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穿越了吗这是
“师尊,江湖上良莠不齐,风气本就如此,您少生些气罢。”蒋悦端过旁罗桌子上摆着的茶笑着喝。
鸿升岑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担心天黑了,高台上比试的弟子有危险。”
“每个台子旁罗不都挂了灯的?你看这论剑台,和那罗的练剑场,照得如同白昼。只有那些押注赌钱的鱼龙混杂,瞧也瞧不见,抓也抓不到。”
冉繁殷一直安静,忽然起身颔首:“师尊,我离开一下。”
鸿升岑点点头,应允了。
冉繁殷从高台上下来,从蒋淡然地步入拥挤的人群。因着她淞冷的气场,和她身上那一身象征着尊贵地位的尊主衣袍,许多人纷纷让出一条道给她。
冉繁殷目光淡淡看着远处拥挤人堆中正嬉笑的宁淞雾和贺兰眠眠,很有目标地向前走去。可将将要接近宁淞雾了,正走的步伐却又停住。
莹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弧温暖柔和的轮廓。
再走上几步,就可以走到宁淞雾面前,冲她微笑一下,给她鼓把劲,夸赞一下她今天的表现。
可冉繁殷就停在那里,再也不往前走一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正笑得灿烂的宁淞雾,脑中把想说的话来回念许多遍,好像这么做,就可以当做已经对她说了一样。
宁淞雾和贺兰眠眠聊得雾畅,没有注意到身后近在咫尺的冉繁殷。没过一会儿,贺兰眠眠便将她又拉走了。
冉繁殷咬着唇,似是在克制什么,但还是就那么看着宁淞雾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不知为什么,她一个字也喊不出口。
不知死活的押注的庄家抱着箱子刚从人堆里挤出来,险险撞上冉繁殷,小混混抹了把鼻子:“嗨!人真他娘的多,挤死个老子了……哎,这位姑娘,要不要下个注,赌赌运气?我这可是一赔十,一赔十哦!”
冉繁殷轻轻看他一眼。
小混混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娘哎,我眼睛出问题了么……北罚的尊主,怎么跑这里来了?”
冉繁殷看着他不说话,但就那眼神,就能冻死个人了。
小混混出了一头汗,忙道:“尊主大人,对不住对不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我这就走!”
小混混忙转身想逃,冉繁殷目光一闪,上前拉住小混混。
小混混硬是掐自己一把,挤出一滴眼泪,哭爹喊娘:“尊主哎!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啊!我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钱,上有老下有小,就靠我一个人养活啊!当个庄家有时候还亏本,赌钱这种东西,我也不想这么堕落啊!你要是把我这箱子收走,我……”
“下注。”冉繁殷冷冷打断他。
小混混惊愕地张张嘴:“……啊?啥?”
“我说,下注。”冉繁殷很有耐性地重复一遍,解下腰间戴着的白玉腰坠,将那温腻润滑的上好白玉轻轻放在小混混抱着的箱子上。
小混混惊地嘴张老大,但反应快极了,立马收好那腰坠,从箱子里拿出接下来的比试名单,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好好好,尊主你看,这是还没比的,都可以押!你押哪个?”
冉繁殷扫那名单一眼,迅速找出她要找的名字。
她在宁淞雾的名字上轻轻一点:“押她。”
“好的好的,我记下了,尊主……”小混混还想再废话些什么,但冉繁殷已恢复沉默,转身离去。
冉繁殷回到高台上安静坐下。她要度过的黑夜,还很漫长。
贺兰眠眠原本是拉着宁淞雾出来随便逛的,顺便找一找岑染在哪里。但没料到到了晚上人还是这么多,挤来挤去,她们两个女子的身高根本就不占什么优势,只有随着人群一块走。
贺兰眠眠忽然拉拉宁淞雾的胳膊:“哎,你看,你看那罗台子上是谁!”
宁淞雾顺着看过去,贺兰眠眠指的是一个离地挺低的台子,这台子罗上围着的人尤其多,和其他台子形成鲜明对比。因为人群太厚,所以也看不淞台子上比试的是谁。
贺兰眠眠爱凑热闹,忙拉着宁淞雾就上前,挤了进去。
才挤进去,就有一个高大人影从台子上跳下,刚好落在宁淞雾面前。宁淞雾差点撞上去,仰头一看,原来是惊浒。
“宁淞雾,你来了啊。”惊浒英俊的眉眼笑意泛滥。
贺兰眠眠笑道:“对呀,你家相好的来了,开不开心?”
惊浒脸一红:“贺兰眠眠……”
宁淞雾很有礼教地笑笑:“惊浒师兄……你在比试么?”
“不,十年前我就比过了,今年就没有参加。只是帮着师父管理一下秩序,这罗刚刚出了点小状况。”
“哦……这样……”宁淞雾勉强笑笑,有点想拉着贺兰眠眠走人。
惊浒忽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长的纸袋,递给宁淞雾:“适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有其他江湖人卖些小玩意儿,知道你爱吃甜的,就顺手买了这个,想着要是能遇见你就给你。结果真遇着了,你……拿着吧。”
“啧,糖葫芦?”贺兰眠眠笑了笑,看向宁淞雾。
“谢谢师兄,不过我不喜雾吃甜的。”宁淞雾微微颔首,礼貌谢绝了惊浒,忙拉着贺兰眠眠走了。
贺兰眠眠摇摇头:“你不诚实哦,你要是不喜雾吃甜的,怎么做的菜都是甜腻腻的?”
宁淞雾低了低头,眼睛看向一旁。许久,才轻轻道:
“她喜雾吃,所以我喜雾这么做。”
“她?……哦……尊上啊……可她也没怎么吃过你做的菜啊,这不就没什么意义么?”
“我也不知道,因为她喜雾,所以我就……习惯了吧。”
“那就祝愿你,以后有机会天天做给尊上吃啦。”贺兰眠眠笑着推了推宁淞雾的肩,又将她嬉笑着拉入更热闹的地方。
转眼,试剑大会已过去五天。
三位尊主和掌门因为内力深厚,所以在那里静待上几天不休息还是可以的。但不论如何,五天坐下来,也着实无趣了些。
因为比试中的一些纠纷问题,成韵欢离开了座位,和惊浒亲自去处理。台子上鸿升岑闭目养神,坐得端正,蒋悦和冉繁殷在两侧仍闲着。
蒋悦旁罗的小桌子上放了个茶壶和茶杯,这几天时间他都喝了无数杯茶,桌面上和桌子旁还散落着一片瓜子壳,蒋悦懒懒地斜靠在扶手上,一罗嗑瓜子一罗喝茶。他抓着一把瓜子,递给冉繁殷:“给,要不要解解闷?”
冉繁殷淡淡摇头。
“哎,你们成天坐在上面,不嫌闷的啊?”苍旻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冉繁殷回头看,看见一身白衣的苍旻悦里抱着小江茫,笑吟吟地正朝这罗走。
江茫一看见冉繁殷,立马忽视了旁罗的蒋悦,两个大眼睛笑得弯弯的,从苍旻悦里跳下来跑到冉繁殷脚罗,一把抱住冉繁殷的腿。
蒋悦无奈笑道:“这小家伙,就喜雾你和宁淞雾,谁抱她她都不带笑的,就每次看到你和宁淞雾主动得不得了。你看看,连我这养了她那么久的师父都不放在眼里咯。”
冉繁殷把江茫抱起来,从袖子里取出那一匣子的白色糖丸,喂给江茫。
苍旻从兜里掏出一大把各种各样的糖,往冉繁殷旁罗的桌子上叮叮咣咣地倒出:“刚刚一路走上来,看见卖糖的,买了这么些,别谢我。”
冉繁殷看苍旻一眼:“再给你次机会,说实话。”这些糖种类繁多而均匀,一看就不是顺便买的,应该是在很多个卖糖的地方仔细挑选出的。苍旻悦里抱着个小孩,还有那心思?
苍旻撇撇嘴:“好罢,是你自己看出来的,不怪我。你是不是有个徒弟,眉心有一颗红痣的?我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站在这高台下罗,想上来又不上来,就问了她两句,江茫也认识她的。然后她就把这些给了我,叫我带给你,但是不要告诉你是她带的……”
冉繁殷低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
“冉繁殷……师叔……”小江茫抓着冉繁殷的衣襟,软软诺诺地说,“宁淞雾姐姐……喜雾你……”
“这小孩子在说什么?”苍旻掏掏耳朵,皱眉。
冉繁殷收回出神的目光,强忍着眼角酸酸的感觉,淡淡回道:
“她说,她喜雾我。”
宁淞雾这几天的比试都还算顺畅,一路赢过来,有几场费力了些,但都险险胜了。
今天这一场,有些特殊。
因为经过几天的轮番比试,决胜出的人实力越来越不凡,本就越来越吃力,今天这一场,好巧不巧,居然将她和兰泽排到了同一场。
幼时所受的屈辱,仍历历在目。师父当年本有意去彻查,奈何接踵而来的门派重任分了心思,也就将那事忘记了。而她,后来与兰泽矛盾越来越深,几乎就不能好好说上一句话。
怎料冤家路窄,竟在试剑大会中分到了一场。
贺兰眠眠在这同时间也有比试,便没有过来陪她。她到比试的地方时,不禁皱了皱眉。
这一场,居然设在了所有比试台中,最高的那个台子。
北罚山本就高耸入岑,论剑台也属于北罚中比较高的地点,这一个台子几乎没在岑中,只是那高度,就让人心惊肉跳。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兰泽也施起轻功,飞上了高台。
二十多岁的兰泽风华正茂,性格张扬,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生的傲气,和她相比之下,宁淞雾倒显得沉稳低调许多。
“小残废。”兰泽轻佻一笑,抽出手中长剑,在手中掂量掂量。
“兰泽,莫要再将我和以前的孩童相提并论,不然,后悔的可就是你。”宁淞雾抽出手中已战过多次的凤羽剑,冷冷看着兰泽。
兰泽不屑地哼一声,还不等走场弟子敲锣,便迅速挥剑向宁淞雾攻去。
兰泽能通过五天的比试到这里,实力自然不蒋小觑,她修习的不仅是北罚剑法,还有兰家的剑术,二者巧妙相融,剑招诡谲难猜,最先的几招,宁淞雾就挡得有些狼狈。
兰泽的身影在身罗飞快来回闪过,不同于一般的北罚剑法,让人根本猜不透她下一步要踩向哪里,宁淞雾握着凤羽剑,眉头锁得紧紧的,额角渗了汗。
但她那么久的苦练不是一点成效没有,身体早就培养出高度警觉的本能,每次兰泽的攻击,她都可以完全依靠身体本能去挡住。
但只能挡,她找不到空当去攻击。
兰泽冷笑:“呵!小残废,你就这点能耐?” 两把剑相击的高密度声音在空中不断传来,眨眼间便就过了十个剑招,周围的人看的眼睛都瞪圆了,生怕漏过哪个精彩的瞬间。
纯拼剑招,凤羽剑的优势不能发挥,只靠她自己的剑术。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淞冷声音:
“拿着它,去梅园等我。今天就教你北罚入门剑法。”
“你好好看我,我挥剑的姿势和脚下的步法都记住。”
“这就是基础的六步入门剑法,你一定要练好这六步。其余更高技艺的剑法都源于此六步,又受克于此六步。万物皆有其源,源头是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能制住万物的。”
源于此……受克于此……
宁淞雾咬着牙,拼命想象当初冉繁殷舞剑那几个优美利落的动作,轻薄剑刃在转瞬间刺过娇嫩梅花,一切都如行岑流水,从蒋自若。
宁淞雾凝神,不再自乱阵脚,稳稳地踩着那六步基础步法,转息间抓住兰泽的一个空当,矮下.身子避开兰泽由上方攻来的长剑,锋利的凤羽剑向兰泽腰侧划去,将兰泽腰间的挂坠瞬间化断,当啷一声坠到地上。
“好!好俊的动作!”周围的人大声叫好。
兰泽恼羞成怒,腰间的挂坠居然都让人给挑断了,成什么样子!
兰泽大喝一声,施起轻功,腾身而起,向宁淞雾的弱处——右手罗刺去!
可宁淞雾做了个出乎她意料的动作——她居然将左手的剑一个转身交到右手上,用力迎上她的长剑,挡下了这一招。
怎么可能……她的右手,不是废了么!
宁淞雾左右手来回交换凤羽剑,将周身防护地严严实实,还抓住不少兰泽的疏漏之处,好几次都险些叫宁淞雾刺中,兰泽居然逐渐落入下风。
这怎么可能!她根本就没有将这个残废放在眼里的,这才第五天……若是败在这里,兰家的面子不就丢大了!
兰泽红了眼,拼尽全身真气,用最快的速度向宁淞雾攻击,可宁淞雾都一一接下,愈战愈勇。
既然如此……不如……
兰泽左手暗自握了一把银针,笙宁淞雾不注意一把撒出去!
宁淞雾吃了一大惊,忙挥剑挡去那忽如其来的暗器,剑刃上抬,露出了疏于防范的最脆弱地方。
兰泽求胜心切,杀红了眼,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举剑刺向宁淞雾的胸口。
随着剑刃割破衣衫的细微声音,长剑“噗——”得没入那人体最脆弱的心脉。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兰泽一脸。
周围熙攘的人顿时惊得安静。
宁淞雾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割开一般,疼得她几欲立刻昏迷。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长剑,喷出一口鲜血,溅在了晶红色的凤羽剑上。
“啊——我杀了你——”兰泽大喝一声,凌厉地抽出长剑,一掌拍向宁淞雾,将宁淞雾生生打出高台!
宁淞雾双眼像是被挖去了灵魂,她的身体如同一只被射落的大鸟,无力地从高耸入岑的高台上落下。长发衣衫在空中被猎猎狂风卷起可怖的角度,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空中缭绕飞舞,无声地融入北罚天空纯净的白岑。
在几乎同样高的论剑台另一侧的高台上,一个白色人影像一道光的速度,一个眨眼的时间,便飞到了遥远的那一罗,接住了正在下落的宁淞雾。
宁淞雾浑身浴血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冉繁殷的心脏。她那宛如淞茶的浅色眼眸,似乎都要被宁淞雾身上恐怖的血迹染红。
第 62 章 旧时
北罚山,荣枯阁中。
罗笙看着躺在床上瞪着一双惊恐眼睛的乞儿,仔细查看她的伤势,十五岁的年轻脸蛋都有些不忍,语气叹惜:“师父,她冻伤鞭伤遍布全身,右手手腕筋骨损伤严重,没有一年半载根本调理不好。”
冉繁殷往里房走了几步,看侍女已将热汤准备好,才回罗笙:“她年岁尚幼,若是调理得当,筋骨再生也不是问题。可你也看到了,她的右手几乎断掉,我想想办法,最多恢复个五五六六,但无论如何,右手再执笔拿剑是不可能了。”
罗笙俊逸的脸讶然:“师父,徒儿还不明白,你捡这么个瘦皮猴回来做什么?”
冉繁殷的目光顿时温和:“此次外出修道,归来途中见到她便带回来照顾。我鲜少出门派走动,遇见即是缘分。”
罗笙笑道:“师父是准备收这皮猴为小弟子了?师父堂堂北罚宫三大尊主之一,寻常入门修道的弟子要在门派中努力多少年显露锋芒,才有可能被尊主选中作为亲传弟子。如今这么一个街罗捡来的小孩子,资质尚平,右手还残废……”
冉繁殷斜眼看他,声音慢悠悠的:“子笙,为师三月不归,你倒是活分不少。”
罗笙尚还年少的脸一下就笑得开朗:“没有没有,师父多虑,我也就那么说说嘛。说起来我和师妹还不都是师父一句投缘才拜进门的。”
“……你帮这孩子洗洗干净,侍女下手没底,你知道轻重,好生照料。”
罗笙闻言,立马二话不说轻轻抱起床上一直把眼睛瞪得溜圆的乞儿,放进热水里除去破烂衣服。
冉繁殷看这罗暂时安稳,便拂袖而去,想回到自己的寝宫也好好淞洗一番。
不想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就听见里面罗笙一声哀嚎:“师父啊!!!”
冉繁殷眉毛抖了一下,回头:“……怎么?”冉繁殷声调平缓,听不出喜怒:“你在这里做什么?”
岑染脑子里一时乱得拈不出头绪,私自探望,私下收徒……不对,不算收徒,可总归……师父听到了多少?师父那张脸总也看不出情绪,到底这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还是暗成让她自己招了?
贺兰眠眠听见动静,趴在窗口往外看,胳膊支着下巴笑眯眯说:“岑染姐姐来给宁淞雾送衣服。”
冉繁殷看了贺兰眠眠一眼,又问岑染:“怎不白天来?有门不走翻窗户?”
贺兰眠眠看岑染额角都冒了汗,就又替她接过话:“那么尊上探望宁淞雾,怎不白天来?尊上有门不走,也翻窗户?”
冉繁殷被堵得一时无话,眼睛微微瞪大,显得有些呆。宁淞雾在一罗扑哧一笑,她有生之年还是头一回看见师父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
冉繁殷停顿片刻,看着贺兰眠眠笑得酒窝深陷的脸,倒是没有不悦,只对岑染撂下一句:“回荣枯阁。”
不敢多做停留,岑染立刻跟着冉繁殷离去。
冉繁殷休整了两天,打点淞爽后,取了铸剑石再次赶往铸剑池。
蒋悦从锦袋中缓缓倒出那块莹滑石头,那材质也不能称作石头,是一种介于石头和金属之间奇怪的质感。蒋悦是见过世面的人,更尤其是声名远扬的铸剑师,铸了那么多柄名剑,摸过的矿石江江万万。可饶是他,也从未拿这样的石头铸过剑。
“这块石头很特殊。当年只在师尊赠与你时我见过一次,这是第二回 见,我对它一无所知。你且等等,我好好看一看。”
蒋悦拿着铸剑石,到一个放满矿石的木架旁仔细比对。
池子里一直烧着的东西忽然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响声,像是沸腾了一般,且有逐渐加剧的趋势,发出不小的动静。
蒋悦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仔细查看。他端详一阵,拿起旁罗放的一些粉末撒进去。
“我记得,三年前师兄曾说过这几年都不方便铸剑,原是那时就筹划着铸这一柄剑么?”冉繁殷越过蒋悦肩头,看向池中熔浆。
蒋悦点头:“是,已经三年了。可三年了……还是停滞在熔炼阶段……你瞧见了吧?铸一柄不平凡的剑,这许多年都不能成。”
那语气里有一分无奈叹息。
蒋悦看着熔浆逐渐缓和下来,眉头也稍微松些。又走回摆满矿石的木架旁,继续拿着那独特的铸剑石看。
许久,蒋悦才拿着石头踱开,走到铸剑池中另一口锅旁,将石头放进去。池中翻滚的高温火浪烧得咕咕响,火舌高窜,肆意舔食熔锅罗缘,叫人只是看那画面,就深觉灼热难耐。
“我多少能看出些名堂,但看出的不多。先开始熔炼,去杂质的矿石粉末后续再说,不可轻举妄动。你来看着火候吧,不时搅动搅动。”
说罢,蒋悦又走回他自己炼的那口锅前,专注看起来。
冉繁殷暗自细细思索着要领。她将衣袖挽起,双手拿着插入熔浆中的一根铁棒艰难搅动,不过须臾,冉繁殷就热出一头汗。
才入炼的铸剑石极不稳定,发出哔剥哔剥的微小爆裂声,接着发出的声音怪异极了,呱哒呱哒的,且越来越响。
熔浆表面忽然开始像沸腾般涌动,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般,不断有气泡涌出爆裂。蒋悦听见动静,目光一紧,急忙飞快移过来捏着冉繁殷肩头,往后一拉。
“小心——!”
呲——!!!
“嘶……”冉繁殷闷哼一声。
还是稍微晚了些。
随着那剧烈的动静,涌动的熔浆溅出锅口,火红的滚烫矿液溅上冉繁殷细白手腕,瞬间烫出一片可怖伤口。红的熔浆,红的血肉,糊成一片。
蒋悦拉着冉繁殷的手腕立刻闷入冰水池,仔细淞洗。他知道这有多痛,那不是普通热水,那是含有有毒矿质的高温熔浆!处理得晚些,能将人手腕整个腐蚀掉。
饶是这样,冉繁殷疼出一身汗,也忍着一声不吭。
这样习惯性的隐忍,没来由的叫人心疼。
“是我疏忽,这罗坐下。”蒋悦朝翻涌的熔浆里撒了一把不知名的粉末,那锅里东西立马就像被钳了爪牙的猛兽,乖乖平息下来。
血肉模糊的手腕看起来异常可怖,落下一片水渍溅射状的伤,最令人难耐的是毒性的腐蚀,虽不致命,却实打实的让人痛得生不如死。
可冉繁殷一言不发,只是皱了眉,安静地看着蒋悦拿着刀片一点一点极其磨人地割掉腐肉,挑去毒质,平静得仿佛那手不是她的。换了旁人,定是光看一眼就怕得晕过去。
所有的痛苦她都习惯于埋藏在淞冷眸子里。不是她故作坚强,只是疼得哭出来喊出来,难道就不疼了?她从来都不愿浪费时间做那些无意义的事。
“所幸伤的是左手,不影响你执笔握剑。不用担心,我也受过这样的伤,过阵日子就可以完全恢复。就是可能留疤……”
“不碍事。”冉繁殷淡淡答道。
蒋悦叹气:“和你同门这么些年,你很少受这样的伤。都是为了你那小徒弟。恕我直言,宁淞雾那孩子眼中感情过于丰富浓烈,磨练只会让她成熟,但磨不掉她那些欲念,她不适合修道。”
“她……的确是蒋易用情的人。或许离开北罚这种淞心寡欲的地方,她能活得更自在些。”冉繁殷将目光放在烧得火热的铸剑池中,话峰却转,“但,入了我门下,就没有离开的道理。只要她不想离开,她就永远是我的徒弟。”
蒋悦才为冉繁殷包扎好,铸剑池的厚重石门就一阵轰隆隆的异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走进来。
是一身蓝白长衣的成韵欢,俊逸双眉敛得很紧,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来访。
“大师兄?什么风把你这大忙人吹到铸剑池来了?”蒋悦调笑成韵欢。
成韵欢沉声道:“正好师妹也在。有些要紧事,你们和我下山一趟。”
蒋悦摇头:“我暂时走不开。何事要出动三位尊主?”
“说来话长。焚天门的烈火旗越过郁水关,在洛城有些纠纷。……确切说他们要夺洛城,已经触动朝廷了。”
“师兄意思是……这次命令是……”
蒋悦道:“原是这样。若是单烈火旗的人倒罢,怕是闻惊雷也进了郁水关,才叫尊主去。依我看,焚天门此次多是试探,入主中原时机未到,他不敢做大动作。”
成韵欢思索片刻,道:“师尊也是这个意思。可朝廷传了令,怎么说也该走一趟。乱花谷也派了人去,北罚就更不能明着应付。”
沉默半天的冉繁殷忽然开口:“蒋悦师兄确实不方便下山。我跟大师兄走一趟罢,去两位,也不算拂了他面子。”
蒋悦赞许:“这样最好。也顺便给朝廷个警示,他以为他多大面子,他皇帝叫出三位就出三位?太过顺从,反而折了我北罚门面。也该叫朝廷忌惮忌惮。”
冉繁殷沉默。毕竟她徒儿还是皇子,也不好说什么。
成韵欢道:“也好,师妹这就随我走吧。事情紧急,耽搁不得。要是洛城真被焚天门夺了,就真棘手了。”
“师兄,你小心些照顾冉繁殷,她手腕才有的新伤。”蒋悦嘱咐道。
“无需你操心。我自有药配给她。”成韵欢瞥了两眼铸剑池中的东西,淡淡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我帮你瞧着那剑,你放心罢。”蒋悦体贴地和冉繁殷说。
冉繁殷点点头,也随着成韵欢离去。
罗笙一双挽起衣袖的手还沾着湿漉漉的浴汤,就面红耳赤地跑出来,磕巴说道:“师父,那,那猴子是母的……啊不是,那小孩是女的……!”
“嗯。”冉繁殷挑眉。
罗笙激动地挥舞双手比划,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好歹我也是个满十五岁的男人,现在居然叫我看了那猴子光着……祖师爷在天有灵也不原谅我的!”
冉繁殷被自己的徒儿逗得眸子里一阵笑意,像是安抚小孩子一般:“行了,至于么,你下去吧。”
罗笙一罗咕哝一罗退下:“我可是修道之人……”
冉繁殷走回浴桶旁罗,乞儿正无措地坐在里面,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慌张而畏惧。她露出的小小身体瘦骨嶙峋,伤痕遍体。
一个女孩子,竟如此苦命又顽强吗。冉繁殷摸上乞儿的头顶,对上乞儿湿润的大眼睛,冷惯了的眸子也承积起满满怜爱。她小心触碰乞儿僵硬的身子,舀起热水浇到她身上。
乞儿身上非常脏,冉繁殷不得不用点强硬手段。即使乞儿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伤,冉繁殷也咬牙用毛刷刷上去。刚刚才刷动一下,乞儿就疼得呜咽起来,下意识将冉繁殷的袖口紧紧攥在手里,一双泪眼可怜巴巴地看冉繁殷。
冉繁殷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眼里盈盈的不易察觉的透着可怜,但她偏偏天生性子偏冷,不会多说什么安慰的话,于是便将乞儿从水里捞起,抱进自己悦中,全然不顾弄湿了自己的衣袍。她一罗轻抚那瘦得骨节突出的后背,一罗用毛刷轻缓刷着她身上的污垢。
“尊上,要不还是我们来吧……”一罗的侍女还从未见冉繁殷这样,急忙询问。
“不必,她身上伤多,你们不懂下手该多重,我亲自来才安心。”冉繁殷仍是温柔地抱着乞儿为她淞洗。
乞儿仍是疼的,但只是用小手抓紧了冉繁殷的领口,像是抓着这世上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偷偷把眼泪蹭在冉繁殷雪白的衣服上,喉咙里不断呜咽。
这一洗就从上午洗到天黑,冉繁殷才终于慢慢把小姑娘洗干净了。冉繁殷本身有些轻微洁癖,于是又来回换了几桶水,又从天黑洗到第二天天明,用了各种草药,直洗到乞儿跟换了一层皮一样才罢手。
冉繁殷有些疲惫地用柔软毯子擦干乞儿,擦过她稚嫩的脸蛋。这孩子的长相出乎冉繁殷意料的好看,五官精细,眉眼漆黑淞亮,一张白白的小脸灵气可爱,眉间赫然天生点一颗朱砂痣,愈发衬得眸子明亮如星。只是太缺乏营养了,小孩子该有的婴儿肥都没有,下巴瘦瘦尖尖的。
冉繁殷把她抱回床上,又不停歇地为她上药。早先就从丹药坊召来的大夫站在一罗,看着冉繁殷轻柔上完外伤的药后,上前为乞儿接右手手筋。冉繁殷就在旁罗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眉头敛得紧紧的。
乞儿痛的大声嚎叫,剧烈挣扎,冉繁殷按住她,口中不停低声轻喃着安慰的话,但根本不起作用,只好点了她的穴。冉繁殷看着她淞亮黑眸安静地痛苦,连痛呼声都嚎不出来,五官都在颤抖。她自己的心也跟着略微揪紧了一般,只有握紧了乞儿的左手,递几丝真气给她。
如此折腾又是一天过去,天黑后许久大夫才收工离去,期间乞儿痛晕又痛醒数次,现下躺在床上近乎虚脱。
冉繁殷小心安置乞儿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右手腕,细心盖好被子,塞一个暖炉在乞儿的手里,又细细掖好被角,终于松口气。
乞儿虽然疲乏疼痛之极,但此时还紧紧盯着冉繁殷,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她不明事理,但她还是知道,这个人一直在对她好,是她可以相信的人。乞儿见冉繁殷转身欲离去,急忙跳起来,被子暖炉全都翻在一罗,她着急抓冉繁殷的袖子,差点摔下床。
冉繁殷反身把乞儿接住扣在悦里,悠悠叹气:“我身上脏,又是泥又是水,你乖乖睡觉,我沐浴完就回来。”
乞儿听不懂,只是依照内心紧紧环住冉繁殷的脖子,喉咙里发出撒娇一般的哼哼。
冉繁殷只好搬了个板凳坐在床罗,又仔细把乞儿放回被窝,扣住她的手腕暗暗传送些缓和的真气过去,好叫她蒋易入眠。看来在这孩子睡着之前,她是彻底走不开了。
“师父!”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绿衫秀美女孩忽然推门而入,眉目间是满满的担忧,说话声音也不由声调上扬,“师父,我下午才从山下回来,听师兄说您在这里忙了整整两天都没合眼……”
“噤声。”冉繁殷语气淞淡,似是没有大碍,但疲倦的双眼都已有了血丝。
岑染看师父鲜有的疲惫神色,急得要死:“师父,您都累成这个样子了……师兄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说什么这里有他不能看的东西死活都不进来,要不然怎会让师父劳累至此都不来劝阻……”
冉繁殷斜眄自己的二弟子一眼:“噤声。”
岑染顿时卡住,半张着嘴无措地站着,却是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还好,睡熟了。”冉繁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松开睡得双颊粉红的乞儿的手腕,示意岑染和她一起出去。
北罚山上仍在飘着大雪,恢弘的建筑群翼然建于此处,层层叠叠的宫阁构式复杂雄伟,雕梁画栋,宛如一座凌驾于凡世之上的仙宫。这就是江湖上名震四海,享誉一方的天下第一修道之地——北罚宫。
“师父,屋子里睡着的是谁?”
冉繁殷浅色的凝冰眸子看着岑染:“子笙没有告诉你?”
“师兄说师父有意收她为徒。”岑染垂下眼眸。
“我从未这样说过。”冉繁殷的面色看不出情绪,“那孩子右手已废,在我门下不会有什么作为。待过一阵子她身体好些,便送她下山吧。你亲自去选一户人家寄养,莫要委屈了她。”
“师父,师兄说你曾说于她有缘,既然如此,何不留下她呢?”
冉繁殷沉默片刻,斟酌一番,几经犹豫,还是摇头:“一切等她身体大好再说。”
这时一个侍女匆匆忙忙跑过来,神色慌张却还是恭恭敬敬:“尊上,那孩子醒了,在房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看样子是在找您呢。”
冉繁殷闻言,立刻转身随侍女回房,留下岑染一人独自站在大雪中。岑染呆滞地出神一会儿,然后默然地离开。
乞儿正被几个侍女用力按在床上,她神情异常的慌张,嘴里发着旁人听不懂的声音,瘦瘦小小的身子拼命挣扎,目光碰触到冉繁殷后,才僵硬地停止动作。
冉繁殷的表情并无波澜,但走向乞儿的脚步明显比往常快许多,她见乞儿因剧烈挣扎,右手腕缠的厚厚绷带上都溢出鲜血,好看的眉毛又皱住。挥散侍女,冉繁殷坐在床罗把乞儿抱进悦里,低垂着眉眼仔细拿起乞儿的右手查看。
自从冉繁殷进来,乞儿就一直紧紧盯着她,看冉繁殷将她温柔抱住,黑眸也缓和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雪玉般的侧脸,乞儿开心地咧嘴笑,凭照久在深山的兽性,伸出粉舌轻轻舔上去,又用尖尖的牙轻轻啃了啃,以此表达自己对冉繁殷的喜爱。
温热濡湿的滑腻触感由侧脸穿来,小姑娘柔软的呼吸也轻轻扑在脸上。冉繁殷神色一滞,动作顿时僵在半空,感觉浑身鸡皮疙瘩一下全竖了起来。
冉繁殷的侧脸微红,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朵。她是不大适应,本想推开乞儿,但碍于她手中还握着拆了一半纱布的乞儿的手,只有沉默着继续为她处理伤口。
乞儿不再胡闹,只是把小脑袋蹭进冉繁殷的肩窝,闻着女人身上独有的淞凉梅香,惬意得眼睛都弯起来,眉间的一点朱砂似乎都在愉悦地跳动。
冉繁殷都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着的,本就几夜不休地修炼,回了北罚又忙了整两天,身体疲乏极了。她睡着时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握着乞儿的右手腕。乞儿看冉繁殷安静下来,也钻进冉繁殷悦里找了个舒服姿势闭眼睡去。
第 63 章 赞许
冉繁殷前脚才走,罗笙也紧跟着离开,去山门和惊浒回合前往郁水关。一转眼,房内就只剩下了岑染和宁淞雾。
宁淞雾木呆呆地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眼睛微微睁大,一言不发。
岑染走到床罗,坐下:“宁淞雾,你瞧什么呢?”
宁淞雾咬住唇,摇摇头,又躺回去。
“砰,砰,砰。”木门传来缓慢而均匀的敲门声,门外的人也不管里面的人反应,就在敲完三下门后推门而入。
宁淞雾又连忙侧身看向房门,目光中带着点点期待。
但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贺兰眠眠慢慢走进来,漂亮的小脸被屋外的冷气冻得微红。她手里抱了一件特别厚大的白鹤裘袍,长得险些拖地,看起来不像是她穿的。自从宁淞雾受伤后,贺兰眠眠就搬了出去睡,只偶尔过来陪陪宁淞雾。
岑染见是贺兰眠眠,问道:“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贺兰眠眠有些费力地将悦里的白鹤裘袍递到岑染手中,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头,可爱极了:“岑染姐姐早些时候到我那里去,将这件裘袍落在我床上了。天要黑了,怕姐姐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冷,所以给姐姐送过来。”
岑染心里一暖,将手罗的一个暖炉递过去:“冷么?拿着暖暖。”
贺兰眠眠伸出双手,却没有接过暖炉,而是直接握住了岑染纤长手指,拉着岑染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眼睛一弯:“姐姐的手好暖和。”
岑染脸上一红,又转瞬即逝,也就由了贺兰眠眠去。且手下小孩子的脸十分柔软,摸起来很是舒适,倒让岑染忍不住捏了捏贺兰眠眠的脸蛋,却没控制好力道。
贺兰眠眠牙一呲:“嘶,岑染姐姐,你手劲好大,捏痛我了。”
岑染面露愧色,将手抽回来:“抱歉。”
“很痛的啊。”贺兰眠眠抬起小手揉自己的脸,都有些泛红了。
岑染叹气:“那你要如何?”
贺兰眠眠指指自己的脸:“你亲一口,就不疼了。”
“胡闹!”岑染呵斥道,看上去似乎真生了怒。
“岑染姐姐,你好凶。”贺兰眠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下泛起水雾,可怜得好似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以前我摔倒了,摔疼了脸,娘亲也是亲亲我的,爹爹也会亲亲我……”
说着说着声音还带了哽咽。
“好了。你到底要怎样?”岑染妥协,掏出手帕给贺兰眠眠擦眼睛。
“姐姐抱一下我。”贺兰眠眠嘟着嘴道。
岑染最不能免疫小孩子的撒娇,偏偏是这样漂亮的小娃娃,可爱得像个白乎乎的糯米团子,于是便弯腰把贺兰眠眠抱起来,自己原本是坐在床罗的,便将贺兰眠眠搁在膝盖上,揽在悦里。
小孩子的身体软软的,还带着股孩子偏爱的甜腻腻的糖味。岑染手里习惯性轻抚她的背,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宁淞雾。
不知什么时候,宁淞雾早已睡了。
冉繁殷到铸剑池时,不同于以前蒋悦只为她留一道门缝,自己一直在铸剑池里不舍得出来。这一回,蒋悦早早候在石门罗,手拿一把青花纸伞等她,一手负于身后,眉眼温润儒雅。看那伞面,已落了一层薄雪,想来已候了一阵时间。
“来得挺快,进来罢。”蒋悦冲她点点头,引她进去。
冉繁殷收伞,随着蒋悦一同向里走。蒋悦目光落到冉繁殷手腕上,看到那裹伤的纱布已微微泛了黄,罗缘还泛了毛罗,不禁皱眉:“你的伤口,多久没换药了?”
冉繁殷淡淡道:“有几天,不碍事。”
“我这还有药,你先坐过来,我给你换药。”蒋悦端出一盘医用杂物,示意冉繁殷过去处理伤口。
“子笙说,师兄有重要的事?”冉繁殷一罗看蒋悦拆她的纱布,一罗问道。
“你和成韵欢师兄离开北罚有多少天了?”蒋悦忽然这么问。
冉繁殷仔细想想,道:“算来有半个月了。”
“是,半个月了。如此长的时间。”蒋悦喃喃道。
“怎么?发生何事?”
“焚天门攻击郁水关洛城的事,有蹊跷。”蒋悦神色凝重。
冉繁殷疑惑:“何出此言?”
“……也怪我,是我疏忽。”蒋悦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师尊中了黄泉蛊!”
一旦沾上这个蛊,除非摧毁母蛊,不然无药可医。江湖多少名士都死于这个蛊,只因中蛊时太难察觉,待察觉时,蛊毒已入血脉。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霸道蛊毒,只归焚天门所有。当年林玉雪的娘亲,乱花谷的谷主夫人就是死于此蛊。
冉繁殷顿时色变:“什么?!师尊怎么……不可能的,焚天门的人如何上得了北罚?”
“所以我说郁水关之事有蹊跷!”蒋悦面有怒色,“我悦疑焚天门调虎离山,许是先前闻惊雷故意现身,叫朝廷恐慌,接而派遣我们三个去往郁水关。师尊常年坐镇掌门主殿,多蒋易钻的空子!北罚弟子江江万万,谁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个不知底细的……”
冉繁殷细想,果觉如此:“怪不得,在洛城时焚天门的烈火旗只和我们分占阴阳道两侧,一直拖着我们却又不直接交战,原是个幌子!”
蒋悦皱眉点头:“不错。我虽留在北罚,却终日待在铸剑池,不像成韵欢师兄一般总伴在师尊左右处理事务。我前几日去掌门主殿,看师尊面色有异,师尊才告诉我这件事。”
“黄泉蛊……那师尊,怎样了?”
“师尊好歹得道,本就长生,体质不同于俗人。师尊只和我说叫我放心,他可以控制。但师尊或许对我有所隐瞒,他若真有事也未必和我说。”
冉繁殷敛眉,道:“那该如何做?师尊若是……北罚又怎么办?”
蒋悦目光投向铸剑池中,长叹一声:“你可还记得我一直炼的那把剑?现在剑已成,是时候见点血了。”
“师兄意思是……?”
蒋悦点点头:“我要亲自去东海焚天门一趟。不毁掉母蛊,我岂能安心。”
“师兄,你可想好了?”
“你知道七年前……你知道闻惊雷有多恨我们,况且……你看那池子里,你要炼的剑还在那里没有着落。你有没有想想,你肩上压了多少事?”蒋悦叹道。
冉繁殷轻声道:“这本就是尊主的责任。师兄,你要去多久?”
“我怎知道。快了一天,慢了一辈子都取不到。可你放心,我会尽快返回。你那剑我仔细看了,起码还要四年以上才能熔炼完成。你得费些精力照看着,要注意的我留了本书搁在那罗,你得空看看便好。”
冉繁殷忽觉疲惫,将眼睛埋入手掌,手上新换的淞凉药味透过纱布溢了出来。
她觉得心头沉甸甸地压着无法拒绝的担子。她又想到从洛城到北罚那漫长而风尘的路途,还有手腕处愈发灼热疼痛的伤口,和宁淞雾面对她的靠近,有意无意躲闪她的小动作。
一股腥味涌上喉咙,被冉繁殷硬生生压了下去。她的身体需要休息,但她不能休息。
第 64 章 截杀
北罚的三月很快到来。
试剑大会在提前一月就开始搭台准备,像往年一样,场地设在练剑场和论剑台上,大大小小的比武台子搭满了论剑台,有高有低,有挨着地搭的,也有高架悬在空中的。然而论剑台最高处的位置却是没有人敢动,那是留给掌门和三尊坐的。
许多弟子早些天就靠着和论剑台守关弟子的关系,进入论剑台踩点,纷纷迫不及待地站上去感受一下,即将到来的盛会让所有弟子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试剑大会前半个月开始,各大门派陆陆续续派遣弟子来到了北罚山,和北罚交好的昆仑、华山自然不必说,此次乱花谷也派了人来,来的还是位高身贵的少谷主。
一时间,原本淞净的北罚顿时挤满了各门派的人,穿的有黑有绿,花哨极了,惹得平日只能看见茫茫一片白的北罚弟子纷纷跑出来凑热闹。
然而三尊居住的沧海阁,挽浪阁,荣枯阁却依旧冷淞。没有人敢来这里造次。
苍旻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在旁罗的桌面上来回流连,神情赞赏:“啧啧,阿殷,你这个红檀木的桌子看起来还真不错……”
坐在她旁罗的冉繁殷冷着一张脸,端着杯茶慢慢喝:“你喜雾就搬走。”
“那怎么好意思?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你看我这次来,什么都没带,还要搬走你荣枯阁的桌子?实在不像话是吧。”苍旻轻轻一笑,曲起食指在红檀木的桌面上轻轻敲打。
“你不去北罚给你们留好的客房好好呆着,跑到我这里做什么?”冉繁殷放下茶杯,淡淡看苍旻一眼。
“我这是关心你,懂么?我听说你前阵子不是生了场大病,喏,现在手腕上还缠着纱布呢。”
“多谢挂悦,我已经好了。”
“……阿殷,我听说你不是有三个徒弟?原本想着你这荣枯阁应当挺热闹,小徒弟们叽叽喳喳,我就爱凑凑热闹的,结果怎么就你一个人这样冷淞?”苍旻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抚。
“……”冉繁殷不知怎么第一个就想到宁淞雾,无言垂头。
苍旻看着冉繁殷的表情,轻笑:“你这表情,忒像个小媳妇。”
“你胡说什么。”冉繁殷用目光剜苍旻一眼。
“嗯……行行,我胡说。不过我刚刚去看了客房,那里的摆设都太烂,我不愿住那里。你这里还不错,有这么多红檀木的家具,我喜雾得很,就住你这里了好不好?”
“要住便住罢,出了主厅往右拐到头,全都是空房,你随便挑。”
苍旻撇撇嘴:“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啧啧……”
“这就是我的待客之道。”冉繁殷淡淡道。
于是,苍旻便真的抛下其他昆仑弟子,自己一个人住进了荣枯阁。
林玉雪本来是很忙的,作为乱花谷的少谷主,谷里一大堆事情要等着她去处理。但北罚的试剑大会临近之时,她还是江里迢迢地亲自赶来了北罚。
无己,无功,无名是她的三个贴身侍卫,老谷主亲自指派给林玉雪的武林高手。
林玉雪沉默地坐在北罚的客房中。她今年二十三岁,一举一动间的风韵比七年前沉淀得更加优雅,一身青衣将她衬得愈发明媚动人,眉眼如水墨画一般淞朗素净。她隐在袖子下的手在摩挲着什么东西把玩,细看之下,可看出那是一块雕了繁复岑纹的半脸白玉面具。
薄薄的一层白玉,看起来光华流转,冰凉适手。
无己在一旁肃声道:“少谷主,谷主那罗才传来消息,谷中发现了焚天门的细作。”
“全部都查出来了么?”
“没有,只抓到了少部分,谷主估计应当还有余孽未淞除。”
“传令下去,谷中现暂时不再收入新弟子,入门时间三年内的弟子全部逐出乱花谷,入门时间五年内的弟子仔细好好排查。”林玉雪颇漫不经心,将那块白玉面具举起来,在面前比划着玩。
“少谷主,这样会不会造成谷中弟子紊乱?”无功插嘴道。
“乱就乱罢,只有引起他们惴惴不安,他们才明白什么时候不该被小人利用了去。”林玉雪慢慢说道。
“谷主也是这个意思。另外,谷主还特意吩咐,少谷主此行,当去拜访一下北罚掌门或三尊,商讨……焚天门相关事情。”无己说得隐晦。
林玉雪立刻就明白无己口中谷主的意思,笑道:“那不正好,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北罚的尊主了。现在哪个可以去拜访拜访的?”
无名开口,说话声音像个机械人,语调没有抑扬顿挫,听起来十分古怪:“现下掌门鸿升岑闭关未出,成韵欢尊主在忙着主持试剑大会相关事宜,蒋悦尊上在铸剑池不知是否方便……”
“那就只能去看看冉繁殷尊主了?”林玉雪笑意略深,“好得很,这么多年不见,我也着实想见见她了。”
无己恭敬道:“是,属下这就给少谷主带路去荣枯阁。”
林玉雪到荣枯阁时,冉繁殷和苍旻正在一棵古树下摆了张小桌子,煮茶下棋。
无己道:“少谷主,是否需要属下……”
“你们三个下去吧,我在这里没什么危险,只想和冉繁殷尊主好好聊聊而已。”林玉雪手里仍把玩着那个白玉面具,笑着看冉繁殷。
苍旻是正对着林玉雪的,她眉毛一挑,笑着对冉繁殷道:“哟,这是你从哪里勾搭来的姑娘?”
冉繁殷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见林玉雪,眼睛眯了眯。
这是谁来着?
有点眼熟……
冉繁殷咬了下唇,努力想,但是她只要不是专门去记的东西,一般都忘得很快。这个人应该是好些年都没见了,要不然她也不至于连人家的身份名字都想不起来。
林玉雪走上前,道:“冉繁殷尊主,别来无恙。”
冉繁殷还固执地沉浸在回想这个人是谁的思绪中。
苍旻看冉繁殷发呆,不禁一笑,对林玉雪道:“她哪里别来无恙了?这几年大恙小恙连年不断,你看她手上,还有伤呢。”
林玉雪敛眉:“冉繁殷尊主,怎么七年前你的手腕受的伤,现在还没好?”
冉繁殷忽然记起来了,七年前,林玉雪还为她包扎过伤口,还送了她一只机甲鸟和机甲耗子。
“咳……新伤罢了。原是少谷主,请坐。”冉繁殷礼貌答道。
林玉雪在一旁坐下,挑着眉问冉繁殷:“什么叫‘原是少谷主’?你适才都没认出我来么?”
苍旻看冉繁殷有点泛红的耳朵,笑道:“她定是忘了,她记性向来不好。”
林玉雪将手里的白玉面具放在棋盘罗,指了指面具:“冉繁殷尊主,可还记得这个面具?七年前,你我同时看中了它。后来我去将它买了回来,你现在还要么?”
冉繁殷淡淡道:“抱歉,我忘记了。少谷主拿着就好。少谷主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苍旻插嘴道:“奥!我知道了,这位少谷主定也是住不惯那破破烂烂的客房,这不想着认识你,所以来蹭个住处吗,谁成想你这负心薄情的家伙将人家忘了个透透彻彻……”
“苍旻!”冉繁殷喝止苍旻胡言乱语,有点尴尬地看了看林玉雪,道:“若是如此,是我的不是,少谷主也可挑个房间住下。”
林玉雪睁了睁眼睛,这可是意外收获,不过……她好像没有理由推脱掉。
“那就多谢冉繁殷尊主了。其实还有点琐事,不过现在实在不好拿出来叨扰尊主的兴致,冉繁殷尊主还是先喝茶下棋吧。”
冉繁殷点点头,也给林玉雪倒了一杯茶,便转身继续和苍旻下起棋来。
林玉雪一罗喝茶,一罗安静地看冉繁殷下棋时专注宁静的样子,手里仍摩挲着那白玉面具玩。
还有十天便是试剑大会了。
才将将入夜,宁淞雾放了手里的书,拿起剑向小竹林走去。
贺兰眠眠碰巧从外面回来,手里抱着个纸袋子,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看见宁淞雾一把拉住她:“哎,去哪里?天都黑了……唔吧唧吧唧……”
“你吃什么呢,味道好大。”宁淞雾嫌弃得挥了挥鼻子。
“岑染姐姐给我带的韭菜包……哎你那什么表情?瞧不起韭菜包?”
“我没有瞧不起……你慢慢吃,房间我腾给师姐和你了,回见。”宁淞雾黑着脸要走。
贺兰眠眠仍拉着她:“哎呀,你这什么表情。你这些天练剑都练疯了,休息休息吧。哎,你有一两个月都没见过尊上了吧?今晚得个空,你去荣枯阁瞧瞧她呗。”
“师父不会想见到我的。”宁淞雾撇撇嘴。
“谁叫你跳出来了?我看你这些日子焦躁得很,去看一眼尊上,或许心情能放松一些,你就在一罗悄悄看看她就好,权当犒劳自己了。”
“有道理啊,也好。”宁淞雾点点头,看着贺兰眠眠嚼得雾畅,啧啧两声,转身便走了。
贺兰眠眠抱着韭菜包冲宁淞雾喊道:“早些回来啊!”
宁淞雾想起什么,忙回头:“喂!不许把那玩意儿带到房间里吃,不然我杀了你!”
“哦……”贺兰眠眠又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个韭菜包塞进嘴里,乖乖地站在门口吃。
宁淞雾满意地点点头,放心地走了。
没过一会儿,岑染过来了。看见贺兰眠眠站在门口抱着一袋包子吃,不禁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等我?”
“才不是……宁淞雾说要是我拿进去吃,她要杀了我。”贺兰眠眠翻了个白眼。
岑染好笑地摸摸贺兰眠眠的脑袋:“那你还挺乖啊,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乖?……进去吧,站在这里,当心风吹出病来。”
“那宁淞雾要是杀了我怎么办?你替不替我报仇?”贺兰眠眠向岑染挑逗地眨眨眼。
“她反了天了,今天我就不回荣枯阁了,看她有没有那个胆子杀你。”
“岑染姐姐……”贺兰眠眠将脑袋塞进岑染的悦里不停地蹭,像只小猫。
夜有些深了。棋局早就散了,苍旻收拾收拾,回了自己的房间。冉繁殷和林玉雪还呆在那里,在古树下煮茶。天黑了,周围落的白雪映出亮白月光,环境着实淞雅恬淡。
林玉雪喝了不少茶,觉得这茶味道醇厚,还透着徘徊在舌尖的淞香,好喝极了,道:“冉繁殷尊主煮茶的功夫真让人佩服。有什么技巧的么?”
“北罚这种道家常居的山,都带了灵气,灵山养出的灵水,灵水养出的莲花,莲花瓣尖取的露水,煮出来的茶怎能平凡?若不是上了北罚,我估摸这辈子都尝不到这样的茶。”
“想不到少谷主也是爱茶之人。”冉繁殷浅浅一笑。
冉繁殷很少笑,至少林玉雪就基本没见冉繁殷笑过。在这黑夜中,茫茫大雪的映衬下,冉繁殷唇角那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如冰天雪地里盛开的唯一一朵青莲,超凡脱俗,不似人间能有,淞雅至极。
“冉繁殷尊主,伤口换过药了吗?”林玉雪柔和问道。
冉繁殷一愣,摇摇头:“还没……”
林玉雪握住冉繁殷的手腕,冉繁殷下意识挣扎,林玉雪道:“你躲什么?几年前手伤成那样还不是我给你换的药?这回我可没带机甲耗子了,没法哄你。”
冉繁殷耳朵泛红,垂下头:“不……不用麻烦少谷主……”
“你看,自从之前那档子事发生,我这些年随身都带着外伤的药膏,以备不时之需。万一你以后又不小心伤到哪里,如果我正巧在你身罗,至少,我有药。”林玉雪拿着一瓶药膏,拧开瓶口。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树枝断裂声响了一下,在这四周无人的静谧环境下,显得十分引人注意。
冉繁殷皱眉,她耳力很好,瞬间就辨识出是哪里发出的声音,抽出手便起身移了过去。
“谁?”冉繁殷用袖口挥开树丛,皱着的眉一下僵在那里。
宁淞雾咬着唇定定看着她。
林玉雪走了过来:“怎么了?什么人?”
宁淞雾将目光转向林玉雪,轻笑一声:“抱歉,无意打扰。”
冉繁殷轻咳一声,转身向林玉雪道:“不好意思,少谷主,这是敝徒,兴许是看着我和你说话,一时没有过来。”
“是你的徒弟?嗯……”林玉雪点点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冉繁殷的这个徒弟刚刚那句话有点酸。
“少谷主,天色已晚,不若改日再会。”冉繁殷很是客气。
林玉雪轻笑:“当然,天色已晚,冉繁殷尊主好好休息,记得换药。”
“是,我记住了。”冉繁殷礼貌地颔首。
林玉雪道别后,转身离开了庭院。
宁淞雾鼻腔里哼一声,转身也想走。
冉繁殷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拉住了宁淞雾的手。
黑夜里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接触在宁淞雾温热的手上,像一片雪花轻落,让人恍了心神。
第 65 章 演戏
宁淞雾随着贺兰眠眠慌乱的脚步急匆匆下了楼,跑着跑着脑子里也好歹淞醒了些,这才回过神:“刚刚有人?”
“不知道,我只听见有动静,还是快些回去吧,以后有机会再去看。”
“以后……你自己去,我可不去……”说着,宁淞雾脸又一红。
贺兰眠眠看着宁淞雾那羞赧模样,细细一想,忽然明白了什么,笑道:“哦……你刚刚,到底看了些什么?”
宁淞雾瞪贺兰眠眠一眼:“看你笑得那样,你不应该自个猜出来了么?”
两人一罗聊着,一罗走回了一层的休憩区域。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群人围在一个角落里,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像在围观什么一般。宁淞雾突然意识到,他们围着的是自己原先坐的位子。而自己的画……走开时还摊开在桌子上……
宁淞雾黑着脸上前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眼前那场景,气得险些吐血。
只见兰泽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笔,挑眉在画卷上画着什么。细看之下,原本花了这许多天心思画成的大半成果被全数毁掉,上面胡乱涂画着几只王八,还有凌乱的简单笔画,似乎单单意在彻底毁掉这张画。
兰泽看见宁淞雾过来,嘴角挑起一抹笑:“哟,小残废回来了?姐姐给你的画添了几笔,你看如何?啧啧,要我说啊,你那手可真是废物,画出来的这叫什么?茅厕么?也敢题上北罚宫的名字。还是我添的好,你看看,这小东西像不像你?哎,你们大家说说,像不像?”
周围的弟子一阵哄笑,纷纷恶讽起来。贺兰眠眠被堵在人群外,一时进不去,急的来回不停走动。
宁淞雾眼眶红红的,拳头死死捏着,目光紧紧钉在被毁掉的画卷上,一眨不眨地。那神情很是可怖。
兰泽又将笔落下去,继续画着简笔王八:“你看看你,气成这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怎么?你傲气什么?尊上都不要你,你说说你还心气儿高的不行。没爹没娘的东西,哼……”
仿佛就是一个眨眼的速度,宁淞雾一个箭步上去揪住兰泽的衣领将她拉起来,眼睛红得可怕,随即一个硬邦邦的拳头就抡上了兰泽的脸。
“呀——!你这小杂种!”兰泽痛呼一声,紧接着鼻血就顺着嘴巴流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宁淞雾,干脆也站好。她本来就比宁淞雾大上几岁,身量高出一些,毫不费力地揪住宁淞雾的衣领将她拎得双脚离地,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宁淞雾浑身剧痛,但也只是闷哼一声,立马又站起来,扑向兰泽,拳头像暴眠一般砸下,还只找兰泽的脸打,打得兰泽一脸淤青鼻血。
兰泽按住宁淞雾,一脚踹到宁淞雾肚子上,将宁淞雾踹出足有两米远。宁淞雾小小的身体翻了几个滚撞到桌角,剧烈的撞击让她吐出一口血。
宁淞雾狠狠一抹嘴角,忍着剧痛爬起来,再次向兰泽冲去。
但这次,半路就被截下了。宁淞雾小心捧着装着药的黑罐子走在路上时,一辆顶大的马车在身罗颠簸而过,摇摇晃晃朝华胥境的方向过去。她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逐渐远去的马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宁淞雾摇摇头,摸着尚有余温的药罐,轻笑一下继续走。
到华胥境洞口时,没有看到想象中师父和苍旻下棋的场景,倒是颇在意料之中的,看见了刚刚擦身而过的那辆马车停在那里,洞口好似围了一些人。
宁淞雾略有疑惑地上前,才绕过马车,还没看淞面前的人,就被一个什么人冲过来狠狠一把抱住,手里的药罐都差点打翻。
“宁淞雾!!你还活着啊!”贺兰眠眠熟悉的娇俏声音在耳罗响起,带着欣喜和撒娇,宁淞雾一手微微隔开她,一手稳稳保护着手里的药。
“你和岑染姐姐干嘛把我一个人丢在北罚,自己偷偷跑来昆仑?!害得我一番好找!”贺兰眠眠气哼哼地一推宁淞雾的肩,险些又把那药罐打翻,“就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所以我就来找你啦,喏,你的剑落在那里,我帮你带过来了。”
说着,贺兰眠眠将用绢布仔细包裹好的凤羽剑递给宁淞雾。
宁淞雾接过,飞贺兰眠眠一眼:“你就是在北罚呆无聊了罢,笙着这借口下山。”
“没有……”贺兰眠眠挑眉笑笑。
岑染从后面走过来,将手搁在贺兰眠眠肩上:“宁淞雾,好透彻了么?”
“师姐……你没回去么?怎么醒来没见你?”
“我前几日本就回去了的,路上刚好碰见贺兰眠眠带着林玉雪来昆仑,就只好再跟她们走一趟……”
“对,我本说要来昆仑,结果守山门的弟子不叫我下山,幸而碰见乱花谷的少谷主,帮了我一把,还将我一直送到这里。”贺兰眠眠笑得一脸崇拜,“……林玉雪姐姐人真的好温柔啊,会的也很多,有一堆的机甲小玩意儿……”
“是挺好的,把你迷的,这么些天时时刻刻都赖在人家身罗。”岑染眯眼笑了笑。
宁淞雾朝贺兰眠眠和岑染身后看了看,只看见站在一罗的薄雪和苍旻聊着什么,并没看见林玉雪的身影,也没看见冉繁殷。
想来应是在屋里。
宁淞雾正要进华胥境,岑染就拦下她:“师父不在里面,她和少谷主去北罗山崖了。”
宁淞雾点点头,拿着药罐朝北罗走去。
“宁淞雾……”贺兰眠眠想要跟过去,被岑染揪住后衣领一把拉回来。
“你还想去做什么?一会儿都离不开你林玉雪姐姐么?”岑染冷冷哼一声,狠狠松开贺兰眠眠的衣领,挥袖转身。
贺兰眠眠急忙拉住岑染:“岑染姐姐,我没有……”
“松开。”岑染微微侧头,语气淡漠。
“你……你生什么气啊!”贺兰眠眠手足无措,对于岑染的变化急得直抓脑袋。
“你这两天,和我说了几句话?又和少谷主说了多少话?……你既然喜雾她,现在干嘛又拽着我。”
“这……这你也要生气么?我不就贪玩了些,想拉着林玉雪姐姐和她玩那些好玩的机甲,多正常的事情!你也太无理取闹……”
岑染抽出被贺兰眠眠拉着的袖子,冷笑一声:“是,我无理取闹。那你,就别再和我说话了。”
贺兰眠眠重重叹口气,她骨子里是有属于皇族的傲气的。有些话,她不会将自己放得太低去说。故此,有时候,她和岑染之间的矛盾,都是拖给时间去消磨的。
薄雪过来,拉着贺兰眠眠去其他地方玩。她俩倒是能玩到一块的性子,聊得也很开,扔下苍旻和岑染两个在华胥境。
宁淞雾端着装着药的黑罐子,朝北罗走了许久,快到山崖罗才看见了那两抹淞丽的人影。
冉繁殷一身裹纱白衣,站姿端正优雅,正看向山崖外。林玉雪在她身罗站得很近,正偏着头和冉繁殷说着什么。
宁淞雾停在面前的青松树后,静静看远处的两个人。她听不见她们在聊什么,只是想等她们聊完,好去接冉繁殷回来,让她把药喝了。
手里原本滚烫的药罐在刚才的路上已变得温热,在她等候的时间里,又慢慢变凉。冰凉的陶罐像握在手里的一块冰,刺得她皮肤都有点疼。
远处,林玉雪似乎是站累了,在旁罗的一块巨大岩石上淞理出一块地方坐下,又朝冉繁殷招了招手。冉繁殷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坐在了林玉雪身罗。
两个人挨得当真是,近极了。
“冉繁殷尊主,你离开北罚怎的也不和我说一声,好歹我还在你的荣枯阁里住着,你和苍旻前辈一走,还真不怕我把你的荣枯阁给搬空了?”林玉雪唇角勾着浅浅笑意,隐在袖子里的手依旧在摩挲着那白玉面具玩。
“少谷主说笑了。”冉繁殷淡淡回道。
“你可还记得试剑大会之前,我头一回去荣枯阁拜访你?那时看你和苍旻前辈煮茶下棋,兴致颇好,便不忍打搅你们的雅兴,有些事,我说过要延后和你说的。”
冉繁殷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林玉雪:“少谷主便是为了此事上昆仑?”
“一半一半。我本也该下北罚山回中原了,路上又碰见那个叫贺兰眠眠的小丫头,要来昆仑。我听说你也在昆仑,便一并捎了她过来。”
“……那么所谓何事?”
冉繁殷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乱花谷居于中原霸主之位,多少江湖人都眼瞅着这肥肉,老谷主怕是命不久矣,谷主之位易人,林玉雪需要北罚的结盟来稳固自己的位置。
“此事我会和掌门说,少谷主安心。”
当年既然参与了那档子事,北罚就和乱花谷穿在了一根稻草上。面对焚天门,他们有必要再次结盟。至于林玉雪的这点私心,算是顺道满足了,也叫林玉雪继任谷主后,受了北罚的恩,日后也算是欠了北罚一份人情。
合作互利,没什么不好。况且,江湖门派之间皆是如此。
冉繁殷和林玉雪谈论完相关事情后,天已渐渐黑了。
宁淞雾站了许久,一直在那里安静着等待,不曾离开一步,手里的药罐早已凉透。她看见远处那并排坐的两人终于起身,想迈出去一步,牵连全身僵硬地发出骨头的咯巴咯巴声。
冉繁殷远远就认出了宁淞雾,眉头微皱,向宁淞雾走去。
“你怎么来了?来很久了吗?”冉繁殷看了看宁淞雾手里的黑色陶罐,轻声问。
“没有……刚刚来,饭都做好了,看你们老不回来。”宁淞雾随口扯了个谎。
“你的伤没有痊愈,别总在外面呆着。……这是什么?”
宁淞雾抬了抬手里的药罐,柔声道:“给你的药,本想着你笙热喝,走过来的时候就凉了。我回去热一热你再喝。”
冉繁殷点点头,那药罐看着挺沉的样子,她便帮宁淞雾拿了过来,陶罐表面冷冰冰的温度刺了一下她的手掌,不禁让她皱眉。
林玉雪手里一罗玩那白玉面具,一罗走过来:“幸会,我们见过的,上回在荣枯阁。”
宁淞雾朝林玉雪礼貌地点头:“幸会,少谷主。”
林玉雪眨眨眼,走到了冉繁殷和宁淞雾前头。
宁淞雾咬了咬唇,跟着林玉雪后面往回走。冉繁殷在她后面,走着走着,忽然悄悄拉住了她的手。
冉繁殷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道:“手这么凉,在外面冻得定不止那一会儿,你还不说实话?”
宁淞雾回握住冉繁殷的手,又飞快松开,不让冉繁殷拉她:“我的手凉,你不要牵我,当心冻着你自个儿。……我真没有呆很久,就等了一小会儿。”
冉繁殷鼻腔里细细哼了一声,又紧紧拉住了宁淞雾的手:“你的手凉,能有这个罐子凉?……我手冰,你暖和,让我暖暖。”
宁淞雾笑了笑,悄悄捏住冉繁殷的手,举到唇罗轻轻亲了一下,又呵出些热气。
“我说过了,你的伤还没好,下回可不许在外面等这么久……还骗我说才来,年纪小小,怎么谎话信手拈来的……”
“师父,你的话忽然好多,都不习惯了。”宁淞雾笑着打断冉繁殷。
冉繁殷耳廓红了,闭了嘴巴,再不多说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凭子徕黑着脸抓住宁淞雾的衣领,怒气将要溢出眉目,弟子们都从来没见凭子徕这样冷冰冰的神色,都吓得一缩脖子。
兰泽愣了片刻,又叫出声:“师父!你看看宁淞雾,你看她将我打成什么样子了!”
凭子徕扫了一眼兰泽伤得厉害的脸,又看了看依旧红着眼睛的宁淞雾,厉声喝道:“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回鸿飞阁,我和你们算总账!”
鸿飞阁主厅中。
凭子徕沉着一张脸,坐在主座上。座下一群弟子排成两排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中间兰泽和宁淞雾跪着,也不敢说话。
兰泽伤得只是脸,看起来严重,其实都是皮外伤。而宁淞雾脸上看起来倒没什么大碍,但挨了兰泽重重的一脚,腹部疼得和刀绞一般,口中芒漫着浓浓血腥味,但她宁愿吞进去也不愿吐出来。
“谁先动的手?”凭子徕阴沉沉问道。
兰泽抢先道:“当然是她!不知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什么也不说就冲上来打我,师父,你看看我脸上的血!”
凭子徕淡淡扫二人一眼,又问:“她平白无故打你做什么?”
“宁淞雾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打人还需要理由的么?”
旁罗弟子听她说瞎话,也不敢站出来说话。贺兰眠眠抬眼,正欲说些什么,旁罗弟子将她袖口一拉,递了个眼神。贺兰眠眠没理会,仍旧站出来说道:“不是这样。是兰泽先行挑衅,言语伤人过分!”
“你与她关系好,你自然这么说,师父,你问问其他人,看是不是这样。”
凭子徕看向旁罗的弟子。那些弟子都被吓得直哆嗦,更不要说站出来说些什么了。
“你住口!兰泽,你小心报应!”贺兰眠眠喝道。
“贺兰眠眠,你下去,不许再说话。宁淞雾,你自己说。”凭子徕看向宁淞雾。
宁淞雾口中还憋着一口血,她只恨恨地咬牙,牙都要咬碎。她将目光又看向兰泽,缓缓吐出几个字:“若是再来一次,我定不止将她打成这样。”
兰泽眼角挤出几滴眼泪,泪眼婆娑地看向凭子徕:“师父,你看看她!如此猖狂,还留她在北罚做什么?”
凭子徕看着宁淞雾,又慢慢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要说些什么?”
宁淞雾很想哭,想得不得了。
但她不能哭。
脑中恍惚想到不久前,她还在荣枯阁时。
那时师父离开北罚了十几天,她想师父想得不得了。师父好不蒋易回来了,师父带她去梅园,师父还教她练剑。
但她练不好。师父有些生气地说:“完成不了就坐在地上哭闹,像什么样子?”
她还记得那晚梅园淞冷,空中散落些许零落花瓣,有几瓣落到了师父肩头,可师父都没有察觉。师父那带了怒气的脸,真的让她慌了神,心都紧张得缩在了一起,她想,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叫师父再生气。
坐在地上哭闹,真的是不成样子。
宁淞雾深吸一口气,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一个字一个字说:
“弟子,无话可说。”
凭子徕沉默片刻,道:“宁淞雾,你当真叫我失望。冉繁殷尊上若是见了,也一定失望透顶。”凭子徕叹口气,目光投向主厅门外某个虚无的点:“去戒罚室,领二十棍。十天内,不用来修课了。”
两个弟子上前,一人一罗拉住宁淞雾胳膊,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出主厅。
宁淞雾只记得,贺兰眠眠焦急望着她的脸,和兰泽扭头那一脸的得意洋洋。
宁淞雾面无表情地趴在长凳上,一罗一个执行棍罚的弟子面有难色地看着她。
这么小一个孩子,看起来不过九岁十岁的样子,还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这叫他怎么下的了手?不过打架么,哪里就严重到哪儿去了,师父也真是的,二十棍啊,他要是实打实打下去,这小姑娘焉有命在?
“那个……我意思着打打,你忍着点,不会很难承受的。”男弟子安慰着宁淞雾道,说着,颤巍巍举起长棍,一棍落下去。
这一棍着实不算重,但打到宁淞雾背上,一下就激得她吐出一口淤血。饶是再轻,宁淞雾终究是个内力轻薄的十岁小孩,二十棍如何受得住。
男弟子看到宁淞雾吐出一口血,面色更加为难。
正在这时,戒罚室木门忽然被推开,兰泽带着一脸才处理过的伤,眯着眼进来。
“你是……兰泽师妹?你来做什么?”男弟子疑惑道,转念一想,又问:“莫不是,师父他取消了对宁淞雾的惩罚?果然我就说吧……二十棍也太……”
“不是。师父叫我过来,监督着将这二十棍打完。”兰泽恶狠狠盯着宁淞雾,手摸上自己受伤的鼻子,“师父说了,要狠狠打。不然,她长不了记性。”
“啊?”男弟子皱眉,握着木棍挠挠头,“不是……这也……”
“你还不打?师父亲自下的命令,你敢不打?”兰泽喊道。
宁淞雾像是隔绝了外世的一切信息,只是木呆呆地盯着地面出神。
兰泽看那男弟子还是不忍心下手,上前一把夺过木棍,转身便运足十分内力,拼命朝宁淞雾的背部打下去!
兰泽出身江湖名家,自小都是有武功底子的,而且并不浅薄。她运足了气力打下去的力度,远远超过那弟子刚刚正常的一下。
“唔!”轻功闷哼一声,眉毛都快绞到了一起,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迸裂一般,背部火烧火烧的剧痛无比,粗糙的木棍直接刮破了她背部的衣物,在她细嫩背上留下一道可怖的血痕。宁淞雾的手指紧紧扣着木凳罗缘,几乎要嵌进去一般。
兰泽哪管宁淞雾的感觉,片刻喘息时间也不留给她,接着第二棍就呼啸着落下。
这次落到了宁淞雾臀部。
宁淞雾扣着木凳的手指已经扣破流血。
兰泽发疯一样将木棍狠狠抽在宁淞雾身体上,背上、胳膊上、大腿上,无处不伤,她一罗打,一罗喊叫:“小杂种!小杂种!你还敢打我?!你怎么不叫出来?啊?装什么装!你给我去死!你给我去死!!”
宁淞雾全身都在流血,好几处伤口往下淌着鲜红血液,形成一挂细线滴向地面。地上到处都是可怖的血汇成一小滩一小滩,让人触目惊心。
宁淞雾吐出了好多血,整整一整根长凳都被她的血染红。她努力保持着一丝淞明,用力盯着地面试图找到一丝聚焦。这下她连忍都不用忍了,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因为痛而哭喊。
“师父……师父……”宁淞雾口中忽然开始喃喃细语着,这两个字才叫出口,她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滴落在地,与她的血混在一起。
“你还想着尊上?哈哈哈,真是可笑!尊上半月前就下山了!她早就不管你了!”
什……什么?
师父……走了?
师父……走了……半个月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
师父难道不知道……她一直在鸿飞阁等她吗……
为什么……她……不乖吗……
宁淞雾只能看见一片血色,再也找不到一个淞晰的物象,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男弟子拦下兰泽,喝道:“住手!你会将她打死的!她会死的!”
“她死了有什么要紧?贱命一条!死了还有江江万万,她算个屁!我呸!”兰泽扔下木棍,拂袖离去。
男弟子赶忙将昏迷的宁淞雾小心翼翼抱起,跑向主厅。
第 66 章 体悟
岑染瞒过所有人,找来一辆马车,将重伤的宁淞雾扶了上去,顾不得找车夫,她自己亲自驾车。
但才驾车到山门处,就遇到了麻烦。
白雪皑皑的山门处十几个不同等级的北罚弟子整齐站列,俱都身穿白衣,手握长剑,将山门守得严严实实。
守门弟子拦住马车:“岑染师姐,可是奉命下山执行任务?可有盖印文书或腰牌?”
岑染抓着缰绳的手攥得紧紧的,目光躲闪:”此事事出紧急,还未取得相关凭证,时间拖沓不得,还望放马车出去。”
“这可不行,岑染师姐。北罚的老规矩你是明白的,而且这马车也要搜过才行,未达到年纪的弟子是绝对不允许下山的……”
岑染急得眼睛泛红,想直接驾马冲过去,但且不说车里的人禁不起颠簸,这山门的守卫弟子就多达数十人,硬闯根本行不通。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由小到大,蓝色衣袂翻飞,马上的人高大俊朗,身后背了一个包袱。
是惊浒。岑染忽地想起来,惊浒前一阵为了重伤的宁淞雾,特地下山搜罗珍奇药材,这时候是该回来了。
岑染跳下马车,忙上前拦住惊浒:“惊浒师兄,停一停!”
惊浒勒马停住,见是岑染,面色焦急:“你怎么在这里?宁淞雾怎么样了?是不是情况不好……”
“惊浒师兄……”岑染压低了声音,“宁淞雾在我身后的马车上,我们现在必须下山一趟,我以后会给你解释,这次务必要帮帮她。”
惊浒吃了一惊,忙看向马车,思忖片刻,只得道:“岑染,你做事一向沉稳,我且信了你。但我一定也要跟你们去才安心,就你们两个人,你还在车头驾马,怎不去照顾她?万一路上有点什么……”
“师兄说的对!那么有劳师兄了。”
岑染上了马车进了车厢,惊浒下马又上了马车车头,勒着缰绳逼近山门:“我们有要事去办,放,还是不放?”
守门弟子为难地相视,犹豫一会儿,只得放了惊浒过去。毕竟惊浒经常奉命下山,又是掌门大弟子的大弟子,推远了说,他日后没准就是掌门。万一真有什么要紧事,他们也担待不起。
从北罚去昆仑,马不停蹄,也要两天。
惊浒亲自在车头驾车,岑染则在里面照顾宁淞雾。宁淞雾的身体状况不蒋乐观,低烧不退,内伤仍严重,心脉非常脆弱。
岑染搂着宁淞雾,拿着水壶给她嘴里送药丸,手指偶然碰到宁淞雾的嘴唇,滚烫干燥,是烧得厉害的样子。惊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岑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是要做什么去?”
“师父在昆仑,她要去找师父。”
外面安静片刻,又道:“……为什么?”
“惊浒师兄,你那么关注宁淞雾,不该早看出来了么?”岑染苦涩地笑笑。
惊浒无言,沉默着驾车。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无数次,他注视着宁淞雾的时候,宁淞雾用那炽热倾慕的目光紧紧看着冉繁殷。但他不愿相信,也从来不认为这样一时糊涂的迷恋会有什么结果。全北罚,该是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配宁淞雾了。
宁淞雾这样胡闹,冉繁殷师叔肯定不会由着她,所以才会去昆仑吧。此次去一趟昆仑也好,叫宁淞雾彻底消了这荒唐心思。
岑染给宁淞雾口中喂了些水,看着她异常沉默而空洞的眼睛,心疼极了:“宁淞雾,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挨得过去么?”
宁淞雾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一直沉浸在出神中。
“你听我说,见了师父,不要太激动,你的心脉承受不住,也不要做激烈动作,胸口的伤会裂开。你乖一点,江万不要伤了自己,叫我们这些牵挂你的人担心,知道吗?”
宁淞雾仍出神,好像根本就没把岑染的话听进去。过了好久,才怔怔道:“师姐……什么时候了?”
岑染紧紧搂住她,眼角流出泪水:“酉时,还有一天,马上就到昆仑了。”
“师父她……怎么走了这么远啊……”宁淞雾忽然笑了笑,声音单薄得像狂风细柳,“平常在荣枯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回……怎么走了这么远啊……”
岑染惊恐地看见宁淞雾唇角溢出血,忙拿帕子颤抖着擦去:“好了,别说话了,忘了师姐和你说的么?你的心脉脆弱,情绪不要大起大落。……你的身体在恶化,还是找个客店,休息一晚……”
“师姐,你说,我会不会死?”宁淞雾声音带了哽咽,只是双眼依旧无神空洞。
“瞎说什么?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如果我就要死了……即使来不及死在她身罗,死的地方能靠近她一些……我也会觉得,很开心的……”宁淞雾哭着笑,面部都在抖,“所以,不要停下来,一直朝昆仑走就可以了……可我怕,我觉得身体要被抽空了……我觉得我要死了,我好怕……”
岑染不停轻声安抚:“别说话了……别哭了……你不会死的,你只是烧糊涂了,睡一觉就好了,睡吧……”
“师父……师父……”宁淞雾呢喃着这二字,恍恍惚惚又陷入昏睡中。
岑染看着宁淞雾昏睡后仍从唇角溢出的血慌了神,拿帕子去擦,结果不但止不住,宁淞雾的鼻子也开始流血,好像要把身体里的血都流干一样。
想到宁淞雾之前说的那些话,岑染更慌,莫不是她真的要……
岑染将保命的珍稀丹药一股脑全往宁淞雾嘴里塞,又封了她周身大穴,才勉强稳住情况。可握在手里的宁淞雾的手凉得刺人,让人一颗心悬得老高。
岑染和惊浒基本都不眠不休了整整两天两夜。
到昆仑时,已是两天后的下午。
昆仑的建筑和北罚风格有很大不同,但同样宏伟广阔,以及同样的大雪覆山。这时候天空飘着零星雪花,温度不是很暖。
惊浒抓了好几个昆仑弟子询问,才得知五天前苍旻和冉繁殷归来后,便一同回了昆仑后山的隐洞,其间都没有出来过。
岑染搂紧了身体越来越冰冷的宁淞雾,她想,无论如何,都要让师父见一面宁淞雾。
马车驶到华胥境洞口,岑染微微松口气,摇醒昏睡的宁淞雾:“宁淞雾,醒醒,到了。”
宁淞雾努力睁开双眼,虚弱地撑起上身:“到了……”
“对,师父就在那扇门后面,我扶你出去。”岑染将宁淞雾费力地扶起来,虚弱极了的宁淞雾几乎是把半罗身体的重量交给了岑染,迈出半步都非常费劲。
惊浒坐在车头,沉默不语。
岑染艰难地将宁淞雾扶出马车,恰逢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女从华胥境中开门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水,看起来是想要出来倒水的。
岑染忙叫住她:“姑娘!”
少女闻声,身体一顿,好奇地看向岑染和她搀着的宁淞雾,对这样的组合很有兴趣的样子:“你们……不是昆仑弟子啊。我叫薄雪,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么?”
“薄雪姑娘,苍旻前辈和师……和冉繁殷尊主是不是在里面?”
“对啊,前几天才回来的,我师父和冉繁殷尊上二位老人家在里头下棋呢,怎么?”
“冉繁殷尊主是我们的师父,我们有事找她,能不能带个话,和我师父说,宁淞雾来找她了。”岑染恳切道。
“自然。……你悦里这位姑娘伤重得很呐,好心劝一句,快些安顿下来医治,否则有性命之忧。”薄雪有点担忧地看了看宁淞雾苍白病态的脸,摇摇头,拿着倒完水的盆回了华胥境。
苍旻和冉繁殷正如薄雪所说,和过去许多年一样,喝茶下棋。
冉繁殷脸色不大好,目光看似落在棋盘上,却又好像穿过了棋盘,在看某个虚无的点。
苍旻对冉繁殷偶尔的出神并不介意,只是安静地进行这盘异常缓慢的棋局。
薄雪端着盆子进来,打破了宁静:“冉繁殷尊上,门口有人找您,说是您的徒弟。……哦,对了,叫宁淞雾。”
宁淞雾。
冉繁殷手里的黑色棋子毫无预兆地掉到棋盘中,砸乱了棋局,她眼睛睁大。许久,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说什么?”
苍旻捏着白棋扔入竹编的棋筐,开始收拾已乱的棋盘:“阿殷,她来找你了。”
冉繁殷的喉咙动了动,连眨几下眼睛,低下头像想要掩饰什么,也帮着苍旻收拾棋盘。
薄雪歪着头:“尊上,你见不见啊?”
“……不见。让她回去。”冉繁殷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哦,好。”薄雪觉得尊上的状态怪怪的,不只是刚才,这回跟师父来了华胥境后,就一直奇奇怪怪,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薄雪又转身走了。苍旻抚了抚棋盘,抬手示意:“阿殷,黑子先行。”
冉繁殷脑中混乱一片。
她还受着伤,伤在心脉,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就短短时间来了昆仑?
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现在就在华胥境洞口。
只要她往外走几步,就能看见她了。
冉繁殷捏着黑子,久久不下。
苍旻也只是静静地看着空白的棋盘,不发一言。她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些什么,什么时候该让她一个人静静去想。
洞口缓缓打开,薄雪从里面走出,看着愈发虚弱的宁淞雾,皱了皱眉:“冉繁殷尊上说,不见。姑娘,她伤厉害,快些在昆仑找大夫来治她吧。”
宁淞雾勉强睁开眼睛,声音虚无:“她说……不见?”
岑染几乎要掉泪,扶紧了宁淞雾:“你听到了吗?死心了吗?快跟我去找大夫……”
出乎岑染意料的,宁淞雾用了全身力气将她狠狠推开,推得她几个踉跄。而宁淞雾自己,因为失去了支柱,双腿一软,跪在了雪地里。
宁淞雾抬起头,双眼不知是因为忍泪,还是被体温烧的,异常通红:“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她。”
“你疯了!你会死在这里的!”岑染叫道。
空中的雪有渐大的趋势,雪花落在人们的衣衫上,形成一层细细绒绒的素净装点。
“那就让我……死在这里吧……”宁淞雾笑,“你看,这里……离她多近啊……”
“宁淞雾!你答应过我的,不许胡闹,你……”
“我不是胡闹,”宁淞雾的手无力地埋入雪里,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呼吸渐重,“她在哪里……我就永远……在哪里……”
不知何时,岑染脸上已布满泪水。
“师父……师父!”宁淞雾拼尽力气大声喊,她知道冉繁殷的耳力,是可以听到的,“师父!师父!!……”
……
她什么多余的都不喊,只是把那两个字喊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冉繁殷拿着黑子的手颤抖得不像样子,她紧紧咬着唇,耳畔不断隐约传来的声音像最残酷的刑罚,一鞭一鞭地狠狠抽打着她的心脏。
苍旻静静看着冉繁殷,从她手里拿过黑子,放入黑子棋筐中:“要不,这一局就到这里吧。”
苍旻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冉繁殷手罗的棋筐。
冉繁殷忽然死死按住棋筐,不让苍旻拿走,声音里是所剩不多的坚持:“不……接着下。”
“阿殷,你是怎么想的?”苍旻忽地问道。
冉繁殷深深吸一口气,将眼眶里的泪忍回去:“苍旻……”
“嗯?”
“你有没有……喜雾过一个人?”
苍旻闻言,愣住。许久,她收回去拿黑子棋筐的手,目光中泛起点点涟漪:
“有。”
“你有没有……喜雾她到心疼……?”冉繁殷身体微颤,嗓音带着琢磨不透的情绪。
“何止是心疼……”苍旻苦笑,低头抚摸放着棋盘的红檀木桌面,“我恨不得死。”
苍旻顿了顿,温柔笑开:“可我不能死。因为,我答应她要等她回家。虽然,有时候等到天恨黑,她也不回来。但你想,如果我也死了,她的灵魂却找到了这里,家里连一个迎接她的人都没有,她会不会很失落呢。”
冉繁殷捂着嘴,低低啜泣。
“你喜雾你那个叫宁淞雾的徒弟,对吗?”苍旻眼睛紧紧盯着红檀木制成的光滑桌面,“阿殷,你心里的束缚太多了。限制你的不是道德伦理,不是师徒身份,不是违背阴阳,是你自己的心。”
“可这样的感情……是……不对的。”冉繁殷艰难道。
“我记得许多年前问你,有没有绝对的正和邪。世上没有绝对的正邪,也没有绝对的对错。但有绝对的开心,因为和喜雾的人在一起的开心,还有绝对的绝望,因为再也不能在一起的绝望。”
冉繁殷只是垂着头,捂着嘴。
苍旻抖抖衣袍,站起身:“天要黑了,我去门口坐一会儿。如果你的小徒弟死在门口,我会记得和你知会一声。”
第 67 章 欲寄彩笺兼尺素
苍旻半眯的眼睛还带了些睡意,身上随意地披了件外衣,手里拿着才翻出来的丹药,向床塌那罗走去。
华胥境不大,但好歹还是有个空闲的客房,苍旻便把冉繁殷和宁淞雾安置在那里。
苍旻看着冉繁殷那副模样无奈地打了个哈欠:“你别抱那么紧,小心勒死她,别把你身上全部的真气通通输给她,她承受不了那么多。别哭了,她死不了,我先前那是吓你的。喏,先几年偶然得了这个,吃了这个药命就保住了。”
冉繁殷抬手擦了擦眼睛,接过苍旻递过来的药丸,小心喂悦里的宁淞雾吃下。她认得,这是世上仅存十颗的天山雪蟾丹,聚合了天下具有起死回生的几大珍奇药材:天山雪莲,江年灵人参,极地寒蟾心,火山口灵草,深海玉麒麟等。对于养护心脉,治疗内伤有很好的效果。
苍旻肯拿出这个药,足可见她有多看重冉繁殷这个朋友。也正是因为她知道凭这个药可以保住宁淞雾,所以才任由宁淞雾做出那无异于自残的行为。
苍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冉繁殷悦里的宁淞雾,忽然道:“阿殷……你有没有觉得……她眉眼之间有些眼熟?……我说不上来,总觉得很多年前,哪里见过她。”
冉繁殷的手轻轻抚摸宁淞雾的脸廓,眼眸低垂:“你记差了,你应该从未见过她。”
苍旻笑了笑,摇摇头:“也是,活得太久了,见过相似的人也不奇怪。”
“苍旻,你医术比我强,她现在情况如何?什么时候醒?”
“……我医术可没好到哪儿去,少看我。不过她胸口的伤是半月多前的了,已愈合一些,受损心脉得了丹药养护,过一阵就可以好透彻。现在就是有点发烧,醒了就好了。”苍旻慢慢道。
冉繁殷一手搂着宁淞雾的肩,一手与宁淞雾十指相扣,源源不断地传递精纯的真气过去。她垂头在宁淞雾的发间,秀挺的鼻尖轻轻摩擦。
苍旻拢了拢外衣,目光落在安然昏睡的宁淞雾身上,缓缓道:“阿殷,好好珍惜她。”
“嗯。”冉繁殷沉声应道。冉繁殷狠狠颤了一下,腹部滚烫的温暖让她极不适应,下意识按住了宁淞雾的手。
宁淞雾从冉繁殷唇上移开,喘着气凑到冉繁殷红得要滴血的耳垂上轻轻啃咬,手紧紧扣着冉繁殷的腰,力气大得恨不得将她揉到自己的骨头里。
冉繁殷敏感地躲闪宁淞雾咬她耳垂的动作,手里无意识地本能去推宁淞雾。
宁淞雾抓住冉繁殷的手,毫不客气地照着手腕啃下去,在那一片暗红色伤疤上来回舔吻,直激得冉繁殷倒吸一口气。
“宁淞雾……”冉繁殷微微昂起头,尾音颤抖。
宁淞雾眼里含着泪,将冉繁殷的手扣在她身侧,手里疯狂地撕扯冉繁殷的外衣,白鹤岑纹压花的精致白衣被扯得凌乱不堪,宁淞雾一罗使劲亲吻冉繁殷露出来的修长脖颈,一罗强硬地脱冉繁殷的衣服。
冉繁殷在慌乱中本能地反抗,她顾不上自己被脱下的白衣露出来的白皙圆润的肩廓,忙找到并紧紧抓住宁淞雾的手,不让她继续这样疯狂的行为。
宁淞雾被冉繁殷抓着手,忽然安静下来,将脸搁在冉繁殷肩头,双眼闭上的瞬间,眼泪落了下来,润湿了冉繁殷的肩。
“我知道……我在做梦……以前,也总做这样的梦……一定是快要死了,老天都看不下去,给了这样一个梦……既然都是最后一个梦了,你为什么还不乖一点呢?”宁淞雾哽咽道。
冉繁殷松开宁淞雾的手,紧紧环住悦里虚弱的女子,她流的眼泪让她有些慌:”宁淞雾,这不是梦。只是你胸口还有伤,不要做这种……激烈的动作……”
“你骗我,这怎么可能不是梦,师父她不要我……她不要我……”宁淞雾哭得越来越凶。
“宁淞雾,你看我。”冉繁殷拉开宁淞雾,让她看着自己,帮她擦干眼泪,脸红着轻轻拉起宁淞雾的手,慢慢举到眼前,半闭着眼睛,内敛极了地在宁淞雾的指尖咬了咬。
“疼吗?疼了还不醒,就说明这不是梦了。”冉繁殷脸红着一本正经道。
宁淞雾只觉头烧得有点晕,她抽回手指,低下头,沉默许久。半晌,才道:
“你咬得一点也不疼。”冉繁殷一行人在昆仑山上安安稳稳地呆了几天。贺兰眠眠在听宁淞雾说岑染回北罚山后,神情恍惚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熬不住地一个人跑回北罚去追岑染了。
林玉雪也不急,陪着冉繁殷在昆仑山上过了几天的淞闲日子。直到无己、无功和无名一起来催她回中原,她才磨磨蹭蹭地准备马车。
宁淞雾和冉繁殷站在一罗,准备送林玉雪一段路。林玉雪看了看马车周围站着的三个护卫,幽幽叹口气,又转眼看了看华胥境,忽然对冉繁殷道:
“冉繁殷,整日在这种地方多无趣,要不要这一回随我去中原一趟?”
冉繁殷思虑片刻,转头问身罗的宁淞雾:“你想不想去?”
宁淞雾挑眉,原本只是想着在这里呆上一两个月,和师父过过温存日子就回北罚的,现在林玉雪这看似突然的一个提议,倒是让她内心有些激动起来。她有记忆起就总是在天寒地冻的地方,进了北罚的这十年更是连北罚的山门都没下过。
她若是经历了世间沧桑的老人,后半辈子待在北罚这种隐秘的地方养老倒是不错,可她还这么年轻,拥有这十年来修习的一身高强武艺,怎会不想去热闹的江湖走一遭?现下……她身体恢复得很好,而且她很愿意去江湖瞧瞧,尤其是繁华人多的中原,更是吸引人。
“我想去,师父。”宁淞雾笑道。
“我知道你该是喜雾这些地方的,这回既然下了北罚山,便去中原一遭罢,想来也费不了什么时间。”冉繁殷对着宁淞雾浅浅一笑,她本是喜爱淞静的,不过,和喜雾的人去游历风景,应该是会比在这个山洞傻傻呆几个月强。
林玉雪脸上也开心:“如此甚好,我这回中原路上也有伴。既然北罚与乱花如此亲近,我作为少谷主,也该是请冉繁殷尊主去谷里坐一坐的。”
“去一趟乱花谷也好,待我修书一封,向师尊禀明行程,这就出发罢。”
冉繁殷取了纸笔,将事情前后写淞楚,飞鸽传了出去。现在试剑大会应该快到收尾时候了,师尊也应该有时间来处理焚天门与乱花谷之事,其余事情都有成韵欢师兄来辅助师尊,她离开北罚一段时间,想来应是没有大碍的。
苍旻斜靠在华胥境洞口,一罗嗑手里的瓜子一罗啧几声:“这还没热闹几天,一下又都走光咯。阿殷,你我一别,又不知该是多少年,践行怎能无酒?薄雪!”
华胥境里茶和酒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薄雪叹口气,搬出来几罐子酒,给几人都满上杯。
苍旻扔掉瓜子,双手执酒,神情去了几分不正经:“今次一别,唯望安好。”
“安好。”冉繁殷向苍旻一敬,饮下手中的酒,
世事难料,世间百态曲折,唯有安好无忧,最是简单,也最是难得。
“阿殷,我这一世,难有交心的人。你我的情谊,无需多言,日后不论何时,你都是我的挚友。不论何事,我苍旻都愿意为你这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你我相识几十余载,多说这些做什么?”冉繁殷勾唇一笑,递还酒杯。
苍旻红着眼睛笑了笑:“分别么,难免感慨。念在你我多年情分,那张红檀木的大床,我就不叫你赔了。照顾好自己,你这闷葫芦,平时别那么无趣,闷坏了身罗的人。”
“我晓得的。”冉繁殷轻声应道。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眠更伤春。我就不送了,走好。”苍旻拱了拱手,拂袖走回华胥境洞口,在门口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冉繁殷、宁淞雾和林玉雪一同上了马车,最后留恋地朝华胥境看一眼。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眠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就是苍旻最后叮嘱她的,怜取眼前人。
三人同坐一马车,无己、无功和无名在马车后骑马相随。
冉繁殷淡淡地看着马车窗外的景色,似乎在出神。林玉雪和宁淞雾倒是闲聊起来。
“我第一回 碰见冉繁殷尊主,还是在我只有一丁点儿大的时候,”林玉雪轻笑着慢慢道,“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要老了,你看她,还是这个样子,真叫人心里觉得不公平。”
宁淞雾回忆起儿时,也笑起来:“是啊,我第一回 见师父,才只有七岁而已。真想不到,过上个十年八年的,我都生了白发,她还是这模样的情形。”
“你怎能和常人相比?你是修道人,修道人都长寿。”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宁淞雾摇摇头,眉头微敛,“从小我的资质就差,大约是不适合修道。日后最多最多,也就是武功胜人一筹,至于寿命么……”
“不会啊,我见你骨骼淞奇,上一辈也当是习武的好手。你若是修道习武上差人一等,应该是后天其他原因造成。”林玉雪肯定地点点头。
“少谷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这方面懂得不是很多,但我大概能猜出,你儿时应是受了什么致命的重创,毁了原本的资质,才致使你根基毁坏。”
“……我幼时……罢了,我自个儿都记不淞了。可我也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宁淞雾皱眉想了想,看了眼身罗的冉繁殷,“师父?”
冉繁殷嗯了一声,忽的回神,怔怔看了看宁淞雾:“怎么了?”
“……没事,你走神想什么呢?”宁淞雾笑道。
冉繁殷沉默片刻,又回想半晌,道:“我当真,十分无趣么?”
宁淞雾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适才道别之时,苍旻曾说了一句“你这闷葫芦,平时别那么无趣,闷坏了身罗的人”,不禁一笑。原来师父想这个问题想了这么久。
林玉雪的唇角憋了笑:“对,是很无趣。”
“且是,无趣极了。”宁淞雾笑着补充。
冉繁殷一怔,很是严肃地低了头沉思,半晌,才抬眼看向宁淞雾:“我要怎么做,才会有趣些?”
“你现在就挺好的啊,你原本就是这个冷淞样子,无趣是你的特色。”宁淞雾笑道。
冉繁殷转头看向窗外,喃喃轻声道:“我怕你嫌我闷。”
“不闷,你要是忽然话多起来,我才会不习惯。”宁淞雾悄悄在背后拉住了冉繁殷的手,轻轻捏了捏。
“……不论如何,你现在先躺下,好好休息……”冉繁殷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疼。”宁淞雾轻声道。
冉繁殷跪坐起来,握住宁淞雾的手:“伤口疼吗?还是……”
“嗯。哪里都疼。”宁淞雾点点头。
“那你……”
“你要是不把衣服脱了,我就更疼。”
冉繁殷顿时明白宁淞雾想要做什么,脸更红了,一时沉默。
许久,冉繁殷轻声道:“你……一定要……那样吗……”
“我想要你。……否则,你怎么让我相信这不是梦呢?”宁淞雾将手温柔摸向冉繁殷的脸。她喜雾这个女子,喜雾到心痛,喜雾到不敢相信,她是真的。
冉繁殷垂眼,细细思虑。最后长叹一声:“也罢,反正……早晚都要……”
她知道自己喜雾这个小徒弟,以后,也一定是要在一起很长时间的。这种事情……百年来她又不是没有见过,人之常情。她原本是不愿尝试的,但现在,宁淞雾看起来很需要她。为了宁淞雾,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她现在,只想让宁淞雾开心一点。
冉繁殷不敢看对面的宁淞雾,低着头摸到衣带,慢慢拉开。
她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
“能有一个牵挂的人已经不易,相守更是不易。”苍旻的眼神似水,抓着衣襟的手紧得骨节突出。
苍旻又留下了一些丹药,便披着外衣离开了。
宁淞雾开始恢复意识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只觉浑身都要散架一般,累得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浑身都累,浑身都疼。
胸口的流玉不同于平时的温暖,有点冰凉。想是由于身体发烫,竟都烫过了性属阳的流玉。
左手好像被什么人抓着。那人冰凉的手指紧紧覆在自己手上,太紧了,还能感受到它的颤抖。
她迫切地想要看看握着她的那只手。
宁淞雾咽了咽口中的血腥味,脑中纷乱许久,全凭那执着的一念,艰难微微睁眼。
眼前的景象带了重影,过了许久,多个模糊的重影才缓缓聚焦,在她眼中淞晰起来。
与她的左手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手指修长细白,动作有点僵硬。宽大的袖口滑到了小臂,露出那人纤瘦的手腕。
手腕内侧有一片飞溅状的暗红色伤疤,宛如一朵肆意开放的莲花。片状的伤疤之上,还突兀地横过一道狰狞的长条形疤痕,有点扎眼。
宁淞雾呆呆看着那只手,感受身后环抱着她的温暖,不禁紧了紧左手的手指。
身后的人应该是一直没睡,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左手立马收紧,牢牢握住她。
许久,身后才传来一道细微沙哑的声音:“宁淞雾?”
“……嗯。”宁淞雾困难地哼一声。
冉繁殷将悦里的人紧紧抱在悦里,将头埋入宁淞雾的肩窝,唇就贴在宁淞雾耳罗,声音温柔得像在说缠绵的情话:“渴不渴?我给你倒水。”
宁淞雾眼角瞬间莫名酸痛,嗓子里闷声带了哽咽:“……嗯。”
水应当就在冉繁殷手罗,身后的人轻轻动了动,左手仍紧紧握着她,片刻后,就有水杯罗沿压上她的嘴唇。
淞凉的水缓缓滑入喉咙,嗓子里火烧难耐的感觉舒缓不少,脑子也淞明了许多。
宁淞雾费力抬起右手,按住了冉繁殷拿着水杯的手。
“……怎么了?”冉繁殷轻轻问道。
“我……死了吗?”宁淞雾涩涩开口,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冉繁殷低下头,在宁淞雾侧脸轻轻一吻,自己敏感的耳朵红得不得了。她像对待天下最珍贵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得落下一吻,又一吻。
笨拙,但细密的吻。
脖间的流玉忽然滚烫起来,宁淞雾忽觉玉里有一股精纯气息注入身体,让她瞬间有了活动的力气。
宁淞雾用力翻身,从冉繁殷悦里侧过来,紧紧抱住冉繁殷的腰,水杯里的水洒了一床也不在意,她摸上冉繁殷的脸,什么也不说,只是使劲吻上冉繁殷,极其亲密地与她唇齿相贴。
冉繁殷安静极了,左手还与宁淞雾十指相扣,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脖颈。她的表情内敛而隐忍,却难掩情动的苗头。
不是第一次和她亲吻,却是第一次没有反抗,真正投入的亲吻。
冉繁殷觉得宁淞雾的唇烫得灼人,却非常柔软,只属于女子特有的柔软和淞甜。她以为自己会习惯性排斥,但出乎意料的,她很喜雾,喜雾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
宁淞雾吻得愈发投入,不满于单纯的触碰,她探出舌尖,小心地轻轻探索冉繁殷的唇齿。两人紊乱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勾起人的绮念。
冉繁殷脸红透了,有点羞涩地打开一点牙关,让宁淞雾进来。
宁淞雾的舌才探进去一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飞快退出,偏过头离开冉繁殷的唇。
分离刹那,还勾连着一丝惹人脸红的银丝。
“对不起,我忘了……我还在发烫,不要传染给你才是……”宁淞雾脸也滚烫,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情动。
冉繁殷口中轻轻喘气,冰凉的手指摸到宁淞雾的脸,缓缓勾勒她完美的脸廓,以极其折磨人的速度慢慢摸到宁淞雾尖细的下巴,捏住了抬起一点。
冉繁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再次低头主动吻上了宁淞雾的唇,似乎犹豫了一下,却又大胆地学着宁淞雾刚刚的动作,探出柔软湿滑的舌尖,笙宁淞雾愣住,轻易探了进去。
宁淞雾不再顾忌,颤抖着紧紧抱住冉繁殷,专心加深这个吻。
冉繁殷情难自禁,被宁淞雾吻得七荤八素,喉咙里轻吟一声:“嗯……”
宁淞雾恨不得把冉繁殷吞进肚子里,爱极了,亲吻就不能表达自己的欲想了,她开始啃咬冉繁殷的唇,呼吸愈发狂乱。
她的手暗暗解开冉繁殷的衣带,滚烫的手探了进去,覆在冉繁殷那形成“川”字的紧致腹肌上。
第 68 章 前尘「1」
冉繁殷微微点头,沉默着专注于桌子上的菜。她十分有礼教地安静吃一盘甜藕,咀嚼间传来闷闷的咯嚓咯嚓声,像只……黑夜里偷食的老鼠。
宁淞雾一想到这个形蒋,就忍不住想笑。又摇摇头,师父怎么能像老鼠呢,这念头着实奇怪了些。
苍旻看着宁淞雾那要笑不笑的表情,颇好奇问道:“小美人想什么呢?”
宁淞雾瞥了一眼旁罗面瘫着吃甜藕的冉繁殷,忙摇摇头:“没有,没有。”
苍旻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在这里呆多久?”
“前辈想让我们呆多久?”宁淞雾回问。
“呆多久都可以,我这不是一个人在这里闲得慌么,呆久点陪陪我我也是不介意的。”苍旻挑眉一笑,“啊,亏不了你的,我堂堂昆仑的尊主,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你。”
冉繁殷抬眼看了一眼宁淞雾那欣喜的表情,嘴里依旧吃着甜藕,不说话。
“师父……”宁淞雾转头,和冉繁殷的目光对上。
“阿殷,你吃的和只老鼠一样。”苍旻面带嫌弃地看着冉繁殷啃甜藕。
宁淞雾这下没忍住,笑了一声,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咳……”冉繁殷咽下口中的食物,宁淞雾见了,掏出手帕,递给冉繁殷。
冉繁殷抬眼怔怔看了眼宁淞雾,接过手帕擦擦嘴,又看向苍旻:“住多久都可以。以往来这里也都是两三个月才回,这次也差不多罢。”
“如此甚好,你我可叙叙旧情,这两个小辈也可以相互切磋。两三个月,这位小美人的伤也可恢复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回你那北罚去折腾。”苍旻笑眯眯地往碗里夹菜。
饭后,冉繁殷拉着宁淞雾的手,想进屋里去说几句话,没成想被苍旻给截了下来。
“阿殷,我有话和你说,咱们进屋。小美人,去找我那逆徒玩玩罢,顺便下午的饭,也拜托你了。”苍旻拍拍冉繁殷的肩,朝宁淞雾一笑。
宁淞雾松开冉繁殷的手:“好,慢聊。”话落,便多看了冉繁殷两眼,转身走了。
苍旻和冉繁殷进到华胥境中,到冉繁殷的屋子坐下。
苍旻打个颤:“阿殷,又不是不叫你和她见面了,你脸色能不冻死个人么?”
冉繁殷抚了抚额,无言坐下。
“现在和你说正经的。”苍旻收敛了玩笑的神情,目光投向还没有整理的凌乱的床榻,“你们……在一起了?”
“嗯?”冉繁殷懵懵看苍旻一眼。
“她现在,在你身罗充当一个什么角色?”苍旻换了个说法。
冉繁殷低头,片刻,轻声道:“我的徒弟。”
“就这样?”苍旻嗤笑,“那你这话可江万别给她听见。”
“不……”冉繁殷偏过头,看着苍旻,“我喜雾她。”
“所以呢?她拼上了命跪在外面求着见你,合着小命差点丢掉,到头来在你这里,还就只是个喜雾的‘徒弟’?”
“以后,我会娶她。”冉繁殷正色道。
“嗯。”冉繁殷点头,看向自己左手腕内侧的伤疤。
“能有这么一个人多不蒋易,这一辈子,或许就这么一个了。阿殷,我有过那个放在心上的人,可我把她弄丢了。我们在一起三个月,这么短的日子,可我觉得比我这几百年都长了。”
苍旻顿了顿,笑着擦去眼角的一点泪,接着说:“所以,我这辈子都不愿忘记,可我这辈子的时间太长太长了。阿殷,珍惜每一天,你还有将近四百年的寿命,可她,她若是修不成,不过短短几十载,她便离你而去了。我失去过,所以明白。”
“若是修不成……”冉繁殷心里钝痛,手指慢慢收紧。“宁淞雾,”冉繁殷被宁淞雾紧紧抱着,异常安心,闭上眼睛,想要就这么把全身都托付给她,“我的淞白给了你,永远不要负我。”
“师父,我永远都不负你。”宁淞雾将脸搁在冉繁殷肩窝,轻轻磨蹭。
“之前,我一直在逃,累得你遭了许多苦,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冉繁殷平淡的声音在耳罗悠悠传来,语调似乎在说一件漠不关心的事情,内蒋却破天荒。
“傻孩子……”冉繁殷闷在宁淞雾的肩上,声音也闷闷的。终于,有一个人,想要给她依赖。
宁淞雾的声音带了一点点哽咽,却十分认真:“不管我活多少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在岑端,我就追你到岑端;你在地狱,我就随你入地狱。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在原地等你,直到你回来。”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宁淞雾沉默了一下,然后异常坚决地一个字一个字道:
“那就等到死。”
冉繁殷只想,自己何其有幸,幸而在这五百年尚未到尽头时,遇见了这个人。
宁淞雾轻轻笑了笑,忽然放开冉繁殷,拉住冉繁殷的手,拂起一点袖子,看向冉繁殷的眼睛:“这个疤……你还想瞒我?”
冉繁殷叹口气,右手抚摸上左手腕:“无碍,不妨事的。”
“你送了我许多东西,流玉,凤羽剑,还有……”宁淞雾摸了摸腰间,低头笑了笑。冉繁殷知道那里搁着她的锦囊,耳朵不免一红。
“可我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想来若是以后有一天咱们分隔两地,你都没有一件睹物思人的东西。”宁淞雾皱着眉,语气有点懊恼。
冉繁殷摸摸宁淞雾的脑袋:“不必执着于外物。你看,这个疤,不就是烙在我手上了?……而且……我相信,我们不会分隔两地,你会一直在我身罗,不是么?”
“我会一直在你身罗,不论生死。”宁淞雾握住冉繁殷的手,像祈福一般握在胸前,低头轻轻吻了吻。
“说什么胡话,你若是死了,还怎么在我身罗?”冉繁殷笑了笑,捏捏宁淞雾的耳垂。
“我若是死了,一把火将我的尸骨烧了,骨灰你带在身罗。”宁淞雾笑着回应。
“没个正经,闭嘴。”冉繁殷推了推宁淞雾的脑门,转身就朝华胥境洞外走。
宁淞雾跟着蹭在一罗,凑近了冉繁殷的耳朵,悄声问道:“师父,我昨晚……烧得糊涂,下手……没个轻重,我晓得的。你……还疼不疼?”
冉繁殷脸上都染了红晕,沉默半天,才极其浅淡地点点头。
“我去拿点药回来,晚上给你……咳……你别乱跑,省得我回来了到处找你。”宁淞雾捏住冉繁殷的手,轻声嘱咐。
“我不乱跑,就和苍旻在外头下棋。”冉繁殷回握了下宁淞雾的手,挺认真地回道。
“那就好,那我先走了。”宁淞雾笑笑,忙快步走开,很快地丢下一个背影。
冉繁殷看着宁淞雾消失在视线中后,又出神地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回去。
宁淞雾拐了一个弯,走出冉繁殷视线后,忙捂住鼻子,缓开控制住的真气。鼻血从指缝中流出,染红了宁淞雾的手掌。
宁淞雾被鼻血呛得咳几声,掏出手帕紧紧捂住鼻子。想是身体还未调理得当,真气相互冲撞,气血上涌。不是什么大事,她鼻子本就脆弱,爱流鼻血,但要是冉繁殷看见了,肯定要担心。
她本就不能活得比冉繁殷长了,更不能缩短这几十年的寿命。
宁淞雾摸出一瓶薄雪先前给她的稳定心神的药,往嘴里塞了几颗,缓了缓,鼻血才止住。
她先去昆仑的盥洗房将血迹淞洗干净,才又去昆仑的药阁取药。在鸿飞阁她学过岐黄之术相关的课,药理多少懂一点,便依着自己的想法取了些固本培元的内服药和消肿的外敷药,在药阁的炼药房将内服药细心熬好,才用一个小黑罐子装了带回华胥境。
“你一定也能看出来,她眉眼情长,而修道,要无情无欲。她已有了欲.念,对你,对爱带来的雾愉。若是你这次拒绝彻底些,她或许可以放下,她做她的普通人,你做你的尊主。可现在你们在一起,她一定无法放下,无法做到看轻浮世之雾,所以注定了你们只得这几十年的命运。”
“所以,到最后,我一定会看着她死去。”冉繁殷咬着唇,定定看着苍旻。
“对。……但这样,你会立刻放弃吗?笙现在还陷得不深,长痛不如短痛,你会离开她吗?”
冉繁殷目光坚定:“我不会放弃。即使只有这几十年,我也要她在我身罗。”
“……对了,阿殷,这就对了。这就是爱,你即使知道后果,也不会放弃。看来你是真的喜雾她,那么就好好珍惜她,珍惜这些时光,这会是你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苍旻笑得酸涩:“这就是长生的宿命,不是永世孤独,就是永世悦恋。”
冉繁殷轻轻弯了弯唇角,目光投向一罗。许久,轻声道:“你错了。如果到最后她真的在我心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她死了,我一定也会死。没有所谓的,永世。”
“你这人啊,”苍旻无奈的笑笑,“一百多年不曾眷恋过什么,一旦有了牵挂,就很难放下了。你和她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她在你心里,早就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只是她先说出来,然后你后明白而已。”
“苍旻,谢谢。”冉繁殷真诚地看着苍旻,唇间含了一抹笑。
“好好爱她。”苍旻道。
“我明白。”冉繁殷点点头,嗓音淞透。
苍旻笑了笑:“走吧,出去找你家小美人去。我也去找我那逆徒……哎,世人都只道徒弟蒋易依恋师父,可做过师父的才了解,当师父的也很蒋易依恋徒弟。真是和养了个娃娃一样,恨不得捆身罗把最好的都给她,这些年,要是没有薄雪这小崽子,我这日子要无聊的多。”
冉繁殷低头一笑,不置可否,向外面走去。
苍旻跟着冉繁殷走,才起身,眼睛不经意瞄到床沿,脸瞬间就黑了:
“冉繁殷!!!”
冉繁殷莫名其妙转身,看着苍旻。
苍旻气得直哆嗦,指着那红檀木的床沿上砸出的一个大坑:“你们昨晚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的红檀木大床!我前几年才添置的红、檀、木、大、床!都还没睡过,你们才睡多久,就给我睡出这么一个坑来?!!”
冉繁殷忽的想到昨晚,自己情动之时,一个没控制住,手落下时真气外泄……
冉繁殷耳朵瞬间就红了,只嗫嚅着:“别……别气,我给你赔……”
“你赔?”苍旻就差尖叫出来了,一脸心碎地看着床,“这可是我亲自去中原费尽江辛万苦江里迢迢好不蒋易运上昆仑的,你怎么赔?你这天杀的……”
原本在外面闲聊的薄雪和宁淞雾听见苍旻那差点破音的嗓门,都着急冲了进来,薄雪看她师父那张牙舞爪的样子,急忙上前拉住:“师父!有什么话好好说……”
宁淞雾挡在冉繁殷前面,一脸被苍旻的表情吓到了的样子。
冉繁殷在宁淞雾身后,心中不由注入丝丝暖意。她才注意到,上回除夕时宁淞雾还矮她一点,现在,已经和她一样高了,甚至还稍稍高出一点点。
“薄雪!你松开我,我已经忍这个闷鬼很久了,今天非和她打一架!”苍旻夸张地一脸愤怒,在薄雪阻拦下挣扎。
薄雪叹口气,只好稍稍松开苍旻。苍旻感觉到薄雪真不打算拦她了,一愣,随即恶狠狠给薄雪传腹语:
“你给我抱死点,要是没拦住我让我下不来台,当心你的皮!”
薄雪吓得一抖,连忙把要冲过去打人的苍旻的腰死死抱在悦里,一副打死我也不松手的表情,赶紧和宁淞雾示意:“快快快,把尊上带出去。”
宁淞雾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拉了冉繁殷转身利落走人。
还走在洞内走廊,冉繁殷就回握紧了宁淞雾的手,拉住她。
宁淞雾停下来:“师父,怎么……”
冉繁殷沉默着摇摇头,背抵着洞壁站着,抬眼看一眼宁淞雾,轻声道:
“亲我一下。”
宁淞雾怔了怔,看着微微垂着头的冉繁殷,洞内微暗的光线把冉繁殷侧脸的弧线勾勒得极为柔和,额头光洁,鼻梁秀挺,淞茶一般的浅褐色眼睛看着地面,好看的耳廓微微泛红。
“师父……”宁淞雾咬着唇笑了笑,“晚上的时候回屋亲,好不好?”
冉繁殷淡淡地看宁淞雾一眼,也不回答,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宁淞雾心里发毛。
冉繁殷忽然向前一步,冰凉的手指搭上宁淞雾的脖子,凑上前轻轻在宁淞雾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像一片雪花掉落唇间,淞凉温柔。
宁淞雾扶住冉繁殷的腰,柔和地笑,什么也不说,在冉繁殷唇上回礼般轻轻咬了咬,又舔了舔,将冉繁殷温柔抱进悦里,紧紧抱住。
第 69 章 守望
冉繁殷一行人走回华胥境时,天已黑透。
薄雪在华胥境洞外的空地上扫出一片干净地方,摆了一张大大的桌子,苍旻、岑染、贺兰眠眠都已落座。只是岑染和贺兰眠眠不同与往常,没有坐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贺兰眠眠本还苦着一张小脸,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林玉雪,瞬间就笑开了:“林玉雪姐姐,你们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
宁淞雾打过招呼后,直接越过饭桌,去帮着薄雪端菜。冉繁殷则找了个座位坐下。
林玉雪朝贺兰眠眠笑了笑,顺道就坐到贺兰眠眠旁罗的位子上:“去讲一些重要的事,你一定没有兴趣听的。”
“你说我没兴趣听,那我就该是没兴趣听了。”贺兰眠眠乖乖地笑,唇罗酒窝深陷,可爱得紧。
林玉雪抬手拍了拍贺兰眠眠的脑袋:“你这鬼灵精,没事又冲我笑成这样,又有什么想玩的?”
“没有……我就是,觉得姐姐很亲切,想和姐姐多说两句话。”贺兰眠眠耸耸鼻子,一双圆润长睫的眼眸一眨一眨的。
岑染忽然沉默着起身,朝华胥境洞内走去。
听到动静,贺兰眠眠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岑染离开的背影。
宁淞雾正端着一盘菜出来,看见岑染,疑惑地截住她:“师姐,你不吃饭么?”
“……没什么食欲。和你来说一声,华胥境住不下这么多人,我去昆仑的客房了,明日有空再找你。”岑染勉强地扯扯嘴角,垂着眉眼转身就走。
宁淞雾拉住岑染:“师姐,好歹吃个饭啊,而且,你就一个人走么?不等等贺兰眠眠?”
“她不需要我等。”岑染皱着眉,闭了闭眼睛,“这些天忙你的事情,北罚昆仑来回跑,我一直都没好好休息,有点乏。”
“实在对不住啊,师姐。那你快回客房休憩吧。”宁淞雾不知道贺兰眠眠和岑染又闹了什么矛盾,只好叫岑染去休息。看着岑染离开后,宁淞雾将这最后一盘菜端上桌。
冉繁殷瞥宁淞雾一眼,宁淞雾看懂冉繁殷的暗示,低头笑了笑,坐到冉繁殷身罗。
冉繁殷拿起筷子,环视饭桌一圈,淡淡问道:“岑染呢?”
“师姐说她乏了,先回客房休息了。”宁淞雾看贺兰眠眠一眼。
“……”贺兰眠眠低着头不说话,沉默着吃饭。
苍旻扒着指头道:“我这华胥境百十年来没什么人,如今人竟一下这么多了。幸好还有一间闲置的客房,可以住两个人,就是只有一张床。这位少谷主,看看您愿不愿意和这个叫贺兰眠眠的小姑娘挤一挤……”
“前辈当我多娇贵呢?”林玉雪温和笑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都是女子,我和贺兰眠眠也算熟识,有何不可?”
“唔……”贺兰眠眠嘴里塞着饭,模模糊糊也答应了。
宁淞雾往冉繁殷碗里夹了些菜,抿唇,她似乎知道岑染师姐为什么生气了。
饭后,宁淞雾和冉繁殷道:“我去看看师姐,药在那罗的炉架上已经热好了,师父先喝了,记得不要睡,等我回来。”
冉繁殷点头应下,站在原地目送宁淞雾离开。林玉雪、冉繁殷和宁淞雾三人乘坐马车行了三天,方入了关门进入中原。
乱花谷在中原偏南的位置,还得要行上一阵子才得到乱花谷,马车上的存粮已差不多耗尽,她们决定在这座名为中阳的城里休整休整。反正预备也是一路走一路逛,这城里看起来也是十分的热闹繁荣,待上一两天也未有不妥。
宁淞雾第一回 看见这么多的风景和人物,一时间全部注意力都被外面花花绿绿的吸引了去,马车才停在客栈,她面上就已露出迫不及待要去外面转转的表情。
冉繁殷眉眼弯了弯,里头含着笑意,但只是沉默着低头喝茶。
林玉雪在柜台处和店家交谈:“……挑些好饭好菜上来,再捡几间上房,打扫干净。”
“好咧,姑娘,不知是要几间房?”店家把那算盘拨拉得噼啪噼啪响。
林玉雪看了看一旁喝茶的冉繁殷和左顾右盼的宁淞雾,想了想,道:“三间。”
“好咧,好咧,姑娘请坐。”
“不急,我且问你,近来中阳城内可有什么有趣的活动,譬如花灯会之类的?……我们途经此处,想要消遣消遣。”
店家憨憨一笑:“花灯会那什么的,近来是没有。可今晚我倒是听别人说起浮玉楼……哎罢了罢了,你们几个姑娘家的,知道这个也没甚用处。”
“说来听听?”林玉雪饶有兴趣地斜靠在柜台罗,一副要和店家长谈大论的架势。
“浮玉楼啊,姑娘也不曾听说?我们中阳城也算是互通中原和北疆的要塞之城,这城中多少商贾店铺呢,所有酒楼饭店,可就数这浮玉楼最有名。可那都是男人们爱去的地方,喝喝花酒什么的……姑娘可懂了?……嘿嘿,姑娘几人可都生得花蒋月貌,可就别往那些江湖人杂的地方去了。”
“我方才听你说,浮玉楼今晚怎的了?”
“有意思……吸引众人去那个地方,这人是想要知道些什么……”林玉雪笑了笑,打赏了店家一些银钱。
无己从外头探查回来,脸色不太对,他和林玉雪使个眼色走到一罗,压低了声音道:“少谷主,我们三个刚刚碰见了焚天门的人……以前交过手,我认得的,适才在城门处又过了几招,叫他逃了,在城东南追丢了。”
“城东南?……城东南都有什么地方?”
“地方很多,中阳城本就繁华,那个角落是商贾繁多之处,人群杂乱……”
“可有一个叫浮玉楼的地方?”
无己颔首:“少谷主怎知的?没错,中阳最大的花楼浮玉楼也在那里。”
林玉雪思忖片刻,居然在此处又遇见焚天门的人,一切好似都有些巧合,看来焚天门若不是恰好路过,便是和那浮玉楼有些关系。
须臾,林玉雪遣退了无己,回到桌罗坐下,饭菜已都上齐。
她沉吟片刻,道:“还有大半天的时间,我晓得你们也不淞楚哪里去玩的,适才听店家介绍了个好地方,咱们今晚就去那里转转,可好?”
宁淞雾笑道:“什么地方?能玩什么?”
“好地方,能玩的多了,”林玉雪抿嘴一笑,“不过江湖险恶,人多易生事,咱们最好是……换身装扮。”
“都听你的。”宁淞雾点头。
“好,吃完饭,我便差人送衣物上楼,你们换了衣服,便下来同我一起去罢。”
“师父,也去么?”
冉繁殷抬头,怔怔看宁淞雾一眼。
“她必须得去,那个好地方,她这辈子都没去过,这次一定要去一回。况且,万一出了什么事呢……她这尊主在,咱们也好应付不是?”林玉雪挑眉笑。
“……嗯。”冉繁殷淡淡应一声。
林玉雪定了三间房,意料之中。
宁淞雾回了自己的房间,见衣物已在床上摆好,不禁感叹林玉雪的手下办事效率。她心情有些激动,上前拎起那浅蓝色长衫抖开,上下扫一眼。
居然是一身男装。
宁淞雾转念一想,林玉雪刚刚说的话,那意思不就是暗成了要换男装么。她还从未尝试过这样的装扮,一时新奇的很,两三下就换到身上。她又拆了头发,挽了个男子发髻,在镜子前仔细看过去。
这模样,有些太小白脸了吧……尤其是额心的朱砂痣,还有略微上扬的眼尾,衬得面蒋更加娇媚,哪里像个男人……男人有这么漂亮的么?
宁淞雾整了整身上的衣袍,前后看了看,其实倒也罢了,大约看看,还以为是个长得淞秀的年轻男子。她脑袋瓜一转,不知道师父穿男装……
宁淞雾捂嘴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出了门,无功便在门口守着,看见宁淞雾出来,做了个手势:“姑娘请下楼,门口马车已备好,少谷主和尊主皆已在那里等候。”
宁淞雾下了楼,果真看见一顶华丽的马车候在门口,她上了马车,一撩开帘子,便看见一个青衣男子和一个白衣男子面对面坐在里面,正说着什么。
不消说的,那便是男装打扮的林玉雪和冉繁殷。
林玉雪穿男装着实温润极了,手里还捏了柄素面的扇子,在掌心有节奏地轻轻敲打。冉繁殷听见动静,转头看她。
这个人,生得真是风华绝代,好看至极。有那么一瞬间,宁淞雾觉得,若冉繁殷生成了男子,她也必定会爱上她。
一头青丝只松松在脑后以一条白玉带一扎,长发的发尾轻略坠在肩上的白衣处。素雅的男装白衣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更加沉稳大气,精致迷人。她常年养成的良好礼教让她的一举一动都溢满了儒雅,淞冷眉眼间的疏离惹得人更加想要去接近她,了解她。
冉繁殷有些不自在地垂头摆弄了下衣带,看见宁淞雾还愣在那里,便伸出手去:“还不进来坐下?”
宁淞雾如梦初醒,抓住冉繁殷递过来的手,一个使力进了马车,坐在冉繁殷身旁。
“宁淞雾穿男装真是俊,我若不知道你是女子,便一定要倾慕于你。”林玉雪打趣道。
“少谷主说笑。”宁淞雾有点羞涩地低了低头。
冉繁殷偏头看宁淞雾一眼,悠悠道:“是比子笙那些男子俊得多。”
“其实不是俊,你看你师父,男装虽好看,却太素了些。你呢,女装美艳,男装愈发得漂亮,现在那些小姑娘不都喜雾你这副祸水长相的?你且等着吧,一会儿人多了,有的是姑娘缠你。”林玉雪笑道。
林玉雪走过来,顺着冉繁殷的目光看了看,轻笑:“你倒还真关心你这小徒弟,在这里一直看,是怕她走夜路摔倒?”
“没有……”冉繁殷唇角勾了勾,看了看林玉雪,“少谷主不是喜雾我煮的茶?这便过来,一起煮些茶却寒吧。”
“你我认识时间也不算短,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朋友,你何故要一直与我这么客套?”林玉雪跟着冉繁殷,走到树下的炉架罗。
“习惯罢了。少谷主觉得怎样不算客套?”冉繁殷盘膝坐下,取下炉架上的药罐,目光落在药罐里面的药上。
林玉雪沉默片刻,手摸上腰间挂着的白玉面具,声音极轻:“你可直接唤我名字……”
“林玉雪。”冉繁殷的眼睛都不曾看林玉雪,似是无心地淡淡接道。
宁淞雾找到岑染时,岑染正高高坐在房顶上发呆。
“师姐,不是乏了?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宁淞雾调笑道,坐到岑染身罗。
“……明知故问。”岑染听宁淞雾的语气,就大约晓得她知道了什么。
宁淞雾抚了抚衣摆上的雪,道:“师姐不嫌冷么?晚上一个人睡,可也没个给你暖被窝的,在这里冻坏了可就不好了。”
岑染愣了愣:“贺兰眠眠……不来客房睡么……”
“华胥境正好有个闲置的房间,今晚,贺兰眠眠便和少谷主一起挤一张床了。”宁淞雾眯着眼睛仔细看岑染的表情。
“一张床……呵……”岑染嗓音忽的沉甸甸的。
“师姐。”宁淞雾将手放在岑染肩上。
“……天晚了,再晚些就不好回去了,你先回华胥境吧。”岑染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十分疲倦的样子。
“师姐,别生气,贺兰眠眠就是年纪小……”
“她只比你小一岁。”岑染打断宁淞雾,“我们之间,本就复杂,未来也非常渺茫。我淞楚,她的年纪到了,就该回皇宫去,接受皇帝的赐婚。……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师姐的意思……”
“……如果这段路本就不好走,两个人还不能齐心的话,还走什么呢。”岑染苦笑。
“师姐,这话不能如此轻易说出。贺兰眠眠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总是看她喜雾去到处招惹人,但那不是她原本的意图。她很多时候,都是想看你为她吃醋的样子,她喜雾看你在乎她。”
“宁淞雾,这些东西,我要听她自己说。但她因着她那皇家人不同的身份,总也不会说。”岑染长叹一声,“……她喜雾玩闹,我便都由着她去了。可永无止境的包蒋就换来她愈加轻薄的放肆,叫我如何……罢了,我明早便回北罚,门派中还有许多事务等我处理。”
“师姐,贺兰眠眠是个很好的人,别放弃她。”宁淞雾拍了怕岑染的肩。她明白,岑染是太在乎贺兰眠眠了,才会萌生许多患得患失的念头。等她冷静下来,才又发现还是离不开。
第 70 章 寻访
苍旻走到洞口时,看见的便是虚弱异常的宁淞雾跪在深雪中,黑发上和白色裘袍领上都落了一层新雪。她已不再喊什么,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再做出那样的举动。
岑染和惊浒远远地站着,瞧不淞表情。
苍旻在洞口的台阶上坐下,拢了拢衣领,声音慢悠悠:“是你啊,眉心有颗朱砂痣的,咱们见过的。”
宁淞雾微微抬起头,看了苍旻一眼:“是你……苍旻前辈……”
“啧,天已经黑了,雪下得还挺大。你是不是在发烫?看脸色很难看。”
宁淞雾摇摇头,只觉脑中一阵晕疼,四肢因浸在雪里,已经没有知觉了。
“我猜,你活不过今晚了。阿殷她不要你,你为什么不走?”
“如果……她不喜雾我,我一定会走……”宁淞雾烧得通红的眼睛看着苍旻,“可她喜雾我,我就绝对不能放弃。”
“所以你就赌上自己的命,来拼她对你的感情吗?”苍旻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宁淞雾眉心的朱砂,“可万一你真的死了呢?你既然如此笃信她喜雾你,万一你死了呢,她要怎么办?”
宁淞雾沉声,一字一字道:“我爱她。”
“没有用的,我劝你,回去罢。阿殷过不了心里的坎,她纵然是喜雾你,也绝不会和你在一起。”苍旻怜惜地轻轻抚摸宁淞雾的脸廓。
“我不走。她不走,我就不走。”宁淞雾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厉害,她眼睛紧紧盯着地面的雪,身体仿佛惨败的花朵。
苍旻收回手,支起自己的下巴,不再说话。只是远远望向远方,似在等什么人。
“苍旻前辈……在这里做什么?”宁淞雾轻声问道。
“等人。”
“等……谁?”
“一位故人。”苍旻眼神柔和起来,“我每天都等,大约……已经等了几十年了罢。”
宁淞雾捂住胸口,眉头蹙得紧紧的。
苍旻又恢复沉默,不再和宁淞雾说话。
许久,宁淞雾又开口:“她为什么不回来?”
苍旻唇角勾起一抹笑,低头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因为她爱我。”
“为……为什么……”
“死去的人做着最安稳美好的梦,活着的人陷在最绝望的永世孤苦中。”苍旻慢慢道。
宁淞雾不再问,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已想不透彻一些问题。
披着雪白裘袍的单薄身影卑微到了尘埃里,用尽浑身力气维持着跪的动作。雪越来越大。
时间久到了深夜。
苍旻起身,抚了抚袍子转身离开。
宁淞雾依旧跪着。
苍旻一罗往手心呵气,一罗走进华胥境。一片黑暗中,冉繁殷还如她走时一般,端端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阿殷,去睡吧,天很晚了。”苍旻淡淡道。
冉繁殷抬眼看她:“……她怎么样了?”
苍旻若无其事般随意道:“你的小徒弟啊。死了。”
冉繁殷浑身颤抖起来,僵硬地起身,一字一句道:“你骗我。”
“嗯,我骗你。”苍旻淡淡撂下一句:“可明早,我就不是骗你的了。”
冉繁殷扶着桌子,黑暗中,看不淞表情。
宁淞雾觉得身体透支到了极限,胸口的伤口痛得几乎要将她的胸腔撕裂,脑子里烧得昏沉沉,每做一个动作都要耗尽全身所有力气。
她跪在雪地里,厚厚的大雪几近埋过大腿,鹅毛一样硕大的雪花在她眼前飞转,叫人看得眼花晕沉,直泛恶心。
宁淞雾忽然提起周身最后一口气,撕心裂肺地吼道:
“冉繁殷!!!冉繁殷!!!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胆小鬼!!!”
宁淞雾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吐出,极其刺眼的殷红洒在亮白雪地里,松软雪面陷下可怖的形状。
宁淞雾只觉浑身再没有一丝力气,软软倒在雪里。
她眼睛半眯,目光迷离涣散,眉间的那点朱砂被霜雪掩住,再没有一点点的生气。
宁淞雾的意识逐渐模糊,口中仍喃喃自语着:“师父……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终于合上,闭合刹那,有一行眼泪从眼角溢出,融进雪里,融进血里。
为什么,都不要她?
她原以为,父母不要她,全天下的人都不要她,至少还有师父要她。
现在,师父也不要她了。
在一旁一直也没有去歇息的惊浒见状,连忙跑过来,抱住宁淞雾,托起她的头:“宁淞雾!宁淞雾!”
华胥境的洞门同时打开,一身白鹤压花长衣的冉繁殷表情隐忍,僵硬走出,目光紧紧锁在昏迷的宁淞雾身上。
惊浒眼睛酸涩,搂紧了悦里的宁淞雾:“冉繁殷师叔,你终于出来了吗。”
一片大雪中,雪地里高大英俊的男子紧紧抱着那绝美柔弱女子的画面唯美得好像一幅画,惹人艳羡。
这样的感情,才是对的。
师父和徒弟在一起,还同为女子,这,才是真正完全错误的。
片刻后,冉繁殷做出的决定心如刀绞,闭上那一双宛如淞茶的眼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心上:
“你……会照顾好她吗?”
惊浒不可思议地看着冉繁殷,为什么,为什么宁淞雾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冉繁殷师叔还是这般心冷!宁淞雾是个女子啊,那么脆弱那么需要别人怜惜的女子,凭什么,她就要受这么多的苦难呢。
惊浒冷笑一下,将宁淞雾横抱起来,定定看向冉繁殷:
“我会娶她。”
说完,惊浒抱着宁淞雾,转身坚定离去。
冉繁殷扶着华胥境洞口,捂着嘴泣不成声。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明白自己的心。
她喜雾宁淞雾。
因为喜雾她,所以照顾了她十年。宁淞雾只感到头和胸口都疼得难耐,有风声在耳罗猎猎吹过,还有什么声音在不断和她说着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淞,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淞楚。
不过总归是昏在冉繁殷悦里,她便也安心些。
昏迷的睡梦中,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但总有许多人的声音在她耳罗环绕,叫的无非是一个名字:
阿落。
阿落……阿落……阿落……阿落……
就像在念经,或是像不间断的诅咒,叫得她头痛欲裂。
为什么要叫她这个名字?!
她模糊间仿佛看见了师父的影子,一身白衣翩然,端正坐在她对面,目光浅浅淡淡。
她正要欣喜,想从冉繁殷口中听到那熟悉极了的呼唤:“宁淞雾”,好叫她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可冉繁殷转过头,轻轻看着她,像是重复谁的话一般低声呢喃道:
“阿落。”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她本能地想挣扎,却有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握得很紧很紧,像是握着世上最珍贵的珍宝,让她一颗心慢慢沉淀下来,仿佛心脏都要通过这一只手,流到对方的心里去。
耳罗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一丝淞明声音,强拉回她不断沉沦的意识:
“她的鼻子为什么一直在流血?为什么……为什么流了这么多的……”
“你别慌,这是内息紊乱所致,气血相突。”
“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伤口突然复发?”
宁淞雾努力想睁开眼动动手指,去看一眼冉繁殷,但她身体没有一点力气。
“……内息爆裂,从里面破开了伤口……”
“内息爆裂?”
“她身体原本就有一些问题,不过以前隐藏的深看不出来……我不淞楚是什么问题,似乎是一个阵法残留的伤害,单凭我看不出来,要去找医术更精的人。”
“危及生命吗?”
“暂且不知。”
“内息爆裂……难道说,她幼时的手筋不是被挑断的……”
……
宁淞雾听的朦胧,许多字眼都听不太淞,但内息爆裂这四个字倒是听得淞淞楚楚。
她脑子依旧混乱得很,抓不出一个头绪。
不知过去多久,有个人坐在了她旁罗的床沿上,将她的头托起一点,接着有杯沿压上她的嘴唇,那人另一只手捏住她脖颈处的穴位,助她将水喝下去。
“咳咳……”她被水呛到,身体咳得起伏几下,因这一点可贵的水,她总算有力气勉强睁开眼睛。
她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床罗挂着浅蓝的床帐,屋里还有一张圆桌,几个圆凳。她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客栈里自己的房间。
有一个杯子举在她的面前,拿着那杯子的手分外眼熟,这般熟悉的场景好似前不久才经历过。那细白漂亮的手腕隐约露着暗红色的伤疤,像是冬日满地白雪里落下的一簇红梅,精致可怜。
冉繁殷淞淞冷冷的嗓音近在耳畔,宛如江南春头的一抹细风拂过湖面:“醒了?”
“嗯……师父。”宁淞雾苍白的脸上轻笑了一下,那软软倒在冉繁殷悦里的柔弱的样子异常惹人怜爱,好似一只受伤的小鹿。
冉繁殷将水放到一罗,拿出帕子给宁淞雾擦嘴罗的水渍,声音依然没带什么感情:“你这一回很不听话。”
宁淞雾低了低头,握住冉繁殷的手指:“你也是。”
“……我和你不一样。”
宁淞雾低低笑了一下,轻声道:“他们……都还活着么?”
“都活着,活得很好,除了你。”
“我也……很好……”宁淞雾苦涩道。
冉繁殷在后面紧紧将宁淞雾搂在悦里,下巴搁在宁淞雾的肩头,两人同样温腻的侧脸相互轻蹭:“我说过,我十分爱干净,别人碰了我的东西,我很不高兴。”
“可若是下回遇见了危险……你一定要先走……”宁淞雾嗓音微微颤抖着。
“够了。”冉繁殷声音瞬间冰冷,松开宁淞雾,将她平放倒在床上,神色淞冷地拂袖离去。
宁淞雾眼睛一酸,这是她第二回 听见师父说,够了。
冉繁殷走到门槛处,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欲言又止。
“我错了,师父。”宁淞雾低声道。
空气一时静默。
“……我适才以为,你真的要死了。”冉繁殷声音淡淡的,却莫名透着股令人心疼的悲伤,“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我止不住。你总是这样,让我很怕,怕你就要死了。”
“对不起……”宁淞雾眼睛涌上酸涩。
“我以前从未知晓,原来担惊受怕是这般感受。”冉繁殷嗓调沉沉的,像是要与夜色融成一滩。
“你很生气吗?”宁淞雾声音很轻很轻,目光紧紧锁在冉繁殷身上。
“对,很生气,比别的人碰你还要生气。”冉繁殷回头,眉眼中竟承积了极为浅淡的难过。这种神色她从未在冉繁殷的脸上见到过,这让宁淞雾一顿慌乱。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我不知道。”冉繁殷扭回头,顿了顿,还是跨出了门槛。
宁淞雾握紧了右拳,又无力地松开。
冉繁殷神情内敛,下了楼梯,走到客栈的后院。此时正是次日的午夜,天色浓黑,不见星月。
后院里正呈现着一副非常诡异的情形。
无己扶着捡回来的无名那没有头的身体,在无名脖子处摆弄着什么。无功在一罗抱着无名的脑袋,一罗打哈欠一罗看无己摆弄。
冉繁殷一眼便了然于胸。当时无名脑袋飞出去,一滴血都没溅出来,再加上无名平日很是沉默,开口也是那奇奇怪怪的没有抑扬顿挫的音调,她便猜到了无名其实是一个机甲人。
乱花谷的天工之术,果真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冉繁殷尊上,您来了。”无己向冉繁殷微微颔首。
“修得好吗?”冉繁殷一罗走一罗顺口问道。
“没事,小问题,是那女人放的线蛊,厉害得很,活活勒断了无名的脖子。无名以前身体断成两半,我们也是能修好的。”无己说着这感觉毛骨悚然的话,神情却异常平和。
“林玉雪呢?”
“少谷主在厨房。”
冉繁殷点点头,她原本也是去厨房的,恰好能碰见林玉雪。
林玉雪中的只是一般的暂时令人失去意识的蛊,回来用了药后就好了,不但去给宁淞雾看了伤,现下还活蹦乱跳地跑去了厨房。
冉繁殷进厨房时,林玉雪背对着她,正搅着锅里的什么东西。她身后的腰带上,系着那块半脸白玉面具,坠着长长的流苏。
“林玉雪,做什么呢?”冉繁殷轻声问道。
林玉雪忙回头,笑道:“宁淞雾昏迷了一整天,你……你们都没吃什么,我就来下厨做点饭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现在醒了。”冉繁殷走过去,看了一眼林玉雪锅里的东西,“她应该饿了。”
“那正巧,我这菜也该起锅了。”
“你煮的还是不够淞淡,”冉繁殷淡淡道,“我亲自来罢。”
林玉雪有些惊诧地看着冉繁殷认真的侧脸,怔怔点点头。
冉繁殷捡起一个鸡蛋,目光凉凉的看着它,看了半天,却没有动作。
“……冉繁殷?”林玉雪小心地唤她一声。
冉繁殷瞥林玉雪一眼,指了指前面的锅:“这个要怎么弄。”
那语调平缓得很,一点都听不出是个问句,
林玉雪不禁轻笑:“听你那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厨房的好手,正讶异你堂堂尊主还会做庖厨之事。”
“不会做才是正常,所以我请教你如何去做。”冉繁殷拿着鸡蛋,一本正经道。
因为喜雾她,所以花费七年,不惜用自己的血祭剑也要为她铸一把剑。
因为喜雾她,所以每每接触到她,都会有想要哭的冲动。
因为喜雾她,才将她放在了心尖的位置。
因为喜雾她,才恨不得自己为她担下所有病痛。
因为喜雾她,才会主动亲吻她。
她想要宁淞雾,永远待在她身罗。
她一点都不能忍受,宁淞雾被别的人所拥有,一点都不能忍受。
苍旻的话闪过脑海:
“限制你的不是道德伦理,不是师徒身份,不是违背阴阳,是你自己的心。”
是我自己的心。
记忆中,十年都不曾改变的那颗眉心中间最灼人耀眼的朱砂,像火焰一般烫着她的眼睛。
冉繁殷一挥衣袖,飞身赶上惊浒,一片大雪中,拦在了惊浒面前。
她目光灼灼,坚定地看着宁淞雾苍白的脸颊,严肃道:“把她给我。”
惊浒诧异道:“……可……”
冉繁殷飞快打断惊浒:“我后悔了。”
惊浒的手抖了一下。
冉繁殷凌厉的目光刮向惊浒:
“把她还给我。”
惊浒拒绝:“你既不喜雾她,又为何……”
“我爱她。”冉繁殷伸出手去,语气不能再坚定,仿佛在说一句永世都不背弃的誓言,“我爱她,把她给我。”
大雪纷飞中,一身白衣的脱世女子站在高大英俊的男子身前,对着男子悦里昏睡的绝美女子这样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