺素耗尽后, 只剩下磨人的疼痛和疲惫。

    贾骁捷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身上很痛, 头也很痛,但他的心最痛。

    他的父亲让他滚出家门,当没有生过他。

    他的母亲让他为公司着想, 从来没有在乎过他。

    就连他最信任的二哥,也要他从此消失, 说他应该活得像老鼠像臭虫。

    他孤立无援, 众叛亲离。

    邵超耀的喉管火辣辣地疼, 他喘着气缓解肺部的灼烧感, 还要分神提防着贾骁捷的暴起。

    然而只见床上平日里乖戾嚣张的伙伴兀自流泪,泪水沾湿了眼周的绷带, 洇出水痕的深色,邵超耀一时间呆愣住了。

    贾骁捷从病床上下来, 他流着眼泪, 但还是一只攻击性极强的豺狼崽子,目光凶恶到像是面对着苦大仇深的仇人——事实上拖他下水的邵超耀确实担得上“仇人”这一词。

    “是你杀了猫,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连带着我也要被骂?邵超耀,你要是不和那些人解释清楚,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邵超耀反驳:“虽然是我动的手,但你有觉得那件事是错误的吗?你没有!你确实在我身边看着,但你也只是看着,你对那只猫无动于衷,你也认为它的命无所谓!你也冷漠自私!你当时不拦着我,现在又找我伸冤做什么?”

    “他们骂的只是杀死猫的人,我连猫的一根毛都没碰到过,你凭什么要把猫的死也往我头上赖一份?而且连带着我也被猫挠的全身都是伤,明明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去不去和那些人把真相说清楚?”

    “不可能!”邵超耀大声拒绝。他都要被邵姌赶出家门了,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那我先把你打死!那些人不是说我杀生吗?白白被冤枉多亏,我把你打死了,他们再骂我,我就不冤枉了。”

    说着话,贾骁捷再次激动起来,他左顾右盼没有发现趁手的武器,直接赤手空拳地就往邵超耀身上扑,把邵超耀逼到了病房的死角,逃无可逃。

    “骁捷……骁捷……你冷静一点……”

    墙壁冰冷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服和绷带传递而来,邵超耀感到了后怕,颤颤巍巍地试图让被他激怒的伙伴恢复理智。

    “你去和那些人把事情说明白,说我是无辜的!”

    这已经成为了贾骁捷的执念,逼他入魔。

    他是生来就在罗马的天之骄子,从小锦衣玉食,香车宝马,无数仆佣贴身伺候,全身都是华贵的名牌。他受人仰望,人人艳羡。

    所以他坚决不能失去这些,绝对不能离开江丰,更不能失去他的父母。

    他太清楚了,没有这些,他将会一夜之间从应有尽有变成一无所有,只能和学校里那些穷人家的小孩一样,吃的是最便宜的食物,住的是最破旧的小房子,从小为柴米油盐发愁。

    贾骁捷简直无法想象那究竟是如何痛苦的生活。

    眼前的同龄小孩尽管被纱布层层包裹,但仍然无法完全遮掩面上的癫狂,他已经疯了!

    邵超耀虽然身材比他肥胖比他高大,但他知道贾骁捷从小惹是生非,甚至幼儿园时把另一个富商家小孩的大腿硬生生打骨折。这个人又疯又狠,真要纠缠撕打起来,邵超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邵超耀怕了,在贾骁捷一拳落到他脸上之前,他哀嚎一声沿着墙壁滑落蹲下,连声求饶。

    “我错了,骁捷对不起我错了,我可以去直播间里和观众说清楚,你别打我!”

    贾骁捷收回拳头,愤恨地踹了他一脚,邵超耀躲无可躲,腿侧的伤口被他踢到,引发剧痛。

    痛到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沾湿了额前的绷带。

    邵超耀咬着牙忍过这阵疼痛,强撑着说:“但按照现在的情况,哪怕我说你无辜,观众也不一定会信。”

    贾骁捷刚看到了隐约渺茫的希望又被立刻掐灭,他抬高了声音:“为什么!”

    “因为说你杀了猫的人不是我,如果是我出面替你说话,只会让人认为是我们互相包庇,到时候可能后果会更难看。”

    邵超耀长在政客之家,耳濡目染,很多问题他能看得比同龄的小孩更全面更深刻一些。

    他并没有诓骗贾骁捷,他猜想贾骁捷反应如此激烈,想必遇到的困境与他差不多,他想与贾骁捷一同脱身。

    邵超耀的话语在贾骁捷为数不多的理智之中过了一圈,发觉确实说得有道理。

    再次陷入死胡同的绝望让他心情灰败,他拎着邵超耀的衣领,不知道小身板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把体型比他宽两圈的小胖子从地上提起来。

    “那我还是先把你打死吧。”

    他语气中是平静的癫狂,让邵超耀后背一凉,手软脚软,他毫不怀疑贾骁捷会说到做到。

    求生欲让邵超耀在转念间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知道了!是简宁岁撞见了我们摔猫——”在贾骁捷的瞪视之中,邵超耀严谨地改口,“撞见我摔猫。”

    见贾骁捷的戾气稍退,邵超耀接着说:“我检查过的,那边教学楼后面没有监控,那么简宁岁就是唯一的见证者,如果简宁岁改口,说猫是自己从楼上摔下来,和我们无关,我们也只是路过,那么我们的嫌疑不就洗清了吗?”

    “……”贾骁捷冰冷的视线与邵超耀闪烁出极度诚挚的目光对视良久,他才缓慢地松开手,邵超耀踮起的脚终于重新踏上了实地,危机暂时解除,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贾骁捷又想一个问题:“我们怎么让简宁岁改口?”

    邵超耀绿豆大小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我们出了事,姜叔叔裴阿姨他们肯定会来看望我们,简宁岁到时候一定也在,我们单独和他聊聊。”-

    实验中学。

    印有节目组logo的商务车还在减速还没来得及停稳,后车门就已经被推开,钱邵哲急匆匆地从车内钻出。

    等到车子刹车停下,摄影师和跟拍导演也立即下车,小跑地跟上已经疾步走到十米外的钱邵哲。

    看得出儿子出了大事,钱邵哲确实快要急疯了,没走多远他就用上了跑的,力求能够尽快利用这一段监控实拍,让自己和儿子漂亮地翻身,免得妻子和岳父彻底对他们失望,剥夺他们处心积虑得来的一切。

    半路上被派来引路的老师遇见了他们,也不得不小跑地在前面带路。

    监控室中,保安队长正在调取今天上午事发时间的监控录像。由于不清楚具体是在哪间教室外发生的事情,所以只能把五间教室的监控全部找出来,让钱邵哲亲自逐一排查。

    守在门外,钱邵哲微微喘着气,还算得上帅气的脸上满是胸有成竹的坚定和被构陷的愤懑。

    他不偏不倚地直勾勾注视摄像头,不卑不亢、义愤填膺地说:“你们说我儿子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竟然狠得下心对一只一个月大的小猫动手、剥夺它的性命,长大以后肯定会危害社会,说什么‘现在敢杀猫,长大就敢杀人’。”

    “但是我养大的儿子,我了解他,他从小心地善良,曾经把路边一只被车撞伤的小狗带回家,央求他妈妈救救小狗。我的小耀性格纯良,心肠柔软,他不是你们口诛笔伐的那种人。”

    “事发地点有监控,现在我就站在学校监控室门口,一会儿完整的事发经过就会直播给大家一同见证。监控视频铁证如山,希望大家在看完之后,能给小耀好好道个歉。小耀被猫抓伤,又遭受网暴,这对孩子来说是飞来横祸,我这个父亲看在眼里,实在是太心疼了。”

    保安队长打开监控室的门,钱邵哲抬腿就要进去,身后跟着摄影师。

    几人被保安队长拦了一下。

    面相和善的保安队长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他扫了一眼钱邵哲身后的摄像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向钱邵哲提议。

    “其实我们还是比较建议你先单独看一看,再决定要不要公布录像。”

    “……”

    对上了保安队长暗藏了一些什么的视线,钱邵哲的心莫名沉了沉,他迟疑了一秒,但终究他还是信赖自己的儿子,他相信自己的教育不会出现差错,信任儿子根正苗红。

    而且他刚才瞄了一眼,此时直播间里有六百多万人看着,他已经夸下了直播的海口,要狠狠地打烂那些网暴者的脸,要是临时反悔,这不是把他自己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吗?

    他拒绝了保安队长的好意,与保安队长擦身而过,和摄影团队一起进了监控室。

    保安队长望着远处的天,无奈地长叹一声。

    只能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安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霍予安在车位中稳稳当当停好,戴上口罩和鸭舌帽,让岁岁在车内等一会儿,独自下车跑去开车路过的贩卖机旁买了一张儿童口罩,回来给岁岁戴上。

    捧着岁岁肉乎乎的脸端详良久,一伸手,再把他身后卫衣的连帽兜在他脑袋上,这才满意地下车,绕到副驾把孩子抱出来。

    “安爸爸,这样不舒服……”岁岁不适应地扯了扯口罩。

    霍予安阻止了他的动作:“稍微忍一会儿,到了楼上病房再摘。宝贝现在已经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要注意隐蔽,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岁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偷偷扯着口罩的下沿透气,大半张脸被挡住,衬得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更大更水灵了一些,霍予安只一眼就稀罕的不行,心道他老婆怎么就这么会生,给他生了这么软萌可爱一孩子。

    和裴惜晴、姜珩一行人在住院部一楼相对安静的防火走廊里集合,随即坐电梯上楼。

    现在摄影团队不在身边跟着,几个人说话举止随性了许多,不像在镜头前紧绷着不出差错。

    裴惜晴拧着眉,忧心地问道:“予安,那只小猫怎么样了?”

    霍予安一低头,就对上孩子们同样充满心疼的眼睛。怕几个孩子担心难过,他只是含糊掠过:“送去宠物医院救治了,和医生打过招呼,一定要救回来。”

    “小猫太可怜了。”裴惜晴叹道,“小耀和骁捷也是……骁捷平时性格比较调皮,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倒是能理解,没想到小耀竟然会……哎……”

    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112章 第 112 章

    一群人来到寂静宽阔的豪华病房时, 邵超耀和贾骁捷都在闭着眼睛休息,看样子是睡熟了。

    本应守在两人身边的钱邵哲不见了踪影,刚去楼下超市买了点东西垫肚子的副导演听说嘉宾来了, 急忙拎着购物袋跑上来,说钱邵哲打了声招呼, 临时回学校了。

    副导演挠了挠头:“不过具体做什么, 他没有来得及和我讲。”

    霍予安对监控的事情心知肚明, 敷衍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现在两个孩子情况怎么样了?”裴惜晴问。

    副导演说:“主要是有几个伤口比较深, 缝了几针。”

    顿了顿, 扫一眼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邵超耀,副导演压低声音道:“不过脸上的伤……有可能会毁容。”

    仿佛自己也被抓挠了一般, 裴惜晴连忙吃痛地捂住脸, 摇头直叹:“真是作孽啊……”

    副导演接到了一个电话,拿出手机一看是导演,干脆就在嘉宾面前接了起来。

    他应了几声好, 挂断后,和霍予安等人说:“导演说去医院十楼会议室开一个小会, 一起去吧?我带路。”

    姜珩颔首:“行。”

    裴惜晴指着乖乖坐在窗边沙发上的一群孩子:“他们要去吗?”

    《旅行》节目组的会议一般只有大人开会, 小孩不会参加, 毕竟孩子年纪小, 容易坐不住,拉低会议效率。

    果然, 副导演说:“孩子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开会时间不长的,很快就回来。”

    大人们推门离开, 邵超耀的病房中一时之间只剩下几个孩子。

    病房门前脚刚合上, 姜清源就扯着他弟的衣袖拖向门口。

    “我看到楼下超市里面有关东煮,我们下楼买一点。这都要饭点了, 老姜竟然把我们丢在这里,太过分了,我快饿死了。”

    姜舟筠后脚跟蹬在地上刹车:“父亲很快就会回来带我们去吃饭的,他出门前说过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姜清源两只手一起扯他:“就去一趟超市很快回来嘛,我真的好饿,要不然,你把钱给我,我一个人去超市。”

    校园文化节的现金没有花完,姜清源知道剩下的钱都在姜舟筠身上。

    姜舟筠沉默了片刻,最终选择跟着他哥下楼。

    毕竟他哥打小撒手没,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妥当。

    姜家双胞胎踏出了病房,花朵也钻进了病房里自带的卫生间。可能是昨晚睡觉着了凉,她隐隐感觉肚子一直不舒服,进了卫生间里许久也没出来。

    病房里只剩下岁岁和闭着眼睛挺尸的邵超耀。

    一个早上辗转学校、宠物医院和第一医院,没有闲下来过,这会儿坐在病房里喝了几口水,岁岁也有点想上厕所。

    病房里的卫生间被花朵占用着。

    按理来说隔壁贾骁捷病房里的卫生间也可以用,但出于幼崽对于危险的觉察天性,深知贾骁捷与自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使刚才进门时,贾骁捷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睡觉,岁岁也不敢冒然单独闯入他的病房。

    岁岁选择去走廊上的公共卫生间。

    ……

    垫着脚在洗手台前洗了手,抽一张纸巾擦干,按照记忆的路线回到走廊尽头的邵超耀的病房。

    岁岁抬起手刚要拧门把手,忽然他的手被拉住,岁岁低呼了一声,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力道将他扯入了一个昏暗的地方。

    黑葡萄似的双眸惊魂未定地聚焦,一定神就看到了面前站着两个比他高不少的两个绷带人。

    全身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裹着病号服,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体型稍微肥胖一些的绷带人甚至只有一只眼睛。

    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两个绷带人就这么阴恻恻地看着他。

    猝不及防又是一次惊吓,岁岁险些被吓得哭出声,红润饱满的嘴巴张大了,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其中那个瘦一些的两只眼睛都露出来的绷带人快步上前,就把他嘴巴捂住,所有动静都被闷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微弱声响。

    绷带人低声说:“别怕,是我们。”

    岁岁:“!”正因为是你们,我才更害怕好吗?-

    实验中学监控室。

    入眼是满墙的监控大屏,实时监控着学校内的角角落落。

    监控室中央的长桌上,电脑里已经调取了根据推测的事发时间点,也就是从早餐结束后到早自习期间的实验楼一楼五间教室的监控记录,按照教室的序号命了名,整齐地排列在文件包里,等待着查阅。

    钱邵哲坐在电脑前,从摄像大哥手中接来了设备,亲自扛在肩上,对准电脑屏幕,腾出一只手滑动鼠标,放在第一个视频文件上。

    “现在我们开始看监控,值得和大家一提的是,我已经联系我的律师团队收集网上关于诋毁我儿子和我的名誉的证据,到时统一起诉。”

    “告诫直播间里无论参与这场网暴与否的各位,网络不是非法之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现在开始播放监控回放。这是事发地点的附近的监控录像,我也是第一次看,具体的事情经过,我也不清楚,请大家和我一起耐心揭开事情的真相。”

    【快放吧,磨磨唧唧罗里吧嗦的】

    【胆子真大,看都没看过一眼监控,就敢在几百万上千万人面前直播】

    【万一最后真查出来是他儿子杀猫……画面太美,我大概会笑死】

    【阿哲支持你,孩子都是父母手把手教出来的,阿哲明白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品行,所以敢直播监控回放,这很难理解吗?】

    【其实如果说贾骁捷虐猫,我是相信的,毕竟他的坏脾气有目共睹,可邵超耀表现出来都挺乖的,特别是第二期以来都安安分分,没有出色的表现,倒也没有出格。可人以群分,贾骁捷和邵超耀好像玩得很好,江丰集团又和邵家交好……算了,还是不乱猜了,看了监控再说】

    在万众瞩目之中,钱邵哲凝视着电脑中整齐的五个视频文件,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开始没有节奏地胡乱砰砰跃动起来,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握着鼠标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渗出汗液,冰冰冷冷,湿湿嗒嗒。

    最终,他的手抽筋般抖了抖,点开了视频,乍然占满电脑全屏的监控画面让钱邵哲不自觉地震颤一下。

    监控开始播放。

    这大约是最边缘的一件教室,监控画面中能看到学校外的围墙转角,往外是种着阔叶木的大道,在江风抚弄下轻微摇曳,更远处是安海的地标建筑之一,车来车往的跨江大桥。

    车流引擎声、江面水浪声和风声太大,杂音太多,钱邵哲干脆把声音关了,开了最高倍速看视频画面。

    第一个视频一无所获。

    下一个视频也是如此。

    两个视频开了最高倍速,连续十几分钟紧盯着屏幕看下来,教室窗户外的画面除了车来车往,几乎一成不变,就连一心求证的钱邵哲也有些疲倦了。

    摄像大哥找来了三脚架,把设备固定在三脚架上。趁着间隙,钱邵哲打开手机看一眼直播间。

    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达到惊人的九百万,直逼上千万,节目上一次达到如此恐怖的数据还是云中村那会儿,霍予安闯入秀玉家暴打人贩子彭二毛。

    今天如此爆炸的话题,吸引来的更多是看看热闹说说风凉话的吃瓜群众,等了半天看不到感兴趣的内容,纷纷怀疑钱邵哲在故弄玄虚,让他赶紧上主菜,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虽然知道观众是什么嘴脸,但这样冰冷冷的文字让人难免还是感到心寒,钱邵哲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继续点开下一个视频。

    这个长达二十分钟的视频终于在五分三十七秒的时刻显露出了些许端倪。

    这时眼睛已经十分酸涩,但钱邵哲还没没有放过高倍速的视频中,教室的窗台外极速闪过的一道身影。

    【出现了!】

    【那个黑影跟大胖耗子似的,大白天吓我一大跳】

    【快点回放!】

    根本不用直播间催促,钱邵哲立刻把进度条往回拉了一些,倍速调成0.75,点击播放。

    为了抓学生点外卖,尽管这栋教学楼的使用频率不高,却是每天都有保洁阿姨来擦窗户,把窗玻璃擦得一尘不染。

    透过明可鉴人的玻璃窗,高清摄像头能清晰地拍摄到路过窗外的小孩的脸。

    在小孩将正脸露出在镜头前的画面暂停,钱邵哲把画面放大,松了一口气:“这是小耀。”

    终于有孩子的身影了,证明这些监控确实是事发回放。

    他再次按下播放键,视频中的邵超耀随着0.75的倍速缓慢地动作。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被挠伤,全须全尾,灵活地起身又蹲下,时不时伸手扒拉墙角边矮树丛和杂草,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很快又原路返回,小时在镜头之外。

    钱邵哲有理有据地分析:“看到这里,我认为可以推测事情的经过大致是,小猫从楼上摔下,摔伤后爬进了草丛。我的儿子路过时听见了小猫的叫声,好奇心让他顺着声音找过来。在找到小猫之后,被岁岁和母猫遇到,于是引发了岁岁的误会和母猫的愤怒。”

    钱邵哲又气愤又无奈地叹气:“我可怜的小耀,太倒霉了。”

    【天呐,明明是善良的孩子……小耀是不是最近水逆啊?感觉上了节目之后一直倒霉,上次在云中村被大妈诬陷偷了金子,这次又是被猫挠,又是被冤枉虐猫】

    【岁岁给小耀道歉!为了救猫被猫抓伤已经够倒霉了,还被他冤枉,导致小耀被网暴!】

    【别这么早下定论,小心后面反转打脸】

    【大叔你好磨叽啊,快点接着播放啊,别浪费时间】

    钱邵哲继续高倍速把视频播放完。

    这段视频的后半段,邵超耀没再出现,钱邵哲播放第四个文件。

    相对于前一段监控回放,第四个文件中邵超耀的出现频率明显增加,前半段中,他还是在地上搜寻着什么,仔细查找每一寸土地。钱邵哲打开了视频声音,透过一片嘈杂,能听见邵超耀在模仿喵叫,诱哄奶猫出现。

    到了时长的三分之二左右,不断在画面中蹲起、到处闪现的邵超耀忽然蹦到了教学楼的墙角,消失五秒后,他拎着一只小橘猫的后颈肉,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这次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是雀跃的,胖胖的身躯灵活地蹦跳着,再次离开了监控画面。

    钱邵哲顺着先前的思路接着分析:“这时候小耀找到了受伤的小猫,他很急切地要送小猫回来救治,估计下一个视频就是他带小猫去疗伤的路上被带着母猫回来的岁岁遇到,被母猫和岁岁同时误解……我这个当父亲的,有些不忍心接着看了……”

    钱邵哲低头,抹了一把挤出来的心疼的泪。

    第113章 第 113 章

    岁岁惊恐地和绷带人大眼瞪小眼。

    僵持了片刻, 露出两只眼睛的绷带人贾骁捷先一步开口:“我松开你,你不要乱叫,好吗?”

    岁岁犹犹豫豫地点头。

    贾骁捷见他眼睛里只有真诚没有狡黠, 但他还是稍微留了一个心眼,松开的手稍稍往后退了一些, 但还是保持着随时防备的姿态, 一旦岁岁有要叫喊的迹象就立刻捂回去。

    好在岁岁确实说到做到, 没有高声惊叫。贾骁捷收回了手, 退到另一个独眼绷带人邵超耀身旁。

    重新获得呼吸和自由, 但回到走廊的通道大门被两个人堵着,岁岁缓了缓神, 视线警惕地在两个绷带人之间转圜, 问:“你们找我做什么?”

    贾骁捷对上了岁岁的视线,旋即他看向邵超耀。他和邵超耀惹是生非时,基本都是贾骁捷负责武力输出, 邵超耀充当说客,两个人完美配合, 把受了欺负之后本想告状的受害者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一次, 他们的分工也是如此。

    邵超耀主动开口:“你去和大家说, 猫不是我们弄伤的?”

    在岁岁拒绝之前, 他先一步补充:“事情真的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们过去的时候, 猫就已经受了伤,躺在草丛里了。”

    他自觉高明地说着话, 没看见一旁贾骁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逐渐一言难尽。但他绷带之下的脸抽动了几下, 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可是我到达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你摔了小猫!”岁岁丝毫不为所动, 坚持自己的亲眼所见。

    邵超耀解释:“那是因为你突然过来,我被你吓了一跳,不小心失手,猫就掉到了地上!”

    “我是先看到你摔了小猫,我才问‘你在做什么’的,我记得很清楚。”岁岁条理清晰,“我是年纪小,但我不傻,发生了什么,我有自己的判断。”

    这个小屁孩简直油盐不进,而且聪明到可怕,邵超耀咬了咬牙,放弃了哄骗,改为利诱。

    “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之后在节目里,我们把赢的机会都让给你。你想要什么东西,什么玩具,想吃什么,我们都包了……以后我们只听你的话,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只要你能去和大家说,我们两个是无辜的……”

    岁岁一张玉雪漂亮的小脸上尽是漠然:“我不同意,这些我都不缺,我只想要为小猫做一些事,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很显然,面前这两个人就是伤害小猫的坏人。

    凭什么小猫险些失去了生命,而伤害它的人却不用承担罪责?这在岁岁眼里一点也不公平。

    再次被拒,邵超耀本就难以平静的心绪更加紊乱。

    邵姌嫌恶的话语如同经久不散的噩梦一样缭绕在邵超耀耳畔。更让他悲伤难过的是,邵姌和他爸爸提议要舍弃他,重新领养一个小孩。

    他所想象的网上那些言辞激昂的言论,都没有邵姌一句“放弃”更让他感到诛心。

    他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地成为一个称心如意的乖小孩了,只是犯了一点小错误,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畜生。

    为什么他最依恋的妈妈就决定要放弃他?

    邵超耀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他哽咽着说:“可是如果你不帮我……我……我就要被我妈妈赶出家门了……”

    听见这句,岁岁的大眼睛闪烁了一下,划过一丝意外。

    他从出生落地的那一刻,就是身边所有大人的心头肉,他的爸爸、舅舅、外婆、温爸爸……无一视他为珍宝。

    他在无条件的爱里长大,第一次听说会有孩子因为犯了错误就要被逐出家门。

    岁岁迟疑地问,也算是安慰:“你妈妈是不是吓唬你的?”

    却被邵超耀哭着反驳了:“她不可能是吓我的,她……她好像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邵姌闯入病房时是那么怒不可遏,她怎么可能是开玩笑的?

    见岁岁面有震惊之色,早就听二哥贾适骏说过,对邵超耀的身世心知肚明的贾骁捷替他说明:“他是他妈领养的孩子。”

    原来如此。

    岁岁恍然。

    他稚嫩的脸上藏不住事,显然已经开始动容和迟疑,邵超耀眼睛亮了亮,以为动之以情这方法有戏了。

    然而在最后一次眨眼之际,岁岁的神情重新恢复了最初时的坚定。

    “我还是不愿意。”岁岁说,“不管你妈妈会怎么样,你的下场会怎么样,这都是你应得的——在你摔小猫之前,为什么你不想一想你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如果你找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你,这不可能。还有其他事情吗?如果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岁岁的视线最后在他们缠满绷带的脸上一掠而过,迈开腿,往被他们挡住的门走去。

    去往门的路上无法避免要从贾骁捷和邵超耀之间穿梭而过,岁岁低声说了句“借过”,就要与两个人擦身。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邵超耀忽然像是发了疯失了智一般高声怒喝:“我有说让你走了吗?你给我站住,今天你不把事情给我澄清了,你不许走!”

    他一把抓住了岁岁的肩膀,狠狠一推,要把他推回原位。无论是好言好语,还是动手动脚,今天他一定要让岁岁在公众面前把他的形象扭转回来,不然他完了。

    他们的面前,岁岁的身后,就是楼梯。

    岁岁虽然有所提防,但他根本没有预料到邵超耀会忽然推他,他只感觉一道凶猛的力度从自己小小的肩膀上传来,让他后退,身体失去重心,凌乱倒退的脚步无法刹住车。

    他的手慌乱地在半空中扑腾,试图抓住什么支撑物,然而扑了个空,他向上挽起袖口露出的白皙手臂在挣扎之中敲击在了楼梯扶手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邵超耀和贾骁捷看着岁岁踉跄两下,同时注意到他背对着的一步之遥的楼梯。

    二人齐齐面色一变,毫秒之间就预想到了后果,邵超耀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心惴如鼓。贾骁捷“卧槽”了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上前一步伸出手,要拉住岁岁的衣角。

    可还是太晚了。

    楼梯的边缘,岁岁踩了个空,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瞪大了眼睛朝他伸出手的贾骁捷,和大脑已经宕机,险些跌坐在地的邵超耀。

    再紧接着是头顶楼道洁白的阶梯天花板。

    最后是天旋地转-

    看见自己儿子抱着猫消失在监控画面之外,钱邵哲心里有了一些底,在直播间弹幕的催促下,他打开最后一个视频文件。

    他无声默念,这个视频过后,真相大白,他的小耀重新获得清白,他不求这些网暴者会向他们说一句抱歉,只希望能够在邵信达的大选上帮一把,立个功,让向来看不起他的岳父知道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直播结束后,钱邵哲要立刻联系公关团队,他就连公关方案他都已经粗略想好了。

    先是抓住邵超耀有爱心这一点做文章,含沙射影骂岁岁那个小屁孩愿冤枉好人,抨击不分青红皂白的网暴者。再把邵超耀有爱心这一点扯到家教上来,树立邵家家教好的正面形象,夸耀岳父为人正直,教孙有方,全方位地在岳父大选之际为他刷了一波公众的好感,为他赢得珍贵的选票……

    这一通组合拳下来,钱邵哲都不敢想自己将会是邵家多大的功臣,以后肯定能够在邵家彻底站稳脚跟,再也不是碰到姓邵的那群人,就连头也抬不起来的窝囊样。

    将来他要是向邵家索求什么,也更有底气开口。

    怀着对儿子的心疼和一些隐秘的向往期许,钱邵哲开始看最后一段监控录像。

    这次他没有开倍速,原速下的视频中,草木随风摇曳。

    空白的场景并没有让观众等待太久,不多时就闯入了一胖一瘦两个身影,看上去八岁的年纪,正是邵超耀和贾骁捷。

    入了镜之后,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说话声音被风声和远处的江浪声吹散,听得不太清。

    钱邵哲反复拉了几次进度条也没能听清楚两个孩子的对话,只好作罢。

    监控中,邵超耀开始像之前的视频一样四处仔细地搜寻,而贾骁捷只是伫立在原地等待,注视着邵超耀忙前忙后。

    钱邵哲没想到竟然还会出现一个对照组,意外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一瞥手机,果然弹幕里都已经接受了他所说的邵超耀在救猫的说辞,都在讨论贾骁捷的无动于衷,夸奖邵超耀善良热心。

    【贾骁捷不帮忙找,就在一旁看着啊?】

    【很符合我对他冷血的一贯印象】

    【冷漠的看客,和杀生的刽子手没有区别】

    【全在骂吗?我还是选择再让子弹飞一会儿,等到所有监控都看完了再评价也不迟】

    ……

    视频的进度条还在向后走。

    与前面一个监控对应上了,邵超耀在画面中进进出出,最后,他抱着一只猫跑向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贾骁捷。

    他把猫举到贾骁捷面前,钱邵哲以为他是在向贾骁捷展示猫身上的伤口。

    可是盯着监控录像,钱邵哲忽然意识到有一丝不对劲:

    高清画面中,邵超耀手中的猫身上根本没有伤口,脸上没有后来他们所看到的干涸的血痕,小猫甚至中气十足地叫唤,大声喵喵叫,有力地挣扎。

    钱邵哲还没来得及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不好的预感,就只见邵超耀往后退了一步。

    他把橘色小奶猫高举过头顶,紧接着手用力往下掼——

    啪——

    视频中奶猫的惨叫穿透了监控室内、屏幕后的每一个人的耳膜,这一幕震撼惊骇到无以复加的画面仿佛缠人难忘的可怕噩梦一般,反复在每一个人眼前无限重播,令人脊背发寒,脚底发软。

    钱邵哲捂住张大的嘴,整个人紧绷僵硬,脑中一片空白,震惊地看着视频画面中那个在他面前憨厚聪颖,此刻却仿佛撒旦降世的儿子。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邵超耀再次举起了小猫,飞快地再次往地上一摔。

    小猫比先前微弱了不少的惨叫声与岁岁一声厉喝掺杂在一起,唤醒了此时正在观看监控录像的所有人。

    钱邵哲如梦初醒,立刻捂住还在播放画面的电脑屏幕,又转而捂住摄像头,声嘶力竭:“不!这不是真的!这监控肯定是伪造的!这不可能!”

    沉默死寂长达一分钟的弹幕终于从那令人发指的画面中缓过来,疯狂刷屏,吞天灭地的唾弃谩骂。

    第114章 第 114 章

    如果面前有时光的暂停键或者倒退键, 邵超耀和贾骁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下。

    前一刻还与他们争锋相对的小孩,此时却随着几声在楼梯上翻滚的声响,最终撞在了墙壁上, 无声无息地仰躺在那里。

    楼道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将小孩推下楼并不在邵超耀的威逼利诱计划之内,他并不是有意做这种事, 可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

    邵超耀几次张嘴巴,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他还活着吗?”他哆哆嗦嗦地问, 根本不敢下楼去查看。

    眼前的一幕已经远远超出了八岁男孩大脑的处理极限, 贾骁捷许久才找回应有的情绪。

    “你他妈有毛病啊, 你把他推下楼干嘛!你想杀了他吗?!”

    他震怒地推了邵超耀一把,邵超耀不设防, 恍恍惚惚地被砸到了墙上。

    邵超耀僵硬地发抖着摇头,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你想死别带上我!”贾骁捷朝他怒吼,转身要下楼去看岁岁的情况。

    然而刚迈开腿, 他的衣袖被拉住了。

    回过头,邵超耀的神情显露出不正常的癫狂, 仿佛魔怔了一般, 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在和贾骁捷说话, 向他哀求。

    “完了……完了……如果他摔死了……我也死定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被扣在我身上……”

    “贾骁捷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们回病房, 这里发生了什么和我们无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和你自始至终都躺在床上睡觉……”

    “他是自己摔下去的, 我没有碰到过他,你帮我作证……”

    “贾骁捷你别下去看了, 我们走,现在就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邵超耀双眼似是蒙上了一层阴翳,目无焦距,口中喃喃着让贾骁捷明明听得懂,却听不明白的言语。

    “邵超耀你疯了!”贾骁捷甩开他的手。

    他好像在今天才认识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同伴,心狠手辣,不计后果。如今和邵超耀待在一起,让贾骁捷感觉身旁静伺着一条毒蛇,没有人知道他何时会暴起,给人以致命一击,这种未知感让人脊背发凉。

    贾骁捷注视着他的视线逐渐浮现出惧怕。

    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般,贾骁捷保持着距离绕开墙角边似乎已经被恶灵附身的邵超耀,推开安全通道的防火门。

    花朵正好从病房里出来,见到标志性的独眼绷带人问道:“贾骁捷?正好出来找你们,你有看到岁岁吗?”

    贾骁捷来不及回应她,一边往印象里护士站的方向跑,一边高喊:“快来人!楼道里有小孩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快去救命!”-

    导演向嘉宾们公布了早上节目组小会的讨论结果:没有结果,一切机动待定。

    散了会,霍予安伸了个懒腰,听见副导演苦中作乐和导演调侃:“这节目选日子是不是没有看黄历?”

    “可能吧?”导演推开椅子站起来,苦笑,“我算是总结出了经验,以后录节目,第一一定要看黄历,第二必须算一算请来的嘉宾的八字,免得……”再遇到和节目八字不合的人,影响节目的正常录制,对哪一方都不好交代。

    钱邵哲和邵超耀连续两次耽误录制,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他们有意,但导演还是第无数次后悔请了这两尊瘟神父子。

    导演放在桌上的手机剧烈震动,几乎同一时间,嘉宾们的手机都冒出了资讯信息推动的提示音。

    霍予安条件反射地拿出手机看一眼,毫不意外地一挑眉。

    果然如此。

    钱邵哲翻车翻大了,这都翻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身旁的姜珩眉心一拧,裴惜晴惊疑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说了句“丧心病狂”,便和霍予安小声讨论这件事。

    导演接起电话。

    好脾气的导演在听到了电话中跟拍导演的陈述后,本就苦涩的笑意立刻收敛,脸上立刻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王八蛋!”

    导演怒骂一声,把几个嘉宾吓得一哆嗦。

    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直接把话筒怼着自己的嘴,怒道:“通知钱邵哲,让他马上卷铺盖,带着邵超耀一起滚蛋,我们是综艺节目不是动物园,不收畜生!”

    “问问律师那边违约金怎么算,我记得合同上面违约金是三千万?让钱邵哲一分不少全给我赔过来!”

    导演又骂了几句脏的,挂电话时险些把手机摔了。

    裴惜晴咋舌,偷偷和霍予安吐槽:“真把导演气得不轻,小耀这孩子……废了。”

    霍予安咸咸地说风凉话:“子不教父之过,他爹在圈内的风评也一般,老鼠儿子会打洞罢了。”

    “上楼把孩子们接走吧,走了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里……说实话,知道了邵超耀是这么一个人,把几个孩子留在他的病房里,我想想还有些后怕。”

    裴惜晴说着就站起来,霍予安连忙跟上。

    走到门口刚搭上门把手,裴惜晴攥在掌心里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是陌生的本地号码。

    裴惜晴没有胡乱挂电话的习惯,她滑屏接通,温温柔柔地问:“您好,是哪位?”

    “妈妈!”

    “朵朵?”裴惜晴没想到竟是女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完女儿带着哭腔说完,裴惜晴不可置信,漂亮的眼睛瞪得浑圆,盯着身旁不明所以回视她的霍予安,大惊失色地重复女儿的话语。

    “岁岁从楼梯摔下去了?!”

    “什么?!”霍予安面色霎白,他立刻夺走了裴惜晴的手机,“朵朵,你和叔叔再说一遍,岁岁怎么了?”

    “岁岁从楼梯上摔下去了,都是血,呜呜呜……”

    霍予安双腿一软,扶着身后的会议长桌才没直接坐到地上,耳畔一片嘈杂的嗡鸣。

    电话里花朵抽抽噎噎地说:“岁岁在三楼的急救室,霍叔叔,妈妈,你们快过来!”-

    窗外碧空万里,春光明媚,暖烘烘地烤着窗台边的几盆绿植。

    简暮坐在会议长桌首席的位置,懒散地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修长的手指间攥着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双目幽深地注视着隔了几个位置的桌子两侧两个项目经理吵得面红耳赤,无人知晓雷厉风行的简总已经神游到八百公里远的天外。

    算算日子,节目还有不久就要结束了。

    等到把邵家的事情解决了,手头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他想带那爷俩出去旅游,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和乐美满。

    那是他多年以来只在梦里才得以窥见的画面,如今近在眼前,这让简暮在无知无觉之中唇角勾出了柔软的笑意。

    平时冷面无情的总裁不声不响地坐在位首笑开了,那张本就面若桃花的脸褪去了冷酷的凉意,显得更加生动盎然。

    但在几个饱受简总淫威迫害的集团中高层看来却让他们毛骨悚然,面面相觑,忍不住回想自己有没有行差踏错,进会议时先迈哪只脚,转而又猜测是谁要倒大霉。

    简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几个下属什么时候停止了争辩,呆愣愣地盯着他都不知道。

    把他唤回神的是他的右下位忽然起身走过来的乐茸。

    乐茸把他的手机递来,屏幕上显示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是“节目组”。

    “简总,您的私人手机接到一通电话,您看看是不是岁岁那个综艺节目打来的?”

    “节目?”

    简暮扫一眼屏幕便了然。

    这是他去实验中学的游园会时,添加的节目组发给霍予安的手机的号码。这不是节目组找他有事,而是霍予安是找他。

    ……可是霍予安这会儿找他做什么?

    简暮的心底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在接通电话后,这不好的预感彻底应验。

    会议室一众中高层只看到方才还春风和煦的简总表情骤然空白了几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面容苍白,整个人僵住了,让人怀疑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片刻后他终于回神,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简暮迈开腿,推开会议室的门就立刻开始跑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让他心绪不宁,就连鞋跟敲击在花岗岩地砖上的节奏也杂乱无章,脚步声转眼间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乐茸在跟上老板和留下之间迟疑了一秒就做了决定,轻咳两声把在座众人唤回神:“简总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我来继续主持会议,新品发布的方案陈述轮到哪位了?”-

    急救室外亮着红灯,霍予安坐立难安,烦躁地在门口打转,导演劝他“放宽心,不会有大事”,他也听不进去,蹲在门口抱着脑袋,差点把自己头发薅秃了。

    走廊远处传来“笃笃”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廊道内回响,霍予安下意识抬起头,便见到一双手工皮鞋停驻在自己跟前。

    霍予安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他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拎着衣领,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一抬眸就撞上了简暮那双火急火燎,就差把“心急如焚”刻在眼球上的眼眸。

    霍予安:!

    卧槽,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大美人什么时候变身倒拔垂杨柳鲁智深了?

    简暮那双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平淡无波的脸上此时是肉眼可见的恐慌,对儿子的担心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平日的淡然,急得差点哭出来。

    “我儿子呢?岁岁怎么样了?霍予安你傻愣着做什么?你说话!”

    导演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吓得赶紧要过来拉架。

    “简总您冷静,冷静……”

    导演心里苦,这回伤了谁不好,偏偏伤了唯一一个不是亲爸亲妈带的娃,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而且这娃还是所有大小嘉宾里最金贵的一只。如果人家亲爸震怒,别说是让人家熄火了,他们这节目还能不能继续存活还是个问题。

    导演伸出去的手刚要碰到简暮的肩膀,却忽然被霍予安狠狠拍了一下。

    “收起你的咸猪手,想对谁动手动脚揩油呢?”

    悲痛欲绝的导演一顿:“?”妈的,有病?

    儿子在急救室里躺着,心烧火燎却得不到回应,简暮高声喊:“霍予安!”

    “诶诶!”霍予安连忙握住简暮掐在自己领口的手,干燥温暖的大掌温温柔柔地把他包裹住,安抚地拍了拍。

    感觉简暮双手的手感软滑细腻,挡不住诱惑又多摩挲了两下。

    方才还如坐针毡地在急救室门口不停转圈圈揪头发,此刻倒是勉强收敛起了慌张,像一个结实可靠的主心骨一般安慰自己的爱人。

    “别急别急,我让医生把有用的没用的检查都做了一遍,得出来的结论是你儿子问题不大,就是左腿扭伤了,加上楼梯上有一块碎砖,摔下来时磕到了上面,后颈被划破了点皮,流了血,所以才看上去比较吓人。”

    “……啊?摔得不严重吗?”简暮:“从楼梯上摔下来,难倒不都是脑震荡、内脏破裂、断手断脚残疾吗?”

    霍予安:“你看了多少恶毒女配或者婆婆推女主摔下电梯的狗血电视剧?”

    简暮:“……”不自在地轻咳。

    但简暮悬着的心还是无法放下:“可是为什么岁岁还是不出来?”

    “因为……”

    霍予安张了张嘴,急救室的灯忽然灭了,门从里面被打开,成群的医生从里面出来。

    看清其中某个解下口罩走出来的医生的脸,简暮拧眉,不是特别能理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岁岁的急救室里。

    “……庄驭?”

    第115章 第 115 章

    之所以知道了岁岁摔得不重, 霍予安却在急救室外度秒如年,便是因为在为岁岁做检查的中途,急救室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护士, 片刻后这个护士又呜呜啦啦带着另外几个白大褂回来,一群人前跟后紧地一起进了急救室。

    霍予安拦住护士问:“这些是什么科室的医生?孩子怎么样了?”

    护士只是含糊地回答他:“孩子的伤没有大碍, 至于其他的……得等所有检查做完才能告诉你准确答案, 麻烦让一下。”

    霍予安的心再次被揪紧。

    从急救室里带头走出来的男医生戴着细框眼镜, 身前推门而出的护士让开身, 露出他被白大褂包裹的颀长精瘦的身材。

    听见简暮低声说了什么, 似乎是个名字,霍予安收回落在医生身上的视线, 看向简暮:“你们认识?”

    一心记挂着儿子, 简暮来不及理会他,松开紧揪着霍予安领口的手,把庄驭拦下。

    “庄医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庄驭是腺体科的年轻大拿,岁岁是摔伤, 按理来说八竿子打不着, 可庄驭怎么从岁岁的急救室里出来?

    深层原因, 简暮有些不敢想。

    “简暮?”庄驭显然也有些意外竟然在这里遇到简暮, 他扭头看一眼急救室,再转回头时眨了眨眼, 了然,“原来如此, 我说这孩子的名字怎么会这么耳熟, 原来就是那个孩子。”

    简暮二次分化后没过多久,病例就转到了庄驭的老师手里, 后来老师过世,简暮又转给了庄驭,后来一直由庄驭负责治疗。

    六年前简暮怀孕,胎儿因信息素不足险些流产,就是庄驭力挽狂澜之下才保住了胎,直到进剖腹的手术室时,庄驭还在门口待命。

    可以说,没有庄驭,就没有岁岁。

    虽然简暮来医院时一次不落地被庄驭调戏,但两个人能够友好相处到现在,除了庄驭只是单纯的嘴贱,并没有实质的骚扰之外,这没齿难忘的救命之恩便是简暮能够无底线地容忍庄驭的原因。

    当年那个保温箱里虚弱地吸氧的孩子,庄驭还陆陆续续去看过几眼,后来简暮再也没有带孩子在他面前出现,没想过再次遇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如果是你的孩子,那么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不难理解了。”庄驭难得一本正经没有犯贱,推了推眼镜,想起急救室里孩子的情况,光洁镜片下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和无奈。

    吊着病人家属的担心实在不道德,在简暮再一次追问之前,庄驭主动说道:“你儿子是个omega吧?他的腺体和你一样,发育不完全,将来同样可能会有摘除腺体的风险。”-

    岁岁被转到了第一医院的靠江的儿童医院分院,庄驭推荐这里有更加权威的儿童腺体专家、更完备的儿童腺体检测设备和更高效的儿童腺体治疗手段。

    坐在转院的车上,病床上是仍然昏迷不醒的岁岁,他的手在病床推移的过程中被摇晃出了被子,简暮动作轻柔地裹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烘着孩子温凉的手心,取了张纸巾,为他拭去手上沾染到的灰尘。

    医生说孩子受的伤没有大碍,后颈的伤口、身上的磕撞伤和扭伤的脚过一段时间就会痊愈,CT结果显示并没有脑震荡,此时昏睡不醒,大概是因为摔倒过程中受到了惊吓。

    腺体的问题,是医生在检查后颈的伤口时发现的。伤口和腺体挨着,为了检查腺体是否受损,医生按压腺体,发现孩子腺体似乎比同龄小孩都要小一些,赶忙让护士去喊来了腺体科的医生。

    庄驭告诉简暮,孩子出生后,腺体一直发育不良,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将来可能和简暮一样,发育不充分的腺体有概率会病变,最终逃不过被摘除的命运。

    简暮仍然攥着岁岁的手和纸巾,机械地在孩子的手上擦拭,那双本应该潋滟温柔的眼眸在此刻却涣散无光,湿润的眼尾微红,兜着欲坠不坠的水光。

    彷徨无助。

    让人看着心疼。

    霍予安拿走他手中已经沾满灰的脏纸巾,捻起被角将岁岁盖严实,拉来简暮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柔声安慰:“庄医生只是粗略诊断,给你说了最坏的结果,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说不定事情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糟糕呢?在最终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你不要太担心。”

    可最终的检查结果并没有给他们新的希望,而是坐实了庄驭的诊断。

    钞能力让医院为岁岁打开了绿色通道,刚下车,连队都不用排,就直接被送去做了全面检查。庄驭亲自为简暮和岁岁父子二人鞍前马后,和儿科的腺体专家沟通病情病因。

    见简暮脸色冷凝,心事重重的样子,庄驭为了缓解他的情绪,调侃道:“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成你的私人医生了,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发工资?”

    简暮也是知恩图报,惨淡地笑笑:“等你什么时候因为调戏患者被一院彻底开除了就来找我,我给你兜底,给你开个最低工资,交五险一金还不是问题。”

    这一个低保承诺让庄驭喜出望外:“这可是你说的!”说完就进了检查室,更加卖力地为简暮做牛做马。

    留下霍予安在身后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就感觉这个医生就连眼镜都骚里骚气,一双眼睛和摸过电闸一样到处放电,长得就不正经,白大褂都罩不住一身狐骚味。现在一看,他身为alpha的敏锐直觉果然没有出错,这个公狐狸就是对他老婆图谋不轨!

    见简暮一瞬不转地透过玻璃看向检查室内,霍予安闷闷不乐地抬起手,捂在简暮眼前。

    “?”

    简暮眼前一片黑地转头朝向霍予安,霍予安的手也跟着转动。

    “你又犯什么病?”

    霍予安低声提醒他:“不准盯着看,那个医生没安好心,不像是个好人,你离他远一点!”

    “他不安好心,你没安心眼!谁看庄驭了,我看的是岁岁!”简暮呵斥,“把你的蹄子给我撒开!”

    和庄驭打这么多年交道,简暮能不知道庄驭是什么德行吗?

    “嘤!”霍予安老实收回手。

    霍予安的插科打诨让简暮得到了片刻喘息,可当医生做完检查后,为他们带出来的消息,重新让他们的心荡到了谷底。

    “父源信息素缺乏导致的腺体发育不良。”

    报告单被修长骨感的双手捏出了密密麻麻的褶皱,简暮掠过那些看不懂的图表、数字和医学术语,直奔最后一栏的诊断报告,可短短一行字,让他头晕眼花,如鲠在喉。

    永远云淡风轻的骄傲的omega此时坐在诊室中唯二的椅子上,对面坐着医生,缓缓坍塌了他笔直的脊骨,含胸耷眼,秀丽的脸上写满了迷茫、无措、心疼,和些许悔恨。

    “没错。”医生颔首,“你在怀你家小朋友的时候,孩子的父亲不在身边吗?”

    阳光照耀的窗台旁,霍予安沉默地倚靠在那里,双手环胸低垂着头,额前没有发胶固定而垂落下来的短发挡住了眉眼和情绪,只能看清他流畅利落的下颌曲线。

    医生话音落下,简暮下意识地抬眸看向霍予安,只看到alpha的黑色短发微微晃动了一下,不知是风动还是他动了。他仍然像一块沉默的雕塑屹立在那里,看不出悲喜,周身像是蒙着一片雾,无法看穿情绪。

    简暮的喉结滚动几周,艰涩地点头:“嗯,只有我一个人。”

    “孩子在母体中发育需要充足的父母的信息素的摄入,所以我们一般建议怀了alpha孩子的单身omega母亲终止妊娠,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医生有些惊到了,但简暮没有和她诉说自己私事的欲望,只是尽力控制住自己听到关乎孩子的噩耗后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试过稳住声线,但还是无法藏住那一抹抖动的尾音:“孩子有治疗方法吗?”

    “你别急,方法肯定是有的。”医生宽慰道。

    她摸不清omega爸爸的家庭的状况,也不知道立在窗边的alpha的身份,只能折中问:“孩子的父亲在世吗?方便出面吗?”

    “……”

    孩子的父亲自然是活着,但他愿不愿意配合治疗……简暮不敢保证。

    这一瞬间,他忽然回忆起了他的母亲痛恨alpha的缘由,他的父亲不负责任,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死活不管不顾。而现在,他也只能把自己孩子的性命托付给另一个alpha。

    他也想起了霍予安在先前的一句话。

    霍予安说不希望有孩子,会麻烦。

    而现在,孩子不就是给霍予安带来了麻烦了吗?

    简暮发现在这之前他太乐观了。

    他以为保下了孩子,孩子就能平安降生,可岁岁落地就进了保温箱,在医院里待了半年。

    岁岁生下来虽然身体不好,但他有大把的金钱为孩子调养治疗,可到头来却还是有先天缺陷。

    重逢后,他幻想过一家三口的美满,却忘了考虑孩子的另一个父亲能否接受真相。

    他好像每一步都在行差踏错,走得无法挽回。

    omega昳丽的容貌似乎逐渐失去了颜色,脸色灰败暗淡,漂亮眼眸中勾着的那一汪泪让旁观者的心脏揪紧。

    医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不得不单独生下一个残缺的孩子,现在看上去又如此落寞。医生抿了抿唇,伸出手,刚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安慰,一阵香草味道的风忽然在她面颊边停驻,身旁压来一个高大的阴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医生面前的omega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棕红色的桌面,头顶落下不悦又不耐的低沉嗓音。

    “他孩子的父亲活着呢,就站在这里。治疗方案是什么?别卖关子了,我儿子的命要紧。”

    第116章 第 116 章

    医生诧异地抬着眼。

    沉默静立在窗边, 垂着头哑然不语,像是睡着了一样的alpha几个大跨步就来到了omega的身旁,以一种安慰和保护的姿态将omega拥入怀。

    可他的omega却惊愕地仰起头, 神色中那肉眼可见的慌张和骇然做不得假,像是被撞破了藏掖已久的大秘密。

    这两个人之间明显有故事, 好在医者仁心胜过了人类本能的求知欲。

    医生强压下好奇心, 向对她发出疑问的alpha, 用他能听得懂的言辞解释。

    “alpha和omega两性的孩子在母体之中的孕育时期需要双方信息素的补给, 这能够有效帮助孩子的身体, 特别是腺体的生长发育,这一点你清楚吗?”

    生物鲜少及格, 在老婆力挽狂澜之下才迈进大学校门, 毕业多年早就把知识还给老师的霍予安似懂非懂,不懂也装懂地点了点头。

    “现在出现的问题就是,孩子在胎儿期间没能得到充足的alpha父亲的信息素——这个孩子如何保住成功出生, 这一点在我看来也是个医学奇迹,你们遇到的医生实力很强——幸亏目前孩子还小, 问题发现及时, 还能够补救。”

    “我能给出的治疗方案是, 从alpha父亲的腺体中提取信息素, 定时注入到孩子体内。儿童腺体发育的高峰期是四岁到八岁,现在孩子刚满五岁, 也还来得及。”

    医生一次性说了一大串,给霍予安梦回高中校园在课堂上听天书的错觉。

    事关自己孩子, 他耐着性子听完, 全部听进去,问:“治疗从今天就开始吗?”

    “越快越好, 从今天开始自然是最好的。”医生顿了顿,善意地提醒,“不过我需要事先和你说明,这个治疗过程,对孩子而言可能只是挨针,虽然针头比较粗,看起来会比较可怖,扎进身体会疼,但和alpha父亲所受到的痛苦比起来,这并不算什么。”

    “我会受什么苦?”霍予安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人柔软蓬松的发梢,问道。

    医生推了推眼镜:“我们会给你开几种刺激腺体分泌信息素的药物,你需要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地服药,不然治疗效果会大打折扣,最终导致你的腺体被抽干了,你的孩子可能还是无法得到足够的信息素救治。”

    “当然,如果服用了药物,我们也无法保证腺体分泌的信息素足够治疗所需,药物的作用只不过是在你腺体的最大承受范围内,促进腺液的分泌,方便我们提取。”

    霍予安还以为多大事:“吃个药而已,尽管开吧,为了孩子,我当饭吃都行。”

    医生摇了摇头。

    “药物会导致强烈的肠胃反应,副作用会让服用者头晕恶心、食欲不振、睡眠困难、精神萎靡……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用药物促排可以用杀鸡取卵来形容,甚至可能会因为负荷过载,导致你的腺体的功能缺失,。”

    “儿童腺体由于父源信息素不足导致的先天缺陷的后天治疗,往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具体看孩子的恢复情况,短则两三年,长则十余年。”

    “这十几年是我们所记录的患者父亲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不是患者的痊愈周期,患者父亲坚持了十几年,最终抵不过身体、心理和经济压力的三重折磨,最终放弃了。那个小患者的腺体最终因病变被摘除,三年后过世。”

    “治疗一旦开始,你就要做好长期遭受药物副作用的心理准备。好消息是孩子还小,根据年龄和腺体情况判断,我们预估治疗时长为三年。当然,凡事总有万一,时间可能更长,任何治疗手段的治愈率也有限,也可能努力了这么久,治疗最终失败。”

    “这些是治疗必须面对的现实,我必须提前和你说明。”

    医生公事公办地说完,便把选择的余地交还给了alpha。

    了解了风险后,alpha做出任何选择,她都不会惊讶。

    父母爱子是本能,但自私同样是人的天性。这种药物对身体的损伤无法逆转,最严重的后果有概率危及alpha的性命。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自己没了,就真的没了。

    躺在病床上的孩子玉雪可爱,可以看得出遗传了父母所有优秀的特征,却得了这么要命的病,所有生的希望都系在他的父亲身上。

    医生哪怕于心不忍,可她终究无法代替孩子的家长做选择,只能强撑着一张看透生死的冷漠脸,等待alpha的回答。

    “说完了吗?”霍予安问。

    医生不明觉厉地点头:“说完了。”

    “说完了就快开药吧。”还没吃药,霍予安就开始头疼了,“听你说话,比高中时候听猴子骂我上课睡觉还费脑子,偏偏关系到我儿子,我还不敢听落一个字。”

    猴子是他们高中时期班主任的外号,大名孙圣,大耳朵,眼球凸,干干瘦瘦却体毛重,看起来像猕猴的近亲,被每一届学生都默契地赐名“猴子”。

    被嫌弃啰嗦,医生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不过这个alpha父亲清楚知晓了治疗风险后还是这么毫不犹豫,她还是高看了他一眼。

    医生在电脑上记录下病例,站起来,朝外面走去:“稍等一下,治疗前需要对你一个比较全面的检查,我去准备设备。”

    医生推门而出,消失在门口,走廊上医护和病患来来往往,嘈杂喧哗。

    深吸一口气,霍予安终于鼓起勇气垂眸看向简暮。

    不知何时,怀中的omega白皙的两颊滑落蜿蜒的泪痕,漂亮清澈的桃花眼底泛着薄红,隔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像是清晨蒙着薄雾的泉眼,盛满了霍予安的倒影。

    霍予安揉了揉他的后颈,那里做了很多次手术,疤痕交错,十分丑陋,平时被简暮用各种高领口的衣服遮挡着,但霍予安永远爱不释手。

    他喜欢的是简暮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皮囊,他的完美无缺,尽管一开始可能是见色起意。

    他的手法类似于撸猫,平时在简暮生气时,这样的抚摸能够很快让简暮平静下来,可今天,他越是按揉,简暮的泪意更加汹涌,泉眼决了堤,抑制不住地汩汩往外流淌。

    霍予安柔声说:“我自诩了解你,但我现在确实猜不出你在哭什么。”

    “为了你和岁岁,我什么都愿意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不仅是我欠你们的,更是我爱你们。”

    简暮只是抿着唇,环着霍予安精壮的腰,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腹部。

    霍予安感觉腹前的衣服布料渐渐被浸湿了,简暮在他怀里无声地落泪。

    可能是为了多年以来的孤独彷徨,可能是为孩子的病,可能是为如今终得圆满,也可能全部都有。

    医生催促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简暮抬起脑袋,桃花眼低垂着,眼尾耷拉,显得异常温顺,与他身上的西装革履形成反差,像彻底被驯服的猫。

    他揪着霍予安后腰的衣摆,嗓子里还有绵软的哭腔,低低地说:“你对医生态度好一点,你儿子……还要靠她治。”

    霍予安眉眼染笑:“好,我不呛医生了。”-

    检查报告显示,霍予安的身体倍儿棒,就目前而言,适合配合治疗。

    霍予安拿着检查报告松了一口气,要是体检过不了,那么岁岁的治疗直接卡壳在第一关就停止了。

    他朝简暮调侃:“看来我这些年坚持锻炼还是有效果的。”

    简暮无力地牵起唇角。

    他其实……并不忍心让霍予安配合治疗。

    人世间所有难得一见的罕见病都集中在医院,方才霍予安去体检的期间,简暮坐不住,想透透气,在走廊上转了一圈,碰到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

    男人面黄肌瘦,一米八左右的身材,看上去连一百斤都不到,皮肉包裹着骨头,像是一副骷髅撑着一块人皮就出来了。

    护士见他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看,知道他同样是儿科腺体治疗小患者的家属,低声和他说,那是患有相同病症的小病人的alpha父亲,治疗时间已有三年,他原先是一个健身教练……

    简暮有些听不下去了,冷凝着脸,落荒而逃。

    在诊室中,听医生描述药物和提取信息素的副作用,简暮只是浮光掠影地听进去了,远不如亲眼所言来的震撼。

    他一秒都无法想象颀长挺拔的霍予安日渐消瘦,一身引以为傲、恰到好处的薄肌无影无踪,状若枯骨,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这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可如果放弃药物……他的岁岁怎么办?

    这是一个悖论。

    “医生,这药也太多了,能不能把剂量写一张纸条给我,不然我记不住。”霍予安独自去药房拿了药,嚷嚷着和医生提要求。

    简暮一看他手中和超市购物袋一样大的袋子,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药盒,用把药当饭吃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医生应着好,抽了一张纸,兢兢业业地罗列每个药每顿的用量。

    简暮从他手里取来这一大袋子药,拨弄着这些盒子和罐子,全都是他前所未见的药品。

    轻声问:“怎么开了这么多?一次开半年的量,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难倒不用根据身体情况来开药吗?”

    霍予安挠了挠头:“医生说这些是半个月的药量,每半个月要来一趟医院开药,医生会根据腺体的情况给药。”

    半个月?!

    简暮手中抓着的药盒骤然滑落。

    第117章 第 117 章

    医生说岁岁的摔伤建议住院观察, 加上岁岁需要在醒后再对腺体做一个全面的检测和评估,最终敲定治疗方案,简暮便在医院里为孩子开了一个单人病房。

    打电话给家里的小林阿姨, 让她收拾收拾,这几天来医院照顾岁岁。听完简暮通知的小林阿姨惊了惊, 连忙跑去楼上收拾东西。

    不多时就带着自己和岁岁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赶到报给她的病房。

    小林阿姨和简暮问了声好, 见病房里还站着一个陌生alpha, 阿姨怔了怔, 和对方点了点头。

    她正要礼貌地问对方的身份, 她身后跟来的简睿这时踹门进来,还吱哇乱叫。

    “我的岁岁宝贝啊!你被哪个小王八犊子迫害了啊!诶安哥你也在?”

    安静的病房陡然闯入一只吵人的大喇叭, 简暮瞪了简睿一眼, 把弟弟瞪闭嘴。

    但简睿的鬼吼鬼叫倒是把昏睡不醒的岁岁吵醒了。

    躺在偌大的洁白病床上的孩子表情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立刻引起了在他身旁收拾生活用品的小林阿姨的注意。

    “岁宝!”

    简暮几人立刻围了过来。

    岁岁浓密的睫毛稍稍颤抖,紧接着便睁开了那双琉璃似的眼睛, 只不过刚醒来还有些蒙,眼睛上蒙着薄薄的水汽, 迷茫地在围在自己身旁的人之间转了一圈。

    霍予安伸出手, 在他眼前晃了晃, 然后手指头指向自己:“宝贝, 还记得我是谁不?”

    刚醒来,岁岁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细细地喊:“安爸爸……”

    “诶!”霍予安松一口气,“看来没摔失忆, 幸好幸好!”

    简暮白了他一眼:“你还说我电视剧看多了, 你看的也不少。”

    他挤开借着岁岁睁眼时,距离病床最近的地理优势, 一步跨到了最前排的霍予安。

    抚了抚孩子在睡梦中伸出了被子,被从窗口进来的风吹得干燥微凉的小手,温声问:“岁岁,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睡饱了……”岁岁懵懵地说。

    病房里几个大人忍俊不禁。

    简暮很快敛住了笑意,忧心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忽然从楼梯上摔下来呢?”

    霍予安也跟着说:“宝,摔下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在来医院的路上,简暮就问了霍予安,岁岁为什么会摔下楼梯。

    霍予安回想起医院里的情形,也无法给简暮一个准确的答复。

    当时姜家双胞胎溜去楼下超市,对情况一无所知。向大人们通风报信的花朵也只算半个目击者,她被岁岁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吓怕了,抽抽噎噎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当事人岁岁。

    两个爸爸的问题像是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昏迷前的画面像是幻灯片一般急速在岁岁眼前闪过,那些服软、利诱和争执,向他伸出手的贾骁捷,以及……

    岁岁猛地坐起来,不料颈后竟然有伤口,差点把伤口扯开,他疼得倒吸凉气,简暮大惊失色,赶忙让他重新躺回去。

    然而岁岁抓着他的手,高声报出一个名字:“邵超耀!”

    “这是谁?”简暮一头雾水,他不认识。

    霍予安重新挤回床边,平时不着调的低沉嗓音沾上了几分冷意:“邵超耀?是邵超耀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岁岁点了点头:“他把我带到楼道里,想让我改口,我不同意,他突然生气,推了我一把。”

    虽然不知道邵超耀是谁,但听到儿子是被人故意推下去,而不是自己不留神摔下去,简暮的心脏骤然紧缩,瞬间幽深的瞳孔像是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另一侧床沿,天天追着节目看自家外甥,网速永远一千兆的简睿显然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怒拍床垫:“这小畜生!果不其然,今天杀猫,明天就会杀人这句话是有根据的!”

    “邵超耀?”名字再次在简暮口中过了一遍,他感觉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简睿为他解惑:“岁岁那档节目里另外一个小孩,一个小小年纪不学好的人面兽心的小屁孩,对了,是邵信达的外孙,他妈邵姌。”

    简暮记不清邵超耀是谁,但一提邵信达和邵姌,他就明白了。

    平静无波的桃花眼下仿佛有骇浪掀起,简暮的音色中寒意渐浓。

    “原来是邵家的人……京都那边,最近是不是在大选?邵家是不是候选对象?”

    肥宅简睿喜欢抱着宠物冲浪追剧追综艺,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草包富二代,他同样关心京都那边的事。

    “对啊,竞争国|库的一把手位置,和温白哥的父亲是竞争对手呢,如果没有邵信达他孙子的丑闻,他和温白哥父亲的竞争力本应该旗鼓相当。”

    简暮冷笑:“那么大选落幕那天,我们把邵家打包成礼物送给温叔吧。”-

    大半天折腾下来,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临近晚饭饭点。

    等到岁岁清醒,做了检查确认身体除了腺体之外没有大碍,两个爸爸悬着的心这落了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没吃午饭的胃囊空空,隐隐绞痛灼烧。

    小林阿姨急忙催促他们去吃一点东西。

    “不吃饭,胃会饿坏的,你们先去吃一点吧,我看着岁宝。对了,岁宝是不是也一天没吃东西?可怜的宝,阿姨让小汪司机回家,把冰箱里今天早上的鱼片青菜粥热一热,拿过来给你吃啊。”

    简暮和霍予安出门,病房门被合上,室内只剩岁岁向小林阿姨软乎乎的撒娇声。

    小林阿姨应付着挂在她身上的粘人孩子,常年干活而显得枯瘦的手轻柔地拍着孩子后背,若有所思地盯着闭合的门板,再垂眸,视线落在怀里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

    她骤然开口:“小睿,刚才那个先生,是不是岁岁的……”亲生父亲?

    简睿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林阿姨粗糙的手轻碰着岁岁精致的眉眼,描摹已经熟于她心的轮廓,把孩子往怀中搂了搂,轻声说:“很像。”

    老一辈的人对外貌似乎有着超强的敏锐度,她一眼就看出了那个alpha和被她养大的岁岁的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这么明显吗?”简睿喃喃自语,忽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小林阿姨,“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哥和温白哥……”

    也许是怕隔墙有耳,也许是习惯了常年以来演于人前的小心谨慎,最后几个字,简睿用气声说出:是假的?

    小林阿姨被岁月揉皱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慈祥,不知想起了什么,苍老但清澈含水的眸光泛着苦涩,从唇角流出的轻声语气像是叹息。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简暮同样是她养大的,从襁褓看到如今为人父母。

    这孩子从小是消沉的安静,像一尊精美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布。可是在读高中和大学时期,他好像整个人被注入了灵魂和生命一般,从躯壳里活过来了。

    他学会了喜怒哀乐,每次见他放学回家,眼角眉梢都带着生动盎然的笑意,活气十足。

    光是听他每天早上活力充沛地从楼上跑下来,和她说“早上好”,傍晚红光满面地放学回来,粘着她撒娇,让她往炒肉里多放点辣,小林阿姨便心满意足。

    小林阿姨猜想,小暮可能是遇到了一个改变了他的人。

    真好奇那是谁呀。

    然而没多久,她最心疼的孩子重新变回了当初那副沉默内敛的模样,重新丧失了生命,甚至弥漫着淡淡的死气,形销骨立,仿佛随时会随着一场大风就此逝去,于天地间再无残存的痕迹。

    那是比他的年少时期更加悲戚的死寂,仿佛被这个世界孤立、抛弃。小林阿姨日夜忧心,每天清晨必定在简暮房间门口守着,看到他日复一日地正常起床,才能放下心。

    简暮像一台精密的机械,他能够完成洗漱、吃饭、上班、睡觉的指令,甚至打了一场完美的仗,把陇峯彻底紧紧攥在了自己手里,他成长为一个年轻但出色的领头人……

    他得到了很多,却又似乎弄丢了什么,经常在窗台边漫长的发呆过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醒过来时,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沉默和戚惶……他好像不知道把自己丢在了哪里。

    小林阿姨疼在心里,却束手无措,她不知道症结,无法对症下药。

    这样的简暮持续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一场清晨起来猝不及防的呕吐,一根两条杠的试纸。

    简暮把自己在卫生间里关了一个上午,小林阿姨担忧地守在门外心急如焚,差点喊来开锁师傅直接破门。

    简暮主动开了门。

    脸上是小林阿姨久违的浅笑,有欢喜,有释然,有希冀。

    他重新活过来了。

    小林阿姨望着他,无声地捂脸落泪。

    不久后,他领来一个人,带到他的母亲徐乐颖面前,说这是他的对象,是他腹中孩子的父亲。

    徐乐颖对那个清俊的beta十分满意。

    他们没有举行仪式,但是成双入对,久而久之,圈内圈外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可小林阿姨知道,那个人和小暮的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暮看向那人时,眼眸中没有爱意。这样的人,不可能从未出现,却凭借一个孩子,就让小暮起死回生。

    今天,小林阿姨终于见到了把灵魂和生命还给小暮的alpha。

    高大、俊朗、有责任和担当,小暮与他对视时,如古井般沉寂的眼眸是含笑的,有爱意在空气中流涌,无人能够插足他们之间。一家三口相处和谐融洽,岁岁也全身心地信赖这个alpha。

    她的小暮好像终于快要有家了。

    可……

    小林阿姨攥着岁岁衣摆的手骤然一紧。

    不知想起了什么事,什么人,她望向门口的慈和双眸中,露出浓浓的担忧和怅然。

    第118章 第 118 章

    从医院出来时, 天际线已经出现夕阳的薄红,城市的倒影在地面上拉得很长。

    一院和儿科专院离得并不远,简暮的车停在一院的地下停车场, 两个人干脆徒步走过去。

    霍予安照例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校服早就已经换掉了, 穿上了休闲的纯色白T和同色的刺绣款衬衫外套, 搭配一条黑色直筒裤和板鞋, 显得肩宽腿长, 像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

    他与简暮并肩走着。

    简暮一路沉默, 在思索盘算着什么,霍予安间或侧过头, 能看到清冷的omega平静的眼眸中偶尔乍出寒芒, 令人不寒而栗。

    霍予安心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有人要倒霉了。

    简暮的冻人气场在踏入车内的一刻便消失殆尽,他没有把那些糟心事带入他所划分的和所爱之人的私密空间, 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 开出停车位。

    扫一眼身旁的霍予安, 问:“想吃什么?”

    霍予安一手撑在车窗沿上, 像是欣赏世界名画一般目不转睛盯着简暮云淡风轻地打着方向盘, 勾着笑薄唇轻启:“你决定就好。”

    简暮眼波微闪。

    医生嘱托,服药期间有许多忌口, 把霍予安的食谱禁了大半。

    五点高峰期还没到,大路上还算畅通, 二十分钟后, 霍予安抬着眼看路边的招牌,咋舌:“吃火锅吗?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这种店了?”

    和从小好养活的霍予安相比, 简暮这个人就挑很多,是各种高级餐厅的vip客户,除非是迁就别人,而且得是他十分在乎的人,不然基本不会踏足这种街头店面和排挡。

    正是清楚简暮这一尿性,霍予安才能立刻明白,这家店是简暮为了他来的。

    一路上光顾着看简暮,没注意到被他具体带到了哪里。周围的街景十分眼熟,听到隔着两条街传来的悠扬下课铃,霍予安才猛然想起:“这里是一中附近的步行街?”

    “嗯。”简暮颔首。

    再次抬头看这家“川香火锅”的店招牌,霍予安眯着眼,蓦然笑开了:“这是我高中时第一次带你出来吃饭,吃的那家火锅店吧?记得你那时候老不乐意了,像我喂你吃毒药似的,我当时特别嫌你这平等瞧不起所有脏摊的臭毛病。”

    他拖长了尾音调侃:“简、大、少、爷!”

    简暮绷着脸:“吃不吃?不吃就走。”

    他说着就要踩下油门,霍予安连忙说:“吃!我吃!”

    一推开车门,步行街还是扑面而来的各色美食交融的油烟味,如果是盛夏,这油烟味还会被暑意炽烤,混合着不远处学校的铃声和喧嚣,是别具一格的青春的气息。

    火锅店面翻新过,和记忆中的装潢有所差别,不过显然也有些年月了,鞋子踏在地面上,还是熟悉的黏糊糊的脚感。

    上学时霍予安那一帮人是这家火锅店的常客,不过现在的老板换成了当年老板的儿子。

    毕业后没有再来过,霍予安本以为新老板不认识他们,但没想到听到门口电子招财猫动静的老板下意识地喊着“欢迎光临”从厨房里走出来,视线掠过了他,见到简暮愣了愣,紧接着扬起熟络的笑。

    “简暮?前两天我刚说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竟然今天就把你等来了!”

    霍予安一愣:“你们认识?”

    简暮微抿着唇没有答话,倒是老板对着看不清脸的霍予安诧异地说:“哎?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简暮带人过来,真稀奇。”

    霍予安眉心微蹙。

    老板带他们上了楼,进了一个相对外面环境来说很干净的包厢,说着“哪怕你没来,这个包厢我也得维持好,桌椅墙壁地面全都是我亲自擦的”。

    老板问:“今天多一个人过来,要重新点菜吗?还是原来的菜式从半份换整份?”

    简暮说:“直接换整份吧,汤底要中辣。”

    霍予安问:“你吃微辣都够呛,还要中辣?”

    中辣明明是霍予安的口味,以前来这家店都是点中辣,第一次带简暮来时,把简暮吃得胃里面险些烧起来,眼睛水汪汪地潋滟,让霍予安猛灌了一大瓶冰可乐。

    老板转身要推门出去,被霍予安叫住:“汤底换成鸳鸯锅,一边微辣,一边清水。”

    老板:“清水?确定不是清汤?”

    霍予安点头:“对,清水,不要放任何调味。”

    “行。”老板推门出去。

    包厢的门叩上,霍予安朝椅背后仰,问简暮:“你后来经常来这里吗?”还和老板混得这么熟?

    简暮倒了一杯热水,小口地抿着,点了点头:“感觉这里味道不错。”

    霍予安眸光幽深地凝视着他。

    平心而论,这家店除了离一中近,藏了一些年少的回忆,除此之外平平无奇,更别说有什么让简暮流连忘返的口味。

    而且简暮这种从小吃习惯了美味珍馐的人,就连家里的保姆也是去国内国外最好的厨师院校进修过,他能看得上这里区区一口火锅?

    可能是被他一瞬不转地盯得不自在了,简暮放下水杯在掌心中握着,转移话题低声问:“微辣是给我点的吗?”

    “嗯。”霍予安颔首。

    “你吃清水锅?”

    “对啊。”霍予安理所当然说,“今晚得开始吃药了,要忌口。”

    果然。

    可是这和简暮带他来这里的目的相违背:“药可以晚几天吃,最后放纵几天……可是可以的。”

    “那可不行。”霍予安拒绝,“我得和时间赛跑,能早一天治好就算一天,这颗不定时炸|弹埋在岁岁身体里,我放心不下。”

    简暮没有再说话,只是错开视线低垂着头,搭在桌面上的纤长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抠弄着。

    等他再次抬起眼眸时,是老板亲自端着菜品上来,霍予安掠过他眼尾沾着一些红,今天这薄红已经在他眼角眉梢残存了许久,霍予安感觉他的情绪里远不止对他,对岁岁的心疼。

    ……兴许还有后悔和自责。

    一顿饭吃得沉默,且食不知味。

    霍予安是物理意义上的尝不出味道,用药期间要戒重口,清水锅里只有一些盐巴,他连调料都不敢沾,像之前健身的减脂期一样,水煮完就囫囵往胃里塞。

    霍予安苦涩地想,这不是吃饭,这只是进食。

    不过他发现,桌上这些全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就连记忆里简暮从来不敢碰的脑花,桌上竟然也有。

    有几盘菜显然是简暮不爱吃的,例如丸子、豆制品,他只夹了几筷子,剩下的全部都进了霍予安肚子里。

    吃到一半,霍予安想起来,桌上的这些菜是简暮每次来必点的老套餐……可有一小半菜品,简暮明明不爱吃啊……

    霍予安咬了一口蟹柳棒。

    这一次,和从前,从前简暮来这家店的每一次,这些都是简暮为他点的。

    口中本应鲜香的蟹柳棒泛出了苦涩的味道。

    简暮同样吃得味同嚼蜡。

    重返故地的滋味好像并没有那么好受,容易回忆起那年的热烈,这让后来的六年更加怅然若失,涩意更浓。

    更何况今天他们并不是一身轻无负担。

    他本意是纵着霍予安再吃几顿好的,他不忍心看霍予安吃那些药,这大概也算是他在逃避现实。

    可是霍予安比他想象中要积极主动许多,他印象里连喝感冒药都要人把他当孩子哄着骗着才能灌下去的大男孩,如今好像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能够撑着他不要垮掉。

    在简暮不知道的地方,霍予安追上了他的脚步,长到了足够成熟,能够肩负起责任的模样,并且能够逼着他面对现实,共同进退。

    简暮心里阵阵泛酸。

    孤鸟在天际长鸣,落下枝头,窗外传来悠长的放学铃,不多时,楼下便有嘈杂的,饱含少年气的喧嚣,像是夕阳的云潮翻涌一样,层层往上,传递到他们耳中。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出神望着窗外,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其中的一员,转眼就物是人非了。

    霍予安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烫过的生菜叶子,没头没尾地开口:“辣吗?吃完后要不要去巷口那个摆摊卖奶茶粉奶茶的老婆婆那里,给你买一杯奶茶?”

    如果不出意外,打小金枝玉叶的简少爷这辈子不会碰那样的奶茶,他也觉得不辣,然而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出了意外,他点了点头:“嗯,好。”

    一中下午放学后的放风时间短,高一高二迅速地回家,高三要回学校上自习,学生如同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

    等到窗外步行街重新回归宁静,两个人才起身,霍予安秉持着吃完软饭还要把碗底吃穿的原则,在老板逐渐鄙夷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地无动于衷站在一旁,等着简暮付了钱。

    然后嘚嘚瑟瑟地朝看不起他的老板挑了挑眉,揽着简暮的肩膀离开火锅店。

    路口的奶茶小摊属于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卖的是最原始的用色素和香精奶茶粉泡出来的珍珠奶茶。

    老婆婆的记忆力显然比简暮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要好,简暮不太记得这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卖奶茶的老奶奶,但她佝偻着背,用打着补丁的围裙擦了擦手心里的水珠,就认出了面前两个人的脸。

    “小安?好久不见呐?还有……”老婆婆的视线转移到简暮身上,浑浊的目光和蔼且亲和,“小朋友你好,你在这条街上徘徊了将近十年,但这是第一次停在我的摊子前。”

    “啊?”简暮摸了摸鼻子:“我二十七了……”老婆婆怎么叫他小朋友?

    老婆婆笑呵呵:“不像二十七,你这身衣服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

    霍予安说:“阿婆看着每一届一中学生长大,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小朋友。阿婆,还记得我啊?”

    “当然了,你当年在我这里买了多少奶茶,我怎么忘得了?”老婆婆用勺子敲了敲小推车码得整整齐齐的两大排玻璃罐子,“这次买几杯?想喝什么口味?”

    “我不能喝,他选……”

    “一杯香草。”简暮说。

    接过老婆婆递来的奶茶,付钱的时候差一点尴尬。

    老婆婆没有扫码支付,简暮从公司里面出来得急,没有带现金,最后是从霍予安的裤子里掏出了塞在口袋角落里洗了八百次还没被甩出来显得十分顽强的两个硬币,塞到老婆婆手里,两个人落荒而逃。

    一边往回走,霍予安一边催促着简暮戳开奶茶喝一口。

    看着吸管被奶茶浸满,简暮的喉结上下滚动两圈,霍予安的眼睛亮晶晶,身后似乎有狗尾巴在摇晃,期盼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奶茶!”

    简暮举着杯咬着吸管,抬眸淡淡扫他一眼,从霍予安俯视的角度,显得他的眼睛特别大,特别水灵。

    “喝过。”简暮收回视线,走得更快了几步。

    “诶?”霍予安一愣,快走几步跟上,禁不住追问,“你以前喝过阿婆的奶茶?什么时候?你这么挑的嘴,竟然会去阿婆的摊子?”

    他还以为除非被自己强行带过去,否则简暮这辈子不会靠近那种小摊半步。

    简暮吸一口奶茶,叼了一颗珍珠在口中抿着,别过脸含糊不清道:“没去过她的摊子。”

    “?”霍予安疑惑,“那你怎么喝的奶茶?”

    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简暮的耳尖泛红,沉默不语地吸着奶茶,一杯奶茶转眼间就下去了大半。

    霍予安死缠烂打,他才终于舍得吐露几个关键词:“高中,你买过很多次,到班里分。”

    简暮说完就害臊地快步走了,留下霍予安望着天回忆,终于记起来。

    他是阿婆奶茶摊的常客,他们一班四十五个人,他经常一次性买三十多杯,让人送到班里分,同学们想喝就去自取,分完为止,没抢到也拉倒。

    之所以没有买够全班的人数,是因为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是不爱喝或者不愿意喝的,浪费可耻。

    霍予安一度以为简暮是不喝的其中一员,但他没想到——

    他小跑几步追上简暮,心情是明显的愉悦:“你当时原来有拿我的奶茶啊?我还以为你不爱喝呢,你拿的是什么味道?难道是香草味?”

    霍予安十分臭屁地猜测,香草味是他的信息素味,他说出香草味是因为他在耍宝在自恋,但他没想到简暮只是迟疑一秒,然后点了点头。

    “嗯,香草的。”简暮垂首继续吸奶茶,今晚又吃又喝,他有些饱了。他把吸管扯出到与水面齐平,然后往里面吸,吸得咕噜咕噜的。

    承认了自己当年次次拿了香草奶茶,简暮没敢抬头看霍予安,只是闷着头往前走,自然错过了霍予安那一瞬间如同被一个天大的惊喜砸中,紧接着狂喜的表情转换。

    喝对方的信息素味的奶茶是什么含义?这么私密的举动,这么明显的暗示,除非霍予安真的从小脑子被门夹坏过,他才猜不出来。

    后来大学后和简暮半同居,每次给简暮带巷子口的香草味奶茶,不也是出于这种隐秘的目的吗!

    简暮竟然从高中就……!!!

    霍予安甩着摇成螺旋桨的尾巴上前:“老婆婆的奶茶,和我们大学时候巷子口的奶茶,还有我的信息素,你最喜欢哪个?”

    简暮顿了顿,选了:“你的信息素。”

    霍予安的尾巴差点让他原地升天,简暮咬着吸管拨动着杯底的珍珠,含糊不清地低声说:“奶茶……都是苦的。”

    声音很低,险些被街上穿梭而过的风吹跑,霍予安差点没听清。

    尾巴瞬间顿住,霍予安不信邪,就连忌口都顾不上了,取来简暮手中的奶茶杯吸了一口。

    “不苦啊,明明是甜的。”霍予安砸吧着嘴,“哪里有苦味?”

    “就是苦的。”简暮夺回奶茶,吸管塞进嘴里吸一口。

    满嘴都是甜腻的苦涩。

    他喝每杯香草奶茶,都不愉快。

    第119章 第 119 章

    停靠在路边的黑色奔驰近在眼前, 霍予安却忽然抓住了简暮的手。

    “先别回医院了,岁岁那边有保姆看着,都到一中附近来了, 要不我们回去转转?”

    简暮被他攥在手里的握着车钥匙的手蜷了蜷,眨眨眼问:“可是保安不会放校外人进学校。”

    “我自有办法。”

    霍予安所说的办法就是带简暮翻墙。

    简暮站在墙根下, 面无表情地抬眸凝视着已经像一只灵活的类人猿一样翻上围墙的霍予安, 眼睛里写满的无语让他的双眼透出一股死鱼眼的气质。

    “这围墙顶上缺了一个口, 竟然这么多年都没填上, 方便了一届届一中的辛辛学子。”霍予安坐在顶上放风, 怀念地左顾右盼。

    简暮:“……那是莘莘学子。”

    “意思对了就行。”霍予安不拘这些小节,朝简暮伸出手, “手给我, 我拉你上来。”

    简暮握着奶茶,双手骄矜地环着胸,就连脊背也还是骄傲地挺直的。他左右张望, 确认四周无人,也没监控, 才把手递到霍予安手心。

    顺着霍予安的力度, 一溜烟就翻上了墙。

    天色已经黑了, 头顶是茂密蓬勃的春日阔叶树, 和一中的学生一样富有朝气,枝繁叶茂的枝叶背后是一轮皎洁的上弦月。

    简暮侧过头, 路灯和月光映照下,身旁的alpha好像还是当年穿着校服, 满满少年气的模样, 一条腿垂在半空,一条腿踩在围墙的平面上, 手搭在膝盖上面,夜风拂过他没被鸭舌帽压住的发尾,整个人恣意张扬。

    这一刻,简暮忽然觉得“一如当年”这个词十分美好。

    他们没在围墙上过多停留,霍予安率先一跃而下,站稳后回过身,无声地朝简暮张开双臂。

    简暮从墙头跳下,被一个充满香草信息素的怀抱稳稳当当接住。霍予安环着他的腰,顺着惯性原地转了半圈,才把简暮放下。

    怕有巡视的老师会发现有人翻墙,霍予安拉着简暮就跑。

    听着奔跑时耳畔的呜呜风声,简暮还是十分无语:“读书的时候,我都是那个查别人违纪翻墙的。”没想到有一天,翻墙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你把我带坏了。”简暮控诉。

    “对对,是我把你带坏了,你多乖一个三好学生啊,我真罪恶!”霍予安牵着他的手在前头说,“你之前还查到我头上!”

    简暮一愣,脚步也慢了下来:“有吗?”

    “当然有,不过当时不熟,我记恨了好长一段时间。”霍予安说,“在我刚转来一中的时候。”

    这里已经是操场,霍予安的脚步慢了下来,但没有松开简暮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在操场上踱步。

    “如果那时候你知道被你抓的人会成为你老公,你还会抓我吗?”

    这种没有任何营养的“如果”的问题,简暮竟然还认真思索片刻,恳切地回答:“会!”

    霍予安不可置信,受伤地说:“都知道我会成为你老公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我怕过去的路走错任何一步,现在的你就不会站在我身边了。”

    简暮低声说,被霍予安扣着的手忽然收紧,霍予安感受到了他不安的力道,他的心脏泛着像是被钝刀划过的疼,伤口不深也不致命,却让他心神俱裂。

    “不说如果了,反正也不可能有如果。”霍予安直视着路的前方,不再回头看,“可以和我说说岁岁吗?”

    “……”简暮心说,他逃不过,该面对的,终于来了。

    一整个白天,加上刚才,他们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岁岁这个话题,霍予安没有提起,简暮也不主动说,这像是他们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遮挡他们过去的不愉和难堪,粉饰太平,伪装出和乐融融、甜甜蜜蜜的假象。

    现在被霍予安撕开了。

    “当然可以。”简暮强装镇定,“当时我身体不好,岁岁是早产儿,8月3号生日,在保温箱里待了半年才被允许出来……”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年龄和生日这些东西,在节目组给我的岁岁的简历里面全都有。”霍予安沉声打断他。

    既然简暮不愿意说,他开门见山:“岁岁是不是在六年前的圣诞节,那场晚宴上有的?”

    空气中的虫鸣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在蔓延,沉默良久,简暮感到有些难堪和羞耻,破罐子破摔点了点头。

    “对,是那场宴会上……你终于想起来了?”简暮还以为按照霍予安的脑子,需要他主动告知,霍予安才能明白事情的始末,他嘀咕,“倒是省了我的口舌。”

    “怎么会想到要留下孩子?”霍予安的喉结滚了滚,他双眸斜斜地望着远处的虚空,艰涩地问,“明明我们已经分开了。”

    当初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他,却选择留下他们的孩子,霍予安想问,简暮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那些筵席散场,总会送一些伴手礼。”简暮说,“我们分开,我从你身上拿走一些伴手礼,应该不过分吧?”

    从某些不合理的角度来说,简暮非但没认为过分,甚至觉得合理极了。

    霍予安的嘴角抽了抽:“伴手礼不过分,但前提是伴手礼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简暮低垂着眼眸,学着年少时那样,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松开被霍予安十指紧扣的手,有些怕冷地搜进了西装裤口袋里。

    “可是霍予安,这六年,我是靠孩子撑下来的。”

    他的嗓音很低很沉,淡淡的语气像一阵风,却令人心间掀起骇浪。

    “我16岁遇见你,21岁我们分离……这是不是我第一次向你承认?这5年是我有生之年最快乐的时光,在你身边,我过得很自在,也一度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没有任何事情能把我击垮。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些快乐是我偷来的日子,终有一天要还回去。”

    “分开后,我还没毕业就进入了陇峯,排挤父伯,争权夺势。那时候的我好像一台无知无觉的机器,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好像被无形的浪潮挤压着,必须朝某个特定的方向前进,不然我就会被吞没,被溺死。我觉得如果不做那些事,我会过得很空虚,因为会不停地想起你,分开后,想起你这件事让我感到很痛苦。我感觉活着很无聊,每时每刻都在想,过完这一分钟我就……”

    简暮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像茫茫海面上,寻不到灯塔的游船,迷茫地在海面上前进、打转。

    “22岁,我发现我有了岁岁,孩子在我肚子里一点点长大,我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孩子让我感觉日子还是有盼头的,生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比如我要陪伴孩子长大,比如我需要把弟弟培养得更强大更成熟,将来或许能护着岁岁。”

    “比如……等待一个不知何时降临、是否会降临的可能……这个可能对我来说是天赐。”

    简暮停下脚步,他看向了霍予安,那是他的灯塔,霍予安只要站在那里,简暮就能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我现在认为这世界上可能确实有神,有神迹,因为我等到了这个天赐,至少在有生之年,我能见到你站在我身边,听我说这些肉麻的有的没的。”

    说完这些有的没的,简暮重新垂下眼眸,低头吸完了剩下的最后一点香草奶茶。

    嗯,还是又甜腻又苦涩。

    简暮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味道,如他所言,这个味道容易让他想起后来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但他又对它有瘾,离开和失去,会让他有戒断反应。

    信息素本身不会让人上瘾,所以这是他的心瘾。

    从远方抚来暮春湿润的晚风,本应是心旷神怡,霍予安却有些透不过气。

    “原来那六年你也过得不好,既然如此,我就好过了。”霍予安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穹顶那轮孤寂千百万年的残月,凄惨地笑笑。

    “你说你相信有神迹,我又何尝不是。别人每年年初都去祭祖祭庙烧香求好运,我倒好,光顾着往月老庙里面凑了,让我爸妈对我特愧疚,以为家里条件不好,拖累耽误了我的婚事,为此和我谈过好多次,想给我介绍对象,我拒绝了。”

    霍予安重新把简暮的手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来,攥着他的手腕,笑里有故作的狡黠,和对过去的释然。

    “不过目前看来,我拜的月老庙还挺灵验的,给我们牵了一根混凝土钢筋。”

    霍予安停下脚步,简暮也跟着他停下,一抬眸,霍予安那双深邃的眼睛就撞进了他的眼眸,沉黑的目光中含着浓情,让人触及就感到晕眩,像是要被吸进去了。

    “简暮,以后不分开了好吗?”霍予安恳请地问。

    简暮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好。”

    紧接着,如同不敢再与霍予安对视一般,他错开视线,手中的塑料杯被他捏得吱呀作响。

    他低声说:

    “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分开了。”

    “有生之年不分开了。”

    一句承诺便足以抚慰一颗空旷了六年之久的心,足以让霍予安眉目舒展。

    “好。”

    他忍不住把简暮揽入他宽阔的怀中,摩挲着爱人后背被夜风和夜露沾得微凉的衣服布料,望着辽阔的晴朗夜空,感受到干瘪的胸腔在这六年来第一次被喜悦填满。

    却错过了简暮趴在他肩头,不知想起了什么,漆黑的瞳仁中一闪而过的没底、恐惧和落寞。

    第120章 第 120 章

    夜晚的校园充斥着自习期间特有的宁静, 他们高三那年待过的广知楼亮着通明的灯,走廊上间或有值日老师走动的身影。

    晚风从他们周身掠过,清冽的力度掀起年少时记忆的扉页, 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许多当年的趣事。

    常年服用的药物在很久之前就无知无觉地侵蚀了简暮的记忆,过去的回忆都盖上了一层纱罩, 蒙上了浅浅灰尘, 梦里观花一般看得不真切。但霍予安的絮絮叨叨如今晚的风, 吹拂着记忆中的尘埃, 掀开白色纱罩的一角, 让他得以窥视年少时那些鲜艳的场景。

    路过篮球场,霍予安会说当年他所参加的篮球队所向披靡, 简暮说他在角落盯着, 高中最后一场球赛应该怪霍予安太浪,错过了带球投球的最优路线,被对手截胡, 幸好在比赛的最后一秒,那颗三分进球了。

    霍予安诧异问:“那场比赛原来你在呢?你在场, 怎么不来我们班的席位上给我加油?我还以为当时你去参加竞赛培训没时间来。”

    简暮哽了哽:“……那时候是我的竞赛培训时间吗?”

    霍予安从他那像是说漏嘴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揶揄地拖长了尾音:“当然啦——”

    简暮下意识咬住了吸管, 假装喝奶茶掩饰尴尬, 却忘了奶茶早就已经喝完了,只发出了咕噜咕噜的空气音, 无形之中似乎又将他试图掩饰的东西又放大了。

    霍予安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脸侧的软肉, 但这人太瘦了, 腮帮子上没有多少肉:“我真好奇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性格内敛惯了,方才那一顿剖白已经用完了生平所有厚脸皮, 实在是不习惯这种剖心露迹的场景,简暮红着耳根躲开他的魔爪,把手里喝空的奶茶塑料杯砸向霍予安,一扭身就跑了。

    霍予安没有留神,就被他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挣脱开,他好笑地指着简暮的背影说:“乱扔垃圾,没素质!”

    俯身从地上捡起塑料杯,左右张望,发现十米外就有一个垃圾桶,快步走过去,离垃圾桶还有三米远就没有耐心了,拎着杯子,轻巧地一投篮——正中篮筐。

    转过头,在昏暗的操场上环视一圈,最终在两点钟方向五十米外的方位找到了那一抹铅灰色西装的身影。

    简暮明明相貌昳丽夺目,可他好像特别擅长隐身,没入人群,没入黑暗,让人再也找不着,除非他自愿出现。

    明明后来都在同一座城市里,但这个城市太大,霍予安再也没找着他,直到去年深秋在靖和楼下那一次偶遇,为他失去简暮音讯的六年勉强画上一个句点。

    不知为何,望着黑色夜幕中简暮高瘦的背影,霍予安忽然有一种他如果没有握紧手心抓牢,这个人会再次从他的指缝中流逝的错觉。

    从胸腔中传来一阵莫名凌乱的心跳,霍予安赶忙甩了甩脑袋,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

    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急速的跑步声,紧接着被一股香草气味的清风和怀抱拥裹。

    简暮没躲,也没跑,他清楚反正他又跑不过霍予安,就老老实实地接受他的拥抱。

    以及这人兴奋至极,捧着他的脸,在他脸侧落下的响亮的“啵~”一声吻。

    只是纵容地浅笑着享受着,这是他难得的幸福时刻。

    路过主席台,他们两个不约而同驻足,侧头看着主席台和旗帜花坛中间的位置。

    那里空空荡荡,只有枯叶被风卷着跑过。

    “故地重游的感觉真奇妙。”沉默良久,霍予安发出这么一句感叹。

    二人一起那一小块地方走去。

    霍予安站定在某一块地砖上,说:“当初就是在这块地砖上,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蹲在地上玩灭火器,我找你问路,你拿干粉灭火器喷了我一脸。”

    “我没玩灭火器,那天那灭火器喷不出来,我在研究哪里被堵住了,哪想到那灭火器碰到你,它就忽然通了。”简暮忍俊不禁下结论,“你果然记仇。”

    “这可不仅仅是仇。”霍予安哼哼,“和我老婆的初遇,我怎么能忘呢。不过当时确实气的够呛,莫名其妙被迫转学本来就不爽,还被转到和我原来的天堂相比起来地狱模式的一中,一进来就倒霉,我一直感觉我和一中犯冲。”

    “不过……”霍予安瞥了简暮一眼,搭在简暮肩上的手稍稍抽回一些,揉了揉简暮脑后柔软的发稍,“现在看来不是犯冲,这是我的福地,捡回来一个老婆,还有一个儿子,我赚大发了。”

    “哎?前面那两个!”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粗粝沙哑的嗓音,像是被最粗的砂纸打磨过,有一种指甲划过黑板的质感。

    被他叫住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简暮一时半会儿没看出背着光的那个干瘦的人影是谁,霍予安的眼神比他好一点,眯着眼睛看着那人走近了两步就立刻反应过来。

    “卧槽!猴子!”

    学生时代的本能时过经年也没有从骨子里剔除出去,对老师的恐惧驱使着霍予安拉起简暮的手就跑。身后那老头一看两个人跑了,当即以为自己捞了一条大鱼,也撒腿就追上去。

    “猴子?”简暮一脸懵地被霍予安扯着往前跑,问,“是孙老师吗?”

    “……不对啊。”霍予安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停下来,“毕业这么多年,二十七的人了,我跑什么?”

    身后跟着他们的老头没料到他们会忽然停下来,直接栽进了霍予安背上,老头撞得捂着鼻子抽气,霍予安被小炮弹一样的老头撞得一个踉跄,差点飞出去。

    孙圣吃痛地闭着眼睛,眼角闪着生理性泪花,还不忘虚张声势地喊:“大胆!自习期间竟然这么嚣张逃课到操场上早恋!哪个班的!”

    “高三一班。”霍予安懒洋洋调笑,简暮无奈瞪了他一眼。

    “叫你们班主任……”

    “班主任叫孙圣。”

    “诶?我?可是我好久不当班主任了……”孙圣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蓦地睁开眼。

    霍予安已经把他的口罩和帽子摘了,发型早就被帽子压得不成样,他随意地用五指往后耙,粗硬的发丝随机在头顶乱翘,露出俊朗深邃的五官,龇牙咧嘴地嚣张地笑着看着他。

    “……”

    孙圣眯着眼看他们,肃穆死板的表情逐渐被惊讶和狂喜取代,一扫方才誓要全校通报批评他们的威严,喜不自胜地拍了拍霍予安的肩膀。

    “是你这个皮猴子啊!你这衣服颜色和一中校服似的,我乍一眼认错了。”

    “哈哈哈。”霍予安忍住了没挑刺,一中秋季校服明明是白衣服藏蓝色裤子,他这一身白衣黑裤怎么就和校服一样了。

    孙圣的视线落到一开始被霍予安遮住大半身形,此刻终于露出全貌的简暮身上,“竟然还有简暮!我们一中的骄傲啊!今天校长在台上发言,还拿你和陇峯举例子呢!看到你,我能开心三天!”

    霍予安开玩笑地指着自己鼻子:“那我呢?”

    “糟心两天!”孙圣翻了个白眼,还做起算术题,“所以满打满算还剩一天够让我乐呵。”

    “你这老头真是……”霍予安牙疼地啧了一声。

    “行了行了,逗你的,一样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毕业后,老师都会收起上学时的严厉,再严厉也会变得平易近人,在霍予安面前从来不苟言笑,张嘴就骂的孙圣竟然朝霍予安露出罕见的笑脸,这让霍予安有种仿佛看到恐龙复活争霸二十一世纪的荒谬感,简直毛骨悚然。

    孙圣说:“小子,现在是大明星啊!我们一中终于也是出过大明星的学校了,你是不知道,现在学校里面你的小粉丝可多了,知道我是你当时的班主任,天天围着我要听我讲你上学时候的故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当时天天考全校倒数五十,语文考全校倒数第一。”

    “你小子真的是……为了说你几句好话,免得毁了你在粉丝心中的形象,我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当年上学期间你就不能干一点好事让我有话可说吗?”

    霍予安推手:“别碰瓷我,你脑门上头发本来就不多。”

    孙圣又要揍霍予安,两个人转着简暮秦王绕柱,最终是孙圣怕误伤他的得意门生,率先提出休战。

    霍予安却还在犯贱:“分明就是抓不到我,还死要面子找借口。”

    下场就是猝不及防被简暮对着脑门弹了一个脑瓜崩,捂着额头“嗷”地叫了一声。

    简暮笑道:“孙老师消气,我已经打过他了。”

    孙老师舒坦不少。

    “对了,你俩今天怎么会在学校里?来来来,去我办公室里坐坐,我刚买了西湖龙井,我自己都没舍得喝呢,便宜你俩了。”

    孙圣十分热情。

    虽然毕业多年,当初的班主任如今和颜悦色、和蔼可亲,但终究饱受过他的淫威,霍予安一听要去他办公室里坐,一头凌乱的头发都要支棱起来了。

    “不不不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

    在简暮开口同意之前,霍予安连忙婉拒。

    “什么事这么急?”孙圣问道。

    霍予安推着简暮要走:“我俩儿子还在医院里面躺着呢,得赶紧回去看孩子了。”

    “孩……孩子……你俩??”那一刻孙圣的感觉像是吃了在下水道里发酵一个月的泔水,表情仿佛见了鬼,手指哆哆嗦嗦地在他们之间打转,“你俩走一起了???!!!”

    “对,简暮现在是我老婆,我俩儿子都五岁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拱了当初互看不顺眼的班主任的得意门生,霍予安有种报复的诡异快|感,贱兮兮地给已经头发倒竖的孙圣火上浇油。

    简暮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们得回去医院了。”

    “孩子生了什么病啊,怎么就进医院了?”孙圣有些忧心,“那好,你们赶紧回去看孩子吧,下回带着孩子一起来见我,我现在在教导处,办公室在广知楼三楼,教导处一直在那个地方没变过,你们知道的——霍予安应该特别清楚。”

    被他点了的霍予安:“……?”

    “没问题,下回铁定带孩子来找你玩!”霍予安揽着简暮的肩膀走远了。

    留下孙圣在原地痛心疾首。

    “tui!鲜花怎么就插|在牛粪上了呢!”

    “不过……看上去还挺般配。”

    “哎,孩子们都大喽,我也老喽……”-

    他们来时翻墙进来,走的时候倒是能从学校大门光明正大出去了。

    保安给两个人开了闸门,一头雾水地自言自语:“没见过啊,什么时候进来的……”

    走回步行街火锅店前的奔驰车旁,吃撑的肚子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坐在车上,简暮开车回医院,霍予安坐在副驾玩手机。

    几个小时没有看过的手机已经攒了许多推送信息,霍予安刚亮起屏幕,满屏消息差点让他眼花缭乱。

    但他还是精准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眼——

    邵超耀摔狗。

    和钱邵哲道歉。

    “这小畜生还摔了狗?”霍予安喃喃自语,打开微博,果然,热搜已经被邵家和钱邵哲那点破事霸屏了。

    “什么摔狗?”简暮瞥他一眼问。

    摔狗的事情霍予安还不了解,但他知道邵超耀摔猫,他把邵超耀摔了猫,被他亲爸全国直播的事情说了一遍,简暮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

    “让我看看摔狗又是怎么一回事。”霍予安点开热搜第一的广场里,一个名为“安海流浪动物救助中心”的博主发布的视频。

    这是一段俯拍角度的监控录像,右下角显示时间大约在半个多月前,画面中是满屋子的笼子和被关在笼子里的狗,卫生条件还过得去,看上去打理得很勤,笼子不多,摆放布置井井有条。

    笼子里都是刚出生巴掌大,或者刚能咬得动狗粮的小奶狗,和同伴们蜷缩成一个个小毛团堆在一起,趴在每个笼子都配备的毛毯上呼呼大睡。

    画面中左上角笼子之间走廊的位置站着一个小孩,此刻脸上打了马赛克,但据博主所述,他一开始发布的□□视频被警告了,这才打上了码。评论区的一楼里有一早就赶到战场吃了第一手瓜的网友贴出□□原视频截图,上面的小孩正是邵超耀。

    视频中的邵超耀抱着一只小奶狗,一开始画面看上去还挺有爱,但邵超耀忽然松开了手,小奶狗顺着重力落到了地上。

    霍予安蓦地倒扣手机按在腿上,但没能遮住小奶狗尖锐的惨叫,像是刀片一般划破了车内的空气。

    霍予安咋舌:“成年人连听着声音都觉得心脏受不了,邵超耀究竟是怎么敢的……”

    简暮拧着眉倒吸一口气,那惨叫声显然也引起了他的不适。

    霍予安拿起手机再扒拉了两下微博,博主在视频博文里除了控诉邵超耀的暴行之外,还曝光了那天钱邵哲来他们救助站,从他们的纪录片上看起来是在救助和宣传关爱动物,但实际上完全是在作秀,把他们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折腾的够呛。

    钱邵哲和邵超耀完全是被骂到了热搜第一。

    吃完了瓜,霍予安转头瞥简暮。

    “咱家和邵家的恩怨,你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了?”

    “嗯。”

    路灯渐次在简暮脸上如潮水般涌来再褪去,使得他瓷白的面容忽明忽暗,那双漂亮的眼睛中闪过一道狠厉的暗芒,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发紧,细腻光洁的手背上有青筋若隐若现。

    “再整理一下证据,找准时间,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