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无人渡我 > 6、春深
    攥着他衣服的力道,逐渐松懈,直至完全松开。

    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虞乔摸着自己左手食指空荡荡的地方,低声:“那我的东西总要还给我吧。”

    周宴深神色动了动,抬手,骨骼分明的长指抚平她刚才攥住的衣角。

    “什么东西。”

    虞乔的背部线条绷得很直:“我的戒指。”

    “你的戒指。”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咬字清晰。

    的确是她的戒指,内圈还刻着她姓名的首字母:y。

    只不过,是周宴深送她的而已。她这些年瘦了许多,手指也变得越发细长,戒指遂有些松垮,虞乔本来打算这次回去便拿去改小的。

    “不过几克破金属而已。”周宴深淡淡道:“要是想查购买者是谁,我想也查得到。”

    “既然是几克破金属,那你为什么不还给我。”虞乔迎上他的目光,眼睑下不知道是因为跑步热出来的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针锋相对间,空气好似安静得落针可闻,半晌,周宴深无波无澜道:“虞小姐想多了。”

    说完,他绕过她,走向另一台跑步机。

    虞乔仰头,死死咬了下牙,手攥成拳,眼皮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回到房间,容夏正在吃早饭,虞乔先去洗澡,花洒热水涌下流过肌肤,她才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些许纾解。

    她在做些什么?水雾漫到眼前,模糊视线,虞乔闭上眼,唾弃自己,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恶语相向的是她,说分手的是她,对他一天又一天固执的等待视而不见的还是她。

    现在死缠烂打的还是她。

    多么荒谬。

    -

    台风一共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航司便打来电话通知晚上可以正常飞行。

    这两天里,虞乔再没有见过周宴深。

    餐厅,健身房,走廊,都没有见到过。

    他好像离开了这家酒店。

    短暂的重逢好像是小时候看别人玩的汽水泡泡,在阳光下一照,折射出来的耀眼光斑转瞬即逝。

    披上大衣,容夏已经收拾完行李在门口等她。虞乔戴上口罩,临走之前最后看了对面仍旧是紧闭的房门一眼。

    电梯下行。

    容夏从未看到过虞乔这么沉默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从容,但绝不是这样空荡荡的孤寂,好像正在告别一样很不舍的东西。

    这一路走来,网上对于她的恶评不在少数甚至是大多数,什么花瓶小三情儿潜规则上位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话都有。

    有多少人爱她,就有数以倍之的人恨她。

    被泼脏水最严重的时候,是她第一部担任女一的古装剧大火的时候,男主演拥有很多的女友粉,粉丝看不得剧里男女主亲密的样子,在剧外开始铺天盖地地黑虞乔。

    各路偷拍拼接的照片,没有证据凭空捏造的黑料,无数所谓的虞乔的“同学”跳出来信誓旦旦在网络上说:

    ——她以前就是做外–围女出身的。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我爸有点关系,听说她和圈内一个大佬不干不净,被玩得很厉害。

    男演员的桃色绯闻往往被冠以风流之名,看客一笑而过,可要毁掉一个女演员,太容易了。

    那时候容夏刚刚大学毕业,刚跟在虞乔身边当助理,陪她出席的第一个活动便被拼接的男演员粉丝砸鸡蛋。

    鸡蛋液砸了满身,容夏在台下没来得及挡在面前,只能慌张地拿着外套给虞乔披上匆匆忙忙回到后台。

    她本以为虞乔会翻脸生气,结果她没有,反过来安慰她自己没事,幸好只是鸡蛋而已,不是硫酸,洗洗就干净了。

    后来也一样,虞乔面对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从来都心平气和,像没看见过一样。

    这些年来,容夏亲眼见证她以这样坚韧强大的心态走过无数风风雨雨,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落寞。

    对,就是落寞。

    容夏动了动唇,莫名想到对面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里与那个人有关。

    她总觉得虞乔在意那个人。

    “姐,”容夏小心翼翼开口,“你是心情不好吗?”

    “嗯?”虞乔回神,微微站直身体,笑了下,“没有,昨晚没太睡好。”

    “那待会飞机上可以休息一会儿。”容夏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姐,alin姐说蔺医生从国外回来了,让您这次回北城去见蔺医生一趟。”

    虞乔微微扬眉:“他待在国外快半年了吧。”

    “是啊,蔺医生难得回来,所以alin姐说一定得去一趟,她给您约了下周一上午的时间,下午去见闻渡导演。”

    时间还真是够紧的,虞乔无奈笑了下:“那这两天什么安排?”

    “额……”容夏翻出自己随身的小本,“明天白天有一个杂志补拍,晚上有一个访谈,是关于马上要播的那部戏的。然后有一个综艺要录……”

    “采访内容发我,我待会飞机上看一下。”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酒店门外已经有在等待着的去机场的车,小雨淅沥,虞乔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上车。

    车门关上的前一秒,周宴深从刚刚抵达酒店的另一辆车上下来。

    他撑着一把黑伞,冷肃的黑色大衣过膝,最后的视线落在女人被风微微扬起的衣袂,转瞬消失在车门之后。

    车轮轧过地面,碾碎一朵朵水花,周宴深注视着那辆车走远,随即慢慢低下头,按揉眉心。

    韩木站在他身边,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看得方向,没看到任何特殊景象:“周医生,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周宴深声音低哑,极其疲惫。

    “这次顾队的伤多亏您了。”韩木眼睛也熬红了,“连累您跟我们一起在医院熬了两天。”

    周宴深摇摇头:“我和顾连洲从小就认识,不必这么客气。韩警官送到这就可以了,劳烦您回去照顾下温意。还有,顾连洲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韩木点点头,最后,他看到周宴深再次向前面看了最后一眼,才抬脚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

    回北城的飞机在下午七点,虞乔有些晕机,出发之前吃了一片晕机药,惯常戴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从vip通道登机。

    三小时的飞行之后,抵达北城机场。

    早有闻声而来的粉丝聚集在机场接机,乌央乌央的一群人,虞乔的脸色不太好,晕机药让她有些低烧,唇色发白。

    “姐,要不我们走vip通道吧,”容夏担心道,“我让机场的人和去粉丝说一声。”

    “不用。”虞乔声音微哑,闭了闭眼定神,“她们一定等了一天了,过去见一面吧。打电话给阿诚,让他去旁边的咖啡店订一些简餐和奶茶发给这些小姑娘。”

    “好。”容夏叹了口气。

    一出通道,果然围上来一群举着灯牌的女孩子,纵然有机场保安维持秩序,也免不了撞到虞乔,虞乔摘下了墨镜,对着她们笑,签了几个名。

    好不容易才出了机场,车在外面等着。虞乔坐上车,按下车窗叮嘱:“很晚了,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结伴不要单走。”

    “好的姐姐!”有大粉激动道,“姐姐你放心,我们都会安排好的。”

    “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姐姐你也要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我们永远爱你支持你。”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表达着喜爱,虞乔挥挥手,合上车窗,车辆在夜色中缓缓驶离机场。

    她这才摘下口罩,脸色苍白,还有轻微口罩的红色痕迹。

    “没事吧。”容夏拧开保温杯,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下次换个晕机药吃,问问医生有什么对你副作用不大的。”

    虞乔喝下半杯水,喉咙舒服了些:“是我自己身体的问题,不是晕机药。”

    “那姐你想吃点什么,我点到家里。”

    “等会再说吧。”她摆摆手,闭眼靠在车门上。

    车很快停在虞乔租的小区楼下,阿诚帮她把行李提到电梯口:“乔姐那我就不上去了,明天再来。”

    “注意安全。”虞乔和他道别。

    她住十楼,容夏拉着行李箱跟虞乔到门口,虞乔还没来得及按开门密码,门直接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短发女人,瓜子脸,面容精致冷艳,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裤,一副精明干练模样。

    容夏小声地喊:“alin姐。”

    “alin,”虞乔上前抬手给了她一个拥抱,“好久不见。”

    alin直接拂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我看你不如死波士顿得了。”

    “别这样说嘛。”虞乔边说边脱了外套,去卫生间洗脸,“我死了你这三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我也不差这三年。”

    容夏听着她们俩聊天不敢插嘴,刚好这时她在外送软件上下单的蔬菜肉蛋送来了,她打开门接过袋子,对着二人道:“乔姐alin姐,我去给你们俩做饭了。”

    “夏夏真勤快。”虞乔洗完澡趿着拖鞋出来,看到茶几上是闻渡那个戏的实体剧本,惊讶,“你连剧本都拿过来了?”

    “早就拿过来了,”alin把本子丢到虞乔怀里,“难得你有感兴趣的本子,我哪敢不尽心。”

    《白色雪山》虞乔是真感兴趣,她草草吹了吹头发,坐到沙发上翻开纸质的完整剧本。

    看到结局,她轻轻地皱了下眉。

    上次看到的电子版并不完整,她不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有些……不够完美。

    alin从酒柜里抽出一支干白,瞥她:“怎么了?”

    “结局不太好。”虞乔扔下本子,起身到岛台旁拉开高脚椅,顺手推过去自己的酒杯,“我认为,结局可以改得可以更现实一点。”

    alin笑了,一边倒酒一边说:“这编剧据说是闻渡的师妹,刚从国外回来,专业剧作家,你还是别置喙的好。”

    虞乔不置可否:“我想置喙也要等被选中再说。”

    “对了。”虞乔抿一口酒,“男主定了邵书白是吧,你愿意让我跟他一起演戏?”

    “我为什么不愿意。”alin皱眉,“邵书白这几年发展不错,有他在票房只会更高,也让你的身价水涨船高。”

    虞乔笑着支起脸,定定地盯着她:“那你到时候可免不了和他见面。”

    alin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怎么说的好像我和他有什么私情一样。”

    “没有私情,但也差不多了。”虞乔丢下剧本,“毕竟邵书白可是你带的第一个艺人。”

    不仅是第一个艺人,还是第一个和alin解约的艺人。虞乔认识alin的时候,绍书白的演艺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他却毅然决然和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伯乐解约,为此遭了不少诟病。

    好在alin很快签了虞乔,再次捧出一个一线,才彻底坐实了她王牌经纪人的称号。

    “娱乐圈利益来往都是常事,”alin淡淡道,“我只考虑你的发展和工作。”

    二人又聊了几句别的工作的事,容夏把做好的饭端上桌,因为是晚上所以只简单做了几道小菜,都清淡可口。

    吃完饭,送走容夏和alin,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虞乔连着奔波两日,精神和体力不济,洗完澡便草草睡了过去。

    次日上午,她准时被容夏喊醒。

    容夏知道她家的密码,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很小声地推着被子,慢慢把虞乔从沉沉的睡眠中拉起来。

    睡得太久,虞乔脑袋昏昏沉沉,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清醒,走进洗手间一看,两只眼睛被她睡得肿得像核桃。

    她拍拍脸,用冷水清洗,北城的暮春仍然寒风料峭,她换上了保暖的毛衣,又加了一件大衣外套才跟着容夏出门。

    今天有杂志要拍摄,春寒冻人,她穿着品牌方要求的夏季新款短裙,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暴露在寒风中,对着镜头扬起灿烂的笑。

    容夏看得心焦,又不好一直催摄影师怕给虞乔在业内留下不好的口碑。她看着镜头内仍然漂亮动人表情转换丝毫不僵硬的人,心里急得团团转。

    终于等到导演摄影师说“ok”,容夏抱着大衣和保温杯冲过去,把虞乔裹起来,一摸她的手冻得像冰。

    “这杂志社真是的,”容夏极小声埋怨,“也不知道挑个暖和点的天,折腾死人了。”

    虞乔抱着热水喝了一口,冻僵的四肢五骸慢慢活络过来,笑道:“拿钱办事怎么能让别人迁就我,我拿了这份钱,自然什么都得做,这是工作。”

    “我知道。”容夏瘪嘴:“我只是心疼姐。”

    “不用心疼我。”虞乔连着喝了保温壶内一半的水,转向现场众人,微微鞠了一躬,口气温和,“辛苦各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忙着收拾道具善后的众人受宠若惊,“虞老师辛苦。”

    他们震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圈内耍大牌者比比皆是。稍微有点名气便鼻孔朝天看人,方才的情况若换了别的艺人,指不定早就闹起来嫌冷不拍了。

    之后一周虞乔一直连轴转,各种访谈综艺节目纷至沓来,一天只有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一直到周一,才终于把通告暂时跑完,空余一天,可以去见蔺从文。

    虞乔没化妆,平时工作需要带浓妆,不工作的日子里她便懒得化妆,长发散在脑后,戴了个口罩坐进车后座。

    “姐,给你早餐。”容夏从副驾驶转头递过来一份全麦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虞乔接过来,随口问:“怎么没买咖啡。”

    “alin姐说以后如果不是必要紧急的工作不让您喝咖啡,”容夏说,“伤胃。”

    虞乔笑了:“行。”

    她咬了一口三明治,边咀嚼边看向窗外的风景。温度虽然低,但今天天气晴朗,行道树一色青绿,路边的柳树抽出细嫩的柳枝,行人的头发都在风中被吹起来。

    陵江地处偏南,虞乔从小在那长大,其实不是很习惯北方的天气。

    北方总是风很大,干燥而寒冷,吹得人不知东西南北。

    她生于陵江,大学在临城,最熟悉也最习惯这两个城市。

    这两个城市的每一处,都太容易让她想起周宴深,想起他们恋爱的那些时光。

    回忆的美好会让现实越发显得鲜血淋漓难以忍受,偏偏虞乔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频频踏足。

    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虞乔收回目光,同时车子抵达目的地。她下车的同时把手里垃圾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仁景医院是私立医院,隐私性良好,虞乔戴上了墨镜,一路低调地穿过医院大厅,乘电梯前往五楼。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同时,对面的楼梯上随着说话声走下一群人,中间的周宴深忽然停下脚步,对着一个方向皱了皱眉头。

    斜下方的银色电梯轿厢里,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女人带着口罩与墨镜,身形纤瘦,她正垂首看着手里的手机,露出的一截皓腕雪白。

    两侧门缓缓向中间合上。

    仁景的胸外主任见周宴深突然驻足,也止声跟着停步,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电梯向上跳动的数字:“周教授,怎么了?”

    “无事。”周宴深摇摇头,手搭在微凉的楼梯扶手上,安静看着那电梯停在五楼。

    “冯主任,”他回头问道,“容我冒昧,方便问一下仁景五楼是什么科室吗?”

    “这有什么冒昧的。”冯主任很爽快,“五楼是我们院的精神心理科。我们的精神心理科在全国都是闻名的,有国内外都知名的心理专家蔺从文坐诊。”

    “精神心理科。”周宴深盯着停在“5”的红色数字。

    “是啊。”

    周宴深沉默了几秒,颔首:“冯主任,容我失陪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