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的发言淹没在数不胜数的弹幕里，几乎没人在意。
裴漾说：“连麦需要一个火箭。”
他自认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坐这儿直播纯粹是因为跟公司解约的违约金太高他赔不起，也只是把直播当成一份工作，按时下班再正常不过。
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有什么事情值得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寻死觅活？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恶作剧，如果对方没给他刷火箭，那就算了。
他耐心等了两秒后，一个火箭腾空而起。
余生：【主播，我可以跟你连麦吗？】
裴漾点头：“嗯，可以，我邀请你，不方便视频的话，语音也可以。”
余生：【视频吧。】
嘟嘟两声，连麦请求的铃声刚刚响起，对方就接通了。
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镜头里，她面容姣好，衣着单薄，大概是在户外，夜风把她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远处灯火幽微，依稀能看见她肿成核桃似的眼睛。
【哇塞，又来一个连麦的，大家这么多情感问题吗？】
【吃瓜吃瓜！】
【小姐姐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刚刚大哭过一场，余生捧着手机，嗓子里像塞了团棉花，发音艰难：“主播你好……”
“你好。”
裴漾大致扫了眼对方所处的位置，她身后是一片宽阔的大马路，几步之外就是跨江大桥的护栏：“你有什么情感问题？”
余生说：“我怀孕了……”
她肩膀抖得十分厉害，导致整个画面都是模糊摇晃的。
【怀孕了是好事情呀，小姐姐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现在养个娃压力多大啊，男娃要买车买房娶媳妇，当然开心不起来。】
【可是参与一个孩子的成长很幸福啊。】
【对啊，你们不觉得每天早上醒过来都看见一个软软糯糯的宝贝睡在自己旁边很可爱很软萌吗，可惜我头发分叉生不了。】*
【我备孕两年都没怀上，接好孕。】
裴漾直奔主题：“你说你不知道该不该打掉这个孩子，是为什么？”
【啊？？？】
【意外怀孕？】
【未婚先孕？】
“都不是……”余生看了看弹幕，本就疲惫的面容在手机微弱的光源下更加憔悴，“是因为我老公怀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让我要么把孩子打掉，要么离婚，我该怎么办？”
在她想要跨过护栏的前一秒钟，手机上出现了这个直播间的推送广告。
以往这些垃圾广告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可今天她却诡异地点进了这个“情感咨询”直播间，她不知道该不该让别人来帮她做这个决定，但她现在确实已经别无他法了。
【离婚，顺便把孩子打掉！】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成立了，就算你打掉这个孩子，你老公也会觉得是你出轨了，打掉孩子并不能解决问题。】
【离啊，网友向来都劝分不劝和的。】
【打胎很伤身体的，更何况这也是一条生命啊。】
【冷知识，在胎儿没生下来之前它就是一坨肉，是没有人权的。】
【啊这，重点应该是他为什么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吧？】
裴漾明白过来：“你是说你老公怀疑你出轨了？”
“对。”余生点头，语气坚决，眉宇含着怒意，“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出轨，没有跟任何男人纠缠不清！”
【坏人被抓的时候都喊冤枉。】
【不好评价，但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那你老公为什么怀疑你出轨？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吧……】
【是不是你自己在外面把肚子搞大了想找个老实男人做接盘侠啊？】
【在古代偷人的女人可是要浸猪笼的。】
当代网友们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得越来越很难听。
面对无端的指责和怀疑，余生愤怒又无助。
裴漾直接在后台把那就几个拱火的网友禁言了，问余生：“看你年龄也不大，你们结婚多久了？”
“三年多了。”余生缓了缓心神，扶着额头说，“我今年二十四，我和我老公是相亲认识的，他大我三岁，我没上过大学，出身社会比较早，所以满了法定年龄就结婚了。”
【不会是他出轨了，想随便找个理由把你踹掉吧？】
余生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原因，他们毕竟是相亲认识的，前后相处不到一个月时间就结了婚，比起那些相爱多年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侣，他们就像两个同床共枕的陌生人。可三年时间，说没有一点真感情那是假的，婚后他们的感情不说如胶似漆，也算相敬如宾，如果想要离婚，大可以和和气气商量。
裴漾：“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吗？”
余生点头：“是第一个。”
裴漾觉得奇怪，皱眉道：“结婚三年了，怎么现在才怀上，你们之前没有备孕计划吗？”
“当然有，我非常喜欢孩子，我公婆也是，从我们结婚就开始催生，说以后生了孩子给他们带，让我们安心工作。”余生面容苦涩，“但是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公婆每天都给我炖补品，想方设法给我补身体……”
【不过有一说一，这个公婆还是挺好的。】
【要是我娶个媳妇年不下蛋，我早离婚了。】
【放心吧，楼上你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裴漾眯了眯眼睛，让人看不清神色：“那他们知道你怀孕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余生回忆说：“当时我们正在吃晚饭，公婆都在……”
她气血不足，例假推迟是常有的事，等了两个月例假都没来她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胎儿都快两个月了，但胎像不稳，随时有流产的可能，她不想让家里人空欢喜一场，想等胎稳了再说。那晚桌上那一大锅鲫鱼汤闻得她想吐，老公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反应，反而是婆婆问她怎么了，她就顺势把这个喜讯告诉他们了。
“我本来以为我们备孕那么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我老公当时的脸色一下变得特别难看，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我怀孕了，我当时没多想，以为是他工作太累了，结果第二天他满身酒气回到家里，让我把孩子打掉。”
【好家伙，竟然第二天就让你把孩子打掉。】
【好奇怪……你们备孕那么不容易，你老公竟然第一反应是让你把孩子打掉。】
【对啊，正常男人知道自己老婆怀孕第一反应都应该是高兴吧。】
裴漾眸色微冷：“你公婆呢，什么态度？”
余生眼里蓄积了一汪泪水：“我公婆一开始是非常高兴的，那天晚上忙前忙后给孩子买各种东西，都是最贵的最好的。”
“可后来不知道我老公跟他们说了什么，大概也是说我出轨了吧，我公婆的态度一夜之间就变了，说我丢他们老秦家的脸，还拿扫帚打我，把我赶出了家门……”
余生撩起袖子，细白的手臂上赫然是两道触目惊心的淤青：“我两天没回家，也没人来找我。”
弹幕怒极。
【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吧，这对癫公癫婆。】
【这是虐待孕妇！】
【离，马上离，孩子也打掉。】
【你跑不跑，不跑我开叉车来叉着你跑！】
【你不会不想离吧？网友的乳腺也是乳腺，你不打不离就别发出来气人。】
【你在纠结什么，人家都这样对你了你还不想离婚，你有受虐倾向？】
“不是的，我是单亲家庭，在没发生这件事情之前，公婆对我视如己出，我母亲去世，也是他们帮忙打点，他们对我是有恩的……”
这也是她先前纠结离不离婚的原因。
余生擦了擦眼泪说：“现在我想清楚了，结婚这么多年，我自认自己是个好儿媳，也把他们当亲生父母孝敬，不欠他们什么了，所以婚是一定要离的，孩子呢……我要把孩子打掉吗？”
【虽然这家人很恶心，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啊。】
【生吧，生下来你就是单亲妈妈，没人帮你带孩子，自己想想以后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娃得有多累吧。】
【养不起孩子的时候不生也是一种善良。】
余生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网友们说的都有道理，她又何曾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可这是她盼了三年才盼来的孩子，是老天给她的礼物，就在她万分纠结之时，如淙淙清泉般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
“先把事情理清楚，你再考虑打不打。”
裴漾能感觉到她并不想打掉这个孩子。
余生愣怔抬头，对上一双极具洞悉力的眼眸。
【主播一皱眉我就感觉大事不妙。】
【不就是打不打的问题吗，还有什么事没理清楚？】
裴漾思索片刻，看着屏幕里苍白哭泣的女人：“你们婚前做过体检吗？”
“没有……我们当时结婚很匆忙，选了个好日子直接就去领了证。”余生愣了下，说，“但是后来我不是一直怀不上嘛，我自己就去医院查过，医生说我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这么些年也补回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怀不上。”
裴漾勾了勾唇，有些意味不明：“那你老公去过吗？”
余生摇头：“应该没有，没听他说过，他工作很忙，每天应酬到很晚才回家。”
裴漾：“他说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有确凿的证据吗？孕十六周以后就能做dna检测，他要是怀疑你，为什么不带你去测个dna，而是直接让你打掉孩子？”
【对啊，俗话说得好，捉贼还要拿脏呢，他凭什么怀疑你出轨啊！】
【医院虽然不能告诉胎儿性别，测dna还是可以的。】
“冒昧问一句……”
裴漾挑起半边眉毛，明艳的五官在镜头里昳丽得惊人。
“你老公是不是不太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