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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脸颊

    17

    降生之时,满月入怀。

    星光熠熠,彩霞满天。

    点石成金,撒豆成兵。

    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这还是人吗?这明明就是……

    李钺一本正经: “是小神仙。”

    祝青臣大声纠正: “是小妖怪!”

    “小神仙。”

    “小妖怪!小——妖——怪——!”

    守在殿外的宫人听见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喊了两声,没听见祝青臣回答,忙不迭推开内殿的门。

    “太子太傅,出什么事了?”

    “太子太傅可还好?”

    他们站在门外,环视四周,却没发现祝青臣的身影。

    人呢?他们一直守在外面,也没见太子太傅出去啊。

    正疑惑着,一个眼尖的宫人发现殿中窗扇大开着,祝青臣的衣角还搭在窗台上,垂落一角。

    他用手肘碰碰身边同伴,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那儿呢。”

    “哎哟!”

    宫人们只看了一眼,然后纷纷捂住眼睛,转身离开。

    陛下与太子太傅也真是的,打闹玩乐,卿卿我我,也不避着点人。

    他们可什么都没看见!

    一群人跑出宫殿,结果又在廊前撞上两个人。

    他们赶忙重新捂好眼睛,躲回殿中。

    怎么哪儿都有陛下与太子太傅?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窗外廊前,祝青臣还挂在李钺身上,李钺也还托着祝青臣的腿。

    两个人互不相让,就这样看着对方,避也不避。

    “祝卿卿,我就是让他们照着小神仙写的。”

    “所以你承认是你让他们写的了?”

    “我是说,我写的就是小神仙,不是你以为的小妖怪。”

    “你承认是你写的了?手稿上的朱砂笔迹就是你的,对不对?”

    李钺对上祝青臣质问的目光,没有再说话。

    好罢,他认了,是他写的。

    史官手里《祝青臣传》七篇,都是他写的。

    祝青臣走后,他实在是太想念祝青臣。

    光是追封追谥,远远不足以表达他对祝卿卿的思念。

    所以,在史官着手撰写本朝实录的时候,他召见了所有史官,要给祝青臣立传。

    史官写得不好,他还让人家改,改来改去,到祝青臣回来之前,一共改了七版。

    见他终于承认,祝青臣气得要给他两下: “点石成金?撒豆成兵?”

    “你点一个给我看看,你撒一个给我看看!”

    “我就说昨日朝会,你在圣旨上说我是神仙下凡,其他朝臣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齐齐拍手叫好,我就说怎么这么不对劲,他们怎么都不惊讶一下,这么顺利就接受了。”

    “原来是你早几年前就开始胡编乱造,大臣们早就习惯了!”

    “现在怎么办?要是他们让我当场表演腾云驾雾,我怎么办?”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写成这副模样,都会生气的!

    李钺抱着祝青臣,把他放在窗台上,用手掌包住他的拳头。

    “祝卿卿,有我在,他们不敢多嘴。”

    “那也不行。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那又怎么样?在他们眼里,我早已经是独断专行的暴君了,他们看你的眼神,总不会比看我的更差。”

    李钺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他们不敢直视你我。”

    这根本就是歪理,祝青臣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西北的窗户不大,窗台又很高,祝青臣坐在上面,竟比李钺还高一些。

    李钺要微微抬眼,才能对上祝青臣的视线。

    两两相望,一时沉默。

    “反正……”祝青臣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反正你这样胡编乱造是不对的。”

    他认真解释道: “实录实录,就是如实记录。你这样随意指使史官,插手史书撰写,会被后人唾骂的。”

    “怕什么?”李钺倒是无所畏惧, “本朝议论,我尚且不放在眼里,后人指手画脚,又能如何?”

    祝青臣然问: “胆敢议论的人,肯定都被你打了吧?打到他们不敢说话?”

    李钺跟没听见似的,低下头,捏一捏祝青臣仍旧攥着的拳头。

    果然如此。

    祝青臣就知道。

    祝青臣又问: “你都打谁了?你亲自动手的?”

    李钺把祝青臣的拳头松开,又捏捏他的手指。

    祝青臣凑近看他: “干嘛又不说话?”

    “就打了几个世家臣子而已。”李钺酸溜溜道, “怎么?同是世家出身的祝卿卿,要给他们讨公道?”

    “我什么时候又变成世家出身的了?”祝青臣道, “我不是在你家隔壁出生的吗?当年还是你娘给我娘接生的呢。”

    “祝卿卿,朕是皇帝,朕说你是小神仙,你就是,不必理会旁人风言风语。”

    “那沈竹,卫平他们也没有反对吗?”

    “没有,他们也觉得朕没说错,凤翔百姓也赞同,他们都全力支持朕为你修史书。”

    这可真是……

    祝青臣捂着脑袋,忽然有些头疼。

    这群人怎么都这样啊?

    不知不觉间,李钺完全松开祝青臣的手,一寸一寸,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李钺正色道: “祝卿卿,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我要你流芳千古。”

    祝青臣怔怔的,对上李钺坚定深沉的目光。

    “朕要将你载入史册,与前人比肩。”

    “朕还要你在史册之中屹立不倒,受万世敬仰。”

    祝青臣问: “我十三岁跟着父亲料理凤翔事务,十五岁统领凤翔,坐镇后方,打退草原部族十余次,难道不够留名青史吗?”

    李钺却道: “朕要你是史册千万人当中最厉害的那个,你不能被任何人越过去。况且,朕也没有胡编乱造,写的都是实话,不过稍加润色罢了。”

    没错,李钺就是这样想的。

    祝青臣配得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精细吃食,漂亮衣裳,当然连他的身后名也要最好的。

    帝王的胜负欲,驱使他不断增删修补,好确保祝青臣在史书里的至高地位。

    祝青臣鼓了鼓腮帮子: “古往今来,多少能人贤士,我怎么可能越过他们所有人?再说了,若是你我百年之后,魂归地府,又有英雄豪杰现世,你还要怎么改写?”

    李钺一本正经: “那我就变成鬼继续改。”

    祝青臣都被他气笑了: “那你就真的要被后人骂死了。后人看史,一会儿一个样,一边看一边骂——”

    “‘这个大周开国皇帝怎么回事?改史书改了几百遍,简直是大大的昏君。’”

    “‘这个大周太子太傅又是怎么回事?拳打吕尚,脚踩伊尹,有这么厉害吗?’”

    “我们俩非但不能流芳千古,还要遗臭万年。”

    李钺道: “史书上胡编乱造的多了去了,什么梦日入怀,斩蛇起义,也不见得全是真事。就算后人要骂,也是骂我独断专行,为所欲为。”

    祝青臣果断拒绝: “不要!”

    他抿着唇角,同样认真地看着李钺。

    “我不要李钺被骂昏君。”

    “我不要一个人流芳千古,我要和李钺一起被载入史册。”

    “我不要一个人当小神仙,我要和李钺一起做……”

    一起做什么呢?

    “唔……”祝青臣想了想, “一起做土匪头子和土匪军师,一起做起义军将领和军师,一起做皇帝和太子太傅。”

    他坐在窗台上,神色严肃。

    “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反正不要被骂,我和李钺都不能被骂,都要好好的。”

    祝青臣最后道: “我下午就去见沈竹,把史官手里的手稿拿回来,还得向他们解释一下,你逼着他们写这种东西,他们背地里肯定烦死了……”

    李钺震怒: “他们还敢烦朕?他们都是自愿的。”

    “废话,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写,他们能不自愿吗?”祝青臣道, “我不管,我要把那些手稿全都收回来,一篇都不许传出去,流传下去,我们俩会被后人笑掉大牙的。”

    李钺委屈巴巴: “祝卿卿,那可都是朕的心血。”

    “那……”祝青臣顿了一下, “那我拿回来,自己珍藏,等我死了再带到……”

    “祝卿卿,不许说那个字。”

    “噢。”祝青臣掩住嘴。

    沉默片刻。

    祝青臣碰碰李钺,小声问: “那我下午去拿回来?”

    “知道了。”李钺无奈颔首, “听小军师的。”

    祝青臣这才高兴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朝李钺伸出双手。

    李钺会意,同样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从窗台上跳下来的祝青臣。

    祝青臣扑进他怀里,小声道: “李钺,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八岁那年,我们俩在土匪寨里读书,我说我以后也要留名青史,你还记得。”

    李钺抱着他,身形一僵。

    被祝青臣说中了。

    “我是很想留名青史,但我更想跟你一起。”

    祝青臣用脸颊贴贴李钺的脸庞,李钺矜持地微微仰起头,竭力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

    ——他不能这么快就被祝卿卿哄好,再拿会儿乔……

    原来祝卿卿都知道。

    ——他不能这么快就……

    祝卿卿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不能……

    什么沈竹,什么史官,什么后人,全都滚一边去!

    祝卿卿最在乎的还是他!

    李钺不再有意克制,手臂一收,紧紧地抱住祝青臣。

    祝青臣窝在他怀里,抖了抖自己并不存在的小狐狸耳朵。

    李钺身后的大狼尾巴跟螺旋桨似的,有力地甩来甩去。

    两个人抱在一起,全然忘了方才的事情,又黏黏糊糊起来。

    正当此时,冷风吹过,祝青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李钺搓搓他的胳膊: “冷了?回去罢,早膳吃完了吗?”

    祝青臣笑嘻嘻道: “还没吃完。”

    “那回去继续吃。”

    李钺把他整个儿拢在怀里,要抱他回去。

    祝青臣却摆了摆手,神秘兮兮地说: “不用绕这么远,我自有办法。”

    他转过身,踮起脚,两只手攀在窗台上,使劲蹬了蹬脚。

    “李钺,快,帮我一把。”

    李钺明白了,祝青臣本来就是从窗洞钻出来的,他现在还想从窗户爬回去。

    李钺失笑,伸出手帮忙,托着祝青臣的屁股,把他往窗里送。

    祝青臣成功爬到窗下小榻上,回过头,朝李钺招了招手: “李钺,快来。”

    李钺哑然失笑,但也顺着他的意思,手在窗台上一撑,直接翻了进来。

    祝青臣站在榻上,也张开手臂,要接住他。

    李钺控制着力道,轻轻栽进祝青臣怀里。

    所以,就算祝青臣比李钺还矮一个头,但还是准准地接住了他。

    祝青臣没喝完的半碗燕窝粥,洗漱用过的水,都还温着。

    祝青臣继续喝粥,李钺则用他洗漱的剩水,随便擦擦身上。

    他练了一早上的刀,出了汗,晾着难受,祝青臣也不喜欢。

    只有侍奉的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这陛下和太子太傅一会儿在廊上站着,一会儿又在殿里坐着,也没见他们从正门走过去啊。

    难不成堂堂一国之君和太子太傅,竟然结伴翻窗子么?

    *

    等祝青臣喝完燕窝粥,李钺也换上了干净衣裳。

    祝青臣把散落在榻上和地上的字纸都捡起来,重新收拾好,李钺则让宫人把这几日的奏章抬进来。

    两个人并排靠在榻上,挨挨挤挤地倚着同一个软枕。

    床榻太小,祝青臣扭了扭身子,伸手去推李钺。

    “李钺,你压着我头发了,你怎么长得这么大一只?又压住了!疼!”

    李钺伸出手,直接揽住祝青臣的肩膀,把他按进怀里,他才安静下来。

    李钺将手里的奏章递到祝青臣面前: “祝卿卿,看,他们都在恭贺太子太傅归来,恭喜我得偿所愿。朕发了话,没有人敢说你不是小神仙。”

    祝青臣无奈: “那陛下就多多嘉奖他们吧,鼓励他们多说一点。”

    “这是自然。”李钺腾出手来,提笔沾墨,批复奏章——

    凡是上奏章,恭贺太子太傅归来的,都赏半年俸禄!

    凡是上奏章,祝愿太子太傅与陛下和和美美,恩爱百年的,都赏一年俸禄!

    沈竹,卫平他们也算不亏。

    前日夜里才被罚了一年俸禄,马上又赏了。

    算算应该没损失。

    祝青臣收回目光,鼓起勇气,准备仔细看看李钺为他立的传。

    至少不能让李钺的文采白费。

    只是……才看到第一句,他就忍不住笑出声。

    祝青臣问: “李钺,你告诉我,什么叫做‘青臣生时,金龙坠地’?一开始不是说‘霞光满天’吗?怎么到最后变成‘金龙坠地’了?”

    李钺理直气壮: “我觉得‘霞光满天’不够震撼,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才想到‘金龙坠地’。奇思妙想,别出心裁,朕真是厉害。”

    闹到现在,祝青臣只觉得好笑,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膛: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写自己的出生,才好和我相配?”

    “朕也‘金龙坠地’,到时候就跟后人说,咱们俩的金龙是一对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天上掉龙,说得好像天上下雨一样容易。”

    祝青臣笑出声,继续往下看。

    “李钺,你再告诉我,什么叫做‘青臣貌若神仙童子’?”

    “说你长得美。”

    这点倒是没错。

    祝青臣微微扬起下巴,自信满满,没有反驳。

    他又问: “李钺,你最后告诉我,什么叫做‘青臣满月识字,一岁成诵,三岁作诗,五岁作赋’?”

    “我五岁都还没开蒙,整天跟着你在外边玩沙子,过家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怎么就写诗作赋了?”

    李钺同样振振有词: “史书上有个人三岁识千字,还有个人七岁作诗,我觉得你不能被他们比下去,就给你也安排上了。”

    “那我又没有厉害的诗作流传下来,不是一下子就被看穿吗?”

    “怕什么?朕是皇帝,朕说是就是,祝卿卿就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文人!”

    “你这样根本就是乱来!”

    祝青臣举起手,按着李钺打。

    “还好我回来了,而且及时发现。要是这种东西真的流传后世,我们两个就变成史书上的大笑话了!”

    “谁敢?谁敢笑话?!”

    李钺单手握住祝青臣的手腕,将他整个儿拢在怀里。

    “好了,不许再打了。天底下岂有臣子打皇帝的道理?被你打得皇威全无。”

    “我不仅打皇帝,我还骑在皇帝身上呢。陛下昨夜怎么不说?”

    祝青臣扭了扭身子,挣开李钺的束缚,拿起《祝青臣传》,继续观摩。

    洋洋洒洒千余字,把祝青臣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五岁作诗作赋,十岁舌战群儒,十五岁统率凤翔,十八岁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偏偏李钺御笔朱砂,措辞严谨,不容旁人质疑。

    至少李钺自己,是真的确信,祝青臣不是死了,而是成仙去了的。

    祝青臣看着纸上满满当当,涂涂改改的朱砂御批,眸光微闪。

    可以看出来,一向不爱读书的李钺,为了给他立传,翻遍古今史书,恨不得将古往今来所有赞美之词都堆在他身上。

    乍一看很古怪,但是字里行间的真情实感做不得假。

    就算相隔多年,隔着字纸,但只要祝青臣静下心来,就能从正红工整的字迹里,感受到李钺浓烈的爱意与思念。

    或许,不知道多少个寂静的夜晚,李钺就是靠着翻阅史书,为他立传熬过来的。

    所以……

    李钺应该不是故意乱写的,他应该只是……

    太想他了而已。

    祝青臣低着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刚才对李钺,好像有点太凶了。

    他还打李钺了。虽然打得不重,但是也打了。

    也不知道李钺有没有生他的气。

    祝青臣飞快地扭过头,看了一眼李钺。

    李钺本来在看朝臣送上来,恭贺太子太傅归来,恭祝陛下得偿所愿的奏章,强压着控制不住上翘的唇角。

    所以在祝青臣看来,李钺正板着脸,面无表情。

    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有。

    祝青臣看不出来。

    趁李钺没发现,他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看手上的传记。

    他不在的时候,李钺真的很想他。

    祝青臣抱着腿,坐在榻上,想着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祝青臣鼓起勇气,抿了抿唇角,回过头,飞快地在李钺的脸庞上啄了一口。

    李钺正架着脚,悠哉悠哉地靠在榻上,刚准备翻过这一页奏章。

    “啾”的一声——

    一刹那,天地俱静。

    李钺翻奏章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一个香香软软,温温热热的小东西,在他的脸颊贴了一下。

    李钺微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双眼之中,眸色愈深,犹如风雨欲来。

    他不自觉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祝青臣亲过的地方,转头看他。

    祝青臣微微扬起下巴,有恃无恐地看着他。

    ——我亲的,怎么样?

    ——我亲了皇帝,冒犯天威,要让禁军把我抓起来吗?

    下一瞬,李钺反应过来。

    于是眼中阴云散去,日光照彻,满是笑意与狂喜。

    李钺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极力掩饰。

    他下了榻: “朕去看看午膳做什么。祝卿卿,你午膳想吃什么?再让他们给你炖一只鸽子?”

    祝青臣皱起小脸: “可是我才刚吃完早饭啊,你别走啊。”

    ——不亲回来嘛?

    李钺像是没听见一般,加快脚步,跨过门槛,掩饰似的,朗声传唤宫人: “来人!来人!”

    大周开国皇帝,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都不曾后退。

    在自己寝殿里,倒是跟见了鬼似的,同手同脚逃走了。

    祝青臣看着他慌乱离开的背影,气得一拳捶在李钺靠过的半边枕头,把枕头都砸瘪了。

    真是不解风情!

    下次再想亲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祝青臣把枕头抱在怀里,用力揉搓。

    讨厌死了!

    *

    用过午膳,小睡一会儿,祝青臣便准备出宫去见沈竹。

    马车就停在寝殿外,一出门就能坐上车。

    祝青臣拢着鹤氅,从寝殿出来,李钺抱着准备好的小包袱,跟在他身边。

    脚步匆匆。

    “祝卿卿,真的不要朕陪你去吗?”

    “不要。”祝青臣断然拒绝。

    “你一个人去,朕不放心。”

    “那么多禁军和宫人跟着呢,不会有事的。”

    “正好朕午后无事,陪你去吧。”

    “不要……”

    —— “见过陛下,见过太子太傅。”

    祝青臣来到马车前,随行的宫人放下脚凳,掀开帘子,刚准备扶他上去,忽然,陛下横插一脚,扶住了太子太傅的胳膊。

    把祝青臣送上车,李钺一抬脚,也准备挤上去。

    可是祝青臣伸出手,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上,直接把他挡了回去。

    李钺抬眼,可怜巴巴: “祝卿卿……”

    祝青臣努力板起脸: “你留在家里,好好反省。”

    李钺委屈道: “史书的事情,我已经反省过了。”

    祝青臣却道: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李钺抬头,神色不大自在, “祝卿卿,你又发现什么了?”

    嗯?不对劲。

    祝青臣蹙眉,凑近了看他,问: “还有什么?”

    “没有。”李钺指天发誓, “绝对没有。”

    祝青臣将信将疑: “肯定还有,你留在家里一起反省。顺便反省一下,那个……”

    他环顾四周,看见到处都是宫人禁军,直接拽住李钺的衣襟,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我亲你的时候,你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对。”

    李钺低声道: “祝卿卿,上午是我不好,我上马车给你演示一下,好不好?”

    “不好。”祝青臣当然不肯,要是让李钺上来,他就不用去找沈竹了。

    他松开拽着李钺衣襟的手: “你已经错失良机了,等我回来再说。”

    “好罢,我在家里等祝卿卿回来。”李钺把准备好的包袱递给他, “一点蜜饯干果,还有几件厚衣裳,冷了就穿上。还有手炉,记得让他们添炭。早些回来,有事情就让禁军回来找我。”

    “知道了。只是去尚书台找沈竹而已,又不是去别的地方。”

    但这可是祝青臣回来之后,第一次单独出门呢。

    还是去宫外这么远的地方。

    李钺当然不放心。

    可就算他再不放心,祝青臣不让他跟着,他也只能乖顺地帮祝青臣把马车门关上。

    祝青臣在马车里坐好,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对李钺道: “你下午把奏章批完,晚上回来,我再给你上药。”

    “嗯,知道了。”李钺依依不舍, “祝卿卿,我在家里等你。”

    马车驶远,祝青臣笑着朝李钺挥挥手。

    李钺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

    随行宫人低声道: “远远看去,陛下还真像是望夫石。”

    “闭嘴吧,不要命了?”

    “你信不信,陛下要是听见这话,指定高兴。”

    *

    马车驶出宫门,一路朝着尚书台的方向驶去。

    祝青臣上午就派了宫人,知会沈竹,他下午要过来。

    因此,沈竹早早地就带着一众官员,在门外等候。

    只等祝青臣一来,他们就——

    “哇呀!祝青青,你可回来了!”

    “祝青青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我们过得好苦啊!”

    “小祝大人为我们做主啊!陛下他……陛下他……陛下他没跟着来吧?没有!太好了!”

    祝青臣站在尚书台门前,几个从前相熟的官员“柔弱”地倒在他的脚边,抱着他的腿,拽着他的衣摆,死活不肯松开,还用他的衣角擦眼泪。

    祝青臣刚下马车,他们就跟饿狼扑食似的冲上来。

    以至于两刻钟过去了,祝青臣别说走进尚书台的大门,他连一步都没能挪动。

    一片鬼哭狼嚎当中,祝青臣弱弱地问: “你们能先让我进去吗?”

    众人似乎是没听见,继续哀嚎: “祝青青,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们过得太苦了……”

    祝青臣高高地举起手,提高音量: “事情我都知道!能让我先进去吗?这是在大街上!”

    众人这才听见他的话,纷纷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上的尘土。

    他们簇拥着祝青臣,跨过门槛,走进尚书台正门。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诉苦。

    “祝青青你有所不知,立国之后,陛下执意将都城选在凤翔。我等力陈弊端,可陛下一意孤行,我等也难以扭转其心意。”

    “凤翔虽好,可实在偏远,十年来只办了两届科举。山高路远,南方举子长途跋涉,难以抵达,就算到了,也大多水土不服,着实可惜。”

    “我等编撰书册,意欲统一推行,可凤翔偏远,陛下派兵推行,却也收效甚微。事到如今,南方用的竟还是旧朝官府编撰的书册。”

    “南边田地江河,虽归我大周所有,可南边的大儒士子自视甚高,有了前两次科举的事情,竟提出要与都城分开科考,简直大逆不道。”

    “还有世家子弟,私底下蠢蠢欲动,几次想与南边串通。若不是陛下以雷霆之威镇压,又杀了一批世家官员,只怕他们早就反了。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还有,陛下长于征战,前些年四处征讨,以战养战,国库倒是充盈,可这些年来,天下应当休养生息,陛下却执意西征,所幸我等抬出太子太傅的牌位劝阻,陛下这才断了念头。”

    “还有还有还有,陛下总是插手史书撰写,指使我们写这写那,我们是写史书的,又不是写话本的。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被后人戳脊梁骨?”

    一片诉苦声中,祝青臣一掀衣袍,在尚书台堂前主位上落座。

    尚书台还是祝青臣在时设立的——当时还叫做政事台。

    那时李钺还不是皇帝,他也不是太子太傅,他们只是起义军的将军与军师。

    为了统管后方政务,祝青臣与几个文官,征用凤翔府衙,创设政事台。

    大概是他走之后,李钺不太会管这群文官,也不太会管这些文绉绉的事情,就直接把政事台改成尚书台,让沈竹管着。

    这么多年来,李钺重用的,始终是当年跟着祝青臣的那群文臣。

    李钺治国,和治军是一个路数。

    他杀了高高在上的世家权贵,把他们圈起来的土地重新分给百姓。

    若是国库空虚,他就带兵出去打仗,抢点钱回来用用。

    谁不服就杀谁。

    直到如今,他上朝的龙椅后面,放着的还不是仪仗团扇,而是两柄青铜长戟。

    李钺草莽出身,他深信并且善用武力与兵权。

    他知道文官有用,但他绝不会过分相信除祝青臣外的其他文官。

    所以,尚书台众臣才会觉得自己蹉跎十年,在朝中无用武之地。

    他们与陛下之间,始终隔了一层。

    现在小祝大人回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众人纷纷诉苦,就连沈竹也颇为哀怨地望着他,轻声道: “小祝大人回来就好了。”

    祝青臣无奈叹气,大手一挥: “好了好了,你们说的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

    “迁都一事,我会马上同陛下商议。最快开春之后,就会着手准备,到时要派文臣去中原选址,你们自荐。”

    “科举不能马虎,定好了三年一届就是三年一届,就从明年开始,我亲自来办第一届科举。”

    “另外,绝不能分什么南北科举,开春之后,派几个官员,带着官服书册,去南边设立学宫书院,辩经讲学,教他们心服口服。”

    “世家子弟,我大周从来就没有什么世家贵族,大家都是泥腿子。与世家贵族对立的,不是你们凤翔老臣,应是贫寒士子,要快速用科举把寒门士子拉拢过来,与之抗衡。”

    “史官写史,不用管陛下怎么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们写你们的,他不会再插手了。另外,把你们之前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交上来,我统一销毁。”

    “陛下执意西征……我回去揍他一顿,就没事了。”

    祝青臣一口气把他们提出的所有问题统统说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目光轮番从他们脸上扫过。

    “还有事吗?”

    众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俯身便拜: “太子太傅深谋远虑,我等拜服!”

    祝青臣架着脚,一扬手: “把大周舆图呈上来,我仔细看看。”

    “来嘞!”

    几个素来清高的文官,捧着舆图,竟小跑着上前来。

    “太子太傅请看!”

    他们还是喜欢跟着小祝大人做事。

    小祝大人与陛下一文一武,一同治国,这才对头!

    尚书台一群文官围在祝青臣身边,欢天喜地,手舞足蹈。

    *

    祝青臣在尚书台待了一下午,任命了几个从前相熟的官员,分管诸项事宜。

    料理好一切。

    傍晚时分,祝青臣拢着鹤氅,抱着从史官那里收来的《祝青臣传》手稿,在官员们的簇拥下,离开尚书台。

    “这么早就要回宫?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我们凑点钱,在临高楼给你办接风宴,请你吃你从前最喜欢的小烤羊排,怎么样?”

    “要不去沈竹沈大人府上,你好不容易回来,咱们再聚聚吧?”

    沈竹也点头应了: “去我府上罢,你还没去过呢。”

    祝青臣连忙摆手: “今日不行,来的时候和陛下说好了,晚上要回去给他上药。”

    “上药?你在宫里还兼任太医呢?”

    “那可不?”祝青臣叉了一下腰,自信满满。

    众人失笑。

    “又没打仗,陛下什么时候受伤了?”

    “你咬的?还是你挠的?”

    “就你那点力气,没有你给陛下上药,哪里就疼着他呢?”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们也不好再强留,只好将祝青臣送到尚书台正门外。

    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两列宫人,两列禁军,浩浩荡荡。

    众人一见架这势,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把祝青臣给推出去。

    “这儿呢,这儿呢,太子太傅在这儿呢!”

    “陛下也真是心急,就一个下午没见着人,这么大阵仗。”

    “倒像是我们绑了祝青青,要把尚书台踏平似的。”

    祝青臣笑着,回过头,对好友们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聚,我从宫里带酒给你们。”

    “好,快去罢,别叫陛下等急了。”

    祝青臣的这些好友,就算从前与他同龄,如今都至少比他大了十岁。

    他们满脸欣慰地看着祝青臣,目送他离去。

    祝青臣摸摸头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就是……总感觉和他们差辈了。

    算了,不管了。

    祝青臣爬上马车,坐好之后,朝他们挥挥手。

    马车辚辚,往前驶动。

    祝青臣独自坐在车厢里,打开出来时,李钺给他的小包袱。

    李钺给他的一包蜜饯,就剩下最后一块盐津桃脯了。

    他倚在窗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嚼着桃脯,心想回去再找李钺要两颗。

    忽然,马匹一声嘶鸣,马车急急停下。

    祝青臣不由地往前一扑,紧跟着,他听见马车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雍城王氏,十九代玄孙王琰,求见太子太傅!”

    雍城王氏?世家子弟?

    祝青臣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与世家素无往来,这个王琰当街拦他的马车,是什么意思?

    祝青臣推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李钺派来随侍的宫人即刻会意,上前解释。

    “太子太傅有所不知,这王琰是王玄素的儿子。”

    祝青臣更不懂了: “王玄素又是谁?”

    “王玄素……”宫人顿了顿, “前日夜里,被陛下关进大牢了。”

    祝青臣略一垂眸,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沈竹,卫平一众好友在宫门外求见,有几个世家官员冷嘲热讽,被李钺下旨关起来了。

    他记得,李钺当时说的是,择日问斩。

    所以,王琰应该是来给自己的父亲求情的。

    思及此处,祝青臣心中也有了决断。

    他和李钺一样,也不太喜欢这些世家大族。

    但前日的事,到底罪不至死。

    李钺已经杀了一大批世家官员,再杀下去,只怕惹人非议。

    祝青臣抬起头,朝跪在马车前的青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

    王琰挣开身后禁军的控制,从地上爬起来,快步上前,俯身行礼。

    “见过太子太傅!”

    祝青臣见他相貌堂堂,料想他教养不错,便直接道: “你父亲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回去同陛下说一声。”

    王琰眼睛一亮: “多谢太子太傅!”

    “不过——”祝青臣话锋一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或降职,或受刑,要看陛下的意思。”

    王琰脸色一变: “这……”

    “你父亲回去之后,时时提醒他,注意言行,不要再犯。”

    “是……”王琰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祝青臣坐回车里,王琰见他要走,连忙又道: “太子太傅请留步!”

    祝青臣回头,凝眸看他。

    “太子太傅归来,我等不胜欣喜,为太子太傅准备了接风宴,不知太子太傅可否赏脸?”

    祝青臣刚准备回绝,只听这王琰又道: “说起来,太子太傅也是世家出身,与我们同宗同源,理当更亲近些,还请太子太傅移驾。”

    祝青臣在马车软垫上坐好,抱着手,看着眼前这人,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与这些人,同宗同源?

    这群人好大的脸啊!

    他原想着拉世家官员一把,日后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

    没想到,世家如此恬不知耻,就这么顺着杆子爬上来了!

    难怪李钺要杀他们!

    ————————

    对方以为的臣臣:柔弱,幼稚,无助,比皇帝好骗多了

    实际上的臣臣:敢打皇帝,敢挂在皇帝身上,敢偷亲皇帝,比皇帝还凶

    某位皇帝:老婆,我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回家?我演示一下

    【这几天要准备上夹子,所以更新都挪到零点了,熬不了的小可爱可以早上醒来再看】

    非暴君

    18

    长街之上,马车停驻。

    车檐遮蔽天光,檐下铜铃摇晃。

    祝青臣拢着手炉,端坐在马车之中,垂着眼睛,不置一词。

    王琰却像是看不懂眼色,继续道: “这次的接风宴,是迁至凤翔的几个世家一起筹备的,世家众人皆在。”

    “太子太傅在时,天下大势未定,太傅在凤翔,我等在旧朝都城,虽同为世家子弟,同宗同源,同气连枝,却始终不曾相见。”

    “如今太子太傅回来了,族中长辈都盼着要见太子太傅一面,当面叙叙旧,我等小辈也想一睹太子太傅风姿。”

    他这番话说得恭敬得体,滴水不漏。

    若是寻常人,早该让他上车,一同赴宴去了。

    偏偏祝青臣沉默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王琰终于察觉到太子太傅的冷淡,他壮着胆子,抬头看去。

    只见祝青臣坐在马车正中,脚踩矮凳,倚着软枕,垂着眼睛,神色恹恹,用指尖拨弄着手炉套子上垂下来的流苏。

    他似乎根本没在听王琰说话。

    怎么会这样?

    王琰不懂。

    太子太傅方才看见他时,不是还很和善吗?怎么忽然又不说话了?

    王琰试探地唤了一声: “太子太傅?”

    祝青臣抬眼,瞧了他一眼,随后微微抬手,向宫人示意。

    王琰面上一喜,心道事情成了,连忙就要引路: “这里这里,在我府上……”

    下一刻,驾车的宫人一挥马鞭,将马车赶到路边。

    对面的老人家架着满载干草的驴车,从马车让出的道上驶过去。

    擦肩而过时,他朝祝青臣拱了拱手,朗声道: “多谢太子太傅。”

    祝青臣眼带笑意,应了一声: “不必客气。”

    原来是要给驴车让路。

    王琰面上挂不住,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这时,祝青臣的目光才重新落到他脸上。

    他淡淡问: “你方才说什么?”

    王琰回过神: “府上为太子太傅准备了接风宴……”

    祝青臣恢复成冷冷淡淡的模样,打断了他的话: “你方才说,我也是世家出身?”

    “是啊。”王琰愣了一下, “太子太傅不是祝氏旁支么?”

    “噢,原来如此。”祝青臣点点头,又问, “所以今日宴会,算是家宴?”

    王琰忙陪笑道: “太子太傅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

    “所以,家宴之上,我要与你们交际应酬?”

    “太子太傅这是什么话?宴席之上,说笑玩乐,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我还要聆听你们族中长辈的教诲?”

    “那是世家大族共同推举出来的长辈,若是长辈赐教,自然要……”

    “我还要提携你们族中后辈?在朝中时时照拂?”

    “太子太傅误会了,我们并无此意。”

    “宴席散后,你们便四处宣扬,认定我是世家出身,打着我的旗号为所欲为?”

    “这……这……”

    王琰没有想到,祝青臣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其实,祝青臣说的都对,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当今世家衰微,朝中无人可用。

    正巧这时,太子太傅祝青臣横空出世。

    又正巧,世家与这位太子太傅稍微沾得上边。

    族中仅剩的几个长辈一合计,决定搭上祝青臣这条人脉。

    他们虽然没见过祝青臣,但也略有耳闻。

    听说这位小祝大人,自幼饱读诗书,品行端正,脾性温和,和独断专行的陛下比起来,好说话不知道多少倍。

    这样的人,想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更不会当众给他们难堪,也更好为他们所用。

    所以,在听说祝青臣出宫的时候,他们马上派了王琰过来,在回宫的路上守着。

    一则,王琰可以打着为父亲求情的旗号试探接近。

    二则,王琰在同辈世家子弟之中,也算是礼数周全,能言善辩的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精挑细选的人物,被祝青臣几个问题当头砸下来,一时间也失了分寸。

    王琰愣在原地, “这那这那”半天,死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谁能想到这位太子太傅如此不留情面?

    谁能想到他比独断专行的陛下,还要肆无忌惮?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就在王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祝青臣又开了口,语带嘲讽。

    “我虽上山修行十年,却也还记得前朝旧事,记得世家大族把持前朝的风光。”

    “怎么?你们想重现前朝风光,算计不动陛下,于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方才不是还巧舌如簧么?如今怎么辩也不辩?全被我说中了?”

    话音未落, “扑通”一声,王琰在马车前跪下了。

    “太子太傅恕罪!”

    他弯下腰,脑袋磕在地上,重重一声响。

    “太子太傅明察秋毫,都是他们指使我干的!他们让我请太子太傅赴宴,说太子太傅去了之后,他们自有谋算!”

    “我……我也不知他们究竟要谋算什么,我都是受他们指使,请太子太傅明鉴!”

    王琰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随侍宫人上前,低声询问: “太子太傅,是否要派人回宫,禀报陛下?”

    “嗯。”祝青臣微微颔首, “派个人回去,如实回禀即可。让他不用担心,也不用出来寻我,我料理完这些人就回去。”

    “是。”宫人即刻转身,吩咐两个侍从回宫。

    祝青臣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王琰身上。

    王琰似乎有所察觉,身子伏得更低,整个人不自觉发着抖,不敢多说一句。

    祝青臣微微抬手,两个禁军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着王琰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太子太傅,您看……”

    “让他前面带路。”

    “什么?”

    两个禁军不解,就连王琰也疑惑地抬起了头。

    带路?

    要去哪里?

    祝青臣笑了一声,淡淡道: “不是特意为我准备了接风宴么?我不过去,岂不是辜负他们一番算计?过去看看。”

    既然已经识破对方的诡计,为什么还要送上门去?

    随侍的禁军与宫人都想不明白,不过,既然是太子太傅的命令,他们遵从就是了。

    两个禁军抬手一推,将王琰推到前面: “前面带路!”

    *

    十年前,李钺一统天下,定国号为周,立凤翔为国都。

    世家大族一开始还在拿乔,守着旧朝国都,不愿离开。

    但新帝不放心他们,杀了几百个人之后,剩下的人便自发收拾好行李,灰溜溜地跟着来了。

    来了凤翔之后,新帝也不重用他们。

    想起旧朝风光,他们心中自然不平。

    如今太子太傅“死而复生”,难得的机会,他们当然要牢牢抓住。

    隔着一条街,小厮叫喊着,跑上前来。

    “来了来了!”

    “王公子带着太子太傅的车驾过来了!”

    一听这话,候在门外的几个世家官员都高兴起来。

    “好好好。”

    “这王琰还真行,真让他给请过来了。”

    “我等亲自在门前等候,料想太子太傅也不好拿乔不来。”

    “那倒也是。太子太傅知晓轻重,让他在土匪泥腿子出身和世家出身里选,他自然选世家。”

    “快快快,炮仗锣鼓都准备好,务必让全城人都知道,太子太傅是我们世家中人……”

    话还没完,长街那边,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下一刻,两列禁军快步上前,劈手将他们安排好的炮仗锣鼓夺走。

    又下一刻,禁军大步登上台阶,把说着话的几个官员齐齐按住。

    “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大胆!我们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怎么敢……”

    方才还志在必得的几个官员,下一瞬就狼狈地跪在地上。

    他们胡乱甩着头,交换一个疑惑恐惧的目光,满脸不解。

    “这可是太子太傅的接风宴,你们想干什么?”

    禁军冷声道: “这就是太子太傅下的命令!”

    “怎么会?你们胆敢打着太子太傅的旗号为非作歹,你们……你们……”

    “你们的算计,王琰全都招了,还是安分些,等太子太傅过来罢。”

    “什么?!”

    “王琰小儿,误我大事!”

    就在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马车辚辚,从长街那边缓缓驶来。

    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随行的宫人推开窗扇,掀起帘子。

    端坐在车厢之中的年轻官员,身着正红官服,转头看向他们,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窗外情形。

    准备得够齐全的。

    只怕他一下马车,脚一沾地,这群人就会敲锣打鼓,昭告全城。

    快来看啊,太子太傅也是世家中人!太子太傅也是我们这边的人!

    若是脸皮薄些的人,或许就认下来了。

    但祝青臣和李钺一起,在土匪寨里长大,他的脸皮可不薄!

    这群人以为他是软包子,想要算计他,那就完完全全算错了!

    “太子太傅……”

    不等面前官员辩解,祝青臣便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冷声道: “你们把教王琰的话,再说一遍。”

    他们试图辩解: “太子太傅误会了,我等并未教过王琰什么话,是他自己……”

    祝青臣提高音量: “再说一遍!”

    众人连忙俯身: “太子太傅恕罪!”

    “我还没说你们有罪,你们急着请罪做什么?”祝青臣声色愈冷, “我让你们把话再说一遍。”

    方才还胜券在握的世家官员,如今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祝青臣环顾四周,见附近百姓都好奇地朝这里张望,心想差不多了。

    “你们不说是吧?那我来说。”

    “你们说,我也是世家出身,与你们同宗同源,理当与你们同气连枝,理当聆听你们的教诲,提携你们的后辈。”

    “是吧?这是你们说的吧?是你们想的吧?”

    祝青臣随手抄起手中暖炉,想要朝他们砸过去。

    可是想想,这是李钺给他的,实在舍不得,也便罢了。

    他冷笑一声,语气嘲讽: “我是世家子弟?你们有什么脸面说我是世家子弟?”

    “早二十年前,我爷爷参奏权贵横行乡里,无法无天,被旧朝皇帝流放西北,那时你们怎么不说话?那时你们怎么不说我爷爷也是世家中人?”

    “噢,因为当年,我爷爷参的就是你们!是你们这群蠹虫!”

    清清朗朗的声音,响彻整条街,所有围观百姓都听得见!

    “如今旧朝倾覆,陛下不搭理你们,你们见我年纪小,便打着走亲戚,接风宴的名义,来欺负我,作践我!”

    “想踩着我往上爬?想打着我的旗号继续为非作歹?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最后道: “若是你们安安分分的,便也罢了,偏偏你们要来招惹我。”

    “来人!”

    禁军齐齐抱拳。

    “将所有参与谋划此事之人,一并捉拿!关进天牢,听候发落!”

    “是!”

    两列禁军迅速行动起来,将在场官员拿下。

    他们还想辩解: “太子太傅误会了!我们绝没有欺辱太子太傅的意思!”

    “我等好心好意为太子太傅接风,实在是冤枉啊!”

    “太子太傅明鉴!”

    祝青臣冷眼瞧着,面不改色。

    这群人惯会巧言令色。

    李钺从前不杀他们,大抵也是顾念着祝青臣。

    可祝青臣才不顾忌。

    门阀扎根百年,享受了千百年的荣华富贵,若不能连根拔起,时时死灰复燃,实在麻烦。

    祝青臣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一鼓作气,将他们彻底打散!

    众人哭嚎了一阵,见祝青臣始终不为所动,心凉了半截。

    不是说祝青臣脾性温和么?

    他怎么……怎么比皇帝还凶狠?

    众人心道不妙,只怕项上人头不保,有沉不住气的,忍不住大骂出声。

    “祝青臣,你怎么敢不认祖宗?你这是大逆不道!你……你必遭天谴!”

    这话说得太过好笑,祝青臣不仅不恼,反倒笑出声来。

    “我何时不认祖宗了?我爷爷,我父亲,我母亲,我都记在心里呢!”

    “倒是你们,拿着八竿子打不着的狗屁祖宗,就要来拿捏我!”

    “我告诉你们,我爷爷是土匪二当家,我父亲也是土匪谋士,我就是土匪孙子,我就是土匪小当家,怎么了?”

    祝青臣坐在马车里,一只脚架在脚凳上,倒有几分潇洒不羁的土匪做派。

    “我不仅喜欢当土匪,我还要重写族谱!”

    “就从我爷爷开始!写清道明,我们一家就是土匪,怎么着?”

    “什么祝氏旁支?我凤翔祝氏就是正统!”

    祝青臣这一番话,把几个年长一些,自诩长辈的老东西气得一个仰倒,险些撅过去。

    他们指着祝青臣,一句话卡在嗓子里,半天出不来。

    “你……你你你……”

    “简直是大逆不道!”

    禁军将他们的手打下来。

    你们什么身份?也敢用手指着我们太子太傅?

    祝青臣微微扬起下巴,有恃无恐。

    他可是小土匪!

    想不通,这群人不敢惹李钺,怎么敢来惹他?

    祝青臣一挥衣袖: “拖走!全部拖走!”

    忽然,人群之中,爆发出一声怒喝。

    “祝青臣!”

    “你以为……你以为当今陛下就是什么好人吗?”

    祝青臣抓紧手里暖炉,猛地回过头,目光在人群之中梭巡,想要找到口出狂言的人。

    可他关心则乱,环顾四周,一时间竟找不到那个人。

    那人还在说话——

    “你以为当今陛下是什么好人?”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暴君!”

    “你不在凤翔的时候,他日日犯病!疯起来人人都怕他!”

    祝青臣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让禁军阻止对方。

    “你以为他是明君,你跟着他就能有好前程?你做梦!”

    “土匪做皇帝,简直荒谬!大字都不识几个,整日里不是带兵打仗,就是喝醉了抱着你的牌位,跟死了老婆似的哭哭哭,呸——”

    “谁看得上他这样的皇帝?”

    “你那个牌位,大得跟面墙似的,他也抱得动!五十个字的谥号,谁看了不笑话?”

    “一个土匪暴君,一个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谁看了不说一句‘真是般配’?”

    那人抬起头,大声喊道: “陛下与太子太傅天生一对!”

    十年前,李钺将他们下狱,后来又赦免他们,让他们喊的就是这句话。

    当年他们为了活命, “忍辱负重”,不得不喊。

    如今再喊,却是为了嘲讽。

    “陛下与太子太傅……”

    下一瞬,声音戛然而止。

    “哐当”一声巨响,炭灰扬起,飞扬空中。

    祝青臣狠狠地把手里的暖炉掷了出去!

    手炉直接砸在那人的脸上,几乎砸出一个深坑。

    祝青臣站在马车外的车舆上,紧绷着脸,脸色苍白,心口起起伏伏,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怒火。

    他竟敢这样说李钺!

    他竟敢这样说它们!

    他找死!

    太过用力,手炉直接散了架,即将烧尽的银炭砸在对方身上,炭灰弥漫,遮蔽天光。

    一瞬间,天地俱静。

    被砸中的世家子弟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血迹。

    祝青臣抄起自己下车踩的脚凳,还想再砸。

    但是脚凳太重,他丢不远,怕误伤旁人。

    于是他干脆放下脚凳,跳下车,走到离得最近的禁军面前, “唰”的一声,从他腰间抽出佩刀。

    祝青臣双手握着刀柄,朝方才说话的那个人走去。

    那人哆嗦了一下,不自觉后退半步。

    祝青臣一个文官,他不会杀人罢?

    就算会,总不至于当街杀人……罢?

    祝青臣一步一步走近。

    正当此时,炭灰散去,尘埃落地。

    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出现在烟尘尽头。

    待看清此人是谁,众人忙不迭下跪行礼。

    “拜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钺穿一身玄衣,身披墨狐鹤氅,带着禁军宫人,大步朝这里走来。

    李钺脚上长靴踏在地上,闷闷的声响,在长街上回荡。

    所有人都跪着,唯独祝青臣站在李钺对面,看着他走过来,没由来的,忽然有些委屈。

    委屈到红了眼眶。

    见李钺来了,方才出言不逊那人,仍旧梗着脖子,自以为高义。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宁死不在土匪手下……”

    却不想,李钺理都不理他,直接绕过他身边,来到祝青臣面前。

    两人鞋尖抵着鞋尖,离得很近,亲密无间。

    祝青臣小声告状: “李钺,他欺负我,他还说我们坏话!”

    李钺低声应道: “我知道,我来处置。”

    他伸出手,牵起祝青臣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手指,接过他手中长刀。

    李钺转过身,看向那人。

    李钺神色阴鸷,目光阴沉,实在是吓人。

    那人悄悄看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他仍旧不肯松口: “我乃梁城陈氏二十一代陈玟,我祖上也不是没出过太傅将军,我誓死不从贼子……”

    话音未落,李钺抬起一脚,便将他踹飞出去。

    陈玟骨碌碌滚出去,摔在雪地里。

    祝青臣陪在李钺身边,两人并肩而立。

    祝青臣平复心情,冷笑一声: “誓死不从贼子?不还是从了十年?”

    “你要真是清高,十年前就该吊死梁上,溺死河中,追着旧朝皇帝去了,怎么现在喊起来了?”

    “你祖上出过太傅将军,又与你何干?怎么?他们和我一样,死而复生,来为你讨公道了?还是他们鬼上身,上了你的身?”

    “无能鼠辈,句句不离长辈祖宗,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祖宗滚出来说话!”

    李钺阴鸷沉默,一言不发,祝青臣口若悬河,脑子转得飞快。

    他们两个就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土匪,专门杀人放火,杀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门阀士族,怎么着?

    李钺转了转手腕,掂起手中长刀,只觉得这刀轻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用。

    杀人罢了,刀刃锋利就行。

    李钺低声吩咐禁军: “封锁府邸,让无关百姓都散了。”

    “是。”

    禁军领命下去,试图驱散围观百姓。

    但凤翔民风彪悍,百姓早些年打过仗,那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他们频频回头,不愿离去。

    “这群狗东西,竟敢欺负小祝大人!”

    “小祝大人刚回来,就被这样作践,简直可恶!”

    “凤翔老人谁不知道,小祝大人一家就是被流放过来的。当年不见他们来认亲戚,小祝大人做官了,他们家没落了,倒是冒出一茬一茬的亲戚。”

    “呸——”

    禁军无奈: “好了好了,各位老人家,切勿动气,气大伤身。官府办案,诸位先行离去吧。”

    好不容易,百姓退去。

    李钺抬起手,将祝青臣揽进怀里,又把祝青臣的脸按进自己怀里,不让他看,也不让他听。

    临死之前,那人还想挑拨离间。

    “疯子!祝青臣,你看啊,你跟的皇帝就是个疯子!暴君……”

    手起刀落,一声惨叫。

    随后再也没了动静。

    旁边的世家同党吓得呆住了,腿脚一软,直接倒在地上。

    来了。

    十年前,李钺就杀了他们一次。

    十年后,又要来了,他又要杀人了!

    血色蜿蜒,流淌到李钺脚边。

    李钺丢开手中沾了血的长刀,抱着祝青臣的手,却收得很紧,时刻不肯放松。

    倘若仔细看看,甚至可以发现,李钺在颤抖。

    他不是因为杀人而发抖,他杀的人,早就数不清了。

    他是因为——

    祝卿卿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他们是胡说的,他不是疯子,不是暴君!

    他不是!

    ————————

    李那个:胡说!你们胡说!我是绝世好攻!竟敢在我老婆面前败坏我的名声!砍死你们!(转过头)(擦擦手上的血)(扑进老婆怀里)老婆,我是好人!你别害怕!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老婆比你还凶呢?要是你不来,他就自己动手了

    臣臣和李那个,一款经典的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小熊软糖的反派小夫夫

    亲吻礼

    19

    长街上,风吹过,烟尘四起。

    沈竹,卫平等一众朝臣收到消息,匆忙赶到的时候,禁军已经在收拾残局了。

    方才还叫骂不休,意图污蔑陛下与太子太傅的陈玟,如今像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两个禁军上前,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走。

    又有两个禁军提着水桶, “哗啦”两声,将清水泼在地上,冲刷鲜血。

    眼见着水花要溅到他们身上,一众朝臣忙不迭后退半步,等回过神来,又抬头去看被拖走的尸体。

    街道旁,乌泱泱跪了几十个涉事官员。

    禁军特意拖着尸体,从他们面前走过。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只有尸体双脚在地上拖行,发出的窸窣声。

    世家众人,一个个趴在地上,脸色死白,抖似筛糠,头低得要埋进地里。

    禁军刻意放慢脚步,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他们却没有这个胆子看。

    与此同时,其他禁军还在查抄府邸,一拨一拨地往外赶人。

    参与谋划此事的人还真不少。

    前来赴宴的世家子弟,被安排献媚取乐的乐师舞女。

    甚至他们猜到,祝青臣是喜欢男子的,还特意安排了十来个风格各异的男人,席上相陪。

    用这种肮脏手段,就为了攀上祝青臣。

    可以想见,他们是真的狗急跳墙了。

    也可以想见,若是祝青臣没看破,以为有人请吃饭,傻乎乎地就往里面冲,还不知道要被他们算计成什么样子。

    李钺阴着脸,盯着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 “草枝招展”的男人,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目光狠戾。

    这些世家大族,表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玩得比谁都花。

    怎么会有男人穿成这个样子?

    怎么会有男人走路都走不稳?

    怎么会有男人……他竟然还敢看过来!

    李钺收紧了抱着祝青臣的手,把他牢牢锁在自己怀里,随后转过身,背对着那群人,用自己高大的身形挡住祝青臣,把他藏起来。

    祝青臣扭了扭身子,试着抬起头: “李钺……”

    话音未落,李钺一把按住他的脑袋。

    “啊……”

    祝青臣被迫把脸埋在李钺的胸膛里。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见。

    祝青臣整个人都被李钺强盛的气息笼罩着,他只能感觉到李钺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越收越紧,听见从李钺胸膛里传来的,有力却微乱的心跳声。

    他甚至能隔着厚厚的衣裳,感受到李钺身上滚烫的体温,几乎要将他融化。

    他……

    他抬起手,拍了拍李钺的肩背。

    “李钺,我喘不上气……你又要把我抱晕了……咳咳……”

    听见这话,李钺才回过神来,赶忙松开一些,拍拍祝青臣的后背,好让他喘口气。

    祝青臣软软地靠在他身上,轻轻咳嗽着,小声抱怨道: “李钺,你都有前科,你还不留神……你简直是铁铸的,总有一天被你抱……”

    他想说“被李钺抱晕勒死”,但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李钺一直很忌讳这些,便把话咽了回去。

    李钺低声解释道: “朕不是有意的,有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你看了会长针眼,所以……”

    “长针眼?”祝青臣好奇地探出脑袋, “那我更要看看……”

    一听这话,李钺赶忙又抱紧他。

    “不许看。”

    李钺挡在他面前,捂住他的双眼。

    他正色道: “祝卿卿,不许看!”

    祝青臣握住李钺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不看就不看。”

    他乖乖捂着眼睛,转过身,背对着那些人,喊了一声: “来人!”

    朝中大臣听见他喊,连忙上前,依次在他与李钺面前站好,俯身行礼。

    “见过太子太傅!见过陛下!”

    祝青臣与李钺并肩而立,互为倚靠。

    祝青臣抱着手,清了清嗓子,冷声道: “这些鼠辈,自诩高门大户,实则满腹阴谋算计,打着接风宴的旗号,要挟算计,设计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所幸我机警,陛下又及时赶到,这才没酿出丑祸。”

    “沈竹——”

    沈竹出列,作揖行礼: “太子太傅。”

    “此案疑点颇多,尚须审讯斟酌。现将此案移交于你,由你全权负责。”

    “是。”

    祝青臣目光一扫,又唤了一声: “卫平。”

    卫平出列抱拳: “太子太傅。”

    “此案牵涉官员众多,你为武将,统领一队禁军人马,协助沈竹办案。”

    “是。”

    祝青臣下令的时候,一众朝臣都恭敬听着。

    李钺就站在祝青臣身边,微微偏过头,看着他有条不紊,安排一切,看着他胜券在握,自信满满的侧脸,没忍住勾了一下唇角。

    真好。

    他负责杀人,祝卿卿负责善后。

    他们配合默契,天生一对!

    只听祝青臣又吩咐道: “沈竹,先行审问那些家丁仆役,乐师舞姬,还有那些……那些装扮妖艳的男子……”

    李钺皱起眉头,猛地转头,看向祝青臣。

    装扮妖艳的男子?

    原来祝卿卿看见了!

    那……那那那……

    “倘若审问清楚,他们是被胁迫的,不要太过为难他们,从世家那边拿点银子给他们,就放他们回去吧。”

    还好,李钺松了口气。

    祝卿卿只是比较善良,见不得无辜百姓受牵连,没有看上他们的意思。

    “至于参与此事的世家中人,你且细细审问,不可轻纵一个。”

    “臣明白。”

    最后,祝青臣正色道: “沈竹,卫平,别听他们胡言乱语,我不是什么世家旁支,我和他们不是亲戚,没有关系,我就是土匪出身,和你们一样。”

    “不要再因为顾及我,而轻易放过他们了。”

    “是。”沈竹与卫平齐声应道。

    一切安排妥当,天色暗了下来,祝青臣和李钺也要回宫去了。

    马车前,李钺扶着祝青臣的胳膊,亲自送他上去,待他坐稳之后,自己也进去了。

    宫人随侍,禁军护送,马车驶过朝臣面前。

    朝臣俯身行礼,齐齐道: “恭送太子太傅!恭送陛下!”

    紧跟着,马车又驶过跪在道边的世家众人面前。

    世家众人趴在地上,声音呜咽,好似鬼哭: “恭送太子太傅……恭送陛下……”

    完了,这下全完了。

    究竟是谁说的祝青臣脾气温和?

    究竟是谁最先提出来,要算计祝青臣的?

    祝青臣和李钺根本就是一对活阎王!

    这下可把他们害惨了!

    *

    马车摇晃,驶过长街。

    车厢里,两个“活阎王”并排坐着。

    厢轿很大,祝青臣一个人坐,绰绰有余,他甚至可以在里面歪着身子睡觉。

    但要是再加一个人高马大的李钺,车厢就显得有些狭窄了。

    两个人面无表情,暗暗较劲。

    “李钺,你又压到我的衣袖了。”

    “祝卿卿,分明是你一直在挤我。”

    “这是我的马车,我不想和你一起坐,你坐到对面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的马车都是朕的马车。”

    祝青臣不由地皱起眉头,怀疑地看着李钺,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李钺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反正朕要和你一起坐。”

    “我不要,你挤到我了。你旁边还有这么多空位,你过去点。”

    祝青臣用手推,用肘击,用脚蹬,想给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

    偏偏李钺今日不知怎么了,稳稳坐定,纹丝不动,往边上挪一点点都不肯。

    祝青臣推不动他,只得收回手,看向旁边的位置。

    李钺不走,他走。

    祝青臣扶着厢壁,刚抬起屁股,还没来得及挪过去,忽然,李钺伸手一捞,直接揽住他的腰,跟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抓了回来。

    “诶!”

    马车一个颠簸,祝青臣跌坐在李钺腿上。

    李钺从身后抱着祝青臣,双手环着他的腰,把他整个儿拢在怀里。

    祝青臣好像明白了什么。

    “李钺,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坐了?”

    “嗯。”

    “难怪一直挤我。”祝青臣握着李钺横在自己腰上的手,帮他收紧一些, “你想抱我干嘛不直说?都快把我挤成小泥人了。”

    “朕羞于说出口。”

    羞?

    祝青臣皱着小脸,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看他。

    天底下还有能让李钺害羞的事情?

    李钺对上他的目光,轻笑一声,随后低下头,蹭开祝青臣的鹤氅。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先前想抱就抱,想摸就摸,不就上了个马车,怎么忽然羞起来了?

    祝青臣警觉起来,问了一声: “李钺,你怎么了?”

    李钺蹭开祝青臣的衣裳领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没有回答。

    祝青臣更担心了。

    “干嘛不说话?”

    他伸手去推李钺的肩膀,李钺仍旧坐定不动,只有抱着他的手臂收得紧紧的,祝青臣想转身都不能。

    祝青臣只能维持着扭着身子的姿势,努力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李钺,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没中计吗?不仅没中计,还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你也拿他们开刀,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有什么不好的?”

    李钺沉默不语。

    “不是因为这个啊?那是因为……你又想西征了?不是不想让你打仗,只是连年征战,除了你,谁都受不住。”

    李钺保持缄默。

    “也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我想不出来了,李钺,跟我说说嘛。”

    祝青臣摇晃着他的肩膀,软下语气,像是撒娇。

    李钺终于开了口: “祝卿卿,不是你的问题,与你无关,是我的问题。”

    因为埋着脸,他的嗓音沉沉的: “我抱一会儿就好了。”

    他都这样说了,祝青臣也不好再问,转过身: “这样。”

    祝青臣仍旧坐在李钺的腿上,但是两个人换了姿势,面对面抱着对方。

    李钺高高大大的,低着头,像受伤的头狼一般,躲在祝青臣怀里。

    祝青臣又摸摸他的头发,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李钺悄悄抬眼,偷偷看着祝青臣。

    ——真的不问啊?

    ——祝卿卿,你真的不追问一下吗?

    ——我说别问,你就真的不问,你再问一句,我就告诉你了。

    正巧这时,祝青臣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李钺眼中慌乱一闪而过,随后又恢复成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唤了一声: “祝卿卿。”

    祝青臣也应了一声: “嗯?”

    “那个陈玟,他说的话……”李钺垂下眼睛,欲言又止。

    “他说什么了?”祝青臣不解,仿佛全然不记得了。

    “他说我是暴君。”李钺低声道, “还说我是疯子。”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钺抱着他,继续道: “我没病,我不是疯子,我很正常的,太医他们都没说我有病。”

    “刚刚提刀杀人,是因为陈玟欺负你,不是因为陈玟说了我的坏话,我急着杀他灭口。”

    “祝卿卿,你不要多想,我不是疯子,我不经常杀人。”

    祝青臣终于明白,李钺为什么忽然这么低落了!

    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陈玟!

    祝青臣撩起衣袖,想要去打陈玟一顿,忽然想起陈玟已经被杀了,只得作罢。

    他伸出手,抬起李钺的脸,认真地看着他。

    “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都是嫉妒!”

    “那些无名鼠辈,时时刻刻把自己祖上出过什么太傅权臣挂在嘴边,贬低我与你是旁支,是土匪,其实他们可嫉妒我们了,他们恨不得亲自动手,把我们拉下来,自己做皇帝,做太傅。”

    “那些人就是十足十的反贼,他们不反,是因为朝中有我们坐镇,我不在的时候,就全靠你镇压,他们畏你,惧你,怕你,才会不遗余力地抹黑你。”

    不愧是太子太傅!

    滔滔不绝,才高八斗,引经据典,舌灿莲花!

    “早些年,天下群雄逐鹿,那些自封为王的手下败将,在阵前叫骂,还写讨伐你我的檄文,说我们是土匪孙子,是煞星降世,必定祸乱天下。”

    “我们不也没当回事?甚至我们还弄了一篇檄文来,一边看一边笑呢,你都忘了?”

    “既然方才那些人也是反贼,那又何必把他们的屁话放在心上?”

    “疯子又如何?暴君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帝王之位,生前身后之名,在史册里,在人心里,唯独不在他们嘴里!”

    这番话,祝青臣说得认真,李钺也听得认真。

    李钺颔首,握住他抚着自己脸颊的手。

    “所以,我杀人的样子,不会太难看吧?”

    “当然不会了!杀该杀的人,有什么难看的?”

    “所以祝卿卿根本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对吧?”

    “那当然了!”祝青臣用力点头, “我都快把陈玟的名字给忘了,又怎么还会记得他那些污言秽语?若不是你提起,我早都忘了。”

    “所以祝卿卿觉得我不是疯子,对吧?”

    “嗯。”祝青臣继续点头,比刚才更用力, “试问哪个暴君能够二十岁就平定天下?哪位暴君能够二十岁就叫外敌不敢来犯?李钺,你才不是暴君。”

    李钺抿着唇角,原本漆黑的双眼染上笑意。

    可是下一刻,只听祝青臣又道——

    “李钺,想想十八岁的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李钺面上笑意慢慢凝固,渐渐散去。

    十八岁的李钺……

    十八岁……

    “横扫天下,无所畏惧。十八岁的李钺,才不会为了这些胡言乱语难过,还会反过来嘲讽他们,和我玩笑呢。”

    李钺哽住,试探着问: “所以祝卿卿,你更喜欢……十八岁,年轻的我?”

    祝青臣似乎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正色道: “对呀,你那时候根本不会……”

    等一下,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祝青臣忙不迭转回头,只见李钺又变成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了。

    “不是!”祝青臣手忙脚乱,试图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朕知道了。”李钺握着他的手,语气里是和刚才一样的失落, “二十八岁的朕太过多愁善感,远不如十八岁的李钺少年恣意。”

    “啊?”

    “祝卿卿年方十八,和十八岁的李钺岁数一样,和他更投缘,也是有的。朕到底是年长一些,远不如李钺年轻。”

    “等一下!”祝青臣急急喊停, “你不就是李钺吗?李钺不就是你吗?”

    “可祝卿卿方才说,朕远远比不上十八岁的李钺。”

    “我什么时候说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祝卿卿说,朕不如十八岁的李钺恣意,不如十八岁的李钺豁达,不如……”

    忽然,祝青臣大喊一声: “对!”

    “什么?”二十八岁的李钺看着祝青臣,不敢置信。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但……祝卿卿真的这样想?

    祝青臣又一次按住他的脸,正色道: “十八岁的李钺就是比二十八岁的李钺好!”

    “十八岁的李钺不会时时把二十八岁的自己挂在嘴边,但二十八岁的李钺一刻不停地念叨十八岁的自己,和自己比。”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好比的?”

    李钺弱弱道: “他比我年轻。”

    祝青臣纠正: “什么他他他?那是你自己!”

    李钺又道: “他们都比我年轻。”

    祝青臣疑惑: “他们又是谁?十九岁的你?二十岁?”

    “是他们。”李钺道, “方才那些人,给祝卿卿准备了好几个十八岁的男人,更小的也有。朕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

    “干嘛要防?我又不喜欢他们。”

    “你喜欢十八岁,细皮嫩肉的男人。”

    祝青臣试图辩解,李钺忙补充道: “祝卿卿,你自己说的。”

    李钺抬眼,又用那种可怜委屈的眼神看着他。

    “祝卿卿,我这几日都有认真上药,可是伤疤太久了,消不下去。我也穿了十八岁的衣裳,结果你好像没发现。”

    “你穿了十八岁的衣裳?什么时候?”

    “今日早晨,练刀的时候穿的。”

    “那件……”祝青臣欲言又止, “你那件衣裳那么小,都短了一截,我以为你比较节俭,就没敢问你。”

    一听这话,李钺更难过了!

    所以,他早晨戴的是十八岁李钺的发冠,用是的十八岁李钺的长刀,祝卿卿全都没发现!

    要不是祝卿卿还在他怀里,他简直想指天发问。

    怎么会这样?

    就在李钺黯然神伤的时候,祝青臣举起拳头,照着他的胸膛,给了他一下。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钺摇头: “在想怎么变成十八岁的自己,要不我也上山一趟好了?祝卿卿,你在山下等我一阵子,等我回来……”

    祝青臣又给了他一下,解释道: “我是说过,我喜欢十八岁细皮嫩肉的男人,但我说的那个男人就是你!”

    “我说我喜欢细皮嫩肉的男人,那是因为你身上伤疤这么多,我看见很难过,想帮你消掉。”

    “我说我喜欢十八岁的李钺,那是因为……”

    祝青臣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因为……我最后记得的李钺,就是十八岁的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又没有陪你过十九岁,二十岁,我又不知道二十一岁,二十二岁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我只记得十八岁的你。”

    “我上山之前,在破庙里,一直惦记的就是李钺。”

    “李钺就是李钺,天上地下只有一个李钺,我没有把你当成好几个人。”

    “我说我喜欢十八岁没伤疤的男人,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

    祝青臣低下头,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结果你还冤枉我,和自己争风吃醋很好玩吗?难道我在意的不是同一个人吗?”

    李钺低低地喊了一声: “祝卿卿,是同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人,十八岁的李钺一直在等你,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祝青臣抬起头: “你还说‘他’?”

    “是我。”李钺改了口, “我就是李钺,朕就是李钺。”

    祝青臣鼓了鼓腮帮子,问: “所以你就为了这些事情,别扭了这么久?”

    李钺道: “我害怕祝卿卿不喜欢我。”

    他是装模作样了,故意装出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模样。

    可他心里的害怕担心不是装的。

    文人臣子那么喜欢明君,祝卿卿肯定也喜欢,结果该死的陈玟偏偏说他是暴君。

    祝卿卿这么喜欢十八岁的李钺,结果他偏偏独自过了十年,变成了二十八岁的帝王。

    就算他杀了陈玟,话也已经传到祝卿卿耳朵里了。

    就算他换上十八岁的衣裳,他也不再是十八岁的自己,还有一堆人排着队给祝青臣送人。

    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便是如此。

    他是因为太担心了,才想着扮扮可怜,好让祝卿卿安慰安慰他。

    他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听祝卿卿说喜欢他,仅此而已。

    而此时,祝青臣就跨坐在他的腿上,面对面看着他。

    李钺对上他的目光,想起自己做的那些傻事,说的那些傻话,没忍住笑出声。

    他双手握着祝青臣的腰,把他往前一带,低下头,额头抵着祝青臣的额头。

    他低声认错: “对不起,祝卿卿,我不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脑子都想乱了。”

    “下午你不在,我一个人在寝殿,总觉得宫里空荡荡的。后来他们进宫来说,你被人欺负了,让我赶快过去,我赶来的时候,又碰上他们说那些话,我就全乱了。”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 “我明明派人回去跟你说,宫外的事情,我自己能料理好,谁让你赶快过来了?”

    “我让的。”李钺笑了笑, “我怕他们进献谗言,挑拨我和祝卿卿的关系,就赶快让我自己过来了。”

    他学自己的声音: “‘不好啦!陛下,有人在太子太傅面前,说陛下的坏话!陛下快去看看吧,再不过去,太子太傅都要被人拐跑啦!’”

    祝青臣再也坚持不下去,笑出声来: “我有那么傻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没有。”李钺最后道, “是我傻,我错了,回去继续反省。”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 “好好反省,下次不许再犯了。”

    忽然,祝青臣想起什么事情: “我中午让你反省的事情,你反省了吗?”

    “下午反省过了。”李钺点点头, “认真,专心,严肃,反省了一个时辰。”

    “那……”祝青臣翘了翘脚,朝他勾勾手指, “先检查一下反省成果。”

    “好。”

    话音未落,李钺双手捧住祝青臣的脸,轻笑一声,俯身靠近。

    “早上祝卿卿凑过来亲我,我一时胆怯,借机逃走了,这样不对。”

    “祝卿卿亲我的时候,我应该——”

    “亲回去。”

    李钺低下头,用冰凉凉的嘴唇,贴了一下祝青臣热乎乎的左边脸颊。

    紧跟着是右边脸颊,两边眼下,还有额头和鼻尖。

    作为祝青臣早晨亲吻的回礼,李钺不间断亲了他十来口,几乎把祝青臣脸上每一寸地方都亲到了。

    只差最后一个地方——

    李钺捧着祝青臣的脸,目光落在他红润润的双唇上,轻轻用生着薄茧的拇指摩挲一下。

    “祝卿卿……”

    “李钺……”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李钺收回目光,望进他的眼里: “嗯?你想说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祝青臣道, “陈玟说的那个比墙还大的牌位。”

    李钺身形一僵。

    祝青臣继续问: “他说你经常抱着比墙还大的牌位哭,牌位我知道,但是比墙还大的是什么样的?这是怎么回事?”

    该死的陈玟!

    李钺咬着后槽牙,恨不得跳下马车,再冲回去,把陈玟碎尸万段!

    祝青臣见他不语,凑上前,疑惑地看着他: “真的有这个东西吗?还是他又胡说八道?”

    李钺斩钉截铁道: “对,他胡说。”

    “可是……”

    不等祝青臣再问什么,李钺就一把按住他的脸,继续亲他。

    亲亲脸颊,亲亲眼睛,亲亲额头,再来一遍!

    像头狼收着力气,不去撕咬猎物,反倒亲吻猎物。

    试图用狂乱的亲吻,让祝卿卿忘记牌位的事情!

    ————————

    臣臣:李……钺……你……疯……了……

    李那个: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小情侣在马车里就亲脸,他俩的嘴子我另有他用,留到另一个更刺激的场景再亲,小可爱们可以猜一猜在哪里亲嘴,嘿嘿,想想就开心

    本来打算十万字以内完结的,但是小情侣摸来摸去,亲来亲去就写了几万字,可能会超一点字数,但应该也在十几万字以内,周一要上夹子,所以下次更新时间在【周一晚上十一点】,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寻迹去

    20

    像是雄狮捕获猎物,肆意啃咬。

    又像是头狼为配偶舔毛,克制温柔。

    李钺卸下可怜巴巴的伪装,双手捧着祝青臣的脸,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左左右右,亲了个遍。

    狂风暴雨一般的亲吻迎面打来,打得祝青臣措手不及。

    祝青臣皱着小脸,紧闭双眼,一边仰着身子往后躲,一边胡乱挥舞双手,试图把李钺推开。

    他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 “李钺……别……别亲了……唔!足够了!停下!”

    李钺自然不肯,凑上前,贴贴他的脸颊,颇为自信地宣布: “祝卿卿,我可是疯子。”

    “疯子也不行!”祝青臣挣扎着,忽然想起什么, “等一下,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刚刚……”

    他一扬手,手掌拍在李钺的脸上,手心贴在他的嘴上。

    直到捂住李钺的嘴,祝青臣才终于稍得喘息。

    祝青臣睁开眼睛,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 “李钺,你讨厌……那个了!”

    不能说“死”字。

    “我就亲了你一下,你跟饿了半个月的狼似的,糊我一脸口水。”

    其实李钺就是多亲了他几口,有时亲在他的眼睛上,亲在他的眼眶和眼角,害得他睁不开眼睛,远远没有到糊口水那么厉害的地步。

    但李钺也不否认。

    他低下头,半张脸藏在祝青臣的手掌后边,露出一双漆黑眼睛。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祝青臣,眼里满是笑意。

    祝卿卿,可爱!

    祝卿卿,喜欢!

    祝卿卿,爱亲!多亲!使劲亲!

    他不说话,祝青臣抹完脸,又抬起手,给了他一下。

    “旁人说你是疯子的时候,你不是难过得抱着我哭吗?怎么现在反倒自己说自己是疯子了?”

    一说这话,祝青臣忽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我想起来了!”

    “早上的时候,你还跟我说——”

    “‘反正在他们眼里,朕早已经是独断专行的暴君了’!”

    “你明明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说你,你还跟第一次听见似的,抱着我诉苦,引得我担心害怕,你是假装的!”

    祝青臣终于反应过来,用力摇晃着李钺的肩膀。

    “李钺,你这个大骗子!你是装可怜的!”

    李钺双手环着他的腰,往前一抱,直接把他带到自己面前。

    “没有,祝卿卿,我没骗你。”

    李钺抬起头,又用那种眼泪汪汪的眼神看着祝青臣。

    祝青臣大声喝止,捂住自己的眼睛,拒绝与李钺对上目光。

    “不许再装了!我不会再中计了!”

    李钺扶着他的脑袋,解释道: “祝卿卿,你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骂我是疯子暴君,我早就知道,也不是第一次听见。”

    “但是——”李钺话锋一转, “你是第一次听见。”

    祝青臣张开挡在眼前的双手,透过指缝看他。

    李钺正色道: “朕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朕,我只在乎你。”

    这个解释还差不多。

    祝青臣放下手。

    正巧这时,马车停下,赶车的宫人在外面小声回禀: “回陛下,太子太傅,到寝殿外了。”

    马车里,两个人对视一眼。

    祝青臣刚准备从李钺腿上爬下来,李钺刚扶住祝青臣的腰,准备把他抱下马车。

    可外边的宫人没等到他们的吩咐,还以为他们没听见,又轻声道: “那就再绕着皇宫转一圈吧。”

    “吉祥,过来驾车。”

    “又是我?我都绕了两三圈了。再说了,就算我不累,马都累了。”

    “那你去请陛下和太子太傅下车。”

    “我可不敢,陛下与太子太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我去请他们,陛下会让你们打我的……”

    “干脆让马去请好了,陛下和太子太傅不会要在车上过夜罢?”

    “说什么呢?还不住口?”

    马车里,祝青臣与李钺交换了一个颇为尴尬的眼神。

    玩闹,难过,哄人,拥抱,亲脸,吵架,生气,最后和好。

    他们在马车里做了这许多事情,回来的地方离宫里又不远。

    算算时辰,他们早该到了。

    结果他们都没察觉,愣是在马车里腻歪了老半天。

    真是难为这群宫人了,明明都到了,也不敢喊他们下来。

    祝青臣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李钺单手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地咳嗽一声。

    可宫人们似乎没听见,那个叫做吉祥的宫人拿起马鞭,准备再绕一圈。

    李钺加重声音: “咳咳!”

    这下他们终于听见了。

    “陛下?”

    李钺端起架子,若无其事地问: “可是到了?”

    宫人们连忙应道: “是,到太极殿外了。陛下与太子太傅可要下车?”

    “废话。”李钺道, “下车。”

    “是。”

    宫人们欢天喜地,牵马车的牵马车,搬脚凳的搬脚凳。

    李钺先跳下车,随后回过头,朝祝青臣伸出手,把祝青臣牵下来。

    两个人并肩而立,站在太极殿外,却不肯往里走。

    李钺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赶车的吉祥身上,冷声道: “你——”

    吉祥心中一惊,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陛……陛下……”

    陛下该不会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了吧?陛下不会真的要让人打他吧?

    不要啊!他冤枉啊!

    李钺话锋一转: “车赶得不错,回去领赏。”

    吉祥睁大双眼,眼里迸出光来: “多谢陛下!”

    这时,祝青臣也对离得最近的两个宫人道: “你们今日也侍奉得不错。”

    两个宫人同样行礼道谢: “多谢太子太傅夸奖。”

    李钺与祝青臣同时清了清嗓子——

    “所有禁军,今日护卫太子太傅有功,重重有赏。”

    “所有宫人,今日陪同我出宫,侍奉周到,同去领赏。”

    两个人携手并肩,同时登上寝殿前的石阶。

    留守在殿中的宫人连忙迎上前,膳房的宫人正巧过来送晚膳。

    宫人们齐声问安: “见过陛下,见过太子太傅。”

    祝青臣与李钺微微颔首: “侍奉得不错,去领赏罢。”

    宫人齐齐疑惑,不是,他们还没开始侍奉呢。

    祝青臣和李钺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若无其事地走回寝殿。

    夜里,宫人们人手一个沉甸甸的银锭,捧在手里,不敢相信。

    “好好的,又没过年过节的,赏我们做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让你们拿着就拿着,就当是陛下和太子太傅的喜钱。”

    知道内情的宫人相视一笑。

    这哪里是喜钱?分明是封口钱。

    拿了赏赐,就不准再提马车的事情了。

    ——陛下和太子太傅在马车里卿卿我我,腻腻歪歪大半天,马车绕着皇宫走了足足三圈,陛下和太子太傅还在腻歪!

    请陛下和太子太傅放心,他们绝对不会往外乱说!

    再说一遍,陛下和太子太傅在马车里腻歪了大半天……

    再再说一遍,陛下和太子太傅……

    最后说一遍……

    *

    入夜时分。

    祝青臣洗漱完,穿着毛绒中衣,披散着头发,带着满身暖和的水汽,从偏殿出来。

    李钺原本倚在榻上看奏章,听见他踢踏着木屐的脚步声,便将奏章合上放下,准备起身。

    祝青臣快跑上前,一把按住他: “我吩咐他们送干净热水进来了,等一会儿。不许用我的剩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

    祝青臣早就想说了,李钺总是用他的洗脸水洗脸,用他用过的热水擦身,还喝他剩下的茶水。

    虽说他和李钺吃饭,他总是把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丢给李钺,但吃的东西和用水怎么能一样?

    宫人每每在旁边看着,祝青臣都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就算宫人不在,但他们进进出出送水,肯定也知道。

    祝青臣红着脸,一屁股在李钺身边坐下。

    李钺戳戳他的红红脸蛋: “祝卿卿,怎么了?”

    祝青臣不说话,扭着身子挤他。

    李钺配合地往榻里挪: “嗯?”

    祝青臣继续挤他,使劲挤!

    就在两个人要像小狗一样,抱在一起打滚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陛下,太子太傅,热水备好了。”

    祝青臣推了李钺一把: “快去洗漱。”

    李钺也轻轻戳了他一下: “祝卿卿,你堵着我,我出不去。”

    “放屁!”祝青臣蹬脚,把床榻踢得梆梆作响, “我就占了这么点位置,哪里堵着你了?”

    祝青臣扭了扭身子,直接在榻上躺下,张开双臂双腿,整个人变成一个“大”字。

    “看到没有?这才叫堵路!”

    李钺摸摸他的头发: “对不起,祝卿卿,我说错了。”

    祝青臣气鼓鼓: “那还不快去?”

    “好,太医下午送了新的祛疤药膏,就放在床头,等一下帮我上药。”

    “知道了。”

    李钺下了榻,转去偏殿洗漱。

    祝青臣躺在榻上,懒得起来。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从用晚膳的时候就有感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

    奇怪。

    祝青臣扭过头,看见李钺放在榻上的奏章。

    他伸手一摸,觉着厚度不太对。

    打开一看——

    好家伙,奏章里还夹着几页纸,正是祝青臣从沈竹那里拿来的《祝青臣传》。

    看来李钺对这篇传记真的很满意,还要拿出来细细观看,反复回味。

    祝青臣笑出声,把纸张夹回去……

    等一下!

    他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他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了!

    《祝青臣传》!

    他从史官手里没收的手稿,他放在木匣里,木匣又放在马车上,马车……

    他下马车的时候忘了拿!

    祝青臣着急忙慌地蹬上鞋子,跑出寝殿。

    “来人……”

    正巧这时,几个宫人朝这里走来。

    祝青臣赶忙喊住他们,让他们去马车上把东西拿过来。

    “快!一定要快!”

    “太子太傅稍安勿躁,我等马上派人去取。马车是陛下御用马车,旁人不敢擅动,不会被人拿走的。”

    两个宫人留下陪伴祝青臣,其他的结伴去拿东西,

    但祝青臣还是不放心。

    那种东西……万一流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他和李钺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祝青臣扶着门框,站在门边,翘首而望。

    宫人们劝道: “外面风大,太子太傅还是进去等吧?”

    祝青臣摇摇头: “正好我在外边赏赏月亮,不妨事。”

    他执意不肯,宫人们也没有办法,只得拿来狐裘,给他披上,陪他一块儿等候。

    祝青臣叹了口气,抱着手,靠在门边。

    宫人见他这副模样,纷纷出言宽慰。

    “太子太傅不必担忧。”

    “东西就在宫里,丢不了的。”

    “就是就是,皇宫就是陛下与太子太傅的家,在自己家里怎么会丢东西?”

    祝青臣被他们的俏皮话逗笑,拢着鹤氅,走回房里。

    “让你们陪我在外边吹冷风了,快进来,里面暖和。”

    “是。”

    殿中点着好几个炭盆,宫人们簇拥在祝青臣身边,学着祝青臣的模样,伸出手,烤烤火。

    一个年纪小的宫人壮着胆子问: “太子太傅,那木匣里是什么要紧东西?”

    年纪稍长的宫人赶忙喝止: “自然是太子太傅带回来的要紧文书,不可多嘴。”

    “噢。”小宫人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太子太傅恕罪,他不是有意的。”

    “不要紧。”祝青臣解释道, “不是文书,是……是我与陛下之间的一些……那个……”

    话没说完,也不好意思说完。

    宫人们却都明白了。

    还是方才那个小宫人: “一定是陛下写给太子太傅的情信吧?那是不能让外人捡了去!”

    就……差不多吧。

    祝青臣也没有再解释。

    “陛下写给太子太傅的情信,一定和圣旨写得一样好。”

    “禁军日日朗诵,陛下册封太子太傅的圣旨我都会背了,要是我也识字就好了。”

    “陛下的文采真好!”

    “等一下。”祝青臣举手喊停, “你们是说,李钺的文采很好?”

    “是啊。”

    提起陛下,宫人们都一脸崇敬。

    “陛下写的圣旨,我们都听得懂,还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读起来顺顺的,一听就很有文采。”

    “当然了,陛下常跟我们说,论文才,他只是天下第二,算是榜眼,太子太傅才是状元。”

    “这样啊。”祝青臣挠挠头,李钺也是给自己贴上金了。

    还状元榜眼,他真会忽悠。

    “陛下和太子太傅都好。”

    “陛下为太子太傅写的传,我也会背了。”

    “等……再等一下!”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圆眼睛, “他给我写的传?《祝青臣传》?你们都会背?”

    “是。”宫人齐齐看向他, “我们都会背。”

    “陛下写传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陪侍,陛下还问我们能不能看懂。”

    “陛下写好传记,还特意给我们念过,念久了,我们自然会背了。”

    “我认识的好些字,就是上面的字呢。”

    都,会,背!

    祝青臣几乎要晕过去。

    那他费尽力气,从史官手里拿来手稿,有什么用?

    “太子太傅!太子太傅!”

    宫人扶住他,祝青臣勉强站好,摆了摆手: “我没事,只是忽然有点头晕。”

    正当此时,派去马车上取东西的宫人抱着东西回来了。

    “太子太傅看看,是这个匣子不是?”

    “就是这个。”

    祝青臣接过匣子,也不再顾忌旁人了,直接打开,从里面拿出史官手稿。

    “你们看看,是这个吗?”

    宫人凑上前看。

    “诶,就是这个!”

    “我认得太子太傅的名字。”

    “我还记得开头呢。”

    果然如此!

    祝青臣恨不得马上冲进偏殿,把李钺从洗澡水里揪出来!

    他到底还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太子太傅,怎么了?”

    “好好的,怎么恼了?”

    “其实,陛下可喜欢太子太傅了。陛下夜里想太子太傅,想得睡不着,就自己看传记,还给守夜的宫人念。”

    “我们都是这样才会背下来的,并没有亵渎太子太傅的意思。”

    祝青臣顿了一下,语气也软了下来: “是……是吗?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传记能让你们识字,也算是功德一件。”

    “太子太傅没回来时,陛下夜里难眠,不是去祭拜太子太傅,就是给我们念传。”

    “我们更希望陛下给我们念传呢,这样我们可以识字,陛下也可以和我们说说话,不至于总是憋闷着。”

    “这样……”祝青臣垂下眼睛,掩去眼中难过, “再跟我讲讲吧,我回来之前的事情。”

    “太子太傅恕罪,陛下不让我们多说。”

    “不要紧的。”

    “可……”

    “你们想想,是我更怕陛下,还是陛下更怕我?”

    宫人们思索片刻。

    毋庸置疑,陛下怕太子太傅!

    于是他们拿来软垫,祝青臣在炭盆边坐下,他们则围着祝青臣坐着。

    “我记得,太子太傅刚走的时候,陛下喝酒喝得多一些,后来酒量见长,陛下喝不醉,也就不怎么喝了。”

    “我还记得,之前有两个江湖方士,装神弄鬼,说可以让陛下见到太子太傅,陛下信了,请他们吃了顿饭,结果竟是骗子,气得陛下把他们都砍了。”

    “还有还有……”

    祝青臣抱着腿,静静地坐在火炉边,听他们说话。

    暖炉烧得正旺,银炭燃烧,发出哔啵脆响,火光映在祝青臣脸上,映出他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

    忽然,祝青臣问: “宫里有我的牌位,对吗?很高很大,李钺经常过去看我?”

    宫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

    平日里,李钺洗漱是很快的。

    擦把脸,再抹抹身上就好了。

    可他今日杀了人,见了血,身上也溅上了血迹。

    祝青臣身子弱,李钺怕冲撞他,便准备仔细洗洗,把身上的煞气都洗干净。

    所以耽搁了点时辰。

    料想祝青臣肯定等急了,他一面套上衣裳,一面从偏殿走出来。

    “祝卿卿……”

    寝殿之中,空无一人。

    李钺顿觉不妙,系好衣带,转身出去。

    “来人!”

    几个宫人守在殿外,听见动静,赶忙上前: “陛下有何吩咐?”

    “祝卿卿……太子太傅呢?”

    “太子太傅……”

    几个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吞吞吐吐,谁都不肯说话。

    李钺皱眉,加重语气: “朕问你们,太子太傅人呢?是沈竹过来了,还是他跑出去玩雪了?难不成要跟我分房睡?”

    “不是不是。”几个宫人连连摆手, “太子太傅去……”

    “太子太傅去昭阳殿了。”

    “陛下不用担心,太子太傅走时,给陛下留了话,说他看看就回来,陛下在殿中等他回来就好。”

    昭阳殿?

    那不是他……

    李钺一言不发,推开他们,大步走下石阶。

    与此同时。

    祝青臣披着狐裘,怀抱木匣,手提灯笼,在宫人们的陪伴下,穿梭在漆黑的宫道与走廊上。

    片刻之后,李钺一身单衣,熟练地从同一条道路走过。

    屋顶上,残雪滑落,发出一声轻响。

    雪地里,祝青臣的鹿皮小靴踩在上面,李钺的长靴踏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玉雪琼华,月影浮动。

    月色云影之中,冷风拂过身边,仿佛有人擦肩而过。

    烛光幽微,祝青臣循着李钺从前的脚步往前走。

    日夜轮转,时光逆行,古今交错。

    过去与如今交织,从前与现在交汇。

    某一刻,十八岁的祝青臣,与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等等等等,每一个,每一夜因失去祝青臣,深夜无眠的李钺——

    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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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场景画成图肯定好看,十八岁的臣臣提着小灯笼,走在漆黑的宫道上,后面虚化的,隐入黑暗的,和臣臣擦肩而过的十八岁少年将军李钺,二十岁刚登基的青年帝王李钺,二十五岁登基五年略显成熟的帝王李钺,两个人迎面走来,却看不见对方,最后交错离开,太美了(捧心)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接下来的更新就固定在【每天晚上21:00】啦!小可爱们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