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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二郎一大早就过来张杏花帮忙, 正挑着扁担往外运草呢。

    有些草是可以沤肥,有些草生命力顽强,沤肥不成, 还有可能让它死灰复燃。这种草就得把它堆放到河沟里晒干,让它枯死。

    看到张希瑶过来, 二郎脸微微有点红, 硬着头皮道,“我来给家里开荒。”

    张希瑶没有戳穿他, 而是围着他转了一圈。

    二郎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阿瑶,你怎么了?”

    “他们一大早就进山找蝉蜕, 只有你没去。他们说做好吃的,没你的份!”张希瑶捏着下巴打量他。

    二郎今年也才十五,正是馋嘴的年纪,听到没有他的份, 就有些急了, “我在给咱家干活。”

    “他们也给家里干活啊。”张希瑶指了指远处的稻田。那些孩子都在稻田拔草呢。古代没有农药, 除草全部人工, “可吃食却是他们卖蝉蜕得来的钱。你没付出劳动就没你的份!”

    二郎抿了抿唇, 想为自己辩解,可又找不到理由。

    张希瑶冲他道,“不过我替你说了好话。说你也帮了我不少忙。他们就同意分你一份。”

    别看他们找蝉蜕时,张希瑶从来不去。但这帮孩子没有把她撇出去。因为就是她的坚持,蝉蜕才能卖上高价。要是没有张希瑶的坚持, 他们肯定会把蝉蜕卖给镇上。他们就亏大发了。

    二郎听完, 立刻喜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夸张希瑶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张希瑶摆了摆手, “我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帮我?”

    二郎也很上道,拍着胸脯,“阿瑶,你说!我一定听你的。”

    张希瑶让他去山上砍几根竹子,要把中间部位打通。

    这活简单,二郎满口答应,但他好奇,“砍竹子有什么用?”

    “我要用它引水。”张希瑶翘起唇角。

    二郎还是不懂,“那渠里的水太浅了,根本流不到沟里。”

    “让你去,你就去。”张希瑶觉得二郎哥跟二伯娘有点相似。为了少干活喜欢找借口。

    二郎麻溜闭嘴了,“行行行!我现在就去。”

    他将杂菜运出去,跑去跟杏花说一声,就急匆匆去了山上。

    山上许多竹子没人要。村民们有需要时,也会去山上砍。这东西到处都有,不值什么钱。

    砍了三根竹子,从山上运下来,二郎累得满头大汗。又按照张希瑶要求把两根竹子中间打通。这个需要蛮力。用细一点的竹子伸进去捣,一直将中间部位捣烂。

    张老头看到两人在这儿忙活,也凑过来。

    等二郎将竹子打通,张希瑶用竹子做他个连接管。只要砍断竹子的两截,然后在他们一端凿个圆形,将其中一截竹子插进另一个竹子。这样就成九十度。这里面有个翘门,挖洞的那端一定要有竹节,这样水灌下去,才能呈九十度转弯。

    做完连接管,张希瑶让二郎把旱地的小河沟挖深一些。

    张老头试探问,“你是想用它储存雨水?”

    他这个猜测不能说错。毕竟开封夏季炎热,但三不五时也会下雨。

    张希瑶摇头说不是。

    家里没有铁锨,二郎就只能用锄头一点点刨。刨好的土还得垒个坝,这样引过来的水不会一直往前流。这样就在这边聚集一个水洼。

    张希瑶把自己打了农具的事说了,“我还想买个蚊帐。咱家蚊子太多了。我一晚上没睡好。”

    她觉得自己是真能忍,可以一直忍到现在。

    张老头只道,“你花自己钱,我不管你。”

    张希瑶点点头,要是全家人都得买蚊帐,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要享受,就得自己花钱。没毛病。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许氏从不远处急急忙忙跑过来,看她那火急火燎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果不其然,到了地头,看到张希瑶站在边上,啥活不干,反而她儿子像个老黄牛似的,吭哧吭哧挖土。她顿时来了火气,“爹,二郎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呢。哪能让他干这么重的活计?”

    张老头点头,“要不然你来干?”

    许氏噎得不轻,她干个屁啊。她哪有那力气?!她抿唇,没话找话,“二郎,你挖这个干什么?现在又没水!”

    二郎也不知道,他实话实说,“阿瑶让我挖的。”

    这个理由一下就给了许氏借口,凭啥阿瑶可以有二十亩荒地,而她家秋花什么都没有。老爷子就是偏心。她几乎是满脸愤慨瞪着张希瑶,“阿瑶,你怎么能指挥二郎做事呢。他可是你哥。”

    “是我哥啊。是她自己乐意的。我可没逼他。”张希瑶探头问二郎,“是吧?二郎哥。”

    二郎点头,“对。娘,是我自己乐意的。”

    许氏气得不轻,直接跳下河沟就拧二郎耳朵,“你犯什么傻呢!这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欺负你?!其他人都不开荒,只你一个人巴巴跑过来开荒。那肩膀都秃噜皮了。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叫唤。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希瑶懂了,许氏这是心疼儿子受苦。还以为二郎在地里开荒是为她省钱,她淡淡道,“二伯母,二郎哥在地里开荒可不关我的事。我没叫他。”

    许氏不信,“你没叫他!他傻啊!”

    “我是让他挖沟,但他也得到好处了。他可以吃包子。那蝉蜕可没他的份。要是不干活,他凭什么吃包子?”张希瑶两手一摊。

    许氏不服气,“他是为了开荒才没去找蝉蜕。”

    “我说了呀,我没让他开荒。是他自己非要来。”张希瑶再次重复。

    二郎怕许氏再追问下去,就挠头,“娘,我是为自己家做事。你扯阿瑶作甚!不关她的事。”

    许氏气得直跺脚,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二郎吭哧吭哧挖了一个时辰,脸都晒红了。

    张希瑶在这边观察一会儿,觉得这个深度应该差不多了,就让二郎扛着两根竹竿跟她走。

    二郎依言照做,张老头也跟过去。看孙女到底怎么弄。

    张希瑶拿着一根通心竹子,将顺着河道斜坡伸入水中,然后堵住竹子的一端,不停往下戳,让水灌入管中。

    许氏、二郎和张老头看得一头雾水。

    张老头年纪大,人也稳重。虽然好奇,却并不出声。

    许氏心疼儿子,这会儿看张希瑶弄这个,她就控制不住脾气,“阿瑶,你干什么?你不会就想用这个管子把水引到河沟里吧?”

    张希瑶回头看她一眼,“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如果这只是一个细管子,她用嘴吸就行了。可这竹子太粗了,没法吸,就只能不停地戳。她几乎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戳了一会儿水位已经到中间部位,她实在没力气,就换二郎上。

    许氏拉着二郎不让他去,“他快累死了,你让他歇会儿不行吗?”

    张希瑶无语,这都歇了好半天。还歇?!

    张希瑶幽幽道,“二伯娘,要是他不戳,包子可就没他的份了!”

    许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坚持好一会儿,到底是吃食更吸引人,放了儿子的手。

    二郎接过竹子,学张希瑶刚刚的法子往下戳。

    到底经常干农活,力气就是比张希瑶大。只十来下,竹子就开始往外冒水。张希瑶大喜,让他把水管放平。

    许氏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你戳它有什么用?你看这管子的水没了。”

    张希瑶不搭理她的冷言冷语,她把连接管绑到上面,再用第二根竹竿塞进连接管的另一端。

    她把第二根竹子的另一端用手堵住。让张老头从河里舀些水过来。

    张老头就用刚刚砍竹子的一小截取了些水从第二根竹子的另一端倒水,一直将竹子灌满。然后再将第二根竹子塞进第一根另一端连接管。

    当张希瑶把手松开时,水开始缓缓往外流。顺着河沟一直流到二郎刚刚挖的坑。

    张老头纳罕,看得直稀奇。

    许氏惊疑不定打量张希瑶,显然没想到她真能把水引上来!

    二郎眼巴巴看着张希瑶,“我再去山上砍两根竹子,再把这个河沟里的水吸到地里。”

    张希瑶却摇头,“不行!河渠地势高,水才能通过竹子从高处往低处流。但是这个小河沟地势低,田地势高。水流不上去。”

    这叫虹吸原理,因为液体压强和大气压强而产生。

    二郎觉得有点可惜。

    张老头却笑道,“没事!咱们可以用木盆把小河沟的水舀向地里。这已经比之前挑水省事多了。”

    张希瑶问张老头,“阿爷,咱们能种甜菜了吗?”

    张老头看了又看,终是点头,“行!咱们种甜菜。”

    二郎唏嘘,“种菜可比种黄豆费事。”

    “赚的钱也不一样啊。”张希瑶问张老头,“咱们这是荒地,没有肥。还是得添些肥才行。”

    “哪来的肥啊!”张老头觉得她说话有点过于简单了。谁不想多想肥,可这东西是他想弄就能弄的嘛。

    “我看镇上有许多倒夜香会把它卖给镇子旁边的农户,咱们不如花些钱,跟他们买。”张希瑶实在没办法。这古代没有化肥。只能打农家肥的主意。

    张老头下意识看了眼二郎。全家都有事要忙,只有二郎还闲着。

    二郎吓得脸色铁青,他可不想去拉烘,臭烘烘的,“阿爷,咱们没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可近一点的地方,也没有。二郎觉得自己太惨了。他应该跟着爹去镇上卖东西的。

    许氏也替儿子说话,“是啊。他现在正在说亲呢。可不能天天拉粪,外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张希瑶觉得去镇上拉人粪太臭,就退而求其次,“粪便不方便,咱们可以拉草木灰啊。这些一样能沤肥!”

    二郎狂点头,“对对对,草木灰比较好!阿爷,要是不够,我就去山上割草,然后晒干之后烧成草木灰撒在田里。”

    这些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哪有从镇上运草木灰来得快!

    张老头不太清楚镇上草木灰的价格,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

    张希瑶也不着急,要是价格便宜,阿爷肯定乐意掏钱买。

    第42章

    张老头当晚就让张婆子到镇上摆摊时, 顺便问下倒夜香,只买草木灰,价格多少钱。

    张婆子第二天回来告诉他们。他们倒夜香是按车收费。一车是十文钱, 价格不算贵。可是他们都是卖给镇子周围的百姓。运到这边不划算。

    如果他们只要草木灰,自己运回来的话, 一文钱三斤。

    听到这个价格, 张老头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贵了。咱们用不起。”

    张老头也跟着点头, “太贵了。不买了。”

    张希瑶算了一笔账。一般草木灰作为基肥,要两三百斤。如果她按照300斤来算,那就是一百文钱。

    她很快做了决定, “阿爷,不如我的二十亩地就买草木灰,咱们做个对比。看看两者之间的差别。如果产量影响不大,咱们下回就不买了。”

    张老头听她做了决定, 颔首, “行!就按你说得办!”

    转眼张婆子就从镇上运回三百斤草木灰。这还是全镇所有人家一天用量。她要6000斤, 需要20天才能运完。

    张希瑶将它均匀地倒进田里。

    他们家开的四十亩地已经全部结束了。张老头给大家结算工钱。

    村民们领着工钱, 欢欢喜喜走了。

    张家人则继续在地里忙活。他们要种甜菜, 需要起垄。不过在起垄之前,还得把地再犁一遍。

    张老头从里正家借到了铁爬犁。其他人就把地里的石子、草根再捡一遍。大一些的泥土,也要把它捏碎。

    好在张婆子很快就从镇上,帮她把农具取回来了。

    得知这些农具花了不少钱,许氏就开始阴阳怪气, “还是阿瑶钱多啊。咱们家多少年都没添过农具了。”

    张婆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冲大家道,“这些可是阿瑶自己花钱打的农具。以后她要带走的。”

    这话一出, 许氏就不高兴了,“凭什么?”

    “凭她出的钱。你要是不高兴,那你也出钱打农具,以后分家,农具归你。”张婆子能惯着她!那不能够!

    许氏一句话哑了口。她想说,阿瑶没出嫁。可又想到那钱是阿瑶的嫁妆。她心里委屈,“那她开荒的二十亩荒地,是她一个人种吗?还不是咱们一大家子帮她种。”

    “所以阿瑶让你白用农具,你还挑三拣四。你脸咋这么大呢。”张婆子也有话说。

    “那也不划算。”许氏觉得家里吃亏了,就看向公爹。

    张老头看向张希瑶,“阿瑶,你说呢?”

    张希瑶摸了摸手腕,“这样吧。我的二十亩地全家一块种。收成交一半给公中。”

    许氏还是不满。凭什么交一半?至少交八成才对。她刚要开口,张希瑶斜了她一眼,“阿爷,我觉得二伯娘总是对阿奶分配不满意。认为阿奶偏心我,我是孤女,分家出去,肯定会让村里人笑话。不如把二房分出去吧。让二伯娘也享受当家作主的机会。”

    这话一出,许氏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说要分家了?”

    “阿奶说话的时候,你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没有半点规矩,我还以为现在当家作主的人是你呢。”张希瑶一脸无辜。她好性,可不代表可以任由对方觊觎她的东西。

    张老头看向张二伯。

    张二伯吓得不轻,忙道,“爹,我没想分家。”他扭头瞪向媳妇,“爹娘作主,有你什么事!快跟爹娘道歉!”

    许氏不想被分出去。父母在,不分家。父母在世,要是分家,全村人就会戳他们的脊梁骨,骂他们不孝。而且家里日子眼见好过起来,现在分出去,她什么也得不到。她忙跪下道歉,“爹娘,我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希瑶补刀,“我知道,你是嫉妒我,嫉妒我嫁妆多。可是当初阿爷给每房都分了一贯钱。你那钱也可以用来做生意,让它钱生钱。你老盯着我作甚!要是天下的人都像你这样嫉妒心重,那你娘家就不配拥有那么多地,应该跟咱们一样住窝棚才对。”

    许氏家境很好。家里有四五十亩田地。但是他们家对许氏这个女儿并不好。明明张家那时候已经日落西山,田地卖得七七八八。可许家为了少出嫁妆,还是将许氏许给了张二伯。

    许氏涨红着脸,“我没有!”

    张希瑶死盯着她不放,“你有!”

    许氏没想到她会如此咄咄逼人,恼羞成怒,就要骂起来,“我是你长辈,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张婆子哼了哼,“有你这样的长辈吗?!我还活着呢,轮不到你教训!你要是对我的分配不满意,那趁早分家。你过你的舒心日子,我们也不耽误你们发财。”

    二郎、秋花和四郎忙跪在许氏身边,替爹娘求情,“爷奶,我娘知错了,她下次再也不敢了。”

    二郎押着许氏,让她快些道歉,不要再把事态扩大。

    许氏咬着后槽牙,“爹娘,我错了。”

    张老头也不想闹得这么不愉快,他将目光逡巡一圈,“我给你们各房的嫁妆,你们自己攒的私房钱,全由你们自己支配。你们要是用它赚了钱,也属于你们。不用交到公中。那二十亩荒地是阿瑶自己花钱买的。跟公中无关,你们也不许惦记!下次再阴阳怪气,就别怪我把他撵出去!”

    这算是警告,所有人不敢忤逆他的意见,再三向他们保证,一定不会再提这事。

    这事算是揭过去了。

    接下来,全家人忙着种甜菜。有了铁锨,起垄子的确要方便许多。

    张希瑶为了浇水方便,先弄了个育苗床,这样浇水比较省力。

    连续浇七日,甜菜终于冒出头。他们变成两三天浇一次。直到甜菜叶长到十厘米,叶片也变厚,他们才开始移栽。

    移栽一定要挑天气不好,最好是阴天。没有太阳暴晒,称栽的成活率会比较高。

    一个人在垄子上刨坑,一个人将甜菜苗放进去,一个负责盖土,一个人负责浇水。分工合作,速度会比较快!

    等移栽完毕,他们每隔两三天就得浇一次水。

    这些都是大家做惯的活计。真正让孩子们伤心的是知了猴没有了。

    夏花浇水都没什么力气了,“咱们攒的那点钱也吃不了几回吧。”

    这些天都是张希瑶做饭。她舍得用细面,做的包子又轻软又好吃。

    这可是他们长这么大,吃得最好的时候。现在这种好日子很快就要没了。他们能不伤心嘛。

    张希瑶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她也想天天吃好吃的。不想一天到晚吃疙瘩汤。她就安慰他们,“等甜菜长成,家里赚了钱,咱们家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夏花嘟嘴,“咱们哪年不种粮食,交过税就不剩什么了。”甚至更糟糕。因为钱见了底,家里人又得为生活发愁。那几天他们都得躲着爷奶走。

    张希瑶让她别不高兴了,“今晚我给你们做油条!面已经发好了!”

    张希瑶之前做包子时,没能掌握住老面发面的技巧,第一次并不成功。但是这些孩子也不嫌弃,依旧吃得津津有味。现在练了好几次,她发面已经掌握了技巧,就打算换个花样。

    夏花果然被她吸引,“油条好吃吗?比包子还好?”

    张希瑶想了想,包子和油条哪个更好吃。这得因人而异。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含糊说,“一样吧!都好吃。”

    夏花笑了,“那我帮你烧火。”

    “行!等咱们浇完水,就回去炸油条!”张希瑶将木桶倒扣,让最后的水落进葫芦瓢里,然后将水洒到菜根处。

    家里摆摊的生意是不能停的,地里的活全部落在孩子们、张老头和女人们身上。

    得亏这菜地是两三天浇一次,要是天天浇,他们还真忙不过来。

    回到家,张希瑶就开始将发好的面弄成一条条。夏花喝了碗凉白开就去烧火。

    当张希瑶将一勺猪油放进锅里,夏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么多油啊?阿奶会骂人吧?”

    张希瑶没回答,她继续舀第二勺,夏花眼睛瞪直了。

    第三勺,第四勺,直到将全部猪油全部倒进锅。夏花的嘴已经合不拢了,指着张希瑶“你你你”半天,“日子不过了啊?”

    张希瑶耸耸肩,“没办法!就得倒很多油才行!”

    她将面条放进去,没一会儿,油条就快速膨胀,并漂上来,她用加长板的筷子翻面。这个筷子是张老头用竹子做的。

    张老头手艺不错,他还会编筐,张希瑶让他编了十来个小筐,就为了采摘时方便拎着。

    炸油条要用小火,夏花不需一直往灶膛填火,她就站起来,看着张希瑶不停翻滚,“这也太香了吧!”

    张希瑶将炸好的一根油条夹出来,放到竹篓里。夏花馋得直流口水。

    张希瑶怕她烫到手,“等一会儿,凉了再吃!”

    夏花点点头,不错眼盯着油锅。

    孩子们闻到香味,也从外面挤进来,“好香啊。今天做什么吃的?”

    待看到油锅,孩子们的吃惊一点也不比张希瑶少,“这也太费油了吧?!”

    “好吃不就行了。”张希瑶让他们先出去,别挡着光。

    孩子们哗啦啦全出去了,但他们不舍得走,就趴在门口张望。

    等陆氏拔完草回来,就看到这一幕,也站在门口张望。

    张希瑶炸好油条,又把多余的油盛出来。这油还是要用的。至于里面胆固醇超标,对于农家来说,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张希瑶重新烧火,做了一碗疙瘩汤,这疙瘩张希瑶用筛子筛过,麦麸已经被扬出去了。虽然比不上细面好吃,但没有麦麸,口感已经非常好了。

    她又倒了些紫菜叶进去,将它炸香。她今天发现沟边许多紫菜叶,听夏花说,她以前经常用紫菜叶擦屁股,因为这叶子很大,没有刺。

    等张婆子一行人回到家,全家人都等着他们吃饭呢。

    孩子们馋得直流口水,看到他们回来,一个个全跑过来帮忙。

    张婆子觉得今天的孩子们格外听话懂事,“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闯祸了?”

    夏花有点心虚,“没有啊。我们今天乖着呢。还帮着浇水了。”

    张婆子可不信。那脸上都写着呢。没做坏事,你们心虚什么。

    等坐上桌,张希瑶把簸箩交给张婆子,让她负责分食,“阿奶,这是我今天新做的吃食。要去东京卖的。大家吃了之后,发表意见。”

    张婆子点点头,给每人都分了一个。多的就分给孩子一个。因为阿瑶说了,这油和面粉都是从孩子们赚的钱扣的。大人们尝一尝就行。

    夏花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又酥又香,她不可思议瞪大眼睛,头一个发出感慨,“好好吃!”

    其他人速度比她慢,但是咬了一口,全都不敢置信。怎么会这么好吃!

    张二伯首先问的是这东西成本多少。

    张希瑶算了一下账,“要是咱们自己磨面,卖四文钱一根能赚一半。要是买面,咱们至少得卖六文钱一根才能赚两文钱。”

    “你用的不会是细面吧?”张二伯没想到这么贵。明明吃起来没什么份量啊。一捏就碎。用油多倒是真的。吃进嘴里油汪汪的。

    “对!必须细面。不能有麦麸。”张希瑶给了他答案。

    张婆子无奈摇头,“镇上可卖不起来。这也太贵了。吃进肚一点也不扛饿。”

    张大伯也罕见表态,“是啊。咱们镇上得卖价格低的。就像那个豆饼,我拿去书院,有不少人跟我买。”

    别以为读书人都是有钱人。事实上他们当中有许多原本是地主家庭,可是读了许久也没能考上功名,把家里拖垮,他们就只能节衣缩食过日子。这些豆饼压饿。张大伯见张婆子在镇上卖豆饼生意那么好,他也拿些到书院,许多读书人争着买。

    张老头听他们都不看好在镇上卖,就冲两人道,“回头你们拿去东京卖吧。正好你俩一个卖臭豆腐,一个卖油条。两样买卖,也能多赚点。”

    张希瑶颔首,“可以啊。到时候咱们家也能多些进项。”

    第43章

    第二日, 张希瑶跟着张婆子一起去摆摊。她是过来打铁锅和铁板的。

    要去东京做生意,肯定得有两口锅。至于铁板是用来煎豆腐的。

    这铁板是张老头给的钱,铁锅是张希瑶自己付的钱。

    她去之前的铁匠铺子, 把自己的要求说了。

    铁锅没什么问题。无非就是给铁锅加两个把柄,这样端的时候不会烫到手。没什么难度。

    可是铁板就有些问题了。因为她要的铁板太大。宽四尺, 长七尺。

    “你下面用的也是炉子。你这么烧的话, 有的地方温度高很快就熟了,有的地方东西可能还没熟。”

    张希瑶是知道这点的。现代用的铁板车都是电磁炉, 她笑道,“我不用炉子,我想直接烧炭。你帮我加一下。”

    铁匠迟疑, “你摆摊做生意用的是最劣等的炭,烧太多炭,烟雾肯定很大。”铁匠劝她做小一些。

    张希瑶除了想做煎豆腐,还想做别的吃食, 自然不肯改小, 反而问他, “你是不是可以弄个烟囱?”

    铁匠被问住, 仔细盘算半天, “行是行,但得加钱。”

    “多少钱?”张希瑶追问。

    “你要的锅是四十斤,要两贯八百钱,铁板锅重量至少得一百斤,还得加烟囱, 这个必须得用铁来做。两口锅, 一个铁板,总共要九贯一百文。”铁匠算了一下, 给她报了价。

    张希瑶有点肉疼,居然如此之贵,但摆摊做生意,没有锅可不行,她点头答应了,“再给我加个烧火的炉子。”

    普通的炉子用的是黄泥土烧成,它不贵,但是容易蹦裂。她要做生意,肯定是铁炉更耐用。

    好在炉子价格不贵,也无需用上好的铁,只要一贯六百文。

    不过即便如此,三样东西就花了十贯还多,让张希瑶肉疼不已。

    定完铁,她又去木匠铺子,请求定两个小推车。

    之所以不用一个,张希瑶考虑东京人多,小吃摊挤在一起,可能会抢不到那么大的位置。做成两个,方便推。

    木匠听了她要求,两样小推车总共收费一贯两百文。用的就是普通的杨木。价格倒是不贵,贵的是人工。

    等她回到家,跟张老头报账,他同样心疼,“这要是赚不回来,这东西就砸手里了。”

    铁锅可以卖出去,可是这铁板谁会买。

    张希瑶有点好笑,“这可是铁,哪怕重新卖给铁匠也能至少收回一半的成本。”

    张老头只能忍着肉疼,无力地摆摆手,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转眼过去半个月,张希瑶去镇上拿她的铁锅。

    还别说这铁板做得真不错。加炭取炭后,可以将它关上。烟全部都顺着烟囱跑走了。

    秋花围着小推车,站在车前,学着镇上小摊吆喝,乐得合不拢嘴。

    其他孩子将她挤过去,也有样学样。

    就在孩子们玩得正欢时,从院外走进来一个穿着喜庆,头戴大红花的老妇人。

    看着这打扮,张希瑶脑海立刻蹦出“媒婆”二字,实在是媒婆在影视剧里的形象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很难不让人记住。

    媒婆捏着帕子扭着腰进院子,夏花见死,立刻朝屋里喊,“娘,大伯娘,有客人来了。”

    听到动静,陆氏和许氏从屋里出来,看到媒婆,两人愣了一下。

    媒婆甩了下帕子,脸上堆满笑,“我给你们报喜来啦!”

    她打量院里的几个孩子,“天大的喜事。”

    陆氏和许氏立刻换上笑脸,将人请进屋。

    陆氏让夏花端茶倒水。张希瑶给拿了些红糖,放进去。

    媒婆看到是红糖水,那双小眼都弯起来。

    孩子们都站在门口,看热闹。陆氏直接将人哄出家门,只有张希瑶被她放进来。

    媒婆喝完一碗水,轻了轻嗓子就开唱,“张家大嫂,你们家有福啦。我代表徐家给你家夏花说亲。他家老大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子嗣旺盛,与你家夏花正是郎才女貌,将来成婚,一定能成为佳偶。”

    这一长串的四个字让陆氏都听傻眼了,许氏就稳多了,她不会被这点好话糊弄,就追问,“哪个村子的徐家?”

    媒婆笑成一朵花,“还能有哪个徐家?当然是咱们许家村的徐家,徐兴旺的长子,徐大牛。”

    话音刚落,陆氏刚刚还晕呼的脑子瞬间恢复清明,她拔高音调,“徐家?”

    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徐家?他们家也配!什么东西!

    陆氏腾地站起来,就要开骂,被许氏拦住,冲大嫂使眼色,见大嫂还在挣扎,根本不听,她忙趴在大嫂耳边小声劝,“咱们可不能得罪媒婆,这么多孩子都等着说亲呢。”

    陆氏憋屈地坐回椅子里。

    许氏冲媒婆一拱手,“我大嫂干活太累了。坐不住,让她直直腿。你继续说。”

    媒婆最擅长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陆氏在生气,她是个人精,见对方不打算跟她对着干,就当作不知道,笑着点点头,“理解!我们都是乡下泥腿子,你家都沦到当佃户的地步了,估计也不会嫌弃徐家有五十亩好田的殷实人家。”

    许氏就不乐意听了,“我家有四十二亩地。”

    “是!但你那地是新开出来的,荒地有产出吗?那点产出还不够交税的。”媒婆也是直往人心窝戳,“再说了,就算有产出,你们会让夏花带走吗?”

    许氏还真没法保证公中会给夏花多少嫁妆,但她不容易让人糊弄,反过来问媒婆,“不知徐家给多少彩礼?”

    媒婆伸出一根手指,“别家都是给五贯聘礼,但徐家不一样,人家大方,给了十贯聘礼,徐家也知晓你家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也不指望你们给多少陪嫁。让夏花把聘礼全部带回来就行了。”

    这话说得好听,十两聘银看似很多,但是嫁过去后,等夏花生了孩子,他们就可以找个理由把聘礼要回去。其实就等于一分钱没出,他们家白白得个可以干活,又可以生孩子的女人嘛。这算盘珠子都快绷到她脸了,张希瑶不知道徐大牛是谁,但她只媒婆短短几句话,就觉得这徐家不是一门好亲。

    陆氏握紧拳头,咬紧牙关,许氏面色如常,笑道,“夏花的婚事得告诉我公爹和婆母。我们可做不了主。这样吧,三天后,我们给你答复。”

    媒婆点头,正要站起来,没想到张希瑶就装作好奇地问,“大娘,如果我阿爷给夏花出十贯陪嫁,你能给她说到什么样的好婆家?!”

    在张希瑶的世界观里,她喜欢用钱来衡量事情的利弊。

    女子在婚后不仅要孝顺公婆,伺候一家人的起居,还要付出高昂的生育成本。

    要是下嫁。女子嫁人后,无法支配夫家的财产,只能靠嫁妆过活。钱财花完,她就只能任由婆家人摆布。不要说帮助原生家庭,她不拖累娘家就不错了。

    至于挑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对她自己来说是不亏不赚的。但是对原生家庭没有一丁点帮助。

    女子只有高嫁才是划算的。因为她高嫁的话,她本人实现阶级跨越,原生家庭也能因此受益。

    而北宋时期没有世族门阀,因为早在唐朝末期就被黄巢连根拔起,杀成绝户了。北宋初期到现在的士大夫们娶媳妇也不看出身,只看陪嫁钱财。

    有许多士大夫的儿子就娶了商贾或地主家的闺女。

    如果张家愿意给夏花出高额嫁妆,夏花是有可能高嫁的。

    媒婆瞪大眼睛,“十贯?”

    张希瑶颔首,“对!”

    媒婆将信将疑,不过她问到了,媒婆也没有瞒着,“要是真有这么高的嫁妆,秀才老爷有点勉强,但是童生老爷还是没问题的。要是不找读书人家,找个家境殷实的地主家庭也不是没可能。”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家里有两百亩好田的人家抢着要。”

    颂朝的厚嫁之风有多严重呢,《宗法条目》记载,“嫁女一百贯,娶妻五十贯”。也就说,在士大夫阶层,聘闺女比娶媳妇要多花费一倍。这个规矩是从上往下扩散的。士大夫高嫁女儿是为了攀比,彰显自家是殷实人家。而百姓就没有士大夫这么浮夸,他们更为务实,他们一比一陪嫁,通常是为了结高亲。好让亲家带旺自家。

    如果是门当户对,通常会给彩礼的一半作为嫁妆,算是全了两家的情谊。

    如果一点陪嫁没有,除非是家里遇到困难。就比如张家这种情况。百姓把闺女下嫁,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如果张家可以出十贯嫁妆,她能找到的夫家差不多是出十贯至二十贯彩礼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一定是有财力的地主阶层。

    张希瑶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许氏送媒婆出去,“等我们问过公婆后,再给你答复。”

    媒婆起身告辞了。

    媒婆一走,陆氏就拉住张希瑶的手,“阿瑶,你告诉大伯娘,你阿爷真的打算给夏花十贯嫁妆?”

    不仅陆氏,就连许氏都是双眼放光等着张希瑶的答案。

    张希瑶摇头,“阿爷没说,我只是想知道夏花有十贯嫁妆能嫁进什么样的人家。”

    陆氏听她只是好奇,失落地松开她的手。

    张希瑶见此,看了眼门外,勾了勾唇角,“这十贯嫁妆也不是不可能啊。咱们捡蘑菇,阿爷每次都给咱们一贯银子。一年两回,夏花今年才十二,距离她十八岁出嫁,还有六年时间。你至少能攒十二贯。只要你舍得把这些钱拿出十贯,夏花就能嫁进好人家。”

    陆氏微怔,许氏却是双眼放光,是了!他们还真有可能攒到十贯。

    晚上,张婆子回来,许氏把今日媒婆上门给夏花提亲的事说了。

    夏花听到是为自己提亲,小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着红。秋花握住她的手,捂嘴偷笑。其他孩子则冲她挤挤眼睛。

    得知是徐兴旺家,张婆子直接将筷子重重搁到桌上,“我呸!就凭他徐家,还想娶我们张家的媳妇!我就是让夏花在家当老姑娘,也不能同意。”

    为什么陆氏听到徐兴旺家会那么失态,张婆子又为什么会看不上徐家。都是有原因的。

    第44章

    《宋刑统》中规定, 如果出嫁的女儿被休弃或丈夫去世且没有子女,且未曾分割到夫家的财产,回到父母家后如果父母去世无子, 那么这些出嫁女将享有与在室女相同的继承。这表明在宋朝的法律框架下,出嫁女在特定情况下有责任和义务赡养父母(1)。

    除去特殊情况, 这古代女子嫁人后就是泼出去的水, 无需赡养父母,也没法给原生家庭承继香火。

    百姓养孩子不是因为爱, 这些人自打出生起就为自己的口粮奔波,爱这种奢侈的高等需求,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养孩子只是为了防老和承继香火。但这两样大多数由男子继承, 女子却是少之又少。

    责任和偏爱是相等的。养育男子,收益大。

    但养育女子却截然相反。当她还幼小时,全由原生家庭付出。等当长大成人,可以成为劳力时却嫁去了婆家。

    就像现代大学生研究一个课题, 付出几年心血, 好不容易出成果, 署名却是别人。被人摘桃子。换成你, 你乐意吗?

    所以百姓不喜女孩是有原因的。

    这也造成一个结果, 颂朝男女比例比之前任何一朝都为悬殊。

    就拿许家村来说吧。7岁至15岁未成年男女比例为五比一。张家这一辈有四个闺女,已经算是全村独一份。有许多家只有儿子,没有闺女。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那些生男孩的家庭并不是一开始就没闺女,有的闺女出生下来当天就死了, 有的则是养着养着就死了。女婴夭折率远远高于男婴。

    徐家也是跟张家一起从北方逃难来到许家村落户。

    从落户开始, 他们家已经经过三代传承,但从上至下就一直生有男婴, 女婴没多久就会溺死。

    村民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可是时间长了,他们也反应过来了。徐家有杀婴的习俗。

    别看陆氏从小到大不被父母喜爱。可是能活下来的女婴,父母至少还是有点人性的。

    陆氏看不起徐家,也不想让夏花嫁进徐家,也是情有可缘。

    张婆子不喜徐家,理由要比陆氏更深一层。

    别看徐家壮劳力很多,在村子里好像谁也不敢欺负。可是他们的子嗣旺盛都是用女人的鲜血浇灌而成。

    徐兴旺娶过三个婆娘,每一个都是因为难产而死。他原配是一年生一个孩子,女人生孩子就是闯进鬼门关。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么频繁生育。更何况农女早些年没吃过好东西,身体看着硬实,其实内里早就亏得厉害。生第四个孩子没了。

    然后他又娶了第二个婆娘,也是生第四个孩子时没了。第三个婆娘运气好,生了两个孩子后就一直没再怀上。

    所以徐兴旺总共有七个儿子。徐大牛就是他的长子。

    徐兴旺想给大儿子找门好亲。可是周围几个村子,早就听过他们家只生男婴的事情。

    虽说徐家有五十亩好田,可是嫁不住人多。吃饭的嘴也多。

    到了说亲的年纪,他们发现女方家只要听到徐兴旺的名字,头就摇成拨浪鼓。

    虽然这年头有高嫁之风。但是男女比例悬殊。底层百姓娶亲,属于女方市场。

    徐家人口多,又是长嫂,将来肯定要给小叔子张罗婚事。在他们可供挑选的对象中,徐家没有明显的优点,反而处处是缺点。

    原本徐家还想挑个嫁妆丰厚的殷实人家,可是一次次被拒,让他们认清现实。

    他们一开始没想挑张家的闺女。毕竟张明礼死后,张家就沦为佃户。别说陪嫁了。不把聘礼扣下来,就算张家心善。

    他们挑中的是村里的另一户人家——朱家。

    这朱家跟徐家有点相似。徐家是只生儿子,这朱家却是只生闺女。不过跟徐家人工淘汰不同,朱家没有这么做。

    他们家一直拼儿子,但是连生三个闺女,也没能生出儿子。

    朱家的当家人叫朱德旺,已经四十多了,最近几年也没能让媳妇再怀孕,他就绝了再生的念头。他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他出嫁妆让女儿高嫁,大女儿嫁了卖油坊的大儿子。二女儿嫁了木匠的儿子。三女儿正当龄,还在观望当中。

    徐家上门提亲就是三女儿。可惜被朱德旺否决了。

    他们一再降低要求,而后就求到了张家这边。

    张老头抽了抽烟袋锅子,看向许氏,“等下回媒婆上门,你好言好语给拒了吧。犯不着得罪她。”

    许氏点头。

    陆氏看着张老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许氏开了口,“爹,阿瑶问那媒婆,如果咱家给夏花十贯嫁妆,她说能给夏花找个童生老爷或者嫁给地主家。”

    张老头看了眼张希瑶。

    张希瑶不慌不忙,把之前的十贯嫁妆是怎么得来的事说了,“阿爷,我觉得让夏花高嫁。她自己过得好了,咱们家也能跟着沾光。”

    士大夫拉关系靠同年、同乡和同窗。百姓拉关系靠的是姻亲。

    姻亲多了,在农村生活,才能不被人欺负。她从小就在农村长大,可太知道农民的生存规则。他们靠的是谁的拳头大,靠的是关系硬不硬。

    张家搬到许家村不足百年。到现在不足十户。跟张老头关系最亲的哥哥二十年不曾来往。

    虽然张希瑶不知两家闹掰的原因,但她不喜欢自家处于劣势地位。

    张老头抽了抽烟袋锅子,点点头,“你说得对!是该让夏花高嫁。”

    张婆子看向许氏,“回头你问问媒婆,看看她能不能给夏花挑到殷实些的人家。最好有铺子。如果没铺子,地得多,最好是赁给别人种。别像王地主家,守着上百亩好田,日子过得抠搜,就差数米下锅了。”

    许氏欢喜应了。要是夏花能嫁个好人家。那她的秋花也能嫁得好。

    陆氏却是忧心忡忡,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张婆子见她这样,主动询问,“老大媳妇,夏花是你生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陆氏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她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开口,“夏花才十二,定亲还不着急。大郎都十六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亲。”

    她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乡下儿郎多是二十成亲。但定亲都得提前好几年。要不然好的都被人挑走了。大郎这个年纪,家里人也不可能让他读书。

    听到娘点自己,大郎刚开始还在看戏,这会儿又羞又窘,尤其三郎正冲他挤眼睛,特别讨厌。要不是大人们都大,他真想给弟弟一巴掌。

    张老头点头,“是该给他定个亲。但大郎的婚事,我自有主意。只是咱家之前卖蘑菇赚了些,这事还不能摆到明面上。到了年底,再找媒婆上门提亲。”

    听他已经有了打算,陆氏更急了,“爹,女方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张老头却不说了,“到时你自然知晓。放心,大郎是我们张家长子嫡孙,我肯定给他挑个知书达礼的姑娘。”

    陆氏听到这个词,有些忐忑。许家村识字的姑娘只有阿瑶一个。不!确切地说,整个村子只有几个是识字的。

    这么说,这姑娘并不是许家村人。

    关于大郎的亲事,张老头不打算让任何人插嘴,陆氏心有疑虑,却也只能咽下肚。

    许氏看了眼张希瑶,冲张老头笑道,“爹,阿瑶比夏花还大一岁。咱们让媒婆给夏花挑个好人家,要不要给阿瑶也挑一个。”

    张老头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带了几分锐利,让许氏有点不自地,干笑两声。

    张老头收回视线,淡淡道,“阿瑶的婚事,我也有了主意。先给夏花找吧。”

    许氏终于能喘口气,忙不迭应“是”。

    这事算是敲定了,等回了房,许氏拍着胸口,坐在床沿在想心事。张二伯带着孩子们从外面进来,见她不去洗漱,反而发呆,蹙眉,“去洗洗啊。天这么热,不洗,身上全是汗。”

    许氏回神,看向自己的闺女秋花,招手让她过来,“你有时间就多去你阿爷面前套套近乎。”

    秋花不解,“为什么呀?”

    许氏白了她一眼,“你阿爷现在拿阿瑶当眼珠子。我只是试探一下,老爷子就开始护犊子。将来阿瑶的嫁妆肯定是咱们全家独一份。”

    秋花觉得阿娘说了句废话,“咱家的吃食生意本来就有她一份,那些都是她的嫁妆。她本来就比咱们多。”

    秋花以前对阿瑶还很羡慕。可是自打三叔三婶没了之后,她觉得阿瑶很可怜。至于阿瑶嫁妆比她多,秋花也没放心上。谁叫她没阿瑶那么聪明,想不出那些好方子呢。

    许氏摇头,“你懂什么。钱是钱,关心是关心。以前老爷子可从来没对哪个孙女另眼相看过。我总觉得他对阿瑶太过重视。”

    张二伯听罢,不以为然,“阿瑶给家里想来那么多赚钱法子,爹重视她很正常。”

    许氏觉得这就是个二傻,他懂什么。可是她又没法说出两者的区别,心里生出众人独醉我清醒的愤慨。

    **

    转眼三日过去,媒婆再次登门,许氏就把自家打算给夏花十贯陪嫁的事说了,“我们想给夏花找条件好的人家。就像你之前说的,读书人或是地主家。”

    媒婆没想到他们家真舍得出十贯,她微微瞪大眼睛,仔细打量这房子,视线停留在墙体裂缝处,“你家都成这样了,还给姑娘陪嫁这么多?你们可别打脸冲胖子。迎亲时,女方要把嫁妆全亮出来的。”

    虽然古代是盲婚哑嫁,但是成亲的流程却比现代要严格许多。两家纳采时,双方会把彩礼和嫁妆谈妥,女方家要把准备的嫁妆列出来由男方过目,成亲时,男方会派人将它拉走。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男方也不会帮忙做戏。

    因为男方要是将女方休弃,彩礼和嫁妆要由女方带走的。男方自然不可能吃亏。

    许氏心里有些不快,这媒婆明显看不起他们张家,她哼了哼,“我家小叔子是没了。可他留下的书却值不少钱。咱们随便卖几本,照样可以东山再起。我张家以前可是有百亩良田的架实人家。”

    媒婆经她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她立刻拍着巴掌,双掌相击,“可不是嘛,你瞧我这记性。没问题。我一定给夏花好好挑。你们家有啥条件?”

    许氏就把要求一一说了。

    媒婆却是面露难色。她的交际圈只有附近几个村子,张家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她想了想,“我会好好为夏花张罗,不让你们吃亏。”

    许氏给媒婆塞了五文铜板,不让她白跑一趟,“徐家那边还请你帮忙拒了。要是真能给我们家夏花说个好人家。”她手指比划一下,“你的媒人钱不少于这个数。”

    媒婆眼睛亮得惊人,居然这么舍得!之前还有点可惜徐家那几十文谢媒钱,现在得知这边有两百文,她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夏花说个好亲。

    第45章

    张家要给夏花十贯陪嫁, 这件事只一夜的功夫就传遍附近几个村子。

    媒婆本来就在几个村子走动,消息比较灵通。她这一散播,速度也是相当快。

    当即就有不少人找到媒婆, 表示想娶夏花。

    媒婆也把张家的要求摆出来了。

    这要求一出,直接把九成九的男方排除。

    他们不肯承认自己无能, 于是就把脏水泼到张家, “他们家种的是荒地,还赁王地主家十亩田。哪来的十贯陪嫁, 肯定是唬人的。说不定是打肿脸充胖子。”

    “我看也是!他们家要是真有钱,为什么不买头牛?”

    有人问到陆氏和许氏头上。

    陆氏嘴笨,不会撒谎, 她没法跟他们说,他们家是采蘑菇赚了钱。也不会搪塞别人,脸色就涨得通红。

    许氏就不一样了,她笑道, “我们家给夏花出十贯陪嫁是想她到了夫家能被重视。过好日子。至于有人说我们家打肿脸充胖子?笑话!你们装一个试试看。一个个不拿钱, 全说酸话。我们家宁愿让闺女嫁得好, 也不买牛。难道在你们心里, 闺女的终身幸福还不比上一头牛了?”

    事实上在这些人眼里, 闺女还真不如牛值钱。

    闺女是要外嫁的。把她们养活,给点陪嫁,已经仁至义尽。牛呢?可以帮家里犁地,可以让他们节省体力,为家里赚钱。两者相较, 自然牛的收益更大。

    心里是这么想, 但面上他们肯定不表现出来。否则闺女外嫁,逢年过节送礼哪还有他们的好处。

    一个个都笑呵呵摇头, “那不能。”

    村里人的酸话,张家人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王地主家却是心动了。

    自打大儿子娶亲后,小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婚事还没着落。王地主原本也想给小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可是这些人也不是瞎子聋子,得知他家把大儿媳磋磨成那样。哪舍得让自己的闺女嫁进这种人家。他们的闺女又不愁嫁。

    他原本以为自家有百亩良田,肯定能给小儿子找个好岳丈,可惜他愿望落空了。

    王地主就开始降低要求,往富户中搜罗。

    还别说,这些富户得知自家闺女能嫁进王地主家,哪怕是给小儿子当媳妇,也很乐意。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至于王地主磋磨儿媳妇,大家觉得不是什么事儿。王地主都这把年纪了,他还能活几年?等他一走,两个儿子分家,自家女儿就能当家作主。这日子不比嫁给农户要强!

    媒婆给提供很多人选,这些人家都透了话,同意跟王地主结亲。他挑来挑去,直接挑花了眼,迟迟下不定决心。

    王地主的媳妇王婆子倒是了解自家老伴,“你这是不满意他们的陪嫁吧?”

    虽说是富户,家里也有三五十亩好田。可是这些田是给儿子的,怎么可能会让闺女带走。王地主家出二十亩彩礼,他们只肯给五贯陪嫁。比大儿媳妇的陪嫁差远了。

    就在这时,大儿子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爹娘,发生一件稀奇事。”

    王地主夫妻看过来,一头雾水。“”

    王大郎歇了口气,把今天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了,“租我们家十亩水田的张家要给夏花十贯陪嫁。”

    这话一出,王地主那豆大的眼珠亮得闪瞎人的眼,“此话当真?你听谁说的?”

    “媒婆说的。我问过她了,她说是真的。张家正让她帮忙找地主或是读书人家。咱家不是刚好符合条件吗?”王大郎一拍巴掌,他也是知晓爹爹最近为了二弟的婚事而焦虑。

    王地主抚掌大笑,“好极!好极!我家二郎果然有好运道。”

    王婆子有点迟疑,“可是张家赁我们家地。娶他家媳妇,夏花将来会不会拿咱们家的东西贴补娘家?”

    王地主笑容一收,摆摆手,“她拿什么贴补?她连咱家面袋子都碰不到。”

    早几年大儿媳妇饿得不成,他愣是不开。吃那么胖,纯粹就是浪费米粮。

    王地主得到消息,当即就去找媒婆,让她去说和。

    媒婆之前就接过张家人的暗示,知晓张家不可能同意把夏花嫁进王家。

    但她不能直说,这样就得罪人了。

    她直言王二郎娶夏花是个馊主意,“那夏花才十二岁,你家二郎都二十了。差了整整八岁。要是此时定亲,你们家要给张家送八年年礼,你舍得?!”

    这话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把王地主火热的心浇个透心凉。

    光顾着高兴,居然忘了这茬。

    王二郎为什么直到二十也没能定亲?!这是王地主精打细算的谋算。

    他们这边有个习俗,定亲之后,逢年过节,男方要给女方送年礼。酒、肉、点心、粮食等等都行。

    夏花陪嫁是多,可是她岁数也小啊。二郎要是娶了她,王家就得送八年礼物。

    王地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算盘,在上面一通划拉。

    媒婆也不打扰他。经过他反复测算,得出一个结论。二郎娶夏花不划算。

    他娶一个适龄的姑娘,马上就能进门。就能给家里磨面,做事。一天就是赚三文钱,一年也能赚一贯钱,八年就是八贯了。

    还不如娶个富农家的闺女。

    王地主果断放弃。回到家,他把自己的计算结果与家人一说,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王地主眼睛一瞪,他们立刻表示信服。

    **

    王地主家暂且不论,张家这边想让夏花嫁个好人家。可好人家也要挑个好儿媳。

    一时之间,还没有个定论。不过夏花年纪还小,这事倒也不急。

    他们家正在议论的是另一家事。

    经过媒婆的一张巧嘴,徐家已经打消娶夏花的想法了。

    他们家开始盯上了杏花。杏花家条件也差。之前徐家先选夏花,是因为夏花家没有拖油瓶。杏花家条件还差一些。

    徐家提出让杏花家把聘礼全部带回来。杏花爹直接就给否了,他给的理由也很简单,“我家杏花将来的嫁妆要全部留在家里。我不能干活,她弟弟还得说亲娶媳妇,只能从杏花的彩礼中扣除。”

    徐家一听没有聘礼,自己就先打退堂鼓了。

    这事在村子里也传开了。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徐家直接把这事给抖开了。

    在饭桌上,许氏就把这八卦分享给众人听。

    二郎捏筷子的手紧了紧,盯着母亲不放。

    许氏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常,她啧啧摇头,“一分嫁妆没有。还得把彩礼扣下。这杏花将来日子难过了。”

    没有嫁妆,就相当于娘家人告诉夫家人:这女儿我不要了,你们只管使唤。

    张希瑶心中一动,笑道,“也不一定啊。我看杏花挺勤快。做事也麻利,兴许公婆会喜欢她,嫁的男人也喜欢她呢。”

    许氏嗤笑摇头,“你年纪小,不懂手里没钱的苦。”

    张婆子叹气,“杏花爹要把彩礼全扣下,那杏花也嫁不到好人家吧?”

    许氏不以为然,“咱们村,除了良子家,还有比他家更差的嘛。杏花嫁进谁家都比在自家过得好。”

    陆氏对杏花没什么兴趣,她更关心徐家,“徐家居然会嫌弃杏花?他家良田多,可是人也多。将来分家后,每房也就只能分到……”

    她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张希瑶见她算得这么费劲,就告诉她答案,“七亩。”

    陆氏点头,“对!七亩。七亩地也不多啊。连中等人家都算不上。他们还敢嫌弃杏花。真是乌鸦笑猪黑——不知自己黑。”

    许氏也跟着赞同,“我看他家迟早会认清现实。”

    大家说着闲话,没有注意到二郎吃饭的动作都跟着放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第46章

    夏花的亲事还在观望中, 张希瑶之后就没放在心上,她现在把东西做成,就差去汴京摆摊了。

    不过在摆摊之前, 张希瑶去了趟镇上,直接将冰块大甩卖。

    现在已经到了七月底, 再有半个月就到中秋节。天气渐渐转凉, 冰块就不值钱了。

    她只留了日常需要的冰块,多余的冰块全部便宜处理掉。

    好在张婆子平时卖冰棍也会吆喝卖冰。所以平时卖得也很多。

    转眼, 天气转凉,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没法做生意,只有张二伯冒着雨去镇上送凉粉。

    雨后, 温度骤降,张家的小吃摊开始正式结束。

    当天晚上,孩子们全都睡着了,大人们在盘账。

    张老头计算这两个月以来, 他们摆摊做生意到底赚了多少钱。

    张婆子每次回来, 都会跟张希瑶报账。用了多少块冰, 卖了多少钱。张二伯也是如此。

    张希瑶手头是有账本的。她直接能算出总数。

    公中这边, 除了要付给张希瑶一成的方子费, 剩下的钱都给张老头。

    他这边买豌豆花出去的钱还要减下去。总共赚了6贯365文。

    两个月就赚这么多,所有人都激动地捂住嘴。

    他们辛辛苦苦种一季的稻子,交完税连两贯钱都不到。这两个月,他们居然赚了六贯还多。这简直让人惊奇。

    这些只是卖东西赚的钱。还有张希瑶给张婆子和大郎开的工钱,每人是20文, 加起来是40文, 六十天差不多也有两贯多。

    一个夏天进账将近九贯钱。张婆子的嘴是咧着的。

    许氏见张希瑶算完账,就打算回屋了, 忙问,“你赚了多少钱?”

    她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其实大家都很好奇。只是许氏嘴快,先问出口罢了。

    张希瑶淡淡道,“为了怕有人半夜嫉妒得睡不着,我就大发慈悲不往外显摆了。”

    许氏噎得不轻,明知道她故意在寒碜自己,可她还不能发火。因为发火就意味着她承认自己在嫉妒。怎么会有这种面无尊长的晚辈。

    张婆子哼了哼,“不管阿瑶赚多少,都是她的,这凉粉和冰棍也是阿瑶想出来的法子。咱们已经沾了她的光。你不感激也就罢了,你还想挑拨离间?”

    许氏脸一白,讷讷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婆子却不听她解释,扭头看向张老头,“老头子,我看还是让大郎和老大去东京吧。他们两个也锻炼出来了。尤其大郎做事很稳重,跟我一块去摆摊。特别机灵。他年纪又轻,长得也喜庆,招揽客人也讨人喜欢。”

    张老头抽了抽嘴角,大郎长相喜庆?她从哪看出来的?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张老头的话可把张二伯吓得不轻,他掐了下媳妇的胳膊,疾言厉色叱责她不懂事,“阿瑶赚多少钱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多舌。”他冲张老头笑,“爹娘,我和阿瑶一起摆摊最好。我说话比较利索。而且我有力气,之前也去过东京,路比较熟。”

    张老头摸摸下巴,有点迟疑,“可你对镇上的情况比较了解。你卖多年鸡蛋也认识不少主顾。咱们去东京,也不能丢了镇上的赚钱路子。”

    镇上卖鸡蛋赚的是少了点,但也比种庄稼赚得多。张老头还是不想放弃这个生财法子。

    张二伯急得额头冒汗,一个劲儿冲张希瑶使眼色。

    张希瑶却故意装作看不到。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自私可以,但是眼睛一直盯着别人碗里,这毛病得治!既然之前温和一点不管用,那她就来剂狠的!

    张老头想了想,“这样吧。让大郎跟着一块去东京见见世面。将来也好独当一面。”

    张二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爹的意思是让大郎补齐他的短板?!

    等回了房间,张二伯气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扇了过去,“你是不是不挑事,你心里就不舒服?”

    农村汉子不会对媳妇甜言蜜语,媳妇做得不好,他们会直接动手。

    许氏这会儿也后悔,“我也不是故意的。”

    张二伯恨不得再给她一巴掌,“你一而再再而三盯着阿瑶的钱,你是不是以为娘好欺负?”

    “我就说嘛,她是后娘,眼里只有她生的孩子。”许氏像是抓到了把柄,抓住男人的手,“我说错了吗?要是换成夏花和秋花,你觉得她会给她们攒这么多私房钱吗?”

    张二伯觉得她媳妇就会胡搅蛮缠,老说这些假设性的问题有什么意义!“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的情况是因为你乱说话,我很有可能没法去东京。我不去东京,我怎么攒私房钱,将来怎么给秋花找个好人家?!动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想。你干嘛非要惹阿瑶!”

    张二伯上回去东京,回来后就告诉一家人,东京有多繁华。达官贵人有多阔绰。她其实也很向往,也知道自家男人要是去东京,一定可以偷偷攒点私房钱。可她以为板上钉钉的事,不会再改。谁能想到后娘一句话,公爹就改变立场。

    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张二伯气得没法没法,直接躺床上睡着,背对着她,不想再搭理这个蠢货。

    许氏躺在床上,心里委屈。明明她就是问一句,真就一句。阿瑶不告诉她就罢了,还对她阴阳怪气。还有后娘也是,直接就断了她男人的来钱路子。

    果然后娘都不是好东西。

    许氏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床去割猪草。

    当张希瑶看到猪圈旁边堆放的猪草时,心下了然。

    许氏腆着脸凑过来,“阿瑶,我已经帮你打过猪草了。”

    作为长辈,许氏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不可能跟晚辈道歉。主动帮忙打猪草就算赔罪了。她刚要开口,让阿瑶跟公爹收回昨晚的话。

    张希瑶却淡淡道,“二伯娘这话就错了。这猪又不是我的。是咱们全家的。你怎么能算是为我打猪草?”

    许氏噎得不轻,脸上依旧挂着笑,“是,这猪不是你的。可这活是你的呀。”

    “是我的。可我没让你打猪草。你把活干了,我干什么?”张希瑶耍起无赖也是毫不脸红,“如果我打秋花一顿说是为她好。你会高兴吗?”

    许氏张大嘴,都不可置信了,这说得什么话!她几乎是怒目而视,“你!”

    张婆子从灶房出来,“蠢货一只!你还真以为阿瑶是软柿子!”

    许氏看看老的,又看看小的,同样的不可一世,她眼圈通红,一抹眼泪,回了屋。

    张二伯睡得正香,听到抽泣声,一翻身坐起来,“一早大,你哭什么!晦不晦气!”

    “我也不想哭的。”许氏把刚刚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她们分明是欺负我。你不帮我出头,你还骂我。你有没有良心!”

    没良心的张二伯下了床,“是!我没良心,就你有良心。你以为过家家呢。你道个歉,别人就能原谅你?!”

    许氏被他的话气得连眼泪都忘了擦,看他的眼神不敢置信,自己被人欺负了,身为丈夫居然不帮她出头,还骂她!

    张二伯在院子里逡巡一圈,没找到阿瑶,一问才知,阿瑶去山上打猪草。他想了想,也拿着镰刀和背篓去了地里。

    张希瑶一般都是在山脚下打猪草。尤其是山的斜坡处,这边背阴,猪草最为鲜嫩多汁。

    张二伯几乎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人。

    到了跟前,他唰唰唰割草,张希瑶看到他,也没说什么。

    等两人的筐子装满,张二伯这才跟张希瑶开口,“你二伯娘嘴快,心眼也不坏。她就是……”

    张希瑶抬手打断他的话,“是!她心眼不坏。没想害我,只是想抢走我的钱罢了!”

    张二伯被她的阴阳怪气弄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又有点讪讪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张希瑶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看来只有让二伯吃点苦头,你才能管她啊。我还以为她的所作所为是你授意呢。”

    这就相当于打脸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夫妻一体,可她明晃晃说出来,是不是太不给长辈脸面了。

    张二伯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张希瑶打完脸,还不忘给颗甜枣,“二伯,我其实挺欣赏你的。全家咱俩最有话说。你做生意也是一等好手。可你……”她失望摇头。

    张二伯忙道,“是我的错。我没管好你二伯娘。让她不知分寸。阿瑶,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张希瑶点点头,“二伯,我其实是想跟你好好合作的。这样吧,我看你表现。”

    张二伯眼睛一亮,这是有转圜余地?他点头如捣蒜,“你只管说,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张希瑶不置可否。张二伯问她要怎么表现,她却不说了。

    张二伯心里着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不过他没焦虑多久,很快就该他亮明态度的时候。

    第47章

    在饭桌上, 许氏想让公爹收回成命,抢了张婆子的活,给张老头端茶倒水, 嘘寒问暖。

    张老头在吃饭前,先说了秋收安排。

    这可是大事。秋收过后就得犁地, 开始种下冬小麦。开封这边种麦子都是冬天就撒下种子。时间比较紧急。

    两亩黄豆和十亩水稻, 家里人口多,全家分工合作。

    张婆子力气大, 肯定要负责拉黄豆和稻子。张希瑶干活不行,负责推车。

    许氏喜欢偷懒,就让她在家洗衣服, 做饭,喂猪,磨小麦。

    秋花和夏花给甜菜浇水。甜菜还有一个月就能收获,这时期植株对于水分的需求已经大大减少, 但是万一土地太干, 水分不足, 还是得浇水。

    其他人全部下地割稻谷。

    说完安排,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这时张希瑶就开始发难了, “阿爷,我看二伯娘平时挺闲的。不该让她回来做饭。应该让她一直割稻子。以后咱们张家可是要出个有功名的人。要是家风不正,总是觊觎别人的财产,就算将来考上秀才,当了官, 也是个贪官。还会害得全家人都跟着坐牢下狱。阿爷, 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发生,咱们这次不能再轻轻放下, 帮她改掉这个臭毛病。”

    如果昨天只是阴阳怪气,今天就是直接点名了。虽然有一大段没听懂。但是阿瑶想收拾许氏却是谁都能听出来的。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看着她,许氏憋得眼圈通红,腾地站起来。

    张婆子抢在她开口之前道,“我看阿瑶说得对。你还记得七出之条吗?有一项就是多嘴多舌被休。老二媳妇好歹为咱们张家生了三个孩子,休她,我于心不忍。可让她一直作威作福下去。她还以为咱们张家没有家法。”

    许氏扭头看向自家男人,示意他帮自己说句话。

    张二伯却看了眼张希瑶,接收到她的眼色,忙挺直脊背,与媳妇撇清关系,“爹娘,我觉得阿瑶说得有道理。之前爹都说好了。阿瑶赚钱是她的,许氏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盯着阿瑶的钱袋子。我说了也不管用。就该让她多做点事。省得她东想西想。”

    许氏都不可置信了。她要阿瑶的钱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自家男人不帮她就算了,居然还……她没读过书,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要是她读过书,一定知道“背刺”这个词。她心里憋屈,那口气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整个人快要炸了。

    偏偏公爹在经过多翻思考后作了决定,“行!那老二媳妇也跟着一起割稻子吧。你一人一天割一亩。谁也不许帮!”

    这话一捶定音。许氏委屈也没用,她跌落在板凳上,一声不吭。

    除了几个孩子给她碗里夹菜,其他人该吃吃,该喝喝。

    吃完饭,家里人下地秋收。张希瑶和张婆子一起拉稻子。

    张婆子问她,为什么张二伯会打自己媳妇的脸,“是不是你搞得鬼?”

    “我觉得二伯之前有小心思,在公爹警告之后,也就接受了。但是二伯娘依旧不死心。我跟她之间的事就不必再牵扯别人。我也不想一直用夫权压她。”张希瑶还是希望把人给打醒。她小时候打架,最讨厌孩子找爸妈告状。显得她没父没母是个小可怜。

    张婆子不太懂。什么夫权?只要法子好,不就行了吗?还挑那么多理!

    张希瑶自傲道,“我要把她彻底打服。让她下次再也不敢朝我伸爪子。用夫权压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张婆子没听懂,但是见她有自己的主意,也就不再说,“这么说你打算带你二伯去东京?”

    张希瑶点头,“我二伯嘴皮子利索。而且身板也好,让我跟大郎哥一块去东京卖吃食。我怕遇到坏人,他那小身板扛不住!”

    十六岁的小伙子,又瘦又矮,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阵风就能刮倒。她可不能拿她的小命开玩笑。

    “不过还是让大郎哥一块跟着。咱们多做几样吃食卖。冬天地里的活计又少。没事可干。去东京好歹能赚一点儿。”张希瑶不可能天天去摆摊。她可是要当老板的人。这种活计当然提前让人接手。

    张婆子听到她已经安排好了,想想大郎去了,也能多个人手,也挺好,不过她还是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夏花也去吧。”

    四个人?张希瑶想了想,“行啊。只要大伯娘同意就行。”

    不是所有母亲都愿意让自己的姑娘抛头露面。这古代对名声特别在乎。

    张婆子却是自信满满,“你放心吧。只要我跟你大伯娘说,去东京能吃饱饭,她自己都想去。”

    张希瑶扑哧一声笑了。可不是嘛,大伯娘那人就认吃。哎,也是家里日子不好过。吃饭都得限量!

    **

    秋收是一年到头最辛苦的时候。要是赶上天气不好,下一场雨,粮食减产,他们半年白干,接下来还有可能饿肚子。

    为了抢收,村里每个人都铆足劲儿抢收,甚至有的人家连婴儿都直接扔在家里,让他在地上爬。没人照看。

    张家最小的四郎还没稻子高,也拿起镰刀唰唰唰割得飞快。

    张希瑶觉得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她上辈子都没这么辛苦。到古代,一夜回到解放前。日子越过越差了。

    她在那边抱怨,要是家里人知道一定会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就负责抱稻子,推车。那活多轻松啊。哪像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直弯着腰。直起来的时候,腰都快断了。

    其他人还好说,他们是做惯这种活计。可许氏不一样。她往年就喜欢偷懒。就拿割稻子来说。想偷懒其实很简单,趁着打稻结的时候,直直腰,看看风景,又能歇息好一阵儿。

    可现在不同了,公爹给她安排量。不干完就不会歇息。全家人都不敢帮她。

    为了每天能割一亩地的稻子,她只能天不亮就起床,晚上天黑后,别人都回去了,她依旧得下地。别说咒骂阿瑶不是东西了。她现在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满脑子就是干活,干活!

    在这日复一日,麻木地重复同一样活计。张家的两亩黄豆和十亩地水稻终于割完。

    刚刚开荒的地,黄豆产量并不高。稀稀拉拉,亩产连一百斤都不到。好在水稻产量不错。今年又是个丰年。

    收完粮食后,全家人依旧没能放松。

    大家要把黄豆和稻谷打下来。用铡刀将它一分为二。然后用连枷把黄豆(稻谷)从黄豆杆(稻穗)中捶下来,再将它晒干。

    以往张家人是不吃水稻的。这可是精粮,乡下人家,哪里配吃这么好的米。每次打下来稻谷,他们都要跟别家换粗粮。

    张家人以为这次没什么不同。可是张希瑶不喜欢吃面,她就让张老头留些稻谷,到时候她研究出新吃食,就不用再向别家买了。

    张老头想想也就答应了。把七成五的稻谷交给地主,剩下的两成半稻谷收入仓库。

    之后还得抛地继续种下一季。

    今年很幸运,前阵子下了一场秋雨,之后再也没有下雨。稻谷三四个太阳就晒干了。

    张老头今年没让家里人刨地,而是从王地主家租借了牛。一天要付二十文钱,还得把牛喂得饱饱的。

    孩子们去打牛草,就为了让它多干活。

    大人们则牵着牛一趟趟地耕地。张希瑶定做的曲辕犁就派了大用场。这个犁比他们家之前的犁好用很多。一天能犁三亩地。

    这结果让全家人都跟着兴奋。

    只有张希瑶高兴不起来。她上辈子看过最差的手扶拖拉机,一天都能耕十五亩。这才三亩,差远了!

    可是她不会造,一切都白搭。有时候能力配不上认知,真的很痛苦。

    张希瑶罕见地沉默起来,也不再去看犁地,天天跑去看她的甜菜。

    张婆子很快发现她的异常,就过来找她。还给她带了油饼。这是她半夜趁人不注意时烙的。

    张希瑶觉得二伯娘有时候嫉妒她是合理的。因为阿奶就是偏疼她。但是让全家人都吃上油饼,那样花销也就大了。

    她叹了口气,“阿奶,以后你给我开小灶,我来付钱。被二伯娘发现,肯定会闹得很难堪。”

    她刚把二伯娘得罪那么狠,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张婆子沉默良久,点了下头,“行!”

    “你最近怎么了?粮食全收上来,不用干活,你还不高兴?”张婆子拿不准,担心孙女在外面被人欺负。

    张希瑶咬了一口油饼,“没事。我就是觉得我把两种甜菜杂交,好像没什么变化?”

    张婆子没听懂,“什么杂交?这词怎么那么难听。”

    张希瑶微怔,哭笑不得,“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别想多了。”

    张婆子看向地里的甜菜,“哪些是杂交的?”

    张希瑶指了指边角的这一块,“我把大叶甜菜的花粉抹到红叶甜菜上面。也把红叶甜菜的花粉抹到大叶甜菜上面,你看长得好像差不多。”

    张婆子看了一圈,确实差不多,“你不是要果实嘛。把它拔出来,兴许就不同了。”

    “果实差不多大。”张希瑶指了指她脚边刚刚拔的四颗甜菜,大叶甜菜的果实还是那么小,另外的三颗甜菜倒是跟红叶甜菜个头相差无几,杂交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可惜她上辈子没有帮农业公司融过资。要不然她也能学些皮毛。

    张婆子想了想,“兴许它的果实更甜呢?咱们回家试试。”

    张希瑶上辈子见过甜菜,那果实比现在大了一倍。回到家,张婆子就将甜菜洗干净,也不用削皮,就这么啃。每一个都咬一口。大叶甜菜的果实是最甜的,但是吃到一个青皮甜菜根,她眼睛一亮,“这个也好吃。比红的甜。”

    张希瑶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甜了一些,“好吃!这个含糖量应该更高。”

    没想到产量没增高,但是含糖量却增高了。这意味着以后他们可以混着种。

    她喜得眉开眼笑,“太好了!以后咱们可以多种这种品种。”

    第48章

    很快全家人都知晓, 他们种的甜菜,经过杂交后的品种更甜。

    等稻田全部犁完,张家就开始合部收甜菜。四十亩的甜菜不是个小工程。

    许氏得知又要忙活, 那张脸已经皱成苦瓜。可惜没人理会她的心情。

    全家人一起下地,张希瑶让家里人把两块甜菜地分开, 这样方便她统计下了草木灰和没用草木灰的产量。

    张老头觉得可行。

    双方忙得不可开交。13个人花了三天时间将甜菜全部拔完。甜菜叶子, 嫩的部分,张婆子全部晒成菜干, 留着冬天吃。黄叶部分全部喂猪。

    大家将甜菜运回家称重。

    没有加草木灰的甜菜,产量是1147斤。加了草木灰的甜菜产量是1598斤。张希瑶的地里还种了两分地的大叶甜菜,还有两分地是杂交品种。留着长种子。所以暂时没将它拔了。

    张希瑶算了一笔账。她每亩地下了300斤草木灰, 多花了100文钱。多出来451斤糖菜,如果制成糖是902文钱。也就是说一亩地多赚了800文。收益更高。

    张婆子当即就道,“那咱们以后都买草木灰。”

    她这话得到大家一致认可。稻田不是他们自家的,没必要买草木灰, 可这荒地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洒了草木灰, 以后年年产量都很高。

    张希瑶却提出反对意见, “阿爷, 一般种菜不建议连作。”

    菜是极容易生虫的。一般都要歇上几年才能种一回。免得会产生虫卵。容易生病,造成大量减产。

    她这话一出,全家人都愣愣看着她。

    张大伯对种地最是关心,听到这话,就有点接受不了, “你没种过地, 可不能瞎说。”

    张希瑶现在已经学会用书当挡箭牌,她摊手, “书上说的呀。一般种完菜后可以种豆类肥田。”

    听到书上教人种地,张大伯哑了嗓子,大家也是面面相觑,而后齐刷刷看向张老头。

    张老头抽了抽烟袋锅子,“那咱们家的甜菜怎么种?”

    这甜菜产量比水稻还高。张老头是真不愿放弃。

    张希瑶笑道,“之前开的两亩地可以种甜菜,水稻田也可以种甜菜。咱们开封气候比较好,一年可以种两季。二月份可以种甜菜。”

    “二月份地还冻着,种菜能活吗?”张大伯有点不放心。

    小麦可是提前下种。得赶在霜降时种下去。她这一支凌,到了二月份,那时再种小麦就晚了。

    张希瑶很肯定点头,“可以的。甜菜耐寒,种下去能活!”

    这事太大了,大家也没种过,一时有点下不了决心。全都看着张老头,等他发话。

    百姓是冒不起险的。至少此时张家没法冒险。

    秋天能种甜菜,不意味着春种甜菜也能成功。

    张老头不可能把全家的生计都落在毫无种田经验的孙女身上。

    他在思忖片刻后决定还是照常种小麦。

    张希瑶想了想,觉得也行。毕竟种完甜菜,地得歇息好几年。也就是晚了一季,不影响什么。

    要搁以前,张希瑶的决定被老头子给否了,许氏会很高兴。可她太累了,尤其一想到接下来又得犁四十亩的地,她就头皮发麻。

    农村可没有女人不下地的说法。

    张大伯和张二伯累了,就得换女人上。陆氏、陆氏和张婆子都是干活好手。

    别人干活是累了就歇息,可轮到许氏,张老头就开始派任务量。干完才能歇,她想偷懒都不行。

    许氏觉得全家人都在针对她。可她又不敢翻脸。这些日子她男人给她摆脸子。孩子们也不理解她为什么看阿瑶不顺眼。

    用秋花的话来说,“阿瑶多好啊。自打她回来了,咱家日子就好过了。我吃上包子,油炸知了猴,油条呢。”

    她一样样细数吃食。以前她敢都不敢想的美食,现在全吃到了。

    许氏就更委屈了。明明她是为了替全家争取利益,可这些人不仅不领情,反倒看她笑话!

    家里的大人们种地,孩子们就去山里采蘑菇。

    其实早在八月底,蘑菇就陆陆续续出来了。村里地少的人家就去山里采,然后卖给张家。张家已经收了几百斤。

    今年秋收时,没怎么下雨,蘑菇出得不是很多。但是只要有蘑菇,村里人就不想错过。

    其实不止他们,就连张家人也是一样,有了空闲时间,他们就拿着背篓往深山跑。

    张婆子怕张希瑶走丢,就带着她一起去。

    一行人往山上走的时候,迎面撞上白婆子。

    白婆子看到张婆子就打量她,“你家这是发了大财吧?这么快就买了毛驴。”

    张婆子一头雾水,“你家买毛驴是发了大财啊。那毛驴是我家老头子卖了老三留下的书,置办的。”

    白婆子低头想了想,似是信了,又问她,“你家那红蘑菇卖了吗?”

    张婆子说“没有,我家在镇上摆摊卖吃食。冬天就不行了。所以老二打算去一趟东京,顺道把蘑菇卖了。之前咱们卖到镇上一户收蘑菇的人家,一斤给我六文钱,我就赚你们一文差价。这回送去,他说让我们等等,明年再送过来。你说蘑菇能等这么久吗?不得放坏了呀!”

    白婆子听完,拍了下大腿,“哎呀,你不知道有个客商来咱们这边收蘑菇。一斤红菇收价50文。”

    她说完,张婆子就双眼冒绿光拉住她的手问,“客商在哪呢?”

    “早走了。他只是顺路经过。”白婆子激动拍大腿,“咱们全被坑了呀。”

    张婆子心虚,面上却没显出来,她也是一拍大腿,“难怪让我明年再送过去。这是一点损失都不想承担。”

    白婆子骂那家黑心,又撺掇张婆子去他家算账。

    张婆子却是连连摆手,“我可不敢。我之前运到镇上,别人都不认,我好说歹说,他才收了。我没脸找上门,再说他认识官爷。万一把我锁进大狱,我这把老骨头能撑几天?!”

    白婆子见她吓成这样,也只能吃了这大亏,“不知道汴京蘑菇多少钱一斤?”

    “那谁知道呢。”张婆子叹气,“好多人不认这个。我之前去大户人家的巷子里叫卖,他们还要把我扭头到官府。”

    白婆子嫌弃得不行,“大户人家眼睛也是瞎的。”她又追问,“你去汴京能给这么高的价格吗?”

    张婆子摇头说“那谁知道”,她现在撒谎都不用打草稿了,而是抓着白婆子的手问,“那个客商什么时候过来?”

    白婆子也是连连可惜,“听说明年这时候,他不是咱们本地人,是南方人,好像是福建那块,跟咱们相隔几千里呢。”

    张婆子一脸肉疼。

    白婆子叹了口气,“之前那么多红蘑菇被咱们踩来踩去,全毁了。好不容易碰个出高价的,却又没门路。真是可惜。”

    张婆子也跟着附和,好似失了一百万两白银般肉疼。

    白婆子唠叨一会儿,就跟张婆子挥手告别。

    张婆子继续爬山,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她就跟张希瑶抱怨,“这些人怎么知道了呢?”

    “可能是里正去衙门交税,听镇上的人说的吧?!”张希瑶觉得消息到现在才散播开,速度已经很慢了。

    张婆子点点头,不过想到那些人不知道是他们家,她又松了口气,她拍着胸脯,“咱们瞒着村里人赚大钱,我心总是亏得慌。”

    张希瑶半点不觉得亏心,“这是信息差。你看那个客商赚了我们一倍,他亏心了吗?”

    听到这话,张婆子立刻挺直脊背。之前她还挺感激那客商,可得知他赚了一倍的价钱。那点感激就烟消云散了。

    “下回咱们再收蘑菇,就按照四十六文吧。”张希瑶背着手。之前是卖方市场,价格由卖家说了算。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竞争对手。价格就得提高。

    张婆子有点肉疼,可是仔细一想,全村人都知道,不把价格提高,他们会把蘑菇送到镇上卖给客商,她点点头,“提高也好。省得我碰上他们,总觉得亏得慌。”

    张希瑶抿抿唇,没说什么。

    两人继续往山上去,张希瑶特地到上回去的深山,直奔之前那几棵花椒树,她先把已经成熟的花椒全部采摘,包括叶子也全给摘了。然后把它挖了,准备移栽到菜地。

    张婆子得知花椒价格不便宜,二话不说就过来帮忙。

    张希瑶把那十来棵甜菜种子也给撸了,这些都有用。

    冬天,天黑快。两人来返三四趟,把花椒树运下山,天就彻底黑下来。

    抹黑把花椒树种到菜地,张希瑶又教张婆子怎么通过扦插的方式多种些花椒树。

    张婆子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感慨,“难怪读书人都有钱。原来这么多值钱的法子早已写在书上。”

    现在张希瑶说一些方法,家里人已经不问出处了。因为理由很简单,一定是从书上看的。这让家里人越发感慨书本犹如浩瀚的海洋强大而神秘莫测。

    张希瑶回到家,就要做个新吃食。

    她特地用新米做的。张婆子得知这是让他们试吃,回头要带到汴京去卖,也没嫌弃她糟蹋粮食。而是过来帮着打下手。

    甜菜熬好的红糖,新米也磨好了,她在糯米淀粉中加了开水,糊面团,然后包上红糖,上锅蒸。

    红糖糍粑一般要油炸比较香,但油炸成本也上来了。

    一开始她不想用糯米淀粉,因为糯米弄成淀粉,有八成左右,余下两成就浪费了。但是用糯米泡水后磨碎的糯米面,没有粘合作用。做出来的糍粑味道也不好。所以她最终还是用了糯米淀粉。

    蒸好后,张希瑶用柴苏叶包好,递给张婆子一个。

    张婆子也没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她点头如捣蒜,“好吃!太香了!”

    张希瑶觉得这个省钱法,味道应该很一般。但是谁叫这时候的人很少吃红糖呢。

    所以全家人都觉得很好吃。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张希瑶决定摆摊卖三样吃食:油条、红糖糍粑和臭豆腐。

    到东京的人选,张老头也定来了:张二伯,张希瑶,夏花和大郎。

    夏花得知自己也能去,激动得站起来,“阿爷,我也能去东京啊?”

    看到她这么高兴,张老头也跟着笑起来,不过还是提醒她,一切要听话,不要单独在外行走,免得不安全。

    夏花一迭声应了。

    其他人也是满脸羡慕,尤其二郎,“阿爷,我比夏花还大几岁呢。为什么不叫我去?”

    “这不是因为他们要租两间房,阿瑶是姑娘,肯定得派姑娘跟她同住。派你去,三个人怎么睡一间?”张老头让他稍安勿躁,“要是他们在东京真能赚到钱,不会少了你的机会。”

    二郎这才松了口气。

    张老头让各房回去准备,张希瑶单独留下。

    等人哗啦啦全走了,张老头问张希瑶,这甜菜什么时候卖掉。这么多得快点把它换成钱,不能一直摆在家里。

    张希瑶想了想,“阿爷,能做红糖生意都是大商家。如果卖给大商家,可能他们给不了二十文一斤,人家也要赚钱呢。”

    张老头点头,这倒是,“你觉得能卖多少钱一斤?”

    张希瑶还真没卖过,“便宜的话四五文都有可能。贵的话能到十文。”再多就没可能了。做生意都是一层一层代理商。

    张老头有点失望,这也太少了。远没有他们预想的高。

    张希瑶见张老头不说话,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实情,“阿爷,我不打算把红糖卖给别人。”

    张老头疑惑,啥意思?不卖给别人。他们种这么多甜菜做甚?!

    张希瑶把理由说了,“甜菜可以熬出红糖,这法子只有我会。要是那些大商家知道,咱们以后还怎么赚钱?他们会不会明抢?”

    张老头和张婆子对视一眼。这还真是个问题。

    红糖可是从南方运过来的。这年头走商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袋上,最是凶狠。要是生他们知道甜菜能熬出红糖。他们肯定会把方子要走。拿钱买方子?那也就是三五十两。那点钱有什么用!他们还想指着红糖发家致富呢。

    张希瑶见他们吓住了,就开始把自己的打算往外说,“我做这个红糖糍粑其实就是为了慢慢把红糖用掉。那些人也不知道我的红糖是从哪来的。他们无从查起。咱们家的甜菜不是很多。满打满算也就五千多斤。我去东京再多想几个红糖法子,这红糖也就慢慢散出去了。”

    张婆子和张老头两人想了半天,好像也想不出好办法。除非他们舍得把方子卖掉。可他们要是舍得,就不会藏着掖着了。

    张老头最终还是答应,“那你尽量多销些。五千多斤,要是按天算,一天也得十来斤吧?你卖红糖糍粑能卖这么多吗?”

    那自然是不行的。张希瑶只道,“我会想法子的。”

    张老头道,“要是卖不完,你就在夜市摆摊卖红糖。价格也不必卖便宜。应该也能消掉一些。”

    价格卖一样,汴京城那么多散户卖红糖,大商家就查不出来为什么自家红糖卖得不好。相反卖便宜,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张希瑶眼睛一亮,朝张老头翘了个大拇指,“还是阿爷想得周到。”

    她只想着拐弯抹脚,可是阿爷这法子是大隐隐于市。

    张老头见孙女夸自己,向来稳重的脸上多了一丝自得。

    张老头见他们没事就提醒老两口让家里人保密,不要把甜菜能熬糖的事传出去。

    张婆子颔首,“对!这事交给我办!我必须吓住他们。”

    张老头却道,“还是我来吧。他们都不怕你。”

    张希瑶见老两口让来让去,就又提起一件事,“这甜菜跟萝卜很像,过完冬,很容易就坏掉。有空的话,就把它熬成红糖储存起来。”

    张婆子颔首,“你们要去卖红糖,肯定也得给你们准备一些。”

    她列着单子,盘算他们进京要带的东西。

    蘑菇、油、锅、碗、蒸笼、桌子、小推车、铁板、炉子、红糖、面粉、糯米粉以及他们的行李。这么多东西估计装满两辆牛车。

    张婆子就道,“让老大驾着牛车,二郎驾着驴车将你们送到镇上,这样省得倒手,还不安全。”

    牛车找王地主家租两天就行。

    张希瑶点头,这样也挺好的。

    第49章

    虽说决定去东京, 但是去之前,他们得准备东西。

    张婆子和张希瑶负责熬红糖,四郎负责给糯米磨面。至于其他人依旧要去山里找蘑菇。

    忙了五天, 张希瑶和张婆子熬了两百斤红糖,全部切成块装进木桶里。张婆子担心不够用, 临走的时候又让他们装了一袋甜菜。

    糯米淀粉也都晒好了。从秋收之后, 家里就一直在磨糯米粉。因为张希瑶之前就说会去东京卖糯米吃食。家里现在不卖凉粉,驴闲着也是闲着, 就让它天天磨糯米。总共带了三百斤糯米粉。还有之前就磨好的粗面,张希瑶让家里人把麦麸都筛出去了。虽然还不是很细,但至少颜色白了许多。吃了不拉嗓子。这次也带了三百斤。

    不管生意如何, 张老头送他们走时,答应他们,会在半个月后再送些粮食过去。

    两辆车,上面装满货物, 天不亮就出发了。

    以前他们出去, 这条路都是荒无人烟, 但此次却不同。

    小麦种下后, 村里不少人闲下来, 壮劳力们开始四处找活干。有的人去帮地主家打短工,有的人则打算去镇上找活。

    张二伯就跟这些人一路唠嗑,直至到了镇上才分道扬镳。

    张二伯在车上找位置坐下,两辆车都是装得满满当当,张希瑶后面是木桶, 上面堆着铁锅, 左侧是炉子,右侧是推车, 推车下面还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她只能坐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别说睡了,她连坐着都得挺直脊背,免得摔下牛车。

    不过也让张希瑶看到一路的风景。还有不少农民正在地里忙活。还有路边的野花开得正盛,黄的,红的,粉的,白的,各种颜色都有。

    正好这一段坑坑洼洼,张希瑶被颠得屁股疼。她就下了牛车,囫囵着采了一大捧野花,然后快跑追上牛车,坐在车上,将野花扎成漂亮的花束。

    可惜没有彩纸,要不然花束还能更漂亮。即便如此,夏花也是看得双眼亮晶晶,“真好看!”

    这路太颠了,张二伯没话找话,“阿瑶,你知道咱家几个孩子要念书的事吧?”

    张希瑶颔首,“知道。阿爷说再等等,我也不知道他等啥。”

    最小的四郎都六岁了,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就已经上幼儿园了。

    张二伯笑道,“爹也是为了给家里省钱。以前咱们家供你爹读书都是单独请夫子过来教。花费太贵了。这回是里正家请了夫家过来。咱们蹭一下老师,出的束脩能便宜些。”

    张希瑶恍然,原来是这个缘故,“那挺好的。”

    虽然不知道这古代科举能不能考上,但是识些字也是好的。至少不用当争眼瞎。将来或许也能给她当个账房先生。

    “等咱们过年回家,给孩子们买些纸吧。家里纸没剩下多少了。”张二伯说回正题。

    张希瑶满口答应,“没问题。”

    牛车一路晃晃悠悠终于到了东京。

    这回进城有牛车,费用高了很多。而且有各种注意事项,比如粪便要清理干净。

    不用他说,张大伯也会清理。这些可都是能肥田的,哪能浪费。

    进了城,道路似乎都变得拥挤几分。街道全是人。张希瑶让他们不要走主街,拐向偏僻的道路。

    张希瑶上回住的大通铺,那儿就是汴京城的小贩们住的地方。

    他们也是商人,就该在这地方租院子。去别的地方,先不说其他,早出晚归制造的噪音会让街坊不快。住在城东反而好很多。

    他们找到一处僻静的,这边没什么人经过。张大伯等人就留在巷子里等他们,张二伯和张希瑶去找房牙看房。

    他们要求很明确,最好是独院,两间卧室,一间灶房,一间厕所,有井。

    这要求其实已是相当高,这边做生意的小商贩为了节省成本都是一大个院子挤着。

    房牙听完她的要求,翻了翻自己的册子,“有是有,但是我怕你们承担不起。”

    张二伯心里一个咯噔,询问价钱。

    “一个月最少两贯。”

    张希瑶倒吸一口凉气,每天相当于66文了,这也太贵了。

    她觉得不划算,房牙见两人不满意就道,“你们别以为贵,咱们汴京房屋紧缺,普通的民居都得要1300贯才能拿下。那些达官贵人,一二品的高官都得租房子。”

    张希瑶怔住,连官员都租房子,那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租不起倒也正常。

    张二伯就叹道,“咱们打算到夜市做吃食生意。有没有地方比较宽敞一点的屋子?不会打扰别人。”

    房牙听完他的解释,就带他们到京师店宅务。

    所訵店宅务通俗点讲就是帮助政府管理公租房的部门,相当于现代的物业公司。

    京城的公租房相当多,价格也很低廉,只要手头没有房产都可以租赁。

    房牙带他们进了一进院子,这边就是普通百姓。有四个房间,一间住着个妇人,在外地来京述职的官员家里做事。因为只做短工,所以不包住,只包吃。

    还有一间住着个来京赶考的武子。平日早出晚归。他们做生意,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另外两间房子还空着,正合适他们。

    张二伯看了一圈院子,地方倒是宽敞,有茅厕,有水井,唯一不好的是需要跟别人共用。

    他问房牙,租金多少。

    房牙告诉他们,这边的房租都是店宅务定的价,他们没有议价的权力,一间房每个月是450文。

    两间就是900文,比之前便宜一半。张希瑶觉得可行,冲张二伯点了下头。

    张二伯就让房牙带他们去店宅务签契书。

    等所有手续办完,交完房牙的费用,张希瑶和张二伯就去张大伯停靠的巷子。

    他们担心张大伯几人会遇到地痞无赖,可到了巷子才发现,他们多虑了。那些地痞无赖根本不会光顾这条穷苦又偏僻的巷子。他们更喜欢去闹市区寻觅肥羊。

    张二伯冲大家招手,让他们跟着他走。

    牛车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他们所在的巷子。张希瑶开了大门,让他们把东西搬进去。

    一样样搬进屋,人多,干活也利索,没一会儿就搬完了。

    张大伯将牛车栓在院子里的柱子上,开始打量这房子,“地方挺宽敞,多少钱?”

    张二伯告诉价格,张大伯倒吸一口凉气,居然这么贵。这么多钱,夜市摆摊还要交那么多的摊位费,他们能赚到钱吗?

    不仅张大伯如此担忧,大郎和夏花也是满脸愁苦。

    张希瑶笑着宽慰他们,“京城居不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快点把东西收拾妥当。咱们今晚去摆摊。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张大伯和二郎今晚不走,明天再出城,帮着一块归整东西。

    张希瑶在家里就已经揉好了面,这会儿也发酵了。她把一盆普通面粉发酵好的面端上小推车,又端了一盆红糖发的面,然后从木桶中取了十斤红糖。再拿些糯米淀粉。

    再将饭桌、油、锅、碗、桶、炉子、蒸笼、木桶全部摆上去,码得整整齐齐。

    他们刚到,自然没时间买豆腐,所以今晚卖不了臭豆腐。不过她把卤水带过来了。明天晚上倒是可以卖。

    张二伯和大郎一人推着一个小推车。

    这小推车下面有铁制的轮子,因为没有轮胎,所以走得很艰难。张大伯也帮忙推着车。至于二郎要留在这边看家。毕竟家里还牛和毛驴。

    他们到的时候,夜市的摊位已经支起来了。中间地带的好位置自然轮不到他们,他们只能在州桥最下方。

    好在地方足够两个摊位摆在一起。张希瑶小推车摆好,上面有张希瑶白纸黑字写的几个大字“食光油条”,张二伯摆摊的臭豆腐写的是“天下第一臭”,因为今天没买臭豆腐,所以就没把它拿出来。

    摊位摆好后,夏花开始揉面,张二伯开始熬粮水,大郎开始做糯米糍粑。来之前,张希瑶就已经把他们教会了。

    别听什么“男子远庖厨”,只要能挣钱,男人做吃食比谁都积极。

    张大伯去附近人家取水。

    张希瑶则是夹了一根炭跟旁边的摊位换烧好的炭。他们从家里只带了十斤炭。主要带的东西太多了。没法再买。所以明早还得添置。

    炭火烧得旺旺的,张希瑶往锅里倒油,支在炉子上面。

    这次带了两个炉子,一个是铁炉,一个是之前家里就有的炉子,之前拿到镇上摆摊,后来不卖,就又把它拿回来了。

    张大伯提了一桶水。小炉子上面是蒸笼。不过先不急着蒸东西,而是先熬些糖水。

    熬好后,将糠水盛出来,倒进桶里。再重新倒水,把糍粑摆上蒸笼。

    他们刚刚摆好摊位,就有人过来收摊位费。一个摊位是三十文,总共两个摊位,收了六十文。

    油熬好后,张希瑶开始往里面倒油条,张二伯开始扯着嗓子喊,“食光油条!香香脆脆的油条!天下独一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此时天空已经呈蓝黑色,夜市已经吵吵嚷嚷,有人经过。叫卖声不绝于耳。

    张大伯帮不上忙,就一直盯着其他摊位,好奇地瞅着。

    张希瑶见大家只好奇,没人过来问,就有点着急,于是添了说辞,“买油条送糖水!只限开业前三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原本大家没吃过油条,不清楚好不好吃。听到送糖水,路过的人全聚过来,“多少钱一根?”

    别看这油条看着很粗,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东西没什么份量!

    “四文钱一根。”张希瑶又盛了一碗糖水,“送一碗红糖水。”

    红糖价格一直不便宜。夏天卖的饮子,一晚也得要两三文,现在买一根油条就能送一碗糖水。还真挺划算。有人被这香味馋得不行,当即就掏了钱,“来!给我一根。”

    张希瑶拿着紫苏叶给他包了一根油条,又端了一碗红糖水递过去。

    这红糖水要在这边喝完,因为她不送碗,也送不起!如果自己带碗过来,就可以把红糖水拿走。

    第一个买的人喝了一口糖水,诧异道,“好甜!”

    他似乎有点不舍得喝,但是又没带东西,只能一股脑全喝下去,“过瘾!”

    又咬了一口油条,香香脆脆,让人食指大动。

    旁边的人看他吃得正香,忙伸手过来,“给我一根!给我一根!”

    没一会儿这儿就聚拢一堆人。

    刚好红糖糍粑蒸好了,有人问另外两样东西多少钱。

    张希瑶就笑道,“红糖糍粑,蒸的是三文钱一个,里面是红糖。炸的是五文钱一个。红糖发糕四文钱两个。”

    糯米要比面粉贵,而且里面还有红糖,价格自然要贵一些。刚刚吃过油条的人觉得油条确实是难得的美味,听到这个更贵,也能理解,不过占便宜是人的天性,就问道,“买红糖糍粑或是红糖发糕也送糖水吗?”

    张希瑶颔首,“送的!”

    于是刚刚吃过的油条的人当即又要了一个红糖糍粑,“我要炸的。还是炸的更过瘾!”

    张二伯接过钱,立刻下锅给他炸。

    第50章

    张希瑶自家就有红糖, 所以她比别家更舍得放糖。

    炸好后,用紫苏叶包好,边走边吃, 软糯香甜,表皮酥脆, 还容易饱腹。

    原本还觉得贵, 正在犹豫的人问吃过的人,味道怎么样。

    对方翘了个大拇指, “很甜,很好吃!”

    原本犹豫的人当即就掏钱买了两个。

    待夜色上来,他们摊位前已经挤满了人。都是被张二伯的大嗓门给喊过来的。

    张大伯就帮着揉面, 切成条,然后扔进油锅里。夏花就一直负责揉红糖糍粑,大郎则负责揉红粮发糕。

    张希瑶炸油条,偶尔也会炸红糖糍粑。糍粑和油条都是放进一外油锅炸, 炸好后, 她拿笊篱将红糖糍粑捞出来。至于油条是用筷子夹出来。

    张二伯负责叫卖和收钱。几人分工合作, 倒也忙得过来。

    第一天晚上, 他们准备的东西并不多。主要是怕卖不完, 回头再放馊了。到了晚上十点,他们就收摊回去了。

    据张二伯跟食客打听,一般都是二更快三更(夜里十一点)才收摊。

    张希瑶一行人收摊回去。今晚她虽然一直在忙,但时不时也会观察食客们的穿着打扮。她发现普通百姓更倾向于买红糖发糕,或是红糖糍粑, 但多数是蒸的为主。相反家境好的人更喜欢整个汴京独一份的油条。

    别看红糖糍粑没有多大, 看起来比油条小,但它容易饱腹, 而油条却不然,吃了一根没什么感觉。

    夏花头一回摆摊,眼睛闪闪发光,“咱们明天多准备一些。其他摊位都没收呢。”

    张二伯则看了眼小推车挂的灯笼,“咱们这个不够亮。明天咱们再多挂两盏灯笼。”

    这灯笼就是当初为了捉知了猴特地买的。现在用不着,就给拿上了。从亮度来看,确实不如别家。要不是今天他们占了个新字,再加上张二伯嗓子喊声大,他们还真有可能卖不过其他家。

    夏花好奇问,“我看那些饭馆灯笼特别亮。他们用的是什么呀?”

    “那灯笼里面用的是蜡烛,一个要60文呢。咱们可用不起。”张希瑶之前让张婆子去买灯笼时,看到里面点的是油灯,就顺嘴问一句,为什么不买蜡烛灯笼,张婆子就告诉她物价,她的念头当即就打消了。

    夏花也是如此,头摇成拨浪鼓,“那还是算了吧。也太贵了。”

    张二伯冲张希瑶道,“咱们的价格定得不贵,买的人很多。我看咱们的臭豆腐肯定也有人买。”

    张希瑶笑了,“希望吧。要是他们接受不了臭豆腐,咱们就做不臭的。”

    “不臭味道可能会差一些。”张二伯好久没吃过臭豆腐了,还真有点想。

    大家有说有笑,很快就回到住的院子。

    二郎一个人在院子里喂牛和毛驴,另外两个租客也回来了。不过都在各自房间,没有出来。

    看到他们回来,二郎忙迎上来,问他们生意怎么样。

    张二伯就笑道,“还行。咱们还没吃饭,先吃东西吧。”

    他们卖东西时,每人都吃了一个红糖糍粑。但是为了多卖些钱,每个人都不舍得多吃。

    这会儿终于忙完,是该好好吃饭了。

    二郎有点汗颜,“我只擀了面条,没有配菜。”

    “没事。”张希瑶拍拍他肩膀,“咱们不是带了些咸菜嘛,就配那个吃。”

    二郎让他们先收拾,他去下面条。他动作快,没一会儿一锅面条煮好。

    大家在院子里支了一张桌子,就着灯笼那微弱的烛火。

    二郎跟大家讲下午他遇到另外两个租客。女的就不提了,只打了个照面,对方就回屋,一直也没出来。但那男的居然是个武刀弄棒的举子。

    “我跟他聊过。他本来是进京考武举的。但是运气不好,今年武举取消了。他从家带来的盘缠一路上花没完,只能留在汴京打工挣盘缠。”二郎双手在头顶比划,眉飞色舞的样子,“他有一把大刀,足有二三十斤重,但在他手里跟玩似的。武得虎虎生风。可气派了。”

    大抵是男子都爱武刀弄棒,其余几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

    夏花更关心一点,“武举为什么取消了?我看文举一直都在考啊。”

    “就取消了。没有空缺,所以就不招考了。”二郎学着对方的原话。

    张希瑶叹了口气,“本朝重文轻武。武将早在太祖时期就已经没了出路。”

    颂朝皇帝来位不正,皇帝为了犒赏拱他上位的文臣,给他们的待遇是与皇帝共治。相当于文臣也是这个朝代的主人,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独一份。

    吃完饭,张希瑶回屋盘账。

    他们准备了60个红糖糍粑,100根油条,60个红糖发糕。按理说总收入是760文,但是他们吃了五个糍粑,再加上又交了60文的摊位费,总共是680文。

    张希瑶把入账记录下来。等到了月底,他们盘算用料,才能得出赚了多少钱。

    大家忙了一晚上,各自回屋睡觉。

    张希瑶和夏花住一间,床足够大,而且二郎独自在家,闲着无事,就将房间全部打扫干净,床也擦干净。就是东西太少,显得房间空荡荡的。

    夏花头一回在外面睡觉,还有点兴奋,就跟张希瑶唠嗑,“我能不能把屋子布置一下?”

    张希瑶随她折腾,“只要你喜欢就行。”

    夏花乐得翻来覆去,脑海已经想了无数个奇思妙计。而张希瑶早已进入梦乡。

    翌日天没亮,张二伯就过来找张希瑶拿钱去早市购买豆腐和下等炭。

    做生意时,张二伯负责收钱,但是回来后,钱要交给张希瑶,她负责管账。回去后要交给张老头。然后再分钱。他们做生意的钱是合在一起的。分钱是先分一半给张希瑶,然后另一半留给公中。然后张老头给他们发赏钱。

    张二伯拿了钱带着张大伯和大郎急匆匆走了。

    夏花问今早怎么吃饭。

    张希瑶正在规整东西就道,“咱们带了些甜菜。果实留着大用,上面的菜咱们可以凉拌。至于饼,今早先做几个鸡蛋饼吧。”

    夏花瞪大眼睛,“鸡蛋饼?那不是要卖钱吗?”

    张希瑶早就想吃点好的了,就是阿奶抠门,不舍得,她哼了哼,“我累了一天,吃点鸡蛋怎么了!咱们也不是天天吃。”

    夏花有点肉疼,可是听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我打一个!”

    张希瑶都无语了,这么多人,打一个鸡蛋,她连块蛋花都捞不着,她放下手上的东西,“算了,我来做饭,你负责烧火吧。”

    夏花觉得也行。她厨艺没有阿瑶吃。

    两人在灶房忙活,二郎正在喂牲口,晒得半干的青草是牛和驴的最爱。它们吃得津津有味,二郎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他嗅了嗅鼻子,很快发现香味是从自家灶房发出来的。忙凑到灶房门口,“好香啊。这是什么?”

    负责烧火的夏花已经傻眼了,她刚刚看到了什么?那么多颗鸡蛋全被阿瑶霍霍了?锅里呲呲冒着油腥,“你做什么?”

    张希瑶还以为她想问做法,也没有藏私,“鸡蛋饼啊。里面加了面粉和盐。”

    现代还要加十三香,火腿丁,胡萝卜丁,可现在哪有那条件。就只能保证最基本的味道。

    夏花当然知道这是鸡蛋饼,可是用细面也就罢了,怎么还往里面加这么鸡蛋?她倒吸一口凉气,“要是阿奶知道,肯定责骂你败家。”

    张希瑶哈哈笑了两声,“你别让她知道,不就行了?你们也吃了,我挨骂,你们也得一起受着。”

    夏花挠挠头,好像也对。

    等张希瑶将摊好的鸡蛋饼盛出来,色泽金黄的鸡蛋饼看着就有食欲,她馋得直流口水,却硬生生忍下了。

    “咱们要是拿到夜市卖,这个很贵吧?”

    张希瑶颔首,“对!很贵。对他们来说不划算。”

    她想到现代有鸡蛋灌饼,可她不会做饼皮。要不然用吊饼?只是这样一个饼得卖15文才有赚头。可是夜市敢卖15文都得是荤菜。鸡蛋只能算是半荤,卖这么贵,可能没人买!

    做好鸡蛋饼,又煮了一锅甜菜汤。

    甜菜是个好东西,果实可以熬出红糖,叶子可以凉拌,也可以熬汤。像俄罗斯有道名菜——红菜汤,里面的菜就是甜菜。

    怕大家吃不饱,张希瑶还在汤里面下了疙瘩汤。

    她还切了一些萝卜干。现在正是一年到头难得的闲时,家家户户都在家腌萝卜干!

    等她做好后,让二郎在院子里支张桌子,再把饭全部盛过来。她就坐在椅子上等着开饭。

    家里人对张希瑶偶尔偷懒的形为已经习惯了。他们都被张婆子洗脑过。什么“阿瑶从小就在县城长大,没干过家务,没做过农活。她脑子好使就行。你们脑子没她好,多干点活怎么了?!”

    家里人没人敢说她懒。至于唯一跟张希瑶唱反调的许氏,她自己都懒得出齐,哪有资格说别人。

    夏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二郎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就跟着帮忙。

    当夏花端着饭菜出来,正好碰上西屋的那个妇人,对方刚从自己屋里出来,两人就打了个照面。

    对方朝她点了下头,不慌不忙出了院子。

    夏花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阿瑶,你看到了吗?她长得好……”她想说漂亮,可是又不太对,因为长得只能算是有点姿色。

    张希瑶觉得这就是没有文化的缘故,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就是想不出合适的词,她替夏花补充,“温婉的气质。”

    夏花眼睛一亮,“对!温婉!感觉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娘子。”

    张希瑶点点头。

    “你说她这个岁数,长得也还行,为什么不嫁人啊?”夏花觉得事情有蹊跷。

    张希瑶哪里知道,“兴许是个寡妇呢。你看她把头发挽起来,肯定是嫁过人的。”

    夏花觉得像,至于为什么不改嫁,兴许她就觉得独身好呢。也可能是她想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夫君,“你别管他们的闲事了。咱们先忙自己家吧。”

    她指挥夏花去活面。活好的面放到锅里温着,才能快速发酵,晚上摆摊才能用得着。

    夏花点头去忙活了。等她忙完,张大伯一行人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