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淞雾摸了摸侧脸,略有些肿,还有点刺痛。她寻了阶梯旁的一方小水鼎,借着轻泛涟漪的水看了眼自己的脸——不错,红彤彤的,让人很有食欲。
这是这十分钟来她自己扇自己的结果。
别误会,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她只是在检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脸部的刺痛告诉她,并没有,她很清醒,这不是梦。
那就只剩一个结果了,身为当代三点睡五点起icu里喝小米的废物大学生,她终于把自己熬出精神病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看到自己穿了一身……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蓝的古风长裙,出现在这登天台阶上啊,周边陆陆续续路过的人,皆穿着古代服饰,额角发间挂着汗水,都在埋头登阶。
「登天台阶,走上去,就可以接受上云宗的测试,如果有灵根且质量较好,就可以进入宗门学习,更有机会被宗门长老看到,收为亲传弟子。」
宁淞雾打量着周围环境,脑海里兀自冒出了这一段话,堆在眼前,就像每次考试时自动在你脑内播放的不知道多少天前听过的歌儿一样,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扰得你脑内一片空白只剩这一支旋律……啊不对,这一段话。
她忏悔,她痛哭,她扭曲地在心里乱爬。贼老天啊,她错了,她再也不这样熬夜了,明天她一定十二点前睡觉,如果再熬夜就期末论文加三十篇且全部手写。
她在心里默声吐槽——
【贼老天,我都这样求你了,让我恢复正常呗?我真的不想当精神病啊呜呜呜呜。】
【老天爷老天奶老天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让我回家吧呜呜呜呜。】
【……】
登天阶的尽头,一座宏伟大殿中,正襟危坐于高位的白发女人忽地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身体,眉头微蹙,似是感受到了什么。
坐在一旁管控全局的女人觉察到了异状,轻声问:“师妹,可是有什么不适?可以先去休息的,距离典仪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白发女人半撑眼睫,手中流光微闪,一把折扇落入手中,她又坐了片刻,点点头,“本座出去看看,此处就拜托师姐了。”
折扇并拢被她持在手中,轻轻敲了敲耳后。
她刚刚似乎是,耳鸣了?
耳中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堆她听得半懂不懂的话,惹得人心烦意乱。不过趁此机会从了无生趣的大殿上溜走,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与此同时,登天阶的半山腰上,宁淞雾祷告半天不见一点回应,甚至连风都没有,头顶是烧灼的火热日光,身前是还不知道要走多久的漫长阶梯,身后的起点早已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这可真是个很完美的噩梦开头啊,下一秒是不是台阶上的这些人就要变丧尸来咬我,或者是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现在肯定是梦,对吧?】
脑海里,方才那段话还在静静悬着,似乎是催促她登上台阶,前往那什么登天台阶的尽头。
登天台阶,这词儿她怎么有点耳熟啊。
祷告不成,扇自己又没办法转醒,宁淞雾提了口气开始爬楼梯,横竖这楼梯总有尽头,在这儿干站着也不是个办法,看看爬上去能不能回到现实吧。
她努力爬了二十阶,停下喘了几口气,回头一看——不错!很有精神!
这对她这个每日与床为伴每年最大运动量只有体测的大学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宁淞雾叹了口气,继续爬楼梯。
【都什么年代了啊,收徒还拿爬楼梯来考验,难道爬上去就一定强,爬不上去就一定弱吗?醒的时候唯学历论,睡着了唯体力论……啊,我现在滚下去能不能醒啊!】
头顶层层叠叠的云端,正饶有兴致地端看人们挣扎向上的白发紫衣女人脑海里兀自响起这段话,本还轻提在唇边的笑忽地消没,手中折扇又触了触耳侧。
这次她可以确定不是耳鸣了,确有人在她脑子里讲话。
真是奇哉怪也,这群小小凡人之中竟然已经有人掌握了识海传音的术法吗?可打眼一看,除却部分在外门研修过的小弟子,皆是连道途都还没进入的普通人。
不过这人说的对,她也觉得收徒拿爬楼梯考验是不对的,太无聊了,下次应该让这群人打一架才是。
女人轻笑一声,挽在脑后的白发随风而动,银丝在日光下格外晶莹,悄然给女人勾了一条银边。
又端看了片刻,她只觉无趣,方踏云想要离开,阶梯处忽地一阵吵闹,似乎有人坠下去。
若是从此处掉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女人不敢耽误按下云头,掐诀掐了一半,脑海里又响起来了方才那道声音——
【老天鹅啊,我只是想了想掉下去能不能醒,你还真让我掉下去啊,怎么还不醒还不醒还不醒!天啊,我不会要摔死了吧……】
声音愈发朦胧,离此处也越来越远,她没由来地心慌,似有什么珍物就要离开,扰得她愈发烦躁,干脆换了个诀,抬手唤了一只朱雀自云端冲下。
女人飘然落在阶上,朱雀便抓着还在颤着的少女飞了上来。
少女瘦瘦小小,墨黑长发皆束在头顶,额前有些许碎发但不多,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穿着外门弟子的月白长袍,被风割得有些破烂,体内修为浅薄,方才踏入筑基不久。
面上无甚惧意,反而是看着她发呆。
所以,一直在絮絮叨叨的,是这个小姑娘?
朱雀松开长爪,少女被扔到阶上,呆呆地坐在原位,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目光依旧是死死钉在女人的身上,烧灼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老天鹅啊,这么美的吗!我居然可以梦到这么美的人吗?!】
围观的人在她飘然落于长阶后俱俯身叩首,只有这少女目光灼灼,甚至还隐隐约约咽了咽口水。
冉繁殷心下分明,确定了一直絮絮叨叨的人就是眼前少女,轻提唇角,扇尖点了点少女的头,施然离开。
能听到又如何?若是爬不上这登天阶,她们二人的交集也就限于此处了。
有趣的小家伙,要加油啊。
待女人离开,四下俯身扣首的人才松了口气,宁淞雾咽了咽口水,提了提还在发麻的胳膊。
她的手脚都僵了,身上也痛,自高空坠落带来的恐惧感实在是太过震慑人心,哪怕坐在这里缓了这许久,胳膊腿儿尚还木着,动弹不得。
况且,这银发女人也……美得有点震撼了,银发紫衣,手中秉着一支金边白面扇,一双凤眼轻泛流光,淡然中蕴着几分威严,轻轻落在她头顶的扇尖让她心下微颤,十分惊恐九分讶异。
登天阶,银发女人,金边扇子……
这不是她睡前看的那本烂书里才有的东西吗?!
少女轻咽口水,本就茫落的心里只剩一句话——不可能吧。
几个人过来搀起她,她回了神,目光逐渐有了焦点,耳侧嗡嗡响的杂音变成了一句句完整的话语。
“方才那是冉长老吧?天啊,她居然一直在看着这登天阶吗?”
“怎么可能是冉繁殷,都说那女人清冷如谪仙不苟言笑,刚刚那人在笑诶!”
“你怎么直呼冉仙长的名字?小心被赶下这登天阶。”
“……”
讨论的重心都在方才飘然来去的女人身上,宁淞雾支起耳朵听了两句,手脚越发冰凉,好不容易找回气力的两条腿直打颤,一阵发软,险些又跪倒在地。
刚才那个急冲过来将她撞下阶梯的,似乎口中念着的也是“冉长老”。
不会吧……
“宁道友,你还好吗?还能坚持吗?”身侧,扶着她的女孩儿殷切提问。
宁淞雾本就落到谷底的心又冷了几分,侧头颤声问:“这位道友,你叫我什么?”
女孩微愣,“宁道友啊,宁淞雾,你是不是摔傻了?这是几?”
女孩说着,支起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宁淞雾抬手打落手指,闷声道:“五。我没有落地,没摔到头。”
“那就好,宁道友你可是外门修炼速度顶快的人,可千万不能出事儿。”
“外门?这里是……上云宗?”
女孩儿点点头,秀眉微蹙,“宁道友,你怎么了?你不是上云宗脚下长大的,小小年纪就进了外门修炼至今的吗,你怎么不记得了?”
“宁道友,你可还记得我叫什么?”
宁淞雾试探道:“柳若映?”
柳若映开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诶!对!是我!宁道友居然记得我的名字,真是太好了!”
宁淞雾嘴唇微颤,忍了忍,终究是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姐妹,我记得你是因为,第三章咱俩都死了啊。】
云端之上,轻摇折扇的女人手顿了顿——什么第三章?话本子?这孩子看话本子入迷了不成?
但既然听到了这些,冉繁殷还是分了两缕神识落在两人的身上,暂作保护。
茫茫多的弟子,她偏能听到这瘦瘦小小的姑娘的,这小姑娘虽然神神叨叨的,但并不设防,似乎也不知道她能听到她心中的话语,如何不算是一份缘呢?既是缘,略加保护自然是极好的。
不管能不能上得了这阶来到她面前,横竖别因着这事儿死了才对。
云端之下,阶梯之上,宁淞雾绷着一张脸,又坐了片刻方才起身。
“宁道友,咱们一起吗?快到头了。”柳若映扶着她,只当她是被方才的经历吓到了,加上这人平时就冷冷清清的,不说话也不算奇怪。
宁淞雾仰头看着远处的终点,思考片刻,低声问:“我现在下山来得及吗?”
如果真是那本书,她上去就是个死,还不如就此逃下山做个闲散人,至少能留一条命,什么修仙什么道途的,她不感兴趣的啊!
“啊?宁道友你怎么了?你在外门可是有天才之称的,才十六岁就达到筑基了,你想放弃吗?”
宁淞雾快哭了,天才的是书里的宁淞雾,不是她这个有幸和这位妹妹同名同姓的废柴咸鱼大学生啊,她的人生目标都只剩躺平了,宁大佬的人生目标可是努力修炼飞升成仙的。
虽然宁大佬三章就死了,但人家也是大佬啊!
别开玩笑了。
更何况她脑子里和“宁淞雾”有关的记忆半点不剩,筑基?她也得能用出来才行啊。
宁淞雾点点头,“是的,我打算放弃了。”
柳若映瞪大双眼,讷讷道:“天啊,这世界是疯了吗?宁淞雾都要放弃了,那我……”
宁淞雾抬手按住少女的肩膀,“你不能放弃,你是小天才,加油!”
“可……可我修炼速度比你慢啊。”
【柳若映虽然也是炮灰,但她可是品质上乘的木灵根,若是能躲过一劫,拜入秦长老门下修习医术应是不错。】
思及此处,她抬手按住柳若映的肩膀,“少女,你一定要离所有的火灵根修士远远的,特别是天品火灵根的,懂吗?”
“啊……啊……万一我是呢?”
“你是上品木灵根,不用担心。”
柳若映跳了起来,“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啊?”
宁淞雾扯了扯嘴角,后退一步,“你不用管,我这就走了,再会。”
话音一落,她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