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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151章

    宁安州的一千多亩占城稻, 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

    说它能改变所有人的生活都不为过。

    都说橡胶买卖如今遍布天齐国。

    但吃饭这种事,可以遍布整个世界。

    就拿河辉国来说, 对天齐国简直又爱又恨。

    觉得他们好, 是因为天齐国培育出良种。

    恨是因为, 这东西应该自己独自享有的。

    不过即使不承认, 他们自己也把占辉稻跟占城稻区分开。

    产量高的是占城稻,是天齐国的命名方法,产量低的是占辉稻,河辉国的命名方法。

    景国则直接联系天齐国朝廷,显然想要拜见天齐国国君,请求赐予良种。

    天齐国的人则单纯多了。

    他们不用担心良种不给他们, 要担心的,只是这良种到底能种多少斤的粮食。

    正月稻子抽穗,便让大家兴奋异常。

    一直到二月份,这稻子成熟的速度, 几乎肉眼可见。

    等到二月十七, 各方检查过后, 确定一件事,可以收获了。

    是的,可以收获了。

    从种下去到收获,仅仅用七十五天,就可以陆陆续续收获。

    这个数据,也接近纪元记忆里的占城稻成熟周期。

    在六十到八十天之间, 都是正常的。

    看来, 现在的培育的占城稻,会逐渐接近他印象里的形态。

    也就是说, 他有生之年,或许能看到亩产八九百斤的稻子?

    种一亩田地,就收获以前两亩地的稻子,想想都激动啊。

    在万分期待下。

    纪元走之前最后一茬稻子终于收割了。

    无数人期盼着这个结果。

    本地官吏也没有卖关子,以最快的速度统计出来。

    一共一千一百亩田地。

    一共产了五十一万一千五百三十一斤稻米。

    也就是说,均产四百六十五斤左右。

    亩产,在四百六十五斤?!

    这个数字出来,纪元甚至还核查一遍。

    在所有人瞩目下,粮食重新称重。

    没有错。

    确实是这个重量。

    最厉害的一家,一亩地竟然有五百七十斤的产量。

    五百七十斤。

    用了七十五天。

    纪元都被狠狠震撼。

    原来他们做得都是对的。

    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汗水,都是有结果的。

    从最开始的一百多斤产量。

    到如今四五百斤的产量。

    翻了三四倍。

    纪元深吸口气,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他倒是想到很多人,上辈子的很多人。

    自己做一个初级的培育都那样艰难,现代的农业科学家们,又是付出多少努力。

    为的,就是让大家吃饱,让百姓们吃饱。

    宁安州所有村寨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自发地上街庆祝,唱歌的,跳舞的,还有放鞭炮的,甚至在家门前扎彩带的。

    几乎一夜之间,宁安州上下都装点起来。

    二月下旬的时间,又是当地鲜花盛开的时节,各色鲜花被摆放出来,被扎成花环,送官府门口,送到官田里,还送给辛苦种田的那一百多户人家手中。

    因为是在二月二十三完成的称重。

    许多人自然自发把这日称之为丰收节,成为当地的一个节日。

    滇州府各地官府闻风而动。

    省会滇州城,副省会武新城,以及周围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小国,都在请求良种。

    因为这次的种植证明了占城稻的好处,证明了七九三号种子是多么的优秀。

    不少人埋在稻子里喜极而泣。

    以后,他们都能种这种稻子吧?

    田地的收获会更多吧?

    会的,都会的。

    这是所有辛苦种田人应得的。

    至少他们可以好好吃饭了。

    在这样的雀跃中,纪元更加坚定他的想法。

    田地是增产了,可怎么保证大家的田地,保证大家种的粮食留在自己手中,却比培育良种还要复杂。

    化远四十三年,三月初一,纪元背着包裹,跟程家人,衙门的人告别。

    他是清晨离开的,也不许任何人透露他什么时候走。

    为的就是低调离开。

    宁安州没有他,依旧能过得很好,他相信。

    安大海那边早早告别,几个养殖户都舍不得他,徒弟们更是哭个不停。

    但安大海同样没有说出去,也就最亲近的几个徒弟跟着,有两个徒弟甚至说,回头要去建孟府找他。

    纪元回头又看了一眼,跟程亦珊招招手,程亦珊身边的程大人似乎也在看他,但很快又恢复往日的神情。

    是时候离开了。

    程教谕也朝他点头。

    这一路回去可不简单,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租来的马匹虽然没那样好,却也足够代替脚力了,加上宁安州到永临县的道路很好,不多时,已经看不到纪元的背影。

    程家人看着纪元,已经是刘知州的刘同知此刻也是忍不住掩面。

    黄同知则安慰身边人,小吏柴烽更是哭得不行,邬人豪也差不多,眼圈都是红的。

    他们这辈子,还能看到纪元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程教谕心里叹气。

    纪元不回京城是最好的,可他还是要回去。

    若只为程家的事,他还能劝阻。

    可他要回京,也不止为了程家。

    希望他这次回京,还能顺利脱身出来。

    纪元跟安大海一起往永临县方向走,安大海如今骑术也还可以,跟着不算吃力。

    一直到永临县住了一晚,等到第二日继续出发。

    再往永临县北面走,便是治南渡了,此地也是一个小县,听名字就知道,此地有一个渡口,也因此得名。

    这里的渡口可不是江南中原大部分地方平静的渡口。

    而是水流湍急,没点技术,都不能在这驾船。

    所以上船的时候,也要乘船的客人们手疾眼快,否则晃晃悠悠,怎么都上不去。

    纪元跟安大海好说,两个人都年轻,纪元个子又高,随便就跨过去了。

    倒是身后几个人有些为难,一个胖胖的,看着就不怎么活动,另外大爷大娘年纪大。

    纪元跟着搭把手,这才把三人弄到船上。

    这船可容三四十人,船底放货物,船舱搭载乘客。

    很多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促着船家赶紧走。

    只听其中一位船夫道:“都坐稳了,尽量坐到船的两侧。”

    说罢,跟岸边打了招呼,船只固定的绳子被解开。

    众人只觉得原本就不稳当的船,变得更不稳了。

    好在船只开起来就好了。

    纪元看着这段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水流往南顺着走,可以直通孟加拉湾,也就是直通大海。

    再加上这里地势特殊,水流一会急一会缓,那是正常的。

    但他到底没坐过几次船,要不是体质好,只怕要吐个七荤八素。

    船上许多人都受不了,跑到船边去吐了。

    特别是那个胖客人,他说话口音像是苏杭那边的,被纪元扶着坐回来,又漱漱口,感激道:“多谢你小伙子。”

    胖客人原本想说,给你些赏钱。

    可眼前的年轻人衣着虽然朴素,但气质不俗,他哪敢说这话。

    闲聊之中才知道,胖客人是过来做买卖的,他身边原本带着仆从,可那些仆从们坐的是前面的船。

    那船跑得很快,竟然把他给拉下了。

    天知道,他只是在后面点了点盘缠,人就留下了啊。

    这也只好坐后面的船只,可他这个船都险些没上来。

    众人忍不住都笑。

    他们这里的船是这样的。

    “也幸好如今商贸做得好,否则一日一趟船,你就要等到明天才能走呢。”

    “是啊,以前这里一天也就一趟船,宁安州的买卖做起来之后,现在至少一天五趟呢。”

    “五趟?等到内里的天气好一些,一天十趟都有的。”

    说着说着,话题便到了宁安州那边。

    说到宁安州,提到的事情大家都不陌生。

    特别是纪知州,人人都要说一句这是青天大老爷。

    听得纪元很不自在,只好闭目养神。

    不过人群里倒是有人偷偷在看纪元。

    等到纪元身边没什么人的时候,对方才偷偷过来,低声道:“这位仁兄。”

    纪元睁眼,对方下意识后退,忍不住道:“您就是纪大人吧?”

    安大海下意识过来,就听给对方道:“小的是永临县的小吏,跟兄弟们出门办差的。”

    说着,又有两个人过来。

    他们三个显然早就认出来纪元。

    只是纪大人太过温和,一会帮人上船,一会扶着难受的人去船边。

    虽然对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根本不用多说。

    但还是让永临县小吏们暗中嘀咕。

    哪家的官员这样平易近人?

    或许是两人长得像?

    这话一出,自己都要给自己一巴掌。

    像纪大人生的这样好的人,也没几个。

    所以鼓起勇气过来搭话。

    纪大人一睁眼,这三个小吏便确定了,肯定是他!

    不过三人有点太过激动,附近还在因为晕船难受的胖商贾都听到了。

    纪元赶紧道:“坐下来慢慢说。”

    “不要声张。”

    这,这真的是他!

    几个人流露出不同的兴奋。

    纪元心道,他偷偷溜走,本就是不让人知道,没想到本地人不知晓,外地人先看到了。

    这会再听周围对纪知州的夸赞,纪元更是不好意思。

    那位苏杭的胖商贾更是激动,低声道:“您在我们那,就是财神爷啊。”

    纪元后仰,怎么就财神爷了。

    胖商贾细数许多事情。

    总之,很多人靠着纪元捣鼓出来的东西发财了。

    特别是设计橡胶用途的一些匠人。

    他们没事就研究怎么用好橡胶,然后卖给商会,挣了很多钱呢!

    都说如今的宁安州有赚钱的机会,否则他也不会亲自跑一趟啊。

    “真没想到,会遇到您啊。”

    纪元笑,不过有些好奇那些匠人们,都研究出什么好东西了。

    如今说是匠人,放在后世,都是发明家?

    纪元橡胶的使用很广泛,却不知道甚至已经形成新的产业链了。

    看来橡胶买卖,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这样的话,他手里的筹码也更多了。

    到了目的地,原本一个月的路程,船只十天便到了,只是船上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确实太颠簸了。

    可他们下了船之后,还要继续坐船,这次的船只更快,因为是顺流,稍微有点风,那速度简直没得说。

    一直到了巴蜀深处,就必须下船走路。

    好在只要过了巴蜀,就到汉中,到汉中再租马,一路直接回建孟府。

    纪元也可以直接去京城,但难得回来一趟,顺路去看看吧。

    说起来,纪元也算知道,为什么古代人都是赴任离任的时间访亲走友。

    其他时候,真的没时间啊。

    但建孟府,他必须去。

    建孟府内里关于蒸汽机的研究,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步。

    之前写信,他们觉得容器的密封性不够,而且钢铁不够好,还要重新炼钢。

    再之后也是各种问题。

    总之一句话,理论很好,但真正实现并运用,却是很难的。

    纪元肯定是要看看的。

    蒸汽机这个东西,太重要了,有些东西,必须狠狠往前跨越一步才行。

    不过这次,他只能去建孟府,正荣县是不能回了。

    纪元本就推迟了回京的时间,再回去一趟,没半个月绝对下不来。

    但纪元写了信件,到时候让大海帮忙带回去。

    估计是回家的路支撑,安大海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快四年没回家了,这是他离家最久的时间了?

    不过想到纪元,他很小就出来读书,在外面也不止四年,实在是太辛苦。

    终于到汉中。

    汉中内里也有橡胶买卖。

    不过重点还在马车上的橡胶,这地方马匹好,镖局多,道路四通八达,橡胶对他们来说,同样重要。

    直到租的马匹,甚至还有橡胶做的马具垫,说是更舒适透气,让纪元大为震撼。

    看来外面真的把橡胶玩到极致啊。

    三月初一出发,四月二十,终于踏入建孟府的地界。

    马匹一路狂奔,四月二十三,终于到地方了。

    四年没回来的建孟府。

    他终于回来了。

    还是熟悉的建孟府,还是熟悉的乡音,还是热闹的人群。

    安大海忍不住道:“终于回来了!”

    周围不少人看过来,见他们风尘仆仆,笑着道:“回家了?”

    “嗯,回家了。”纪元笑着道。

    他们两个都没去还马匹,便去找殷掌印。

    殷掌印还在此地做事,官学的官职没那么容易变动,只能慢慢熬出头。

    否则为何许多人都不愿意来做学官。

    殷掌印却觉得还不错,在这里他家里安稳,还能陪着家人,把亏欠补给妻子儿子。

    还有刚刚两岁的小女儿,她那么小,不好跟着自己东奔西走。

    其他的,则是跟着府学的数科高夫子一起研究蒸汽机。

    虽说蒸汽机没研究出来,但炼了不错钢材,还做了几个不错的手炉。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就连京城的纷争都离他很远。

    最近几日,殷家则在门口等着。

    纪元最近要回来,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反正等着就行。

    特别是殷小一殷茂,他今年二十二,之前考上了秀才,早就不像之前那般幼稚,可动作却一点也不稳重。

    “纪元,不对,纪大人什么时候到啊。”

    两岁的殷二妹道:“哥哥,你怎么一直夸纪元,他很好吗。”

    殷茂听到这语气就想笑:“三妹,之前你哥我也是这样讲的,后来就认他当弟弟了。”

    “我不是三妹,我是二妹。”

    殷夫人无奈:“纪元可是从四品的官职,比你爹官职都高,不该那么喊。”

    殷茂心里清楚,他也只在背后过过嘴瘾啊,而且只在家里说的。

    院子里在躺椅上研究设计图的殷博士放下手里的书,今年四十五的殷博士不见老态,估计是这些年日子安稳,反而富态了些。

    殷博士道:“要不再去看看,依照纪元的性子,他肯定不愿意在路上耽误时间。”

    正说着,风尘仆仆的两个人便到了。

    殷茂大喊道:“纪元!”

    纪元笑着看着熟悉的老师,师娘,大哥?还有个不认识的小妹妹。

    “是我,我回来了。”

    “学生纪元,见过夫子,见过师娘。”

    第152章

    第152章

    云收雨过波添, 楼高水冷瓜凉。

    建孟府一处小院里,纪元吹着凉爽的晚风,吃着井里冰过的新鲜瓜果。

    早夏的暑气渐渐散去, 安大海跟纪元两个的奔波辛苦也被抚平。

    还是家里好啊。

    两人发出同样的感慨。

    洗过澡, 吃过饭, 再吃个瓜果消消食。

    纪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殷茂讲着滇州府的事, 从当地的风俗讲到当地的方言,还有梯田的壮美,茂密的森林,再有鱼虾环绕的环境。

    听得殷茂两眼放光,恨不得自己都去一趟。

    但再说到那里山高路远,又有多少凶险, 山上的狼群多得吓人,高耸的山崖稍不注意便会直接坠落而亡,尸首都找不到。

    以及当地的蚊虫蛇蚁,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程教谕的侄女, 还特制了驱蚊粉, 雄黄粉, 但蚊虫依旧恶劣。

    这又听得人胆战心惊。

    安大海还说:“那边的牲畜别的还好,吃喝是不愁的,就是怕毒虫毒蚊子,有时候咬上去,不到片刻牛羊就会咽气。”

    这种情况当然不算多,可若那虫子过大, 小牛犊确实经不住。

    总之, 那是个好地方,也是个需要人力改造的地方。

    而当地人, 世世代代都在改造当地的地貌。

    这些说完,殷博士听得也是津津有味,随后道:“这些先放放,那个占城稻,是怎么回事?”

    殷博士还未听到回答,门口就来了几个人。

    准确说,两家人。

    李锦带着他的妻儿过来。

    还有当地东市第一街最大的书坊少东家,二东家。

    也就是周家兄妹俩。

    他们听到消息之后,立刻就要过来,但还是沐浴更衣,又亲自备下礼物,这才过来。

    众人看到纪元,只觉得几年不见,他已经是青年人的模样,但眼神的锐气依在,只是他惯爱笑,把这股锐气给藏了起来。

    “四年不见,你可终于回来了。”李锦上前,他娘子则拘谨得很。

    对方到底是状元,如今还是从四品的官员,这次调任,说不得还会升迁。

    哪能这样随意啊。

    纪元自然不是计较这个的,甚至还给他家小孩准备了个红封。

    红包一发,气氛就更好了。

    蔡丰岚没来的原因也简单。

    他考中进士之后,一直留在翰林院做事。

    从化远四十二年考中,距离现在,也一年了,估计也在等待外派。

    纪元当时也是这个流程。

    蔡丰岚今年二十九岁,化远四十一年第二次参加乡试,不仅成绩优异,第二年的会试还考中了二甲。

    这让岳家周家,不知道有多开心。

    当年蔡丰岚第一次会试没中,不少人还在背后笑他们压错宝了。

    但这两年情况完全不同。

    蔡丰岚也是够争气的。

    而且他在二十八岁考上进士,已经很好了。

    李锦则不同,他连考两次乡试不过,确实有些灰心丧气。

    但他家底厚,可以供他继续再考,他跟妻儿在这也算悠闲,他年纪也不算大,还可以继续考。

    科举这事,本就不简单。

    考到三四十,那是常有的事。

    不是所有人都跟纪元一样,可以年少中举中进士。

    不过虽是三四年未见,大家看纪元还跟之前一样,心里也松口气。

    这些年也见过了扒高踩低的人,纪元还是跟之前一样啊。

    大家聊起来之后,也提到同样的问题。

    “占城稻怎么回事?”

    真的像传闻那般,二到三个月就能成熟?一亩地的产量三四百斤?

    多少种稻子的地区,不知道有多兴奋。

    他们建孟府产的虽然是麦子,可依旧对此很感兴趣。

    这可是实打实的粮食。

    让天下百姓都很振奋。

    答案是肯定的,甚至有一亩地的粮食,最高达到五百七十斤。

    这个数据出自纪元的口中,绝对不会有错。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七十斤,比大多数普通稻种都要厉害了。

    生长周期短不说,产量还高。

    占城稻的优势显露无遗。

    纪元在建孟府罕见休息。

    可占城稻的消息,却随着时间,传遍整个天齐国。

    这消息可比橡胶要令人震惊多。

    虽说如今的橡胶买卖,已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每年交的商税也在节节攀升。

    但跟粮食比,那还是不同的。

    粮食这个东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中之重。

    上到京城,下到边陲,几乎像阵风般,瞬间传遍天齐国。

    尤其是应天府。

    应天府是什么地方,天齐国隐隐的经济中心,更是产稻中心。

    围绕应天府一圈的,基本都是天齐国重要产稻区。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

    难道不会震惊?

    震惊之余,更是想要。

    应天府的聂世鸣看着纪元的信件,眼底的神色带了些复杂。

    果然,纪元这几年跟他交好,就是有原因的。

    而原因,则在应天府某个官员身上。

    其实不难猜测。

    即使他在为官上不算灵光,但都四年过去了,傻子都能猜出来了。

    那个官员,便是王长东,这人的名字并不特殊,可却记在很多人的心里。

    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被那么多人惦记。

    聂世鸣回想自己从科举再到做官,这一路上,其实已经比很多人顺利了。

    毕竟他最开始去的任地,是正荣县,那地方被前任林县令打理得很好。

    而前任林县令可没他那么好的运气。

    林县令接手的正荣县,完完全全是个烂摊子。

    那正荣县为何那样烂?

    因为王长东。

    聂世鸣深吸口气,想到正荣县的一切,也不由得觉得王长东讨厌。

    毕竟是自己的任地,一想到好好的地方,被一个恶官给毁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都这样生气了,深受其害的纪元呢?

    聂世鸣不敢想。

    所以,纪元早就知道王长东在应天府当差,当初外派的时候,为的就是到应天府报仇?

    但内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纪元被调到了滇州府,距离应天府几千里地。

    纪元并未因此放弃,反而继续跟自己交好。

    不仅给他橡胶的好处,也在引导他查到王长东的罪证。

    聂世鸣查到王长东暗地里卖官鬻爵的行径之后,十分愤怒。

    可要他直接揭发,这又是不妥的。

    毕竟能在应天府混下去的,还能在那桩大案里活下来的,王长东背后肯定有人。

    他做的那些事情,也不像他一个户司主事可以完成的。

    聂世鸣准备给家族写信,问问叔叔这事要怎么办。

    本以为叔叔的性格,会让他不要管。

    谁料叔叔竟然说:“继续收集证据,等待时机。”

    啊?

    等什么时机?

    还有,叔叔怎么也在帮纪元吗?

    很快,聂世鸣还知道,他帮纪元做事,是有好处的。

    这好处不是私下的,而是正大光明的。

    比如橡胶的制法,比如占城稻的最新消息。

    凭借这些东西,聂世鸣在他任期的最后时刻,在应天府真正立足。

    一个是江南一带普遍使用的橡胶,还给了制作方法。

    另一个是可以大幅提高本地粮食的稻种。

    随便哪一项,都会让聂世鸣被重用,而他呢,得到了两个。

    既然如此,他也好,聂家也好,都会全力帮助纪元。

    比如在年前十二月,聂世鸣开始朝应天府户司主事王长东发难。

    这位户司主事王长东,原本是代主事,去年提为真正的户司主事,所以这一年也是他头一个任期。

    户司情况本就复杂,他能“占据”这个位置多年,就可以看出王长东的滑头之处,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强。

    毕竟王长东是个滑头的,却不见有多少真本事。

    他更像酒桌上喜欢吹牛的中年油腻男人,大话是很多的,脾气也是很大的,本事却是没有的。

    而年轻的聂世鸣聂大人,要朝这样的人发难?

    是聂世鸣背后聂家的谋划吗?

    还是聂世鸣依旧是个愣头青?

    最让应天府官员不解的是。

    聂世鸣今年离任,按理说应该直接去下一个任地,可他却迟迟没有接到调令,所以肯定要回京一趟。

    他叔叔不是在吏部吗?

    难道不知道,如今京城凶险,这些子弟们,能不回京就不回京?

    这件事也让应天府内里有些动乱。

    出乎大家的意料,聂世鸣死咬着王长东不放,还真拿出不少铁证出来。

    总之,就是些征税不明,赈灾不力,以及私瞒户口之类的事。

    大家这才意识到,聂世鸣是来真的。

    从年前到如今的三月份,双方势力开始斗法。

    可惜今年三十四岁的聂大人,还不是四十七岁王长东的对手。

    这王长东头发没剩多少,语气倒是夸张,几个月的回合下来,双方都有了火气。

    若非聂世鸣背后为吏部的聂大人,估计早就尸骨无存。

    本以为应天府户司主事王长东胜局已定。

    谁让他牵扯太多人的利益。

    应天府的知府,也隐隐偏向他。

    作为经济中心,那经济问题,可不是一点的小。

    没有人敢让此事深查下去。

    可在这个时候。

    应天府接到一个消息。

    占城稻,七十五天,五百七十斤。

    而这个消息,还是聂世鸣先说的,甚至隐隐有人讲,他手里还有占城稻最优质的种子。

    这下,大家的表情完全不同了。

    即使不在乎百姓们能不能种上这种稻子。

    可当地的官员,谁家没有千亩,乃至万亩良田。

    若自家田地能种上这些占城稻,那他家的粮食?岂不是会翻倍?

    为公暂时不考虑。

    为私的话。

    那一定要把稻子弄到手。

    聂世鸣看着眼前不到十斤的稻种,可他却底气十足。

    因为纪元信里说,顶多再等一季,便有十万多斤此种稻种。

    聂世鸣有些疲惫,他身边老吏都看得心疼。

    但老吏隐隐发现,或许经历这些残酷的争斗,少爷才能成长。

    从年前到现在三月份,聂少爷已经大不一样,他对人心,对人情世故,似乎了解得更透彻了。

    在这种情况下成长,或许会很残酷,但成长却会十分迅速。

    有了这批种子在手,以及有着占城稻最新的消息,再加上成长了的聂大人,一切变得不同起来。

    但凡想要占城稻种子的,都会帮着聂大人踩王长东一脚。

    什么?

    只有不到十斤的种子?

    那也是种子啊。

    只要渠道在,还怕什么。

    那是一亩地五百七十斤的稻种,是只要种三个月就能收获的稻种。

    普通百姓,或许还要考虑种下去划不划算,力气耗得太多,会不会累死人。

    这些豪绅是不考虑的,又不是他们种田,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恨不得让手底下的佃户一年种四季稻子。

    这群人对种子的渴望有多疯狂,王长东死的就有多快。

    王长东被押到监牢里,要被聂世鸣带到京城审问时,甚至觉得荒谬。

    自己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怎么会栽在这种人手里。

    那稻种,就像天上掉下来一样,就像是专门用来克他的!

    聂世鸣得到结果之后,不到三天,便让手下启程出发。

    其实这次押送,原本不该是聂世鸣来管的。

    但谁让他正好回京述职,“正好”顺路。

    应天府错综复杂的势力,也愿意给这个顺水人情。

    即使到现在。

    他们也不明白,王长东这个老滑头,到底哪点惹到聂大人了?

    还是说聂大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这个答案他们不得而知。

    反正这会把那不到十斤的种子分了,才是要紧事。

    聂世鸣那边许诺的更多稻种,会在七月份送过来。

    到时候,他们也能种上占城稻了!

    这些人的贪婪让聂世鸣有些不适。

    四年了,他才知道这些人贪婪的时候,是什么鬼模样。

    都是读圣贤书过来的,都是科举上来的。

    为何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

    那些圣贤书真的有用吗,真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再想到纪元。

    聂世鸣的佩服更深。

    甚至有一点点窃喜,自己对纪元是有用的,这可太难得了。

    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入了纪元的眼?

    一路上,聂世鸣在思绪里反复横跳,竟然还在路上写了几首不错的诗。

    这些诗句一看便是真正的有感而发,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

    聂世鸣再往京城方向走,估计一两个月可以到。

    纪元此刻还在建孟府府城。

    他从四月二十三住到殷博士家中,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之前的状态完全不同。

    顶多跟殷博士讨论讨论礼记,其他时候则在等人。

    四月二十七,纪元还送走大海。

    虽说进了建孟府地界,到底不是大海的家,他的家人都在正荣县安纪村,自然回家心切。

    剩下的路,也算分道扬镳。

    大海很是不舍,却也知道总有分别的时候。

    安大海十一岁认识纪元,刚开始纪元拉扯着他读书,后来给他寻兽医师父。

    十九岁又跟着纪元去滇州府。

    如今二十三,带着他赚回来的银钱跟满身的本事回乡。

    可以说,如果没有纪元,他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他这,也算成就吧?

    大海朝纪元挥手,忽然发现,纪元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村里的同窗们,渐渐跟不上他的进度,留在原地。

    县学里的同窗也是。

    这次来府城,发现府城的人同样如此。

    但纪元却并未抛下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怀里,还带着纪元写给小河的信。

    当然 了,还有赵夫子他们的信件。

    大海忽然想到小时候学过的一句话,良师益友。

    纪元就是这样吧。

    要是聂世鸣在这,知道大海的想法,或许就不会再纠结圣贤书不圣贤书的事了。

    一本书怎么解读,怎么背诵,怎么运用,在乎读书的人,不在乎书籍本身。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

    可这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天下的人,是天下的风气不正。

    送走大海,纪元没事就跟李锦出去闲逛,还去了东市第一街,栖岩寺故地重游,又找了之前的夫子们叙旧。

    唯独不好的是,本地府学学政多次找他去讲课。

    现在的建孟府学政,知府,早就换人。

    但对纪元的热情依旧。

    纪元推脱不成,便去讲了几节课,竟也引来无数学子围观,课堂挤得都没地方站。

    好在他等的人,终于在五月之前回来了。

    数科,高夫子。

    如今的建孟府府学,已经没有数科这门学科了。

    都说这学科无用。

    高夫子的时间也就更多了。

    纪元忍不住吐槽:“有眼无珠。”

    高夫子点头:“说得好。”

    府学掌印殷博士无奈:“没办法,如今科举又不考这个。”

    这也是实话。

    大家并未过多闲聊。

    转而把目光放在高夫子手里的材料上。

    “这是上好的钢材,让他们研究了两年多,这才研究出来。”

    蒸汽机这东西,不是说造就能造的。

    材料,工艺,设计,甚至维修,每一个都是难点。

    现代一个小小的工艺品,看起来稀松平常,那也是很多经验技术集合而来。

    普通国家根本造不出。

    因为工艺也是要一点点进步的,直接吃口胖子,那绝对不可能。

    蒸汽机,这种更复杂的工艺品,更不用说。

    高夫子他们几乎是从头开始。

    要不是凭借对蒸汽机的兴趣,甚至还有对纪元的信任,他们说不定早就放弃了。

    没错,是他们。

    高夫子的师兄弟们也在帮忙。

    如今刚刚把适合做蒸汽机的钢材给做出来。

    这些东西,是他们跑到附近一个大窑洞里,那里的炭火温度足够高,窑洞的主人技术又好,把里面温度控制得也稳定,这才有了这批钢材。

    反正那烧窑的主人快烦死高夫子他们了。

    好几年的时间,一炉子一炉子地烧,上好的炭用了不知道多少斤,看得他都心疼。

    不过连带着,这家烧窑主人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了。

    被高夫子的师兄弟们折磨出来的。

    纪元等的,就是高夫子他们。

    高夫子道:“这次的钢材还要再试试。”

    “蒸汽机的动力太足,如果钢材不够稳定,那很容易炸炉。”

    “除此之外,冷热不够均匀,也不够稳定。”

    “密封性也有问题,好在有橡胶在,可以适当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橡胶太容易损坏,不到一天时间,就要更换密封塞。”

    这些问题纪元一一记下,他要是想到答案,立刻给他们送过来。

    橡胶容易损坏这件事,纪元同样没有太多办法。

    水冬瓜树的橡胶本就是替代品,质量确实很一般。

    但一天换一个塞子,就说明蒸汽机要停工片刻。

    而停工片刻便意味着,许多热能又被浪费了。

    这么看起来,问题还真是多。

    一群人在这边写写画画,殷博士看得无奈。

    一般到这个时候,他看热闹就好了。

    几天下来,纪元对蒸汽机的进度算是有些了解,不过他道:“要不然,大家想想,怎么改进橡胶?”

    高夫子众人看向他,表情严肃无比。

    纪元刚要摆手,众人就道:“好,改进橡胶!”

    “我们就不信了,弄不出来稳定的蒸汽机。”

    纪元看的都要泪目了。

    同时心里更是暗暗道,这数学,化学,物理,一定要捡起来才行。

    上辈子那个世界吃的亏,这辈子绝对不能再犯。

    纪元虽然想继续跟着研究,可他必须要上路了。

    能在这停留快十天,已经是耽误事。

    五月初三,纪元跟殷博士告别,同时也跟李锦,周家兄妹,还有来送行的高夫子他们挥手。

    纪元骑着租来的马匹,一路往京城方向。

    这次不再停歇,直奔目的地,京城。

    京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呢。

    比如聂世鸣押送过来的犯人王长东。

    再比如让程大人惊恐万分的秘密。

    此去凶险,却让纪元忍不住添了斗志。

    是非曲直黑白,自有定论。

    虽是一个人,纪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朝着目的地进发便是。

    一路疾驰,五月二十二晚,纪元敲响自家的门。

    京城的风光还是那般,善内街的风景也如他离开时一样。

    善内街纪家宅子被人从里面打开。

    蔡丰岚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叆叇,开口道:“谁啊。”

    蔡丰岚话音都没落下,直接道:“纪元!”

    “真的是你?!”

    “天啊!四年没见了!”

    蔡丰岚还跟之前差不多,只是叆叇换了一个,镜片更厚了。

    纪元给他的叆叇他一直收着,不时还拿出来看看。

    今日早上甚至还拿出来擦了擦。

    而今天晚上,便看到纪元本人了!

    兴奋过后,蔡丰岚左右看看变了脸色:“你怎么回来了。”

    “如今京中子弟,都想往外走,不该回来的。”

    纪元笑:“所以我才要回来。”

    什么意思?

    蔡丰岚不解。

    什么叫,所以他才要回来?

    第153章

    第153章

    蔡丰岚在化远四十一年中了举人。

    四十二年中进士, 为二甲二十三名。

    当年八九月份,蔡丰岚考上庶吉士,一直在翰林院做事。

    如今化远四十三年五月二十二, 还未被派官, 依旧留在翰林院。

    为什么?

    自然因为, 如今的外放机会更少了。

    京城不少外放过的子弟, 都在想办法出去。

    往年来说,外派出去七八年,各家子弟都会调回京城,开始走中央的仕途。

    他们一回来,外面位置也逐渐空缺。

    但现在呢?

    这些子弟们,争先恐后的出去, 美其名曰历练。

    实际上,是逃。

    蔡丰岚来京城之后,从备考到现在,一直住在纪元御赐的宅子里, 这附近有不少官员居住, 所以了解得也更清楚一些。

    蔡丰岚身边的七八个仆从, 也都是岳家周家带过来的,平日还能帮他打探消息。

    而打探出来的消息,跟蔡丰岚在朝中听到的差不多。

    “朝中权力纷争复杂,谁都可能遭殃,所以必须远离。”

    “否则动辄就要有杀身之祸。”

    虽说纪元刚到,蔡丰岚还是把京城如今的情况说个清楚。

    能走还是走吧。

    京城这种是非之地, 都想离开的。

    说白了。

    就是四年前那些事的加剧版。

    老皇帝六十五了, 身体衰弱,但要说离世, 却还有点距离。

    太子今年三十四,做了十几年的太子。

    皇上对他反复无常,父子亲情也被消磨得差不多。

    五王爷今年三十一,比太子也就小三岁,前些年还好,这几年也被他爹屡次猜忌。

    一会给他当太子的希望,一会又让他滚开,说自己还没死。

    几次三番下来,除了加剧太子跟五王爷之间的矛盾,以及让朝中大臣站队争斗之外,也没有其他作用。

    老皇帝地位倒是稳固了。

    不用担心太子夺权,也不用更担心五王爷真的做出什么。

    可他的稳,是建立在更多人不稳上面的。

    纪元听着,开口道:“你知道,这里给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是什么?”

    纪元继续道:“是没有变化。”

    这些事,四年前在做,四年后还在做。

    他们这边继续缠斗。

    下面却因为他们的争斗不作为,变得复杂起来。

    有折腾朝中势力的功夫,怎么就不能去管管下面的腐败贪图,奸邪横行?

    蔡丰岚来京城也一年了,叹口气:“你说的没错。”

    纪元拍拍他道:“不提这些了,先让我好好休息吧。”

    蔡丰岚这才回神,赶紧让人给他准备吃食洗漱。

    那边下人都备好物件了,蔡丰岚提前也让人把纪元的主院收拾出来,让他先休息休息再说。

    纪元回京了。

    这消息不大不小。

    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毕竟他坐下没多久,就让人把他的文书递到吏部,意思是自己来报到了。

    第二天一早,纪元换上官服,跟蔡丰岚一起去官署。

    蔡丰岚看着纪元的绯色官服,啧啧道:“原来你穿官服是这个模样,怪不得我在这一年多,哪里都是你的传说。”

    都是他的传说?

    哪有那么夸张。

    纪元只当他开玩笑,但人到吏部,还未踏进官署,就听身后有人道:“纪元?”

    这句话说完,不少人下意识回头。

    在京城吏部官署附近的,少说也是个举人,大多数人都是进士。

    但听到纪元的名字之后,下意识回头。

    毕竟这世上,叫纪元的人可不多。

    最近回京城的,更是只有那一个。

    纪元啊纪元,是他吗。

    再去看那个绯红官服的年轻官员,不用说,就是他。

    不管认不认识纪元的,几乎一眼认定。

    这么年轻,便是从四品的官职,相貌还英俊,不是他是谁?

    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个纪元?

    吏部右侍郎笑呵呵出来:“纪元!回来了!”

    众人再次肯定,看向纪元的眼神也变得不同。

    真是他啊。

    纪元的传奇,还有人不知道吗?

    四五年前考中状元,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

    接着便去当官。

    虽说得罪了五王爷,被弄到偏远之地。

    可人家弄出来什么东西?

    弄出来橡胶!

    现在各家各户,谁家不知道橡胶的好处?

    而且橡胶的做法日渐成熟,需求量也日渐增多,他还把配方制法全都献给皇上。

    天知道李首辅把橡胶制作方法递给皇上的时候,皇上有多开心。

    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

    那就是皇帝很久都没这样开心过了。

    毕竟橡胶的税收堪称恐怖。

    有人说,再过几年,只怕能比肩盐铁税。

    谁让家家户户都用得着。

    这东西,足够让纪元高升了。

    便是皇上也对纪元十分满意。

    前段时间还问呢,说纪元下个任期去哪,要不然留在京城算了。

    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就传过来另一件事。

    西南小国景国等十几个国家请求拜见天齐国皇帝,想要学习天齐国的文化。

    还说崇拜天齐国的君主,说什么,这样大的国家,却被君主治理得这样好,一看便是天命所归。

    他们这种小国的国王实在敬佩,所以请求天齐国给个机会,让他们机会过来朝拜天下之主。

    此事让老皇帝大喜,好像神采都恢复了些,那段时间对太子都和颜悦色了。

    掌控权力的人,总会让自己显得很温和,可他们的真面目如何,那可不好说。

    太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子,还是知道皇帝认为自己失权时的真正模样。

    如果说这件事让皇帝大喜。

    那得知他们前来拜见的原因时,神色倒是淡了些。

    皇帝原本以为,这些小国的王室是崇拜他,所以要过来参拜,请求一个面圣的机会。

    可再得知,他们想要面圣的目的,是因为一种新稻种。

    占城稻。

    原来是为了稻种,不是为了他。

    老皇帝心里有些不悦。

    等知道占城稻的情况,加之七九三号稻种创造的奇迹传过来,他的高兴才多了一些。

    皇上的喜怒哀乐,都被这些事牵动。

    而这些事,都出自一个人的手。

    纪元。

    老皇帝听楚大学士说:“这纪元实在不安分,有如此良种,不早早呈上,该让皇家培育才是。”

    那样功劳就都是皇上您的。

    这话楚大学士虽未说,但眼神表明一切。

    下午李首辅又道:“天齐国万邦来朝,想来也不远了。”

    “纪元为了天齐国,真是煞费苦心。”

    意思是,他是为了您的国家才这样做的,他是您的臣子,他的功绩就是您的功绩。

    这话似乎也没错。

    皇上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反正他第二日便又去行宫了,说是去行宫休养。

    这种时候,朝中的一切事情都会暂停。

    等到他皇上回来之后再处理。

    皇上一去新修的行宫,少则四五日,多则半个月。

    不管什么事,都只能压着。

    前几年,太子还能帮忙处理,之后事情给了五王爷。

    再之后,就谁也不给了,压着再说,脾气更是喜怒无常。

    纪元,则是让喜怒无常老皇帝高兴两次的人。

    除开皇上的心情,纪元身上的光环更是可怕。

    而且他身上并未明显的倾向。

    他似乎不属于李首辅那一派。

    也不属于楚大学士那一派。

    反正听说他在翰林院做事的时候,双方,乃至其他各个势力都拉拢过他。

    纪元谁都没选,落得那样的下场。

    都以为他完了。

    现在又重新回来。

    还是满身光环地回来。

    同时,大家心里还有一份不同的想法。

    这纪元到底没有势力。

    京中年轻子弟都被弄出去了,可他偏偏要回来。

    如果有人提点他,他也不会这般羊入虎口吧。

    不管皇上看重他,还是厌恶他。

    都是不长久的。

    纪元跟吏部聂大人行礼。

    吏部右侍郎聂大人,聂世鸣的亲叔叔。

    聂大人是罕见知情人之一。

    他深知纪元回来是做什么的,他的侄儿甚至也牵扯其中。

    不过为了占城稻,聂家决定赌一把。

    当然了,也是李首辅暗中嘱咐,要帮纪元成事。

    反正不管怎么说。

    纪元跟聂家,这次要通力合作。

    一定要给纪元的爹娘报仇。

    当然了,表面上看,纪元回来是为了述职,然后领新的职位。

    纪元回来的消息,立刻传遍各大官署,甚至传到后宅。

    翰林院内。

    就连蔡丰岚都被问了又问,蔡丰岚不知道内情,只装傻说不知道,随后继续编纂书籍,让人只觉得他是书呆子。

    “纪元来了!”

    “他从吏部出来了?”

    “哇!快去看看!”

    纪元确实来翰林院了。

    翰林院还是熟悉的感觉,史官院跟阁臣处两两对望。

    以前的纪元是史官院的管事,现在却要去阁臣处了,他虽然没有翰林官职,却也要进来拜会长官们。

    阁臣处也依旧是两个阵营。

    李首辅的文渊阁,楚大学士的集贤馆。

    按照职位高低,纪元先去见了李首辅。

    李首辅早就在等着了。

    四年不见,李首辅的头发更白了,已经六十八了。

    六十八在古代,绝对算得上高龄。

    按理说他也该致仕,有着皇帝年轻时那句,要让李首辅干到七十五,这才可以留下。

    李首辅眼神依旧带着神采,看向纪元的时候,又有着说不出的欣慰。

    等其他人退下,只留心腹的时候,李首辅感慨:“见你不愿选任地,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纪元没有回答。

    他根本不打算隐藏他的念头。

    反正这事,在最重要的几个人眼里,基本都是明牌的。

    李首辅想到纪元给他的那个惊喜。

    把几个杀手打包给他,让他重创了楚大学士养的手下,到现在对方也没缓过来。

    之后的事情,更不用说了。

    不管是橡胶的惊喜,还是新稻种的惊喜。

    都让他们再次意识到,纪状元不仅会读书,更会做官,还会做一个好官。

    所以这会看着纪元,满怀欣慰。

    凭借纪元做的这些事,他也会帮纪元达成心愿。

    “聂世鸣已经在路上了,不到十天,便到京城。”

    李首辅道:“这段时间你也可以歇歇,十日后,一切都会有定夺。”

    这话的意思便是。

    李首辅给做主。

    那王长东已经必死无疑。

    不用纪元多说什么。

    其实这件事,从调查到定罪,纪元都没有参与。

    想来那个王长东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可纪元依旧有方法让他伏诛。

    不去应天府又如何,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但纪元想要的,只有这些吗?

    包庇他的楚大学士呢。

    还有另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呢。

    换句话说,为了一个王长东,都不值得他往京城跑一趟。

    纪元也只是笑笑,朝李首辅拱手致谢。

    李首辅起身扶住他,低声道:“我知道,还有罪魁祸首楚大人,可他的势力,非一般人可动的。”

    不是的。

    不是他。

    可那人的名字说出去,李首辅只会震惊,又或者不会赞同他。

    因为纪元发现,从头到尾,没人去责怪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或者说,从滇州府到京城。

    越靠近京城,越没有人敢责怪他。

    滇州府各地,还敢私底下说皇帝不好。

    往里面走,只敢发泄不满。

    到了京城,乃至李首辅这里,丝毫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更不会去想,到底是谁造成了一切。

    所以纪元在听到李首辅的言语,以及了解京城情况之后,便更加确信,那件事还是自己做吧。

    纪元并不怪李首辅。

    他从小学的便是忠君爱国,他也忠君爱国了六十多载。

    这不是一个轻易可以改变的事情。

    纪元朝李首辅拱手:“王长东的事,便拜托您了。”

    李首辅叹口气:“一会去见楚大学士,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怕。”

    “对了,这次回京述职,还是考虑一下,接下来去哪任职,绝不能留京城。”

    纪元再次谢过李首辅,从房间离开。

    李首辅还是担心纪元会跟楚大学士起冲突。

    可随后想,纪元已经不是四年前的他,他积累了更多人脉跟政绩。

    楚大学士也不敢轻易动他。

    说句不好听的。

    若纪元在京城出了什么岔子。

    宁安州,乃至滇州府那边,都会心存不满。

    天底下所有用新稻种的,用橡胶的,皆会生气。

    民意滔滔,还是让人畏惧的。

    所以集贤馆内,楚大学士似笑非笑,看着纪元拜会,随口道:“纪元啊纪元,你读书厉害,做官厉害。”

    “有你这样的年轻才俊,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该致仕了吧。”

    “京城中多少好儿郎都比不上你。”

    明知道楚大学士故意这么说。

    但在场十几个官员,脸上依旧挂不住。

    大家都是官场上有头有脸的。

    被一个毛头小子比下去不说,家里精心教养的孩子,同样被比下去。

    还有,纪元竟然把橡胶配方给了李首辅?

    为什么不给他们?

    当然,此事并未被大肆宣扬。

    要是让更多人知道,是李首辅他们先拿到橡胶制法,局面肯定倒向另一边。

    所以大家捏着鼻子也要告诉所有人,纪元并没有站队,他们很有可能把纪元拉拢过来。

    说白了,外面的视角跟内里的视角不一样。

    内里,大家都知道纪元更倾向李首辅。

    这也不难猜测,集贤馆对他会是什么态度了。

    楚大学士看着大家的目光,挥挥手。

    等书房只剩纪元跟楚大学士,楚大学士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如果仔细看的话,楚大学士对纪元是带着恨的。

    为何?

    从纪元拔掉他杀手算起,从纪元帮着李老东西又坐了几年首辅位置开始。

    他今年六十一了。

    原本在四年前,说不定就是首辅。

    谁能想到,会栽到这个小子手中。

    一切的开始,竟然始于王长东那个废物。

    “王长东会死。”楚大学士道,“放心。”

    这位还没到京城。

    便已经被判了死刑。

    李首辅说他会伏诛。

    楚大学士直接说他会死。

    前者是替纪元报仇,后者是懒得再保一个废物,赶紧杀了算了。

    同时,也是向纪元示好。

    不是因为橡胶,也不是因为占城稻。

    这两样东西已经要流传开了,便是纪元自己都阻止不了。

    楚大学士这样讲,甚至有隐隐求和的意思。

    纪元却看向他,只道:“王长东是谁。”

    王长东是谁?

    楚大学士被气笑了,随后又笑:“纪元,你这样伶俐,不如去伺候皇上吧,皇上身边还缺一个奉笔翰林。”

    帮皇上起草文书的翰林。

    以前还是个好差事,现在确实是个生死未卜的事情了。

    楚大学士分明是在威胁他。

    纪元随口道:“好啊,皇上知道您这样举荐,肯定会觉得您贴心。”

    楚大学士向来刁难别人,鲜少有人会这样回击。

    以老皇帝敏感的心态。

    难道他会察觉不到京中年轻后生的离开?

    难道他不会多想,楚大学士故意举荐人过来,是做什么?

    不会多想也没关系。

    做奉笔翰林久了,皇上自然会“知道”的。

    纪元有这个能耐。

    楚大学士眼神变得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可怕。

    等纪元要告辞的时候,楚大学士才道:“你这个人,其实同我一般狡诈。”

    “可你为何会站在普通百姓那一边。”

    “你我这样的天才,就该与旁人不同。”

    这些年来,纪元自然知道楚大学士的经历。

    楚大学士为江南人士,幼时家贫,靠着村里族学才读出来。

    一路到举人,进士,最后为官。

    靠着乡党身份,再靠着娶了高门贵女,又颇有本事跟才干,一步步地走到今日。

    这样的人,自认为比旁人聪明,便自以为要高人一等。

    他认为,纪元也该是这样。

    纪元从小便鹤立鸡群。

    这样的人,为何会跟一群庸才和睦相处。

    纪元倒是被这话惊讶片刻。

    他不是这里的人。

    他最开始接触的学问,也不是这里的尊卑有序。

    他学数学,学物理,学化学,学辩证,学实践,也学古代文学。

    所以他们不同。

    纪元认真思考了会,还是抬脚出去。

    如果他是天齐国的本土人士,或许真的如楚大学士那般,或许会是王长东也说不定。

    可他不是。

    他也不该是。

    如果他有着现代的思想,依旧变成恶人,那他可比恶人要可恶万倍。

    一圈下来。

    纪元又回到住处。

    京城的厨娘也过来了,还带了不少点心。

    不过纪元看得出来,她是想问程亦珊的近况。

    纪元挑能讲的讲了,厨娘叹口气:“那就好,她太苦了。”

    太苦了。

    从程大人出事,她家求告无门。

    家里的银钱散了个干净,也无尽于是。

    所以程亦珊学着点心方子,跟厨娘一起开了个点心铺子,还真的攒到不少钱。

    只是程亦珊不能露面,算是个暗地里的股东。

    钱的事情解决一部分。

    可后来获罪,流放,便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纪元听着,目光又放在皇宫方向。

    王长东是一定要死的。

    那其他人呢?

    翌日,纪元被邀请参加了一个茶社,不少人都让他讲讲边陲的事。

    滇州府风土人情不同,是不是很有意思。

    纪元道:“确实很有意思,那边的鬼怪传说极多。”

    “宁安州还好,毕竟是天齐国的地界,有上苍庇护。”

    “可宁安州以南的小国,有许多离奇的传说。”

    离奇的传说?!

    这是什么东西!

    快说来听听。

    纪元道:“传说一百多年前,古南国临近大海,有一个渔民在海上看到海外天山。”

    “可他再一看,只觉得里面鬼气森森,竟然是假的仙山。”

    随后,这个渔民便被困在里面九天九夜。

    意外的是,他这几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竟然生龙活虎。

    直到一束金光打散鬼气,他这才从里面走出来,可身上沾满鬼气,没人敢靠近。

    “然后呢?”

    “然后有人发现,渔民的背上印着一个丹方。”

    “当地王国知道后,遍寻珍贵良药,命人制成方子。”

    “那渔民先吃,炼丹的术士第二个吃,最后是国王吃。”

    “丹方有什么用?!”

    纪元道:“有人说,可长生不老。”

    “不过是个当地的传言,那古南国早就不在了,就是个传说。”

    “但也有人说,这三人出海远游,去寻新土地了。”

    “甚至有人说,他们最近几年还出现过,估计都是拿来骗人的。”

    众人点头。

    说得没错。

    哪里没有这样的传说啊。

    可这样过程详细,还有理有据的传说,真的让人觉得身临其境?

    这故事大家听过就过了。

    因为纪元口中,还有无数个滇州府的传说,各个精彩至极。

    殊不知这个“百年”前的流言,在宁安州,乃至宁安州以南的小国里疯传。

    从年前到现在五月底。

    五个月的时间,故事已经遍布各地。

    大家都以为是隔壁国家的故事,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没办法,谁让这故事太细节了,当地人的习惯都说得很准确,甚至还说了某某河百年前的名字,还有大海的水流方向,甚至风向。

    在京城民间,乃至滇州府民间,西南小国民间,都觉得这是个传说而已。

    可长生不老。

    丹方。

    密佛。

    完美戳中某些人的想法。

    纪元把玩着手里的丹方。

    相信同样的丹方已经在景国国君手里了吧。

    他这份可以烧了。

    他那个时代帝王的御制丹方,给这个时代的帝王吃,也没错吧?

    丹砂,水银,铅丹,石灰,铜青,金屑。

    随便一个,都能让现代人胆战心惊。

    但在现在,那可是无毒的存在。

    不仅无毒,配合其他丹方使用,甚至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仙丹。

    这么好的东西,肯定要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用。

    此刻的景国国王疑惑:“这东西,真的是传说中的丹方?”

    “用这个,能换来占城稻的种子?”

    景国国王身边的谋士道:“国君,这叫投其所好。”

    “那天齐国的货商都说了,他们皇帝就在找这种丹方。”

    “而且他也信佛,咱们这也有佛宗。”

    “万一对方高兴了,咱们就有稻种了!至于吃不吃,管他呢!”

    是啊。

    反正稻种换过来就好。

    能不能长生不老的,谁知道呢。

    景国国君又道:“去,寻一个最像法师的高人过来。”

    “务必要让天齐国皇帝相信,这丹方极好。”

    最像法师的高人。

    大家都忍不住捂脸。

    知道了,一定搞个金光闪闪,看着很有活佛模样的。

    也就是如今信息闭塞,消息不流通。

    交通不便,信息获取有障碍,在此刻突然变成优势。

    景国这边,还以为天齐国老皇帝信秘佛的事人人皆知。

    殊不知,这是纪元仗着天齐国都城跟景国相隔万里,故意模糊消息。

    天齐国京城这边更不知道,一份神秘的大礼,即将送上。

    纪元则在京城等着第一个好消息。

    聂世鸣押送着犯人王长东来了。

    他要过去,让王长东死个明白。

    第154章

    第154章

    化远四十三年, 六月初二。

    聂世鸣看着京城,长长舒口气。

    还好,回来了。

    这路上可太折磨了。

    赶路真不是人做的事。

    他这还是应天府到京城。

    纪元那种滇州府到京城的, 又该怎么走, 也不知道他来了没有。

    哎, 如今天下年轻人, 都在逃离京城,也就他们两个要回来。

    只是不知道,这回来,还能不能出去,出去之后又是什么职位。

    听说外面合适的职位基本被抢光了。

    聂世鸣心里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心情格外复杂。

    更复杂的, 大概是被他押送的犯人王长东。

    王长东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聂家,要这样置他于死地。

    难道说,李首辅跟楚大学士的争斗已经到这种地步?

    可抓他又有什么用。

    楚大学士手底下, 有无数个他这样的人。

    他根本动摇不了楚大学士的根基啊。

    为什么一定要抓他?

    他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

    最关键的是, 找到问题的原因, 他才能托人解决啊。

    都到了京城了,肯定要抱紧楚大学士的大腿,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大不了判个流放。

    最好流放到滇州府宁安州,那可是个让人垂涎三尺的好地方。

    以前对别人说,流放滇州府宁安州, 大家面如土色。

    现在?

    面露狂喜!

    谁不知道宁安州是升官发财的好地方。

    那个宁安州知州纪状元, 可真厉害。

    王长东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天里, 他不仅被关到刑部大牢,而且求告无门。

    不管他下属家人送出去多少银两,全都被退了回来。

    楚大学士那边,甚至李首辅那边。

    五王爷,太子。

    甚至皇宫的人,都不收他的银钱。

    那皇宫的人倒是收了,没多久又给退了回来。

    为什么?!

    他惹到谁了?

    聂家吗?

    他跟聂家,真的没有深仇大恨啊。

    一定要说的话,他跟聂家的交集,便是做过同一个县的县令。

    但那又算什么事。

    他当官二三十年,做过的官职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当时是有些危急,不过也让他顺利抱上楚大学士的大腿。

    这次又是怎么了?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一个意 外的人出现了。

    纪元最近在翰林院帮忙,正好被派来督查刑部一些案件。

    聂世鸣站在纪元身边,开口道:“这就是王长东。”

    这就是王长东。

    纪元眼神都在这个形容猥琐的老头身上。

    近五十的年纪,头发稀疏,眼神浑浊不清,带着油腻跟审视。

    虽然是头一次见他,却总觉得,这个模样一直在他心里。

    小纪元病死的时候。

    再到知道小纪元爹娘去世真相。

    以及看到正荣县的烂摊子。

    这个人却拍拍屁股走了。

    甚至一路高升,还专门坐到户司这种油水厚的位置上。

    王长东也在看纪元。

    这人是谁?

    聂世鸣刚要说话,纪元制止,亲自道:“我是建孟府正荣县人士。”

    “姓纪,叫纪元。”

    “出生在正荣县安纪村。”

    建孟府,正荣县,这些王长东都知道。

    他这两天还在想呢,跟聂世鸣的交集只在这里。

    这个纪元,也是正荣县的人?

    这么巧?

    等会,没记错的话,这个连中六元,名噪天下的纪状元,无父无母?

    正荣县,无父无母。

    “我爹娘在化远三十年前后去世。”

    “一个是死于运河修建。”

    “一个死于没有银钱看病。”

    纪元说话的时候,刑部大牢几个狱卒瞪大眼睛。

    都知道连中六元的纪状元自幼艰辛。

    却不知道。

    他是这种家境?!

    化远三十年,也就是十三年前。

    现在的纪状元好像才十九二十?!

    可这些,跟眼前的犯人又有什么关系?

    聂世鸣这才道:“王长东,你不会忘了,化远三十年时,你在哪里任职吧?”

    他虽然觉得那段时间不值一提。

    可怎么会忘了。

    甚至前几天还在回忆。

    “你,你是河工的儿子!?”

    纪元强调:“是死了的河工的孩子。”

    怪不得。

    原来是这样。

    王长东心里的疑惑终于解开。

    他怎么会想到,当年他害死的一个河工,这个普通的河工,会有这样厉害的孩子。

    连中六元考上状元就算了。

    还弄出橡胶,弄出占城稻。

    而他无意间,惹了这样的人。

    聂家跟他是没有深仇大恨的。

    但聂家肯定会为了纪元这样的人,努力促成此事。

    楚大学士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后起之秀保他。

    甚至眼前的纪元出现在这,便是告诉所有人。

    他是为爹娘报仇。

    为爹娘报仇。

    天经地义。

    人家根本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只是把他的罪行揭发而已。

    刑部众人心里恍然。

    纪状元回来,为的就是替爹娘报仇。

    这让不少人心里暗自称叹,果然是个好男儿。

    读书,做官。

    一直到如今。

    就是给爹娘报仇。

    这种事情说破大天,都是能感动天地的事。

    甚至有人道:“您当年想去应天府做事,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王长东在应天府。

    原来是这样。

    但纪元无意得罪了五王爷,被调走了。

    这是一个迟到四年的复仇。

    不少狱卒看向纪元的眼神都变了。

    好忠义的男人。

    本来觉得纪状元长得英俊,做官也厉害,就是一个厉害的文官。

    没想到他心里还藏着这样有仇必报的忠义心肠。

    王长东早就面如土色。

    他现在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自己无意之间惹出这样大的麻烦。

    他以为在正荣县的经历不值一提,其实更多过分的事他还做过。

    可实际上,祸种早就埋下了。

    谁也想不到,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孩子,能成长到这种地步!

    纪元看着他,则心道。

    那个小孩子是不能成长到这一步的。

    因为小纪元早就死了。

    他报仇,不仅是为这具身体的爹娘报仇,同样是为小纪元报仇。

    眼前的人,死多少次都不为过。

    离开刑部大牢,纪元也没回翰林院,他身上的事情很少,挂个名而已。

    聂世鸣跟着身后,忍不住道:“其实你不出现会更好。”

    也更安全,如今锋芒毕露了。

    纪元却摇头:“如果不让他知道自己的死因,对我来说,这事相当于没做。”

    他知道对方不一定会悔恨,但一定会怕。

    怕自己,怕那些死他手底下的冤魂。

    所以他要说。

    天下人知道也要说。

    这件事在京城掀起不小的波澜。

    原本只是聂家检举一个恶贯满盈的犯官而已。

    没想到背后藏着这样的事。

    是一个孩子为爹娘报仇的事。

    这样的快意恩仇,主角还是纪状元,自然更加不同。

    当然了,他四年前一定要去应天府的原因也找到了。

    就是为了去应天府找害死爹娘的仇人。

    想到这,不少当爹的当娘的热泪盈眶。

    若有这样的孩子,此生还有什么遗憾。

    同时,也有人提起五王爷当年的决定。

    好个五王爷,本以为他足够荒唐了,没想到竟然无意间做了恶人的帮凶。

    京城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

    关于王长东的处决,也并不难猜,最差也是流放。

    流放到宁安州是不可能了。

    西南去不成,大西北或许可以,送过去让他全家吃沙子!

    聂世鸣在争取砍头。

    对方不过是个秀才,砍头并不算太难。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

    王长东确实要被砍头。

    下这个命令的,却是从行宫回来的皇帝。

    皇帝六月初三到京城,当天便询问了最近发生的事。

    其他的就罢了。

    为爹娘报仇这事,却让皇帝沉默许久,最后说一句:“若朕有事,也不知道哪个儿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倒不是咒自己死。

    单纯是说给太子,五王爷听的。

    就是在埋怨,自己的儿子不够好。

    两个儿子欲言又止。

    皇上直接道:“王长东,该杀。”

    “召纪元入宫。”

    王长东必死。

    纪元却要被召到宫中。

    第二件事,明明是一件荣耀至极的事。

    不少人却抖了抖。

    如今看来,这事也有丧命的可能。

    毕竟世人皆知,在皇上大病几场之后,性情大变。

    最近这两年,是愈发严重了。

    太子脸上浮现一丝担忧,很快隐去。

    五王爷却是高兴的。

    一个纪元而已,天天给他添堵。

    每次纪元做出点什么成就,便有无数人提起当年的事。

    说他多么多么有眼无珠,多么蠢,这才把纪元这种人才推得更远。

    所以看到纪元被召见,五王爷很是高兴。

    以前的父皇就罢了。

    最近几年的父皇,说话稍微有些不对劲,不死都要脱层皮。

    这几年里,五王爷别的没学到,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十成十了。

    纪元听到消息的时候,却并不意外。

    反而蔡丰岚跟聂世鸣先跳脚。

    “这怎么行。”

    “进宫就完了!”

    “不行,绝对不能去。”

    蔡丰岚在京城一年多,很了解情况。

    聂世鸣背靠聂家,自然也清楚。

    去年,户部有个官员,只是面对皇上时走神了,第二日便被流放。

    还有个年轻人,殿试时,以为皇上喜欢青年才俊,便故作姿态,表现自己是神童一般。

    虽说到了殿试,一般不会落榜。

    而那个年轻人也是成了个别案例。

    更有甚者,都不知道哪个人惹到皇上,之后就再也寻不到了,成为一桩悬案。

    纪元听着,无奈道:“怎么越说越玄幻。”

    话是这样,纪元却是信了七八分。

    有程家的事情在前,很难不去多想。

    特别是程大人口中的秘佛殿,又是什么地方。

    行宫里面,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些问题暂时都没有答案。

    纪元也是为了安慰两个人,让他们安心即可,自己则换了身衣服,便直接等着传旨太监过来。

    不多时,宫里果然来人。

    看到纪大人准备好了,太监笑眯眯道:“纪大人,请吧。”

    这太监还在看纪元好友们的表情。

    一个聂世鸣,一个蔡丰岚,见他们表情正常,满意点头。

    当然了,就算表情正常,也要告诉皇上。

    纪元被请到勤政殿,只觉得殿内有股异香,让人精神一振。

    果然,所有寻求长生的皇帝,最终也是殊途同归。

    什么丹药,什么异香,都是为了提神。

    这些东西,可以让人暂时精神一振,但时间长了,身体只会更加亏空,需要更多丹药。

    这也不是纪元聪明。

    更不是古代人蠢笨。

    这些玩意,是现代人总结的经验教训罢了。

    纪元认真行礼,老皇帝却并未让他起,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开口道:“纪大人,你可知错?!”

    错?

    纪元答:“回陛下,微臣不知。”

    “暗中勾结,结党营私,只为报私仇,还说没错?”老皇帝的声音,有种强撑起来的沙哑,但过了阵,似乎又恢复平常。

    纪元又答:“微臣虽有私仇,却并未暗中勾结。”

    “微臣有私仇,也并未行私刑,天齐国律法严明,会给臣子一个公平的答案。”

    “再说,为了爹娘,纪元甘愿如此。”

    旁边的几个太监手心冒汗。

    纪元的话太多,太密了。

    如今的皇上不会喜欢的。

    他怎么敢的。

    可最后一句,两个太监直接松口气。

    为了爹娘。

    为了自己的父亲。

    果然,老皇帝道:“起来吧。”

    “看在你至纯至孝的份上,也就算了。”

    其实这解答了皇上另一个疑问。

    以纪元做出橡胶,培育新稻种的功劳,皇帝早就该召见问话。

    可他迟迟没有做。

    因为皇帝发现,橡胶之事,纪元跟李首辅有勾结。

    橡胶,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要重要。

    甚至格外重要。

    纪元把这东西给了李首辅。

    皇帝自然会认为,纪元已经投靠了李首辅。

    这才是让皇帝不喜的原因。

    如今,他倒是有答案了。

    王长东的案子里里外外的事,皇帝都已经了解。

    当年王长东害死纪元爹娘,却能平安离开,全仰仗楚大学士。

    楚大学士包庇王长东,此事被纪元意外知道,那他天然远离楚大学士的阵营。

    说白了。

    以皇上的视角来看。

    纪元倒向李首辅,是无奈之举。

    是为了让李首辅的手下聂家帮他报仇。

    这一条线顺当合理。

    如果是为了这样的事投靠。

    那皇上可以接受。

    为了爹娘报复王长东。

    为了爹娘投靠李首辅。

    这都无所谓。

    皇帝接受不了的,是纪元自然而然地选边站队。

    毕竟后者是不好动摇的。

    而前者,则很不一样。

    纪元再次行礼,真切道:“方才听到,王长东要在下个月问斩,还是皇上您亲自下的旨意。”

    “微臣无以为报。”

    说着,纪元眼圈微红,颇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

    这副表情,让皇上更加满意,语气也温和起来:“何必行礼。”

    “若你早些说了家人的冤屈,朕四年前便给你主持公道了。”

    “何必浪费这么长时间。”

    可四年前的他什么也没有。

    皇上为什么会帮他?

    这个问题被大家默契忽略,纪元表情难过:“那时刚刚考上功名,对做官并不了解。”

    “只想着自己去了应天府,可以收集罪证,好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微臣的父亲,真的是很好的人。”

    “他聪明,勤奋,是十里八乡最勤劳的农户,初一十五还会带臣去拜佛烧香。”

    “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不该被那样对待。”

    “他这样的人,是该长寿的。”

    是啊,聪明,勤奋,还有信佛。

    什么都没有做错。

    就不该被那样对待。

    这样的人,确实该长寿。

    一个帝王,年迈的帝王,竟然跟死去的农户共情上了。

    他此时叹气,此时的哀伤,很容易被理解为同情一个可怜的河工。

    可实际上,他是在为自己叹气,为自己哀伤。

    农户死不死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借着这个事,物伤其类一下,为自己难过一下。

    归根到底,该长寿的,是他啊!

    纪元见此,便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说的好。”老皇帝似乎重新有了精神,竟然又问了句,“你这般聪明,可知道如何才能长寿。”

    纪元带了些惊讶,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他没想到老皇帝能疯魔至此。

    他都有些低估皇帝对长生的渴求了。

    纪元思考片刻,答道:“上天眷顾之人,必然能长寿吧。”

    上天眷顾。

    这世上,还有比皇帝更被上天眷顾吗。

    他可是天子。

    是天下之主。

    纪元出了皇宫,还是带着无数赏赐出来。

    不少暗中观察的人,都大跌眼镜。

    这是在做什么啊。

    纪元这都没事?

    还有赏赐!?

    他跟李首辅的手下串联,皇上都不生气?

    他投靠李首辅,皇上也不生气?

    凭什么啊。

    没有凭什么,无非是说中对方想法而已。

    如果说进皇宫之前,纪元对那件事,还只有三四分把握。

    如今,竟然有了七八分。

    随着老皇帝的日渐衰老,这份把握会越来越大。

    所以他在做的事,才要尽快才是。

    京城里还在观望纪元动向的时候。

    滇州府以南的景国等无数小国,已经出发了。

    他们年前请求朝拜。

    年后五月得了回复,五月还没过完,迫不及待地前往天齐国京城。

    这帮人走得着急,甚至想在八月十五,天齐国重要节日前到京城,以示诚意。

    为什么这么着急?

    因为看着隔壁滇州府的占城稻又丰收了。

    人家二月份收获七九三占城稻,一亩地均产四百六十五斤,总共产了五十一万斤左右。

    这些稻种分出去一部分,剩下给当地人继续种植,差不多两万亩地。

    三月上旬种了一批,依旧是七十五天左右收获,也就是五月底已经收割了。

    七九三占城稻,其实已经算第五代。

    这次种植的两万亩地,均产四百五十七斤。

    看着是比上次的四百六十五少了一些,但种植的人多了,数据有所下滑很正常。

    可最让人震撼的是。

    其中一户人家的最高亩产,已经到了六百三!

    六百三十斤!

    这块地已经被当地户司给围起来,专门用来培育新稻种。

    如果说占城稻已经足够让人疯狂。

    那试验田的另一种稻子,更让人痴迷。

    宁安州试验田里,曾经把十二株格外饱满的普通稻子圈起来培育。

    这些普通稻子的产量,似乎是普通稻子的三倍。

    如今已经种了两亩地。

    若普通稻子真的被培育起来,或许一亩地的产量,能到千斤?

    就是大家最常种的普通稻子,一亩地千斤?

    不怪景国也好,河辉国也好,一直偷窥天齐国的物产。

    谁让这些产量,足够让任何人眼红嫉妒。

    要是有一天。

    占城稻跟普通稻子一起推广。

    四月到九月种普通稻子,一亩地九百斤左右。

    十二月到次年二月是占城稻,一亩地五百斤左右。

    那是什么好日子?

    景国的国君想要这些稻种想疯了。

    可他们不能去抢吧。

    得到天齐国朝廷的许可,肯定立刻上路。

    周围十几个小国,几乎要把自己国家的金银都拉出来。

    目的,便是求得天齐国国君的赏赐。

    不少人还学着景国,准备自己的礼物。

    见景国准备了很多佛礼,他们也开始准备。

    见景国请了神秘莫测的得道高僧,他们也请。

    要不是景国警告一番,估计大家还要更过分。

    总之,为了拿到新稻种,他们拼了!

    河辉国也在其中。

    甚至是王子亲自出马,以示诚意。

    他们甚至还禁止自己人喊占辉稻以示诚意。

    至于佛礼?

    他们也准备了。

    还根据许多地方的传言,准备长生不老的丹方。

    管他天齐国皇帝吃不吃,反正要把丹方送过去。

    只是有一个意外,河辉国的国王经不住诱惑,让人留下一份同样的丹方。

    不说长生不老了,能延年益寿就行啊。

    这些丹方得来得不容易,他也想吃。

    长生,长寿。

    对每一个权力顶峰的人,都是做梦也想得到的。

    一群西南小国的朝拜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进入天齐国的时候,被狠狠震撼了一把。

    宁安州跟景国,不过一地之隔。

    差别也太大了。

    王室贵族们还好一些,普通人眼睛都要红了。

    一路到京城,给他们的震撼只会更多。

    他们这边出发。

    纪元还在京城里。

    他身上没有什么官职,按理说还等着派官。

    但还是那句话,他自己没有说去哪,外面位置也空缺着。

    大多数人认为,纪元应该是想等到王长东死了之后,再决定去哪做事。

    这倒是很合理的。

    所以现在的纪元,只要三五日去吏部报到即可。

    而回吏部,跟回自己家又有什么区别。

    吏部侍郎,吏部尚书,都是自己人。

    纪元大多时候,都在宅子里待着。

    他手边的东西,并非是平时常见的画作,也没有看书,而是一堆数字。

    在建孟府见到高夫子之后,纪元就把如今蒸汽机的问题罗列出来。

    平时没有时间,现在终于得空了。

    在等待王长东处斩,以及西南小国朝拜的这段时间。

    研究蒸汽机,是他最大的事情。

    仇要报。

    科技也要进步啊。

    纪元换了窄袖衣服,准备投入知识海洋的时候。

    更多人送帖子过来。

    这些帖子的内容无一例外。

    请纪元吃茶喝酒赏花诗会。

    纪元挑着几个去了,基本都是讲外面的见闻。

    见讲得差不多,剩下皆是婉拒。

    他对这些聚会,兴趣真的不大。

    众人见他不再应约,却直接傻眼了。

    啊。

    怎么不来了。

    重头戏刚开始啊。

    而这个重头戏便是。

    “他们各家,都想跟你结亲。”

    聂世鸣道:“我本家有个妹妹,她爹便是我叔叔,吏部侍郎,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人也有趣。”

    “要不然你去瞧瞧。”

    聂世鸣认真道:“你虚岁二十,该说亲了。”

    一个聂世鸣就罢了。

    更多门户找过来,就连李首辅也在聊这件事。

    四年前,纪元年纪还小不说,前途也未知。

    可那会,他就是诸多门户心中的好女婿。

    四年后满身功绩,还有胆有谋,甚至还忠孝两全。

    这般本事,实在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纪元默默关上自家大门,同蔡丰岚道:“谁问起来,就说我不在。”

    蔡丰岚颇有些不解,其实不必推辞,若有合心意的,定下也是可以的。

    纪元吐槽道:“你跟周姑娘两情相悦,就不想让我也找个两情相悦的吗?”???

    扯的是不是有点远?

    蔡丰岚推了推叆叇,猛地抬头。

    作为一个过来人。

    纪元能说出这种话,代表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纪元拍拍肩膀:“如果很闲的话,不如帮我看看这些图纸。”

    “这东西研究出来,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前进,不停地前进。

    就像高产稻种能解决很多问题,橡胶的进步也能解决很多问题。

    同样的,蒸汽机也许会带来不少难题,可也会改变很多人的现状。

    蔡丰岚虽然不解纪元的意思,可纪元都这么说了,那就照做呗。

    蒸汽机。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让他来看看。

    第155章

    第155章

    很多人会说, 做事要找对方法,才能省功省力。

    但什么是功,什么是力。

    这里是功是指功率, 力是力气。

    力, 很好解释, 人力, 畜力,风力,水力。

    每一种力的功率都不一样。

    人力无疑是最低效的那个。

    所以人力不够用的时候,人的大脑,便开发出其他力,也就是后面的三种力了。

    这四种力, 人力畜力自然是最低的。

    后两者作用非凡。

    可问题在于。

    风力,水力,在现代来看,这两种力依旧受到自然条件限制, 并不好完全发挥其作用, 更何况现在。

    所以能用的, 都是人力跟畜力。

    问题在于,用人也好,牲畜也好,都只能省力,却不能省功。

    打个比方说。

    一个人洗衣服,以前是纯手搓, 改为搓衣板去洗, 是省力,可该做的事还要做。

    而把衣服扔到全自动洗衣机里, 既省功又省力,可以腾出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

    从这个有些极端的例子就能看出来。

    省工省力,才是机械科学发展的方向。

    纪元想研究出来蒸汽机,就是从省功省力的方向走。

    宁安州的两户一头牛,只是帮他们省力气了。

    却依旧要受困在田地上。

    最好的方法,肯定是全面机械化种植。

    问题在于,科技比科举难多了,不可能一口气吃个胖子。

    所以,纪元即使知道最后的答案,解题步骤同样要写下去。

    在农业方面,推广耕牛,培育良种,就是在写解题步骤。

    跟农业方面的稳扎稳打不同。

    蒸汽机方面。

    纪元从一开始,就拿出了更为完善的蒸汽机图纸。

    算下来,也有四年的时间了。

    建孟府高夫子,殷博士,还有高夫子的师兄弟们,研究了四年的时间。

    依旧要退回去,从问题的第一步开始解题。

    等于说,纪元先给出了答案。

    可给答案又有什么用,解不开里面的问题,依旧是无用的。

    纪元从头梳理,就知道自己在蒸汽机上,还是心急了。

    当时高夫子还安慰他:“也不算心急,你要是不给这个图纸,我们都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努力。”

    给个标准答案,才更能朝这个方向靠拢。

    如果这东西弄出来,便是真的可以省功。

    纪元解释一通。

    听得蔡丰岚叆叇都要掉了,震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东西做出来之后,织布机可以自己织布?人不用动手?”

    “那不是神仙本事?”

    “还能驱使车辆,船只航行,不用马匹,也不用划桨?”

    蔡丰岚之前知道殷博士跟高夫子他们,没事就往炼铁的铺子跑。

    却不知道他们在研究这种古怪的东西。

    那会他一心科举,完全没注意过。

    可是这会想想,如果那会让他知道这些,肯定被勾得心痒痒,天天去看蒸汽机研究的进度。

    没办法,这种设想实在太诱人了。

    纪元再次道:“不是神仙本事,是从火中取力。”

    火烧水,水产生蒸汽,蒸汽便是力。

    所以是火中取力。

    蔡丰岚明白归明白,但还是觉得神奇。

    可再想想平时烧水时,喝茶时,那水汽厉害的,能把手上烫出泡,根本不亚于火的力量。

    解释之后。

    纪元把高夫子们研究出来的成果罗列出来。

    他们的目标以及标准答案,那就是蒸汽机。

    所以一切研究,都在研究如何造一个合理且完备的蒸汽机上。

    首先是材料。

    大部分材料已经解决了。

    建造蒸汽机的钢材需要格外精细,也需要顶尖的手艺,以及极好的密封性。

    单是这点,一共用了三年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热能了。

    纪元从建孟府走的时候,蒸汽机可以勉强运作。

    可大大小小的问题还是有不少。

    小问题甚至可以暂且放到一边。

    大问题有两个。

    一,热量浪费。

    高夫子计算,蒸汽的热能利用,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等于说,一百斤木炭产生的热能,实际发挥作用的,不到一斤。

    这种浪费堪称可怕。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第二点也很离谱。

    那就是蒸汽的使用不够连贯,温度控制是大问题。

    过冷会停摆,过热直接炸炉。

    后者是会出人命的。

    纪元没记错的话,他那个时空的纽卡门蒸汽机到人们熟知的瓦特蒸汽机,似乎用了五十四年时间。

    他这边四年时间,确实只踏入一个小小的门槛。

    有时候就算知道答案,也抄不来啊。

    科学到底是不同的。

    蔡丰岚方才还在因为设想兴奋,这会也觉得离谱。

    但事情都需要解决。

    也都会解决。

    他们无比相信纪元。

    纪元闭上眼,细细思索蒸汽机的发展过程。

    从蒸汽动力时代的开始,再到蒸汽动力的运用。

    他们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片刻后。

    纪元忽然坐起来。

    是实践。

    是关于蒸汽机的一切研究,都没有付出真正的实践。

    他一直强调,蒸汽机可以改变纺织行业。

    但是高夫子也好,殷博士也好。

    他们了解纺织行业吗?

    他们碰过纺织机吗?

    没有,便是自己,也只知道原理,不知道具体的运行步骤。

    所以,那要怎么办实践。

    “原来是这样。”

    而他那个时空的蒸汽机,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

    比如纽卡门蒸汽机,是为了解决矿井抽水问题。

    是先有问题,再去一步步地解决。

    所以,即使那台蒸汽机笨重,效率不高,甚至是很多现有东西拼凑出来,但他依旧是蒸汽机。

    后续,也跟着那台蒸汽机,研究出更完备的蒸汽设备。

    反观他们这边。

    只知道研究,却并不付诸实用。

    纪元狠狠拍了自己脑袋:“怎么这样糊涂。”

    若不是这次去建孟府,若不是腾出时间好好思考。

    估计到现在,大家还是在闷头研究。

    所以研究不落地,那又有什么用。

    科学是要跟实践结合起来的。

    提了纺织机又如何。

    虽说研究数科的高夫子他们如今不受科举仕途的待见。

    可他们依旧是士,依旧是贵族。

    纺织机,以及操作纺织机的女工们,一个是匠,另一个是匠人,甚至是女匠人。

    在士农工商里。

    他们是不会有太多接触的。

    自然也不会真的去研究其用途。

    换句话说。

    高夫子他们,只是觉得这东西有趣,并未觉得有什么实际用途。

    这种心态无关对错。

    只是一种当今时代的思维局限性。

    纪元只觉得自己蠢笨。

    他为什么会忽略这个问题。

    在建孟府时,眼看着高夫子他们对蒸汽机极为热衷,却忘记看看院子里有没有纺织机器。

    纪元把这些情况记录下来。

    要研发蒸汽机,同样要用蒸汽机解决实际的问题。

    因为研究蒸汽机这个答案太大了。

    如今要做的是,是分步骤解题。

    纪元跟蔡丰岚一边商量一边研究,蔡丰岚直接道:“你是不是要在下个任期做这些事?”

    蔡丰岚跟纪元多年好友同窗,还都是正荣县出来的,自然了解。

    见纪元点头,蔡丰岚不假思索道:“你带上我吧,我给你做助手。”

    好是好。

    但确定吗?

    纪元道:“做这个东西,必不能去太繁华的地方,一定会被盯上,我准备去个地广人稀之地。”

    滇州府就很好。

    可滇州府橡胶产业一开发,有很多人盯着。

    他要去一个,更加地广人稀,最好地势平坦的地方。

    蔡丰岚根本不怕这个:“去啊,人少怎么了,人少也能发展。”

    “再说了,现在去哪都不容易。”

    但纪元开口,绝对是可行的。

    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去任地,也好做出一番事业。

    其实以蔡丰岚的名次能力来说,不至于去那么远的地方。

    可蔡丰岚无比信任纪元。

    他也对这个蒸汽机确实感兴趣。

    此事说定,两人已经在挑去哪了。

    地广人稀,地势平坦,还很落后的那种地方,其实不少的。

    挑其他地方,任派出去或许有难度。

    可这种地方,还是比较简单的。

    他们在这边整理蒸汽机的资料,以及准备出发去任地,很快就到了七月份。

    七月十二。

    王长东在郊外问斩。

    纪元只在远远看着,心里对小纪元一家说声抱歉。

    近十二年,他才把这件事做成。

    不过他保证,这只是第二步而已。

    第一步,是纪三叔一家。

    第二步是王长东本人。

    很快,会轮到更多人。

    不少人都知道纪元去看处刑现场,倒是叹口气,没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同他说亲。

    可一过七月,那就不同了。

    纪元只觉得说亲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也在同李首辅讲事情。

    “你们确定要去西北?”李首辅不敢置信道,“凭你的功绩,你去天齐国任意一处,都是可行的。”

    “应天府极为欢迎你。”

    可李首辅再一想,纪元也不必去应天府了。

    仇人已经归西了。

    纪元道:“我想去西北研究麦种。”

    啊?

    这个答案是李首辅也没想到的。

    西北那边,确实种麦子。

    可你要过去吗?

    说其他的东西,大家或许还会有所怀疑。

    但纪元培育稻种在前,再去另一个地方培育麦种,也很正常吧?

    “豫州,鲁地,不够你培育的吗?”

    李首辅直接道。

    纪元早就有说辞:“那边地广人稀,更加合适,而且人情简单。”

    这是真的。

    传统种麦的区域,人情都很复杂,毕竟是自古以来的好地方。

    李首辅是真的看不明白纪元了。

    或者说,纪元好像有些,太明白了。

    天底下,真的有这样一心为百姓的锐气年轻人。

    便是李首辅,都有些自惭形秽。

    李首辅沉默片刻,又笑:“这个消息一出,只怕满朝文武震惊。”

    纪元五月底回来。

    大家以为他不了解京城局势,羊入虎口。

    没想到他明白,还是要回来,是为了给爹娘报仇。

    仇报完了,还真的被皇上召见。

    皇上不仅没说什么,还给了大量赏赐。

    接着,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皇上重用留京,又或者精挑细选一个好任地,来作为自己的过渡。

    什么?

    外面的职位都满了, 腾不出好位置了?

    拜托那是纪元。

    他无论去哪,大家都是欢迎的。

    可他现在说。

    他要去地广人稀的大西北。

    谁都震惊吧。

    天知道他又会培育出什么麦种。

    震惊之余,似乎又觉得理所当然。

    果然,消息传递到吏部,吏部一众人等皆是不敢置信。

    啊?

    又要去偏远之地?

    上次是五王爷把你调过去的,这次呢?自己上赶着?

    为什么啊?

    为了麦种?!

    这理由,好像还可以。

    是纪元可以做出来的事。

    奏章递到皇上手中,老皇帝沉默片刻。

    即便是他,都挑不出毛病。

    他纵然恼怒那些把家里年轻人送出京城的门户,但对纪元这种事真的恼怒不出来。

    特别是今年八月十五,西南十几个小国来朝,这种情形,近二十年里是头一回。

    如果纪元真的在西北研究出极好的麦种。

    那西北的小国会不会也过来?

    单是想一想,老皇帝便觉得振奋,恨不得纪元立刻出发。

    可他手头还有件事,想交给纪元来做。

    自从纪元回京,他便在考虑这件事。

    如今这个年轻人主动帮他培育麦种,他倒是更欣赏了。

    “橡胶司。”

    老皇帝缓缓道,看向谢国公。

    这位谢国公,便是贵妃的哥哥,也是五王爷的亲舅舅,同样是当年的殿试第二谢志福他爹。

    谢国公有些纠结,可他也知道,自己是决不能开口让儿子去管橡胶司的。

    先不说他儿子能力不够。

    再者,给如今的皇上做事,那是提着脑袋干活。

    所以,不管橡胶司再吸引人,自己人都不能上,至少暂时不能上。

    那,什么是橡胶司呢。

    谢国公道:“臣以为,纪大人确实合适。”

    “橡胶制法出自他手,经营他也参与了。”

    “天下橡胶作坊,绝对听他的话。”

    “由他做橡胶司掌司,再合适不过。”

    皇帝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皇帝有些疲惫,但为了橡胶司,还是强撑着做事。

    什么是橡胶司?

    按照天齐国如今京城的官署来看。

    除了六部,诸寺,监等等之外。

    还有专门负责宫廷内务的二十四衙门以及内务府。

    天齐国二十四衙门分别是十二监、四司、八局。

    这些都是内臣。

    跟其他官署为外臣不同。

    从知道橡胶的情形之后,皇帝便差人建第二十五衙门,第五司,橡胶司。

    朝中不少人反对过。

    便是建立一个专门的机构,也该设在外臣官署,在六部之下,又或者单独设科也行。

    总之,不该设在内臣处。

    说白了。

    橡胶应该跟盐铁一样,是国家税收,不是皇帝的个人税收。

    收到外臣的官署,证明是国家税收。

    收到内臣的官署,以后便是皇家的银钱。

    可谢国公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也有话说。

    橡胶取于山林。

    而天下山林渔业,都属于山泽税。

    山泽税,向来都是皇家独有。

    这能一样吗!

    以前的山泽税可不包括橡胶!

    橡胶完全是另一种产物了!

    盐铁也是取之地面矿井,难道也能划分为山泽税?

    这件事的争论一直都在。

    皇帝年轻的时候,还会同大家辩论,还能说得通。

    可现在的他老了。

    人越老,越是固执。

    皇帝也不能免俗。

    橡胶的税收,橡胶的潜力堪称恐怖。

    越是明白的人,越想要这份利益。

    老皇帝明白得很,他就是想要。

    这天下间,有什么东西,不是他的吗。

    一直到现在,橡胶司要成为宫廷内部的第二十五衙门,第五司,已经板上钉钉了。

    反对的人,已经在朝堂中看不到。

    李首辅跟楚大学士罕见站在一起,也全都被骂了回来。

    自然不是皇上骂,是谢国公带着皇亲国戚们骂。

    这件事到现在,也争执许久了。

    朝廷已经默认橡胶司会归皇帝私有。

    不默认又有什么办法。

    默认之后,这第二十五衙门的差事,可就成了香饽饽。

    橡胶出现到如今,稍微有些远见的人,都知道其潜力之大。

    否则皇上也不会如此心动。

    纪元会愿意吗?

    这么好的差事,应该是想做的吧。

    如果不是第一任橡胶司掌司太扎眼,如今皇上又喜怒不定。

    他真想推举自己上人来啊。

    谢国公心里咋舌,心里又忍不住道:“也是纪元先提出来,他要去西北给皇帝培育麦种。”

    “否则等皇帝考察完,宣布他的命令,纪元再说自己想要外放,那可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这纪元到底是聪明,还是幸运。

    说实话,真想跟他联姻啊。

    若他能娶自己女儿,又或者侄女也行,自己一定会把他送出京城。

    做这个掌司,便意味着金银无数,拥有滔天财富。

    别说这辈子了,只怕子子孙孙都不用发愁银子的问题。

    皇上道:“放出风声。”

    “朕要看看,这纪元是不是真正的忠心。”

    又是考验。

    谢国公都为小纪大人捏把汗。

    八月初六,纪元便听到这个离谱的消息。

    皇上不准备让他外派,要留他做宫廷内官,做第二十五衙门的掌司。

    此消息一出,再次激起千层浪。

    没办法,关于纪元的消息,总是那么跌宕起伏。

    他刚跟吏部申请,想要去西北培育麦种。

    宫里就放消息出来,说皇上有意让他做第二十五衙门的掌司。

    要知道,这内廷二十五衙门的掌司,基本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无一例外。

    官职有多高,那不好说,但油水绝对丰厚。

    纪元要怎么选?

    不对,纪元有选择的机会吗?

    皇上若真有意如此,纪元肯定出不了京城。

    甚至有更离谱的传言出来。

    说皇上有意给纪元指婚公主郡主,以后便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那他来掌管内廷,做内廷衙门掌司,再合适不过。

    蔡丰岚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气背过来。

    或者说,稍微关心天下百姓的,都会气背过去。

    李首辅都震惊了。

    太子也觉得有些荒唐,但并未多说。

    这么厉害的一个朝臣,一个为国为民的年轻臣子。

    不去背负民生重任,不去造福一方百姓。

    而要做自己的家臣?!

    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

    外臣管的是天下的事情。

    内臣算是皇上的家臣。

    可想而知,若纪元这样年轻锐进的臣子,做了皇上的家臣,那对天下百姓来说,是何等损失。

    不过对这件事,大家也没什么争论。

    都好奇,纪元要怎么选。

    去外面辛辛苦苦培育麦种?

    还是安安稳稳在这里做富贵红人。

    给皇上敛财,其实还不错。

    一般来说,谁都选后者吧?

    都说当官便要当京官,当了京官,还要当天子近臣。

    纪元若做了橡胶司的掌司,便是一步登天。

    娶公主郡主也不错,以后子子孙孙都不用操心其他的。

    而且以他的能力,公主郡主的,也不会左右他,只会成为他的助力。

    至于纪元本人,此事则在安慰蔡丰岚:“别着急。”

    “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纪元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封建王朝,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也有人来问他的想法。

    他什么想法?

    他请求去西北的文书还在吏部。

    那就是他的想法。

    吏部那边得到暗示,可他们递到皇上手边的文书,却迟迟没有批复。

    这事看似是由纪元在选,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掌握决定权。

    真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

    纪元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对蔡丰岚道:“再试一次吧?”

    蔡丰岚点头。

    他们在主院在做一个实验,这个实验并不大,却一定要背着人。

    这个装置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一定要起个名字的话。

    那就是蒸汽自动门。

    利用水蒸气,可以自动开门。

    看着似乎没什么。

    但要披上一层玄学外衣呢?

    纪元给蔡丰岚展示的便是如此。

    他在主院大门的正面放置一个火盆,火盆就放在一个看似普通的木盒子上面。

    只见纪元点燃火盆,眼看着随着火盆里的黄纸燃起,大门缓缓开启,好似神迹一般。

    蔡丰岚大概知道原因,也忍不住惊讶:“做成了!”

    蔡丰岚看着火盆下面的盒子,里面其实是一个密封的容器,里面灌满了水。

    只要上方点燃黄纸,黄纸燃起炭火,便会通过热能烧开铁器里的水,里面的水被挤压,顺着管道往后方走。

    而这个管道,正是控制大门的开关。

    等于说,利用蒸汽跟绳索开门。

    听着好像就那样,但糊弄人是够用了的。

    蔡丰岚道:“你这是要给皇上看蒸汽机的作用?”

    纪元摇头:“若他知道蒸汽机,那还不立刻成立蒸汽司?”

    蔡丰岚沉默。

    好像没办法反驳怎么办!

    接下来几天里,纪元他们完善了这个小把戏,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展示出去。

    至于展示给谁?

    反正不是皇帝就对了。

    八月初九,长途奔波的西南十几个小国终于到了京城。

    他们路上跑得飞快,就是为了赶上中秋佳节,前来朝拜天齐国皇帝,以示尊敬。

    以至于路上实在太赶,竟然病了几个。

    这些人的狼狈,让天齐国皇帝看得开心。

    看看,为了朝拜自己,他们多用心啊。

    礼部一众人等也是忍不住高高在上。

    这些边陲小国,实在是没意思,竟然穷酸到这种地步,就那些礼物,还好意思拿出手?

    为了他们,今年皇宫的中秋宴还要大办特办,真是不值得。

    以景国,河辉国为首的西南小国并不多言,只是潜心准备中秋宴会。

    他们当中,最不同的,便是几位“活佛”。

    河辉国请的一位,甚至是天竺来的高僧。

    别的不说,这些僧人们,倒是与众不同,衣着华贵,面容温和,念经的时候,甚至颇像古画里的佛像。

    这点特殊,自然被报给天齐国皇帝。

    老皇帝脸色变了几变。

    看了看最亲近的几个人,见他们表情也带了惊愕,索性不再问他们,而是问了站在最后面的纪元。

    “纪大人,这西南的小国,到底是个什么风俗,为何都带了活佛过来?”

    说起来,也就纪元的上个任地距离那边最近,问他确实合适。

    纪元认真答:“这是那边的特殊,那边普遍信佛,佛教密宗极多。”

    “想来,是请了他们最重要的人同行,以示尊敬吧。”

    这话,倒是也合适。

    老皇帝眼底带了隐隐的期待,却又不好表现,直接道:“五日后的中秋宴必须好好办。”

    “让这些蛮夷小国,看看天齐国的威仪,好让他们心生敬畏。”

    “那些活佛也要好好招待,多备些素斋,不可怠慢。”

    勤政殿大多数人不解其意。

    太子跟李首辅带着隐隐的不赞同。

    五王爷一无所察。

    楚大学士则准备投其所好。

    剩下的人,还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纪元重新站了回去,站在最后面。

    很快,大家都会知道,皇上的真正意思了。

    第156章

    第156章

    “当真?他们只是小宗, 不得其法?”

    皇帝半闭着眼,极力掩饰自己的渴求。

    眼前的僧人胡须花白,看着宝相庄严, 任谁看了, 都觉得是得道高僧。

    高僧的态度, 竟然比皇上还要骄矜:“陛下, 我宗之法,您也是知道的。”

    “这几年冬日,是否未发病。”

    “佛法保佑,万事无忧。”

    “再者,法事将成,还请陛下耐心等待。”

    老皇帝点头, 又闻了闻香,只觉得头脑清醒了。

    确实是有用的。

    此香甚好。

    只要等到法事成了,他便不会拖着疲惫的身躯。

    高僧连夜前来,连夜离开。

    他所去的地方, 便是老皇帝经常去的行宫。

    以前就罢了。

    高僧深居简出, 许多人只是捕风捉影听到什么。

    这次还是头一次真正看到高僧面容。

    倒是证实不少传言。

    只在少数人当中流传的传言。

    太子府中。

    太子跟李首辅脸色极为不好。

    他们想尽力隐藏的事情, 只怕要瞒不住了。

    西南那边,一口气来了三四个活佛,听说个个精通佛法,还各有各的秘术。

    这简直正中皇上的心思。

    “那边的佛法真的盛行?不是圈套?”太子问道。

    李首辅摇头。

    他们从皇宫出来便调查过了。

    西南周围小国,确实都信佛,虽说信的方向不一样, 可确实如此。

    有的佛宗甚至直接从天竺过去, 又融合了本地的秘法,颇有些自成一派的感觉。

    皇上年纪越大越信这个, 旁人根本拦不住。

    就像皇上年轻的时候喜欢神童一样,当时徐大人劝了又劝,又有悲剧发生,算是遏制住人造神童的恶行。

    如今信佛信到有些疯魔,已经没人可以劝得动了。

    原本的御史中丞徐大人,早就被贬到其他地方做个清闲小官。

    连他都被弄走了,其他人又怎么敢讲。

    李首辅也是劝了很久,才让皇上不声张的。

    否则如今的天齐国,只怕寺庙林立,僧侣横行。

    但是,这也太巧了?

    皇上秘密信佛,西南这些小国为了良种,就送来活佛?

    到底是巧合?

    还是知道皇上的喜好?

    李首辅跟太子同时想到纪元。

    又觉得不可能。

    纪元回京城才多长时间,想要传消息也不可能。

    至于他在京城的渠道?

    似乎也没什么?

    太子打消了这个念头,李首辅却暗暗想到一个人。

    当年的被贬到宁安州的工部营缮主事程大人。

    这位程大人,曾经负责修缮行宫,虽说秘佛殿并未让他踏足,可说不定,他知道什么?

    也是知道什么,才会被皇上那样罚。

    只是这些年被贬的人太多,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营缮主事罢了。

    纪元若是通过这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一切,那他又为何要把消息透露给这些西南小国?

    就是为了让他们有借口有理由要良种?

    不至于啊。

    纪元想给他们良种,直接给便是,没人会说什么。

    舍近求远。

    是为何?

    用活佛讨皇上欢心?

    更不至于。

    纪元用不到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即便是李首辅,此刻都有些参不透自己这位便宜学生的心思。

    要说李首辅跟纪元是师徒关系吗?

    也是。

    但又不是。

    他们之间真正的师生情谊并不多。

    更多的,是类似官场上的扶持关系,也是师徒的一种。

    李首辅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纪元这样做的原因。

    只能说一句,天命如此。

    皇上极为迷信佛宗这件事,能不能藏得住,就看接下来的中秋宴了。

    希望皇帝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

    可这些年来的种种,让李首辅都不太确信了。

    李首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总会想到从前,想到皇上锐意进取的时候。

    那时候他年轻力壮,人也和善,甚至很宽容。

    如今想来,他的和善跟宽容,来源于他对权力的掌握。

    一旦失权,便完全不同了。

    李首辅又想到早些年,他们规划天齐国的运河,清查天下土地,震慑周边无数小国。

    如今想来,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

    李首辅闭上眼。

    只希望皇帝跟太子之间可以顺利交接。

    否则等待天齐国的,一定是更糟糕的场景。

    但不管那时候怎么样,他多半是看不到了。

    李首辅看着又疲惫几分。

    让皇帝跟太子顺利交接。

    竟然已经是他最大的心愿。

    其他的事,也管不了了。

    化远四十三年,八月十五。

    京城内张灯结彩。

    大人物的喜怒哀乐跟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说句不好听的,皇帝便是暴毙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可是八月十五啊。

    赏菊赏月吃点心,才是正经事!

    让纪元意外的是,京城多了不少冰皮月饼。

    纪元走进其中一家点心铺,这点心铺的名字叫辛亦糕点。

    前面的字是厨娘的名字,大家都喊她辛厨娘,后面是程亦珊的名字。

    这也是冰皮月饼风靡京城的原因。

    她们还写信问过纪元。

    收到回复之前,只是低调售卖,收到纪元的同意之后,才开了这家店。

    很快风靡整个京城。

    也因为纪元又新写了几个方子在里面。

    但纪元知道,开店的难度跟写方子的难度完全不同。

    说句不好听的,同样的方子,放在不同人的手里,也是不同的味道。

    何况开店?

    纪元去打包些点心,虽说明天中秋要在宫里过,但今日提前把自己的节给过了。

    点心铺忙得很,纪元也没打扰辛厨娘。

    十四的月亮同样很圆。

    但纪元身边的蔡丰岚跟聂世鸣,都在不同程度地叹气。

    蔡丰岚官职低微,明天肯定是不能进宫的,所以他担心得很。

    聂世鸣靠着叔叔的缘故,倒是混了个位置,不过想来也距离主宴有些远。

    所以,明天也就纪元坐在最前头。

    为何他要在前头?

    自然因为,这些西南小国是冲着占城稻来的,礼部皇家都对此心知肚明,也会安排纪元坐前面。

    到时候也好周旋。

    两人都有些怕,怕纪元表现得太优秀。

    那内廷的第二十五衙门橡胶司,必然是纪元当掌司。

    到时候怎么办?

    内廷的官员,怎么也做不到太高的位置,以后也就告别高升了。

    但纪元故意出错?

    皇上必然不满,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里面分寸的拿捏,真的太难了。

    纪元道:“这又有什么了,我不过是个陪衬,他们万里迢迢过来,稻种是肯定要给的。”

    就是给多少而已。

    十几个小国来贺,便是表明他们的诚意。

    天齐国不会吝啬这点东西。

    就是给多给少的问题。

    至于给多少,那就要看各个国家的努力,以及在宴会上的表现。

    这些小国的国王,王子,大臣,这辈子头一次面见天齐国皇帝,也是他们唯一表现争取的机会。

    如果这次谈不成,那就要公事公办,去跟礼部聊良种的事。

    礼部那些老狐狸们,必然会给天齐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所以想要占便宜,这是小国的唯一途径跟办法。

    纪元知道必然会有大热闹,忍不住道:“蔡丰岚,你要不要去看,翰林院那边,说不定有位置。”

    啊?

    看什么?

    看十几个小国拍马屁吗?

    不至于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聂世鸣也奇怪。

    虽说十几个小国一起来,这些年是有些少了,但陆陆续续前来求援的小国也不是没有。

    不至于看这个热闹吧。

    第二日,八月十五晚。

    聂世鸣跟蔡丰岚都在宴会比较边缘的位置,忍不住感叹道:“这也太热闹了吧。”

    十几个小国,除了使团领队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高僧们了。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癖好,前来朝拜,怎么都带着僧人?

    甚至还有三个活佛?

    其中一个还是天竺来的?

    看着他们身上的僧袍法器,跟天齐国大部分地方很不一样。

    皇上随口问了几句,这几个人答得有理有据。

    这话题竟然没停。

    不少人都觉得枯燥,强撑着听下去。

    坐在大学士身边的纪元,眼神并无特别,只有手指偶尔点点桌面,显得十分玩味。

    很顺利。

    看来这些小国,都知道天齐国皇帝喜爱佛法。

    但理由呢?

    他们总不能说,自己偷偷打听的吧。

    那样就会有人问,他们远在西南边境之外,怎么打听的。

    大家肯定都对好口供了。

    所以,在楚大学士问道:“为何都带着僧人过来。”

    果然,河辉国的特里活佛用别扭的西南方言道:“释迦牟尼佛在上,诸佛指引,前往天齐国普度众生。”

    “为何是天齐国。”

    “诸佛将音,此地为上天宝地,产奇珍异宝无数,供天下生灵之主。贫僧特来拜会。”

    为什么来?

    因为神佛指引来的,说这里可以普度众生。

    为什么是他们这?

    因为这里人杰地灵,还供了天下生灵之主。

    那这个天下生灵之主又是什么?

    特里活佛行佛家大礼:“天齐国帝王。”

    另外两个活佛嘴角差点抽搐,但还是像模像样地跪拜,虽说舍不得身上华丽的僧袍,可还是老老实实行礼。

    还好还好,天齐国的宴会铺了地毯。

    其他僧众自然也是如此。

    老皇帝想到秘佛殿法师的话,说这些都是弄虚作假的。

    又想到楚大学士劝他,要不然借此机会,告诉大家皇上信佛,为天下苍生祝祷。

    这不是不能告诉大家的事。

    老皇帝并未多说,只让大家起身,但表情已经十分满意。

    等到十几个小国送节礼的时候,还是特里活佛,送了一件金灿灿的法器。

    “此法器为右旋法螺,是天竺上座法师之物,特赠予您。”

    “寓意为,长寿吉祥。”

    纪元再看老皇帝的表情,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老皇帝能不心动?

    那右旋法螺整体为金色,上面镶刻着各色宝石,里面似乎还有不同的香料。

    单看表面,就知道其中分量。

    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的密经,皆是梵语所刻。

    按照特里法师的话来说,这就是祝福长寿的密经。

    而这个密经的上任主人,活了一百九十九岁。

    多少?!

    一百九十九?!

    其他活佛只能咬牙点头,说他们也听说过。

    “真的吗?”

    不等天齐国其他官员震惊,纪元突兀道:“只听说天竺那边法师们长寿,却并未听过一百九十九高龄的。”

    众人都看过去。

    天齐国的官员们,则是一脸惊愕。

    纪元你这是做什么啊!

    难道你跟皇上的关系,真的那样好?

    这样的话都能打断?

    没看到皇上非常惊喜,就要信了吗!

    这种节骨眼上,不能扫兴啊。

    老皇帝果然冷静下来,表情不佳。

    太子刚要说话,就被身边幕僚们拉住,不是时候。

    纪元继续道:“这里是天齐国的地界,面对是我们皇上,你们若敢有假话,小心自己的脑袋。”

    十几个小国的人,则看着这个过于年轻的天齐国官员。

    其实刚过来,大家就看到他了。

    没办法,谁让这个天齐国官员不仅年轻,坐的位置还靠前,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感觉。

    不过他的突然打断,让大家都很尴尬。

    为了点种子,他们容易吗?

    大家听听看就行了啊。

    特里活佛心里也冒汗,但他毕竟是被河辉国王子培训过的,刚想回答,就听景国那边的特使道:“当然是真的!”

    景国特使看了眼他们带来的活佛,这位活佛以景国的名字称呼,可见他的厉害。

    景活佛客气道:“何止一百九十九。”

    特使都瞪他了,明显让他压河辉国一头。

    他们这十几个小国过来,路上也是明争暗斗。

    最让景国人生气的是。

    大家竟然隐隐以河辉国为首,明明他们景国人口跟规模都更大。

    所以特使说了,一定要比过对方。

    景活佛口若悬河,直接编了个故事。

    大概就是有大德之人,就会被上天庇护,他们手里这个法器名为喇荣长寿宝瓶。

    “瓶口刻着如意树,瓶子寓意包罗万象,下座莲花,五光环绕。”

    虽说带了些西南口音,可景活佛的官话还是能让人听懂的。

    对比起来,外来的和尚特里活佛相形见绌。

    特别是对方最后一句:“上任法器的主人,活了三百整,西天神佛接引,肉身成佛了!”

    啊?!

    满场哗然。

    三百岁。

    还成佛?!

    开什么玩笑!

    谁料一众僧侣竟然点头,说确有其事。

    “你们都是一起的,难道不是合伙诓骗?”

    纪元再次道,不等兴头上的皇帝恼怒,纪元起身道:“回禀皇上,微臣在宁安州也有四年,虽说这些故事也听说过,但始终没见过证据。”

    “不可轻信,或许只是民间传说而已。”

    “微臣回来的时候,也讲过一些传说,都做不得数。”

    纪元的话,让不少人回忆起他讲的故事。

    什么丹方,仙丹,什么长生不老,什么佛光普照。

    宴会上仿若炸锅了一般,都在讨论这些东西。

    一方面,皇帝只觉得心里痒痒,那两件法器已经在他手里了,就是纪元太过扫兴。

    另一方面,或许是假的?

    那就是这些小国想要蒙骗自己。

    “活佛讲话,怎会虚言。”

    “上天庇佑天齐国帝王,您是万物生灵之主,我们这些人过来,就是请求您的庇护,请求天齐国的良种,又怎么会欺骗于您。”

    见他们还要提稻种的事,老皇帝精力有些不济,显然懒得再讲。

    是真是假,到时候再说吧。

    西南十几个小国使臣看向纪元的目光,充满了愤怒跟生气。

    特别是河辉国王子,恨不得杀了纪元的心都有。

    他听旁边人聊天,已经知道这人是谁。

    好啊。

    原来你就是偷走占辉稻的那个天齐国官员,你就是带走我们几千百姓的宁安州知州。

    到了这会,竟然还阻拦我们拿稻种,实在可恶。

    河辉国王子咬牙。

    纪元却朝他笑笑,颇有些挑衅的味道。

    几个大学士简直看不下去了。

    楚大学士无语。

    这种性格的人,怎么就不是自己手下,多对胃口啊。

    李首辅朝他摇头,知道你不信这些,但此时不是时候。

    礼部众人却暗自点头,这纪元,就该来他们这才是,谈判的时候绝对是一把好手。

    李首辅只觉得纪元的态度很奇怪,却又说不出什么,可他还是想维护纪元的。

    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

    河辉国王子忽然掩面哭泣。

    怎么说也是一个小国的王子。

    至于吗?

    哭什么?

    不就是说你们那些故事都是传说而已。

    还有,皇上没有马上答应给你们稻种,又不代表不给你们。

    顶多是晚点给,或者给得少一点。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河辉国王子心道。

    你们是觉得拖一拖也无妨,但那是占城稻!

    耽误两个月,几乎就要耽误一季稻子,这怎么能行。

    而且此事押后再谈,他们就见不到天齐国皇帝了,只能跟礼部那些人谈。

    礼部那些人口齿伶俐,饱读诗书,西南一众小国众人谁都不是对手。

    想要用最低成本拿到占城稻,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所以他哭了。

    但他哭的又是另一回事。

    “关于丹方的传说,是真的。”

    什么东西?!

    纪元都惊讶了。

    满朝文武都是诧异。

    蔡丰岚跟聂世鸣差点站起来。

    啊?

    那个丹方,不是传说吗?

    哪有那么离奇的故事。

    什么古南国渔民目睹神魔大战,得到神佛庇佑,有了丹方。

    炼丹的,渔民,国王,都吃了丹药,不仅长生不老,还远渡东海?

    这听着就是个传说啊。

    河辉国王子把自己早就编好的故事拿出来。

    “河辉国便是古南国的后裔。”

    “那远渡海外的国王,便是我们的祖上。”

    河辉国王子又说了许多事。

    什么国王突然离开,国家大乱,他曾祖父也就是成佛国王的儿子继位,为了避免其他人找古南国的丹方,几经辗转改了国名。

    但这个传说一直在他们中间流传。

    “本王子原本以为就是一个传说。”

    “可十几年前,曾曾祖父回来了。”???

    啊???

    纪元都听出乐趣了。

    他倒是好奇,这位河辉国王子到底要怎么编下去。

    纪元虽然知道,为了占城稻,他们绝对会自动帮忙编这个故事。

    好好的漏洞在这,不钻真的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可也没想到,河辉国王子竟然直接认下说自己是古南国的后裔。

    天知道,古南国是他随口编的一个名字啊。

    河辉国王子把细节编得极好,讲了祖父是怎么回来的。

    他那时候不到二十,下意识以为那个同龄人是骗子,还骂了人。

    最后才知道,这位极为年轻的曾曾祖父是来找他儿子的,也就是他的曾祖父。

    可没想到,原来时间都过了这样久,曾曾祖父的儿子早就去世,甚至孙子也去世了。

    “真是个年轻人?看着二十出头?”

    “骗人的吧,反正你们都不认识他了。”

    河辉国王子叹气:“这就要提到右旋法螺了。”

    就是方才他们送的法器。

    “国中曾叔父虽未能吃到丹药,却也得了这个法器,故而活到一百九十九,请他出山,确定了那个年轻人就是我的曾曾祖父。”

    “曾曾祖父返老还童了。”

    啊?

    这,这是真的?

    老皇帝已经站起来了。

    所有的传说相互印证,竟然串联起来。

    只是得了个法器,便能活到一百九十九?!

    “不对,那你先辈回来,难道就没有给你曾叔父什么丹药?看着仙逝了?”

    也有人提出疑问。

    到了这会儿,别说皇上了,皇亲国戚们,甚至一些年纪大的老臣们,心里都泛起波澜。

    若皇上可以长生。

    那他们是不是能活个一百九十九?!

    这也可以啊。

    但是,为什么没让河辉王子他曾叔叔也长生啊。

    河辉王子再次哭道:“先辈自然想到了,他走得匆忙,只留下一个丹方。”

    “可丹方上的东西太过离奇,我们河辉国根本凑不到。”

    也就是说 ,有丹方,但是他们没有材料。

    丹药还未炼制出来,人就没了?!

    这也太惨了吧。

    怪不得河辉王子会哭啊。

    “那丹药,可是你家先辈吃的那种?”

    “并非。”

    “那种成佛的丹药太过珍贵。”

    “而且炼制那成佛丹药的材料,在先辈那时候,就已经耗尽了。”

    “所以是另一种丹药,虽不能成佛,却也能增加寿命,益寿延年。”

    纪元还真听进去了。

    这位河辉王子确实有些本事。

    看他保护占城稻的稻种就知道,不是个普通人。

    而这些瞎话,不仅张口就来,还编得圆满。

    在他的口中,先辈吃的丹方可以成佛,但材料已经耗尽。

    先辈云游归来给的第二个丹方,只能益寿延年,是低配版。

    即使如此,他们河辉国也没有材料,所以曾皇叔靠着右旋法螺仅仅活了一百九十九。

    看着好像在降低大家的期待值。

    可实际上。

    活个一百九十九,很多人都会极为满意了。

    中秋宫宴上,但凡上了年纪的臣子,眼里都带着渴望。

    李首辅好一些,他还带着警惕,但不知为何,竟然没出口阻拦。

    楚大学士若有所思,看不出神情。

    可纪元却能隐约察觉,这位似乎也心动了?

    也是,楚大学士今年已经六十一,身体也日渐衰老。

    年轻人,永远不知道老年人对一副好身体的疯魔程度。

    纪元吃了杯酒,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纪元闲散坐着,罕见的眼神轻笑,嘴角也微微扬起,像是在笑眼前荒唐的一幕,也像透过这些东西看其他地方。

    对面坐着的公主郡主们,一会想听离奇的传说,一会又想看一眼纪元。

    这般的人物,若能成为皇亲国戚,那该有多好。

    满朝文武里面。

    论年纪,论学识,论相貌,论品行,论能力。

    这都是一等一的。

    品级较低的县主们已经在叹气了。

    自己老爹怎么不争争气,给自己也弄个郡主当当,如今连要人的资格都没有。

    官员们半信半疑,可见皇上已经沉迷其中,谁都不敢多说。

    若那些被贬的官员们还在,若那个仗义执言,不肯让皇上钦点神童的徐大人还在。

    眼前的场面或许还能控制。

    如今,是不成了。

    蔡丰岚跟聂世鸣狠狠捏了下自己手臂,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震惊。

    纪元说有热闹可瞧。

    但这也太热闹了吧,聂世鸣之前也参加过宫宴,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啊。

    他们两个也就是被提点过,心里有准备,否则估计也会信个四五分,这还是建立在他们尚且年轻的情况下。

    “当真?!”

    老皇帝这句话,宴会众人安静下来,全都看向他。

    老皇帝的声音罕见浑厚,还带着激动。

    河辉国王子哭着道:“没错,那占城稻,也是先祖所赐,他说此物可育万民,只有大德治下之人,方能种植。”

    “我们河辉国种十几年了,一直喊作占辉稻,可产量却极为低下。”

    “到了天齐国之后,不到两年时间,竟然高产至此。”

    “想来,这份天赐之物,本就该是您的。”

    “否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怎么会短短七十五天,便高产五六百斤呢!”

    “这不是天赐,又是什么?”

    “可叹先祖把丹方跟占城稻交给河辉国,河辉国竟然无福承受!”

    “今日,不如就把丹方也给您,想来,这天生就是天齐国的物件!”

    只说丹方,大家还会有所怀疑。

    但扯上占城稻,似乎就可信很多。

    毕竟这占城稻真的太神奇了。

    七十多天的时间,便能亩产五六百斤。

    说一句天赐之物完全没问题。

    而占城稻出自河辉国,这点大家心知肚明,更知道纪元是怎么弄回这个稻种的。

    河辉国王子,便用这一点,来给自己的丹药背书。

    似乎就在说。

    看吧,你们都见证了占城稻的神奇。

    那我们的丹方就是可信的!

    怪不得他说自己的先祖是十几年前回到的河辉国。

    那会,正是他们找到占辉稻的时候。

    纪元都忍不住想给他鼓鼓掌了。

    怪不得都喜欢神队友。

    这位河辉王子,果然不一般。

    金丝制成的丹方被双手捧着递上来。

    极为古朴的盒子,但明显是用上好沉木做成,里面的丹方看起来金光闪闪,像是用宝石粉末制成,看着便与众不同。

    老皇帝眼神激动。

    丹方。

    丹药。

    能活五百岁。

    他虽然也吃丹药。

    但一般都是清神明目的。

    法师们说丹药有定数不能多用。

    可若是这种丹药,应该没事吧?

    纪元又吃了杯酒,不顾其他人的疯狂,朝皇上身后的人看了一眼。

    身后的那些人,显然想出去传递消息。

    秘佛殿的人,该知道这件事吧。

    有人要跟他们抢生意了,还不快点出来营业?

    第157章

    第157章

    秘佛殿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 还很着急。

    为何?

    自然因为,都是大骗子大忽悠,他们能不知道丹药是什么?

    丹药一般都会有丹毒, 疗效越厉害的丹毒越多。

    可一般来讲, 同行都不会说出去。

    而且不同丹方的丹毒也不同, 不能一概而论, 这就会让人钻空子。

    秘佛殿的法师们能取得皇帝信任,便是用了一部分带了少量毒素的密香。

    这种密香制法极为不易,可以让人神志清醒,一身轻松。

    自从秘佛殿搬进行宫之后,看着是在做法事,其实就是秘密做密香。

    当然了, 这么费尽心思自然有好处。

    比如在行宫修秘佛殿,他们收揽大量金银,罪名还让一个小官给担了。

    不仅如此,各种法事的操办, 都需要贡献珍贵法宝, 这些法宝无非就是金银器物, 既华美又值钱。

    加之他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太子李首辅他们反对皇上迷信佛宗,说这样对百姓无益,不能公开。

    老皇帝虽然对这些不屑一顾,但还是顾忌自己的名声, 同样不愿意声张。

    若他们不再是秘佛殿, 而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那名声地位,就会大幅提升。

    秘佛殿法师们有种感觉, 随着皇上越来越信赖他们,他们或许不会只局限在小小的行宫当中。

    密香的存在,确实让皇上无比相信他们。

    平日的佛经秘经,他们也能安抚住皇上。

    秘佛殿心思稳,手也稳,给皇上配香配的都是最好的香,尽量保证皇上的身体健康。

    毕竟只有皇上身体好起来,他们才会被重视。

    这两年密香有些失效,秘佛殿才拿出加了剂量的密香,不过他们的密香就是补药而已。

    说句不好听的。

    他们比御医太医们,都关注皇帝的身体健康。

    秘佛殿法师的荣辱全都系在皇上这边。

    阴差阳错的,皇帝最近几年身体好一些,也是这个原因。

    纪元知道这些事后,心道,这些所谓的法师们应该改个名字,叫养生大师。

    可再一想。

    若是太医们来医治皇上,皇上或许还不听,又或者觉得疗效太慢。

    包裹一层玄学外衣,皇上便什么都愿意听,什么都愿意试试了。

    反正秘佛殿的人很着急。

    他们急着要看活佛们的丹方。

    到底是同行,若能看到丹方,就知道那丹药会不会出问题了。

    可活佛们会给吗?

    自然不会。

    双方开始暗地里较量。

    行宫的秘佛殿法师跟着皇上日子久,还算有情分。

    皇宫里住着的活佛们离得远,而且那丹药的名声实在太过离奇,丹药甚至直接命名为神佛丹。

    听听这名字,都让老皇帝垂涎三尺。

    丹药还没做出来,皇上就那么信任他们。

    如果这丹药真的有点作用,那还有他们秘佛殿的立足之地吗?

    所以秘佛殿着急啊。

    最好的办法,还是拆穿所谓活佛们的阴谋。

    可他们敢拆穿吗?

    肯定不敢的。

    他们不能直接说这丹药有毒,如果说的话,自家的丹药怎么办?

    这件事颇像皇帝的新衣。

    所以想来想去。

    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拿出更厉害的本事,至少要比过活佛们。

    一直到八月底,纪元终于看到秘佛殿出招了。

    他们不知道怎么劝动的老皇帝,竟然要在九月初一大办一场法事。

    这次的法事算是半公开,目的是给皇上祈福。

    还要庆祝皇上得到天赐之物,他们要把这件天大的好事,正式告诉神佛,请求神佛祝福。

    这样的态度让老皇帝很满意。

    觉得秘佛殿的法师们很识大体,又觉得两边法师活佛一起合作,一定能让自己长生不老。

    老皇帝如今手拿右旋法螺,片刻都不离手。

    而且觉得右旋法螺有种奇怪的感觉,只要放在身边,便会让人精力充沛,他甚至重新宠幸了自己的妃子,还去勤政殿做事。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好像重回年轻一般。

    老皇帝越是这样,秘佛殿便越着急,更要做些什么。

    纪元听聂世鸣说这些的时候,忍不住问:“秘佛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自从中秋宴会后,他们便屡次进宫,彻底瞒不住了。”

    中秋宴是八月十五。

    今日八月二十五,不过十天的时间,已经彻底坐不住。

    甚至还要大办法事。

    由此也能看出来,住进皇宫的活佛们确实有些本事,把皇上哄得团团转。

    聂世鸣也在等待外派,没事的时候就过来跟纪元,蔡丰岚闲聊。

    朝中大半事情,都是从他这听说的。

    这也不难猜,多半也是李首辅通过吏部侍郎放出的消息,吏部侍郎是聂世鸣的亲叔叔,传消息很是迅速。

    “所以这次法事,皇上应该会让重要的官员到场,说是同享神佛恩泽。”

    其实就是想让反对的人闭嘴。

    让官员们都看看什么是神迹,看到之后,肯定不会再反对了。

    估计这也是法师们的话术。

    不管怎么样,秘佛殿的法师们,显然已经不想留在幕后,要跟活佛一样,享受世人称赞。

    “总不会也有我吧?”纪元道。

    谁料聂世鸣还真的点头:“对,有你。”

    蔡丰岚也意识到什么:“皇上的意思,这是确定让纪元做橡胶司的掌司吗?”

    若是外派出去,不至于让他参加这样秘密的祭祀仪式。

    这次仪式,连聂世鸣的叔叔都没能参与。

    聂世鸣替李首辅传话,话里面的意思也是如此。

    让纪元做好心理准备。

    纪元只笑,并未多讲,开口道:“我会做好准备的。”

    蔡丰岚忍不住想,这段时间里,纪元确实在做准备,一方面在写如何培育麦种,另一方面在规划蒸汽机的建设,还说最好找一种新型材料,用来修路。

    这才是纪元的准备,去西北的准备。

    皇上一句话,为了给自己敛财,就要让纪元留在京城,这简直荒唐。

    但皇上如今荒唐的,岂止这一件事。

    九月初一秘佛殿的盛大祭祀仪式,还真的让纪元同去,更是送来专门用作祭祀的公服。

    说是秘佛殿亲自祈福开光过的衣服,穿上之后,对身体极有好处。

    纪元拿到衣服第一时间,便是在衣服里面翻看,如果仔细闻的话,会发现衣服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股香味比皇上勤政殿的燃香淡一点,但明显同源。

    纪元只觉得晦气,让人晾在室外通风,一直到味道散去再说。

    想也知道,哪有什么秘法,多半就是药物的作用。

    看来秘佛殿确实着急了,想要拉拢更多人迷信他们。

    这是秘佛殿对活佛们第一次正式反击。

    九月初一。

    纪元穿上晾晒过的公服,身上已经没有密香的味道。

    等他到了皇宫,才知道聂世鸣说,这次只请了极少的官员是什么意思。

    皇上头一次带着臣子去秘佛殿,必然格外隆重。

    以皇上为首,下面是太子殿下,五王爷,以及谢国公,赵国公。

    再有李首辅,楚大学士,以及另外两位大学士,分别是刑部尚书张大学士,礼部尚书刘大学士。

    这些人纪元都不算陌生,毕竟中秋宴会上,自己就坐在他们旁边。

    众人看到纪元过来,倒是不意外。

    满朝年轻臣子里面,只有纪元最出挑。

    皇上又有意让纪元掌管内库的钱袋子之一,自然重视。

    纪元朝诸位大臣们行礼。

    因为是小聚会,大家对纪元的态度很明显。

    明显友好的是两位国公,他们都想把女儿嫁给纪元,从此纪元就是皇家的人。

    态度还不错的便是太子李首辅,刑部尚书等人。

    至于态度不好的,肯定是五王爷,楚大学士,以及礼部尚书刘大人。

    当年纪元刚中状元,这位刘大人极力想把自己孙女嫁给纪元,可纪元宁愿跑到宁安州也不成亲,这事可是闹过笑话的。

    即使只是刘大人单方面的意愿,但纪元不搭腔便是不给面子,加之他站队楚大学士,自然而然便恨上了。

    场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纪元却发现另一个问题。

    他公服上的密香是去掉了,但其他人的还在,他在这其中,那效果都是一样的。

    怪不得一屋子年纪不小的官员,这会还有工夫吵架。

    可是这种明显的问题,其他人没有发现?

    不太可能吧。

    最晚过来的皇长孙低声道:“他们都知道,但是不介意。”

    “甚至很喜欢密香。”

    皇长孙一身劲装过来,看样子是刚刚从校场过来。

    纪元一惊,赶紧行礼。

    说起来,上次看到皇长孙,他才十一,如今都十五六了,明显稳重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纪元并不接这句话,只是道:“见过皇长孙。”

    “不用客气。”皇长孙道,“反正这东西实在是恶心,不要碰就是。”

    可以提神醒脑增加体力的密香,年轻人自然不屑一顾。

    特别是皇长孙这种酷爱武学的。

    但其他人不一样。

    甚至太子都不太排斥。

    怪不得秘佛殿可以存在这样久。

    若不是活佛们的出现,估计秘佛殿会以这些潜移默化的方式,让所有人都沉醉在密香当中。

    这秘佛殿做事也确实稳妥,用药也很克制。

    纪元笑了笑。

    看来给秘佛殿找个“竞争对手”,还真找对了。

    皇长孙说得没错。

    这里面的人,甚至太子,李首辅,都对密香不算排斥。

    一个是皇上用了许久,副作用不大。

    二是这东西一向珍贵,轻易不拿出来。

    这次在祭祀公服上熏了密香,让收到公服的人都觉得有些惊喜。

    皇上用着都觉得好的香。

    他们用着,自然没错。

    原来这次秘佛殿祭祀,就是为了拉拢朝臣,以及重新夺得皇上的信任。

    纪元站在队伍最后面,刚要坐上宫里准备的马车,就被前面的皇长孙喊住:“纪元,同本皇孙坐一辆车吧?”

    皇长孙比纪元小个四五岁,又对京城以外的事情很感兴趣,多半是要问问滇州府宁安州是什么模样。

    纪元自然应下,一路到行宫,皇长孙的脸上写满诧异。

    “通过宁安州的河水,一路能到大海?”

    “到了大海,还有许多孤岛,更有很多土地?”

    “原来外面的天地如此宽广。”

    皇长孙还在为纪元所说的海外震撼,马车便到行宫了。

    这让他颇有些遗憾,若能去海外看看就好了。

    不过现在,皇长孙要打起精神,他才不信什么法师,也不信什么活佛。

    一定要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

    但到最后,皇长孙还是拉着纪元道:“有空我们再聊聊,海外真的那么有趣吗。”

    纪元点头。

    当然有趣。

    土豆,玉米,橡胶树,红薯,哪个都很有趣。

    这次谈话告一段落,纪元跟上队伍。

    终于要进行宫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秘佛殿到底是什么地方。

    此地行宫就在京城郊外,原本平平无奇,老皇帝也不大喜欢这里面的景致。

    但五六年前重修行宫,老皇帝便经常过来了。

    现在大家知道,因为里面修了秘佛殿,好让秘佛殿法师们居住。

    老皇帝不时过来,就是来见法师们的。

    听说每次出来,都会觉得浑身轻松,精神舒缓。

    纪元心道,这就是心理治疗跟药物治疗?

    再看这里面的环境,一进行宫,便能闻到阵阵幽香,是真正的花香,既清雅又让人神清气爽。

    确实,这种环境下,着实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的。

    没记错的话,这些错落有致的景致,都是出自程大人的手笔。

    顺着长廊往里面走,道路便开始不一样,到处是秘佛的符号,不少地方镶刻着经文,让人觉得神秘又空灵。

    直到踏入正殿前的广场,这地方极大,容纳上百人不成问题,白色的祭坛看着庄严肃穆。

    正对着的正殿大门,更是巍峨,一众神佛怒目而视,让人不由得打起精神。

    好一处行宫,好一处秘佛殿。

    外面看着,不过是个皇帝的一处行宫而已。

    实际上里面雕梁画栋,是普通人根本想不到的震撼。

    深藏着的佛殿,着实让人震惊。

    好在,这里的官员们都身居高位,也就纪元在这些佛像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的表情,让皇上跟秘佛殿众人很满意。

    等纪元收回目光,还看到皇长孙不敢置信的眼神。

    纪元?

    纪元也要被蛊惑了?

    自然不是。

    纪元只是在算,修建这样宏伟的建筑,到底需要多少银钱。

    程大人,又是在哪个步骤出了错,所以才会被罚成那样。

    他看到香烛就会发疯,又是为什么。

    因为这漫天神佛?

    这还只是殿外。

    如果进了殿内呢?

    不过程大人,似乎没等秘佛殿修缮结束,便被贬到宁安州了。

    所以后续的工程又是谁在做?

    有没有像程家一样的情况?

    纪元不得而知,只是朝皇长孙笑笑,随即收回目光。

    老皇帝看着自己的臣子们,带了笑意,转而看向法师,开口道:“金法师,开始吧。”

    秘佛殿这几年里,除了密香之外,只是每月做两次法事,老皇帝虽然觉得身体比之前好一些,却也没太大变化。

    若非如此,也不会去寻求其他长生之法。

    活佛的出现,倒是让他们拿出真本事了。

    老皇帝乐见这样的斗法。

    就像看到太子跟五王爷斗法一样。

    看来他的平衡之术一直有用。

    很快,秘佛殿的法事正式开始。

    只见白色高耸的祭坛上,出现一众僧人,他们口中念着佛经,随着高台传到下面,让人仿若佛音环绕。

    老皇帝率先行礼,后面的人自然跟上。

    祭祀就要开始了。

    穿着金红袍法衣的法师缓缓上前,手里的火把先是无火自燃,随即放到祭台正中间。

    如果蔡丰岚在这的话。

    他肯定会发现,这个动作,纪元之前做过。

    火把点燃祭台,随即家里的大门就开了。

    而此处,缓缓打开的,正是秘佛殿正殿的大门。

    一阵比密香更为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纪元即使屏住呼吸,也能闻到一股香味,让他浑身一激灵,随后神情放松,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静谧的空气当中。

    众人下意识看向殿内。

    点燃祭台,佛门自开。

    如果再往里面看,发现殿里仙气缭绕,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老皇帝下意识往里面走。

    只见法师先一步惊喜,直接匍匐在地上,朝殿内高耸的佛像跪拜。

    “我佛显灵了。”

    “我佛显灵了!”

    此地的五位法师齐齐跪拜,随后围成一圈,嘴里念着密经,听说这个密经只有他们这一支能读懂。

    为的就是跟神佛沟通。

    这一切是那样离奇,那样震撼,仿若神迹降临。

    这样巨大的殿门,是怎么自己开启的,那仙气又是如何来的?

    随着法师们念完经文,佛像隐隐发出红光,随后又消失了。

    旁边的小沙弥道:“佛来了,是佛来了。”

    说罢,同样跪在佛像脚边,手里似乎还残留着神佛的温度。

    一个小太监赶紧过去,同样趴在地上,去触碰佛像的边缘。

    温热的。

    是佛来了?!

    这般堪称神迹的场景,让一众人等炸开锅。

    这下便是年老成精的大臣们都有些坐不住,加上方才的香气,似乎让他们沉浸在这个世界里。

    耳边的佛经声音越来越明显,让人不得不信,神佛降临了。

    纪元冷眼看着。

    看来他私底下给的蒸汽开门法,又被对方改进了。

    从视觉,听觉,嗅觉,全方面改进。

    放到现代,还能说是一场极好的现场互动表演。

    放到这会,则是彻彻底底的封建迷信活动。

    这秘佛殿的人,应该排练有段时间了。

    开门是用蒸汽开的。

    烟雾是给锅炉降温之后升起的。

    温度?

    那还用说?

    那锅炉肯定是在佛像的下面啊。

    还有那密香,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多危险,大概是没有的。

    秘佛殿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直接给在场这几个人下毒。

    这一番折腾,老皇帝已经确信了法师们的能力。

    可法师们的脸色大变,一直在跪地求饶,嘴里还念念有词。

    等到法师们呈上新丹药的时候,老皇帝忍不住道:“你们也会炼丹?”

    “不会。”法师们道,“只是告诉您,这丹药有毒。”

    “神佛不满,故而有了红光。”

    话音刚落,这丹药碾碎,放到银器里面。

    银器瞬间变黑。

    果然是有毒的!

    这些秘佛殿的法师们装神弄鬼,最后的结论便是,不要吃活佛们的丹药!

    那有毒!

    真的有毒!

    还是用安全的密香吧!

    老皇帝神色冷了片刻,心里将信将疑。

    看着那黑色的银器,又想到方才的神迹。

    纪元心里暗暗叹口气。

    再看着周围人的反应。

    看来那句话真的没错。

    这世上最不想让老皇帝随便吃丹药的,竟然是这些作恶的法师们。

    毕竟老皇帝真的没了,他们就没靠山了。

    阴差阳错的,他们还真是忠君啊。

    可惜有时候忠君,实在是忠错了。

    皇上脸色难看,一方面他想相信神佛降临,一方面又觉得活佛们的丹药真的有用。

    到底,该信哪个?

    “什么神佛降临。”

    “皇上!不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戏法给骗了!”

    众人安静当中,又是纪元站了出来,直接揭穿道:“哪有神佛的烟雾是热气。”

    “还有佛光是红光。”

    “方才那香气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想谋害皇上!”

    这是纪元?!

    他不是讨厌活佛们吗?

    还在中秋宴会上表明态度。

    所以他们才把纪元请过来啊!

    纪元指着祭台道:“皇上,方才微臣趁着他人不备,去看了眼祭台,这祭台上似乎动了手脚。”

    “所以看起来才有神迹降临!”

    “还请皇上亲自查看。”

    啊?

    这,这是在做什么?

    大家还沉浸在神迹当中时,纪元偷偷去了祭台?还看了情况?!

    李首辅先反应过来:“你确定?”

    “这可是欺君之罪。”

    太子也道:“若秘佛殿真做了此事,实在是可恶。”

    他们这一派,一向厌恶秘佛殿,此刻也算抓到机会。

    方才那阵香气,此刻也消散了些,让大家的理智渐渐回来。

    秘佛殿众人脸色大变。

    他们刚刚才做了场堪称完美的法事。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破绽?

    甚至那神奇的装置,都是他们无意得来的。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可惜了,这种事就跟变魔术一样,只要发现一个破绽,后面的破绽都会被揭穿。

    奉命去查看祭台情况的侍卫大喊道:“皇上!此地有个管道!”

    “管道里燃着炭火,下面好像还有水!”

    点燃明面上的炭火,其实下面的炭火早就在燃烧。

    温度把水烧热,热气推动正殿大门。

    随即释放烟雾,正殿里看着像是仙气缭绕,随即冒出炭火的红光,以及佛像也带了温度。

    老皇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切,咬牙道:“把祭台里的东西给朕挖出来!快!”

    皇长孙却看着纪元。

    我的天!

    还以为他要入魔了!

    他是怎么发现的啊!

    不管纪元怎么发现的!

    这秘佛殿刚刚要浮出水面,就要完蛋了!

    第158章

    第158章

    化远四十三年中秋过后, 朝中关于秘佛殿的传闻便屡见不鲜。

    在大家以为,这个备受皇上信赖的佛宗要正式出来的时候,它出事了。

    “听说了吗, 他们为了跟活佛们竞争, 竟然弄虚作假。”

    “对啊, 弄出什么蒸汽, 什么自动开正殿的大门,好像还弄了红色的佛光。”

    “被人当场拆穿了。”

    “这不是欺君吗?”

    “对,就是欺君。”

    京城内外对此议论纷纷,朝野上下刚兴起的佛教热,此刻又冷了下去。

    不怪大家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谁让这些事情太过离谱。

    而且为了赢得皇上的信任,好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这个事没被拆穿,谁知道他们还要做什么。

    不过说起来,秘佛殿这件事, 倒是让活佛们渔翁得利。

    没办法, 谁让他们太心急了。

    “要说他们事情做的也周全, 怎么被发现是骗局的啊。”

    “纪状元啊!当场拆穿的!”

    啊?

    纪状元也在?

    纪元的名字,在京城无人不知。

    如果是他发现的话,那也正常?

    毕竟他太聪明了。

    “反正皇上对纪状元更信任了,还放话说,天下橡胶买卖,都要归他管。”

    “江南那边, 一直在说纪元是财神爷, 如果真的管了天下的橡胶买卖,也确实是财神爷了。”

    “那这件事怎么处理的?”

    茶馆里众人听得热闹, 忍不住问道。

    “好像交给纪元了,说他正好在京城,把秘佛殿的事情调查清楚。”

    “有人说,这件事做得好,那他以后就是橡胶司的掌司。”

    众人忍不住艳羡。

    纪元才多大啊,就被如此重视?

    哎,说句财神爷,真的不为过。

    到纪元家中,大家则是不同的感觉。

    此事在纪元这,似乎是两难的局面。

    一方面,他肯定要把秘佛殿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另一方面,他要是办得特别好,那就真的要留在京城了。

    如今这局势,留在京城?

    开什么玩笑。

    皇上之前多宠信秘佛殿啊,现在还不是说下狱就下狱。

    那日秘佛殿一众僧侣磕头求饶,说自己这样做,就是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是真的为皇上考虑。

    甚至还拿出证据,说皇上要是吃了活佛们给的丹药,非但没用,反而会加速身体的衰老。

    反正这些话说得情真意切,就算纪元来听,也知道都是实话。

    但皇上要听的是实话吗?

    在秘佛殿众人痛哭流涕口不择言,说什么皇上身体早就亏空,是他们这些年精心调养才有的结果,益寿延年也好,长生不老也好,真的不存在时。

    老皇帝震怒。

    这次是真的极为生气。

    既像是被欺骗的恼怒,也是被拆穿梦境的恼怒。

    也是好笑。

    秘佛殿众人说谎话的时候,皇帝深信不疑。

    现在好不容易说了真话,皇上却是不信了。

    可见骗人这事,不在乎骗术高不高明,就在乎对方愿不愿意相信。

    秘佛殿这次落败,也不过是老皇帝喜怒无常的另一个证据罢了。

    所以聂世鸣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其实有些不甘心,甚至跟家里说过,要不然跟着纪元去做事。

    去大西北也挺好的,虽说地广人稀,条件极差,那也好过混日子。

    可如今是等不成了。

    谁知道皇上又会做什么。

    再说,纪元现在的情况,多半是出不去了。

    不管能不能出去,对现在的纪元来说都不太重要。

    他眼下要做的,便是办好秘佛殿的案子。

    此事并入吏部,他被临时拨调过来,自然也跟着吏部一起做事。

    说是纪元去办,实际上并不用他动手。

    吏部尚书为文渊阁大学士,一直跟随李首辅。

    太子,李首辅一向不喜皇上迷信这些东西,此事交到他们手中,办案速度堪称迅速。

    纪元要做的,就是在卷宗里面,找出当年修建行宫的档案。

    看了这些卷宗才知道,京郊的行宫从化远三十六年开始修建,一直是一位姓王的工部官员在做。

    到了化远三十八年,事情有了变化,那位王姓官员调离,死在上任的路上。

    一直到化远三十九年,行宫重新修建,由雪灾里背锅的程大人建设。

    再到化远四十年前后,程大人也出事,之后又换了两任官员,这行宫才在化远四十年修好。

    程大人之后的官员暂且不谈。

    先他一步的王大人,倒是蹊跷。

    调离,死在流放的路上。

    若真有错,或者真的揪出错处,就该像程大人一样,直接下狱。

    若只是小错,又不该死在路上。

    这期间,一定出现什么事。

    纪元面无表情,在思索什么。

    纪元余光看到刑部的名牌,眼睛睁大。

    化远三十八年,王大人出事那年,不就是 建孟府乃至各地寺庙出事的那一年?

    白和尚因此还被留在京城,不能被派官。

    三十八年时,各地的寺庙出现和尚强占民田,欺男霸女之事,刑部还调查了很久。

    如果这样来看,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纪元心道。

    民间那些寺庙的猖狂,多半跟秘佛殿有关。

    这位王大人负责修建行宫,肯定知道内容,也知道皇上信佛。

    许多年前,天下间知道皇帝喜爱神童,就有无数神童涌现,这些神童家里也备受瞩目和优待。

    得知皇上喜佛之后,那些佛门清静地也不再清静。

    化远三十六年开始,一直到三十八年猖狂到被人发现。

    甚至白和尚所在的青云寺,也是在那几年期间,敛财愈演愈烈。

    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纪元如今在刑部,翻以前的卷宗并不算难。

    关于佛寺猖狂的案件果然就是那几年发生的。

    所以王大人被秘密处死。

    不直接说出来,是因为此事还是由皇上引起,而且皇上依旧要信佛。

    估计也因为这个动荡,秘佛殿彻底被藏起来。

    太子跟李首辅的不喜,多半是从这里开始。

    纪元看完这些,非但没感觉到轻松,只觉得无奈。

    这些事情抽丝剥茧,总算找到源头,找到根源。

    神童之事,跟如今的佛宗之事,何其相似。

    时间来到化远三十九年。

    皇上意外发现极为好用的程大人,不顾程大人深陷雪灾死人之事,让他接替王大人,去修行宫。

    此事刚开始还没什么。

    后来出了程大人贪污之事,所以被贬谪流放。

    可只是贪污,那是不至于的。

    里面肯定还有内情。

    纪元要调查的便是这些。

    有了方向,接下来事情很好做。

    毕竟秘佛殿的人都被关起来,想要审什么,问什么,都很艰难。

    当然了,案件信息不能多说,否则皇上肯定不高兴,此事有损他的名誉。

    在这期间,陪伴皇上的,自然就是西南来的活佛们了。

    这些活佛们显然更加“专业”,毕竟是各个小国找过来,最像大师的人。

    纪元从早忙到晚,这次还带上了蔡丰岚,蔡丰岚之前就学过律法,在刑部也算如鱼得水。

    期间他们还送走聂世鸣,聂世鸣要赶赴第三个任地了。

    让纪元意外的是,他这次去的地方,不再是有良好基础的正荣县,也不是经济中心应天府。

    而是东北,被人称作苦寒之地的地方,那边以渔猎为生,他还带去许多工匠,应该是做一地的知州。

    可以,只能说有志气了。

    纪元想了想,把做土炕地龙的方法写下来给他。

    别的都好说,给大家做一点结实好用,并且暖和的炕吧。

    如果他的水泥做出来,可能更能造福那边的百姓。

    此事让聂世鸣感动不已,简直要抱着纪元哭了。

    哎,不说了,上路吧。

    一直到十月中旬,关于程大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终于有了结论。

    卷宗并不长,甚至轻飘飘的,就在纪元的手中。

    写了程大人化远三十九到四十年的经历。

    准确说,追溯到化远三十八年了。

    三十八年的中秋,程大人接到修缮城外房屋的差事,但是三十八年的年底,房屋出事,他一直在被调查。

    一直到纪元外派做官,也就是三十九年的春天之后,程大人被皇上亲自点名去修行宫。

    都以为修行宫是个转机。

    按照程大人的审美跟能力,也确实修的很好。

    秘佛殿里的东西,别的不说,单按审美来讲,绝对没得说。

    可这些事都要对家里,甚至对同僚保密,程大人知道上任王大人的事情,肯定闭口不谈。

    一切都很好。

    直到程大人在检查材料的时候,遇到一件事。

    他遇到了秘佛殿大法师跟一个女子亲昵。

    这个女子是行宫里的宫女,两人耳鬓厮磨好不热闹。

    和尚跟宫女亲昵,还说是什么修行之法。

    程大人这样的人只觉得恶心。

    可他历经世事,不再年轻,只当不知道。

    谁料,他却碰到另一件事让人无法言说的事。

    那个宫女竟然被另一个妇人厮打,争执之间,程大人才知道,这妇人还给大法师生育一双儿女。

    妇人发现大法师的苟且,这才找上门。

    到这里,程大人已经想离开了。

    即使这座园子是他精心设计的,是他用最小的成本,建起来最漂亮的园子。

    看到这,很多人都会以为,程大人是因为撞破法师们的事,所以被污蔑。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程大人被污蔑的原因,正是他用最小的成本,却建最漂亮的园子。

    不仅如此,账目清清楚楚,材料交接也是明明白白。

    甚至连工匠们的伙食,他都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你清白了。

    别人可就没有油水了。

    程大人还在犹豫如何请辞的时候,有人提醒他,肯定不能走,你身上还有雪灾的罪名,此事必须干好。

    可接下来的事情,便急转直下。

    法师们嫌弃程大人太清白,不给他们捞油水,便设计让程大人说出对佛殿的看法。

    等程大人说出,佛殿虽好,却也是民脂民膏,还是要小心用料,最好用较低的成本盖起来。

    老皇帝听着,脸色难看。

    民脂民膏,最低的成本。

    之后又设计,让程大人打翻佛像,而皇上用的密香又正好出了问题。

    这一切,都让皇上认为,是程大人办事不力,惹怒了神佛,这才降罪于他。

    程大人被按在佛像前赎罪。

    满屋子的香火熏得他眼睛疼,却也不准闭上。

    直到,神佛原谅。

    程大人被折磨了近十天,每日听佛经,点香火,跪地赎罪。

    在皇上身体刚要好一些的时候,又病倒了。

    程大人直接下狱,那时候他的眼睛已经不行了,接着便是私狱中的严刑拷打,最终眼睛彻底看不到。

    神佛原谅他了吗?

    原谅了。

    可他的“错误”,让皇上生病。

    所以他“贪污”,他“不敬”,他被流放。

    这就是全过程。

    至于说出大法师们有家眷,跟宫女私通这种事,则成了程大人诬告的罪名之一。

    那不是诬告,都是实话。

    因为化远四十三年十月份,这些事情都被证实了。

    更证明,程大人从头到尾都是被污蔑的。

    这群人拿捏着皇上的身体,好达成自己的目的。

    后来的两个官员,头一个跟程大人一样,不愿意在这事上偷油水,主动请辞。

    最后一个同流合污,吃得盆满钵满,已经被关押起来。

    这桩大案,连刑部众人都面面相觑。

    当初这个案子是谁审的?

    再一看,那几个人讪讪笑,指了指上面。

    快速了结,快速办案,还能谁给的指示?

    毕竟在明面上看,证据确凿。

    案子转给他们的时候,一切文书证据都准备的妥当,皇上都开口了,还能怎么办。

    便是心里有疑虑,也只能压下去。

    回到家中,纪元提起笔想给程亦珊写信。

    事情查到这种地步,程家便可以平反了。

    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写。

    程大人受的罪太多了,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想做对的事而已,甚至只是想保全自己。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

    再想到秘佛殿这些人,他们最终被皇上厌弃,竟然也是想做“对的事”,他们想告诉皇上丹药有毒,却不被信任。

    这么看来,真是讽刺。

    纪元本就对自己最终要做的事毫无愧疚,现在心里更是坦然。

    可面对程亦珊,他有些写不出来。

    斟酌许久,纪元才写了封信,将此事原委说明白,还告诉他们,程家的事很快会有个了结。

    最后纪元问他们,还要不要回京城。

    纪元猜测,他们多半是不回来的,留在宁安州会更好。

    纪元的信件寄出去不到十日。

    果然如他所料,秘佛殿案件牵扯的一众人等全都被重新调查。

    这些法师们,在外面基本都有家室,他们还跟许多寺庙有联系,高价提供密香,甚至提供皇上给的法宝,用此来换银钱。

    行宫里的宫女,基本都被他们骗着“修行”,其中甚至还有皇上的一个起居宫女。

    那宫女也伺候过皇上。

    以及里面被他们诬陷,威逼,乃至欺压至死的女子,小吏,官员,等等等等。

    案件之大,老皇帝气得吐血。

    这么多年,他都被这种人蒙骗?!

    查到最后阶段,老皇帝甚至不想看了,只一句话:“全都杀了。”

    至于那些被诬陷的官员?

    老皇帝并不想理。

    那个程大人知道和尚们有错,也不揭发,同样可恶。

    可此事不小心走漏风声。

    满京城都知道这桩惊天大案。

    这还真不是纪元干的。

    他也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毕竟都到这一步了,程家平反是必然的,没必要再做其他的事。

    但这事太过离谱,调查此案的人有很多,怎么都不能瞒住的。

    一旦有个口子,自然飞速传播出去。

    如果说京城百姓,乃至天下百姓,对皇上的印象,还处在他年轻的时候。

    现在却有些不同了。

    再想想最近几年的事,不少人都在讨论:“皇上年纪越大,怎么越糊涂了。”

    是啊,这是为什么。

    还有人在说,太子今年已经三十四了,也是可怜,说不定要当半辈子太子。

    这些事情确实有迹可循。

    甚至解答了,老皇帝为什么在中秋宴会上,突然迷信活佛了。

    如果古代有舆论榜单。

    那老皇帝的风评,在这段时间绝对直线下降。

    可这又怪得了谁。

    纸包不住火,这是迟早的事。

    十月下旬,京城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

    纪元这几年里,冬日基本没穿过太厚的衣物,现在也要翻出来重新穿上。

    甚至西南那些小国原本打算离开,也被十月份的大雪阻拦。

    他们当中很多人头一次见到雪,开心得不行。

    他们开心,自然也有其他原因。

    活佛如今是天齐国皇帝的座上宾,他们想要的稻种,甚至金银赏赐,简直数不胜数。

    具体的数字,还在跟礼部,户部核算。

    但有河辉王子在,这个数字,绝对很惊人,会让所有西南小国满意。

    纪元暂时没工夫搭理他们,还在处理秘佛殿的案件。

    说实话,他都把活佛们最大的障碍给清除了,这些活佛们再不能成事,那也太废物了。

    此桩大案,一度成为京城内外所有人的谈资,而其中官员的平反,也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其中的程大人的真的太惨了,他真的什么错事都没做,就被一群妖僧陷害。

    听说离开的时候,眼睛都瞎了。

    一个瞎眼,精神又不好的人,这辈子也无缘再做官,顶多给个当地的闲职,让他安度余生。

    朝廷的处理方法也确实如此。

    赦免文书发了出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老皇帝对此事并无评价。

    他只是在愤怒,还有审视。

    审视眼前的活佛们。

    至于那丹药能不能吃,也是两说。

    妖僧们哭诉的时候,说的太过夸张,还说这药有毒,刚开始吃还好,但只是透支身体。

    老皇帝对此半信半疑。

    这些疑惑,在活佛们亲自吃药,每日必服的监督下去,渐渐打消疑虑。

    或许还不放心,老皇帝甚至从太监所里,找来十几个年老的太监,让他们率先试药,再让太医们检查身体。

    纪元听到的时候,那些老太监们已经争抢着服下丹药,好在一时半刻没出什么事。

    不仅如此,太医们的检查结果也说,吃过丹药的老太监们,身体似乎好一些了,走路都很轻便。

    这是肯定的,他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丹方,肯定是有一定作用的,也不会让皇上立刻暴毙。

    否则做丹药的道士和尚们,早就被拉出去砍头了。

    可这些东西,就像秘佛殿法师们说的,只是饮鸩止渴。

    其中原因,不再赘述。

    纪元深吸口气。

    他站在刑场上。

    今日十一月初一。

    秘佛殿一众人等,皆要处斩。

    这是他回京之后,第二次站在刑场上。

    但他这次回来,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第一次是王长东。

    是害死小纪元全家的人。

    第二次是秘佛殿众人。

    是害了程亦珊一家的人。

    可是心里痛快吗?

    是痛快的。

    却又有点不痛快。

    纪元坐在刑场的高台上,认真看着下面每一个人。

    上次,他也是这么审视王长东的。

    王长东用惧怕的眼神看着他。

    跟秘佛殿的这些人一模一样。

    依旧是官吏宣读这些人的罪名,围观的百姓们听得目瞪口呆。

    一桩桩一件件,让人匪夷所思。

    这甚至是隐藏了一部分罪名,跟皇帝有关的,要么省略了,要么说的含糊。

    但最后,依旧够这些人死个十次八次的了。

    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事。

    真该死啊。

    京城的冬日让人忍不住缩着臂膀。

    看到人头滚滚那一刻,百姓们却忍不住敞开胸怀,大声欢呼。

    “好!”

    “死得好!”

    “这些祸害人的,就该死!”

    “天理昭昭!杀得好!”

    人群中爆发欢呼。

    这是他们最真诚的心愿。

    纪元下意识看向欢呼的人群。

    他心里的那点不痛快被百姓的兴奋抹平。

    是啊,有些事情急不得。

    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也该高兴,该痛快的。

    纪元忍不住笑,跟旁边刑部同僚们笑:“一会吃个涮羊肉吧,好久没吃了。”

    同僚众人:啊?

    这个场面?你还能吃得下涮羊肉?!

    你可真行!

    蔡丰岚摸摸肚子,第一个点头。

    其他人见此,赶紧道:“我也去。”

    “带我一个啊。”

    “纪状元,我请你,我知道有家涮羊肉特别好吃。”???

    你们怎么回事?

    好笑,这可是纪状元的饭局,谁不想去?

    不出意外的话,等这件事过去,纪状元或许就是橡胶司的掌司了吧?

    橡胶司是什么规模的买卖?

    掌司又是什么职位?

    你们心里还没数?

    谢国公,张国公他们,可都等着纪元做女婿呢。

    以后的纪元,要地位有地位,要银钱有银钱,还不好好巴结?

    说到橡胶司掌司,纪元心道,也该催催他上任西北的文书了。

    事情都办得差不多。

    他也该走了。

    他的蒸汽机,他的水泥,还有麦种,都等着他呢!

    不过他走之前,还要看看西南小国的情况,他们到现在都不走,到底想要多少良种。

    给多了,他可是不愿意的。

    第159章

    第159章

    京城的十一月, 早就深冬了,纪元忙完刑部的案子,再次闲下来。

    他跟蔡丰岚一样, 日日去翰林院走一趟, 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翰林院里还有不少同蔡丰岚一样的庶吉士, 都是还没外派的。

    算下来还有七八个, 各个都愁眉苦脸的。

    如今的外派越来越难了,他们都准备随便选一个官职,只要能上任即可。

    谁让如今的外派才是好机会,位置自然少之又少。

    加上进士越来越多,再不外派,明年更没机会。

    为何?

    蔡丰岚提醒道:“今年是乡试年, 明年可不就是会试年了。”

    啊?

    纪元这次是真的吃惊了。

    这么快,又要乡试会试?

    再仔细算算,他是化远三十七年中的举人,蔡丰岚是化远四十年的进士。

    今年为化远四十三年。

    果然, 又是一个乡试年, 翻过年, 那些乡试中举的举子们,就要来考会试了。

    新一批的进士出来,也意味着新一批的庶吉士出来。

    留在翰林院的这些庶吉士,确实处境尴尬。

    想当年他在翰林院的时候,也就两人没选官职被选来。

    如今竟然有七八人。

    看来外派的形势确实越来越难。

    纪元向蔡丰岚保证道:“我已经在同吏部商议了,争取年后正月就给定下, 出了正月咱们就离开。”

    蔡丰岚的能力不用说, 有他做帮手,他那些事才更好开展。

    蔡丰岚点头。

    他肯定不担心啊, 跟着纪元混,这些事不用动脑子。

    他早就把这事同岳家说了,妻子也同意,还做好准备同去西北。

    只是,皇上有那么容易放人吗?

    纪元心道,皇上只怕没工夫管他们。

    因为皇上如今的精力可充沛了。

    那活佛献上的神佛丹果然效果极好,皇上一月服用两次,看起来便容光焕发。

    也因为材料珍贵,那些老太监们已经“无福享用”。

    老太监们却把这丹药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都想再得一粒。

    但这种神药,也轮不到他们了。

    皇上甚至对李首辅,楚大学士说:“回头若有多的,朕一定赏给你们。”

    此时的老皇帝声音洪亮,语气笑盈盈的,见太子来了,也是笑着道:“外面风雪大,我儿怎么不穿个披风。”

    太子一顿,似乎有些不适应,拱手道:“谢父皇关怀,只是一小段路。”

    “那也要小心身体。”

    勤政殿里其乐融融,似乎一切回到了五年前。

    不,十年前。

    那时候皇上的身体尚好,对一切都很“宽容”,也很“和善”。

    太子也曾为父皇的和善感动过。

    父皇身体时好时坏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是时好时坏。

    这几年便不提了。

    仔细看的话,却能发现,大家的面容都有些不自在,随后又笑着说话,语气似乎都带着轻松。

    旁边的小宫女只觉得可怕。

    好像所有人都在表演,演得极好。

    这种怪异的气氛里,皇上还站起来走了几圈,似乎在告诉所有人,他身体好起来了。

    出了勤政殿,太子长舒口气。

    五王爷的表情也不轻松,看了看皇兄,忍不住嘲笑。

    似乎在说,看你努力那么久,父皇身体又好些了,你翻过年都要三十五了。

    三十五岁的太子,真是好笑。

    至于他自己,五王爷自己都迷茫了。

    他到底在争什么啊。

    年迈老皇帝身体好起来了。

    谁会为此事开怀呢?

    怕是没几个。

    真心想让他长命百岁的,估计早就死了。

    但是没关系,至少在表面上,大家还会和和气气的。

    面上越和气,心里越焦躁这种事就不用提了。

    在皇上脾气很好的时候,纪元的外派文书再次递上来。

    目的地,依旧是西北的肃州,虽说不是西北最远的地方,但也差不多了。

    每年风沙之大,很多将军都不愿意去那边驻守。

    可他一定要去。

    皇上看着吏部侍郎,缓缓道:“纪元那边,还没说清楚吗?”

    说着,谢国公也过来了,在知道纪元还要外派时,脸上写了惊愕。

    吏部侍郎答道:“纪大人说,他实在想培育麦种,此事也算他的心结,而且他说,西北那地方,或许有植物也能做橡胶。”

    皇上跟谢国公立刻看过去。

    吏部侍郎硬着头皮继续答:“微臣原本也不信,但户部那边说,确实有人上报,西北有种草可以提炼橡胶,但不得其法,炼制的不多。”???

    皇上站起来,开口道:“宣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来的时候,把文书也带来了。

    果然,说西北有种叫蒲公英的草,同样可以提炼橡胶,可这草不好收集,而且提炼起来不得其法。

    文书里是想邀功,却也把问题写明白了。

    大概意思是,请朝廷放心,他们会研究出橡胶提炼法的。

    但看到文书的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别研究了!

    让纪元去!

    纪元肯定可以的!

    原本让纪元做橡胶司司长,是板上钉钉的事。

    现在纪元既想去研究新橡胶的制法,又想研究高产麦种。

    怎么看,都是让他外放出去更合适。

    皇上思索片刻,感叹道:“若天下臣子,都如纪元一般,那该有多好。”

    这是真正为朝廷考虑的人才。

    虽说纪元不做橡胶司掌司有些可惜。

    但这掌司谁都能做,去研究新的橡胶,却只有纪元一个了。

    去吧。

    等他回来,朕一定给你高官厚爵。

    以前的老皇帝,或许还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等不到纪元回来。

    如今却不好说了。

    他肯定可以等纪元这个能臣回来的。

    所以他不着急。

    等纪元把新的橡胶品种弄到手,他的橡胶司,一定会更加壮大。

    谢国公同样震惊,他眼睛一转,立刻道:“纪大人年纪也满二十了,议亲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

    “这孩子无父无母,也是可怜,估计没人帮他考虑。”

    老皇帝被提醒之后,也笑着道:“没错,这个年纪是该成亲了。”

    “也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人选。”

    最近一段时间,无论纪元去哪,都有人前去相看。

    公主郡主县主各家未婚贵女,几乎都去看过了。

    但凡见过纪元的,没有一个会说句不满意。

    即使知道他要去西北肃州,同样愿意嫁。

    无论是先定亲等着他回来,还是直接跟着去肃州,许多人都是愿意的。

    纪元的名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有冲着他相貌的,也有冲着他前途无量的,还有冲着他的品格。

    还有人觉得他对女子客气有礼,未来一定是个好夫君。

    只是每次遇到,他总是避开。

    蔡丰岚还吐槽:“你越是避开,大家越想跟你说话,你信不信?”

    纪元哪有工夫管这些,他都在收拾打包行李了。

    要不是冬日不好出发,他说不定已经启程去肃州。

    不过留下也有留下的好处。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此事纪元之前就放在心上,如今皇上松口让他去肃州,他必然要在离开之前办妥。

    那就是西南十几个小国,他们到底要了多少良种。

    这些人从八月份过来,如今马上十二月份。

    谁知道他们私下都谈了什么。

    有活佛的存在,估计想从天齐国捞不少好处。

    此事一直是户部跟礼部在处理。

    而且随着秘佛殿的覆灭,皇上愈发信赖活佛一众人等,连带着这些西南小国也被优待。

    甚至不少小国王室成员都不想走了。

    纪元和蔡丰岚从吏部出来,转头“顺便”去了户部。

    户部跟礼部的官员们正在吵架。

    如果刚来的话,大家或许还会觉得吃惊。

    在外面极为体面的官员,怎么还吵起来了。

    吵得还很凶?

    可若是待久了,那也就习惯了。

    大家就差撸起袖子直接打架。

    纪元来的时候,大家还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道:“正好纪元来了!稻种是他培育的!让他来说!”

    此话一听,就是户部官员喊的。

    礼部官员无语:“我也是这么回河辉王子的,但他说,良种不是宁安州培育,是神佛相赠,所以跟纪大人无关。”

    纪元听明白了,还是在争论良种的事。

    户部官员不想多给良种。

    这点很好理解。

    占城稻良种刚刚培育出来,宁安州,乃至滇州府都不够用,更不要说整个天齐国了。

    但凡天齐国种稻子的地方,哪个不是排队等着。

    户部统领天下农司,估计早就收到不少请求良种的文书。

    这种情况下,不给自己人,先给西南小国?

    他们如何也做不出来。

    礼部那边说实在的,也不想给。

    但谁让他们负责外交,他们还要直接跟河辉王子打交道。

    按照正常来说,那河辉王子有些聪明,但也不足为意,他们的两个侍郎,几句话就能把河辉王子打回去。

    问题在于,河辉王子有活佛们做靠山。

    活佛们又得皇上信赖。

    河辉王子送去的特里活佛,许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已经是皇上最宠信的人了。

    当然了,也跟上好的神佛丹,以及有着特殊功效的右旋法螺有关。

    所以礼部众人,不得不偏向河辉王子,帮着他们向户部讨要更多良种。

    其他各色回礼已经定下。

    在良种上,双方都不愿意让步。

    大家的理由自然也充分。

    户部说,这是纪大人在宁安州培育出来的,是他们的。

    河辉王子说,这是天赐之物,天生如此,甚至还是河辉国先一步得到。

    意思就是,送你们已经不错了,应该先供应河辉国。

    其他西南小国也在帮腔,估计也得了河辉王子的许诺。

    纪元捋顺这里面的情况,开口问道:“所以,他们要多少稻种?”

    纪元一问。

    户部跟礼部官员们,同时表现出愤怒。

    “五千万斤!”

    “还要最好的七九三占城稻!”???

    蔡丰岚震惊道:“多少?!”

    五千万斤!

    纪元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

    宁安州的百姓们辛辛苦苦种植。

    好家伙,狮子大开口啊!

    纪元皱眉道:“整个西南十几国加起来,人口也不到四百万,要五千万斤稻种?他们是打算家家户户都种上占城稻吗。”

    宁安州或许这两年可以种上,但滇州府,闽地,江浙,两广等等等,全都排着队等。

    不给自己人?

    先紧着外人?还要让外人家家户户都种上最好的占城稻?

    户部官员见纪元的表情,知道自己拉到了帮手,赶紧道:“正好,你要等年后才能外放出去,最近几日就来户部帮忙,如何?”

    户部尚书虽是楚大学士。

    但党争归党争,做事归做事。

    上面的争斗,也不影响他们互相帮忙。

    再说,纪元过来,为的就这个。

    纪元直接答:“宁安州的良种,绝对不能白白给出去,”

    “滇州府自己都没用上,全国各地都没用上,这样绝对不成。”

    纪元说得斩钉截铁,让户部众人一个劲点头,当下就要把他和蔡丰岚全都临时拨调过来。

    礼部官员们一头雾水。

    你们?

    这是做什么?

    直接拉来这样强有力的帮手?!

    也挺好。

    礼部几个人眼睛一转,直接道:“纪大人,这事你去说,确实合适。”

    “但皇上信任活佛,多半会答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是五千万斤稻种。

    可以种两千五百万亩稻田。

    整个滇州府的标准农田,也不过一千五百多万亩。

    好家伙,一口气要了他们整个滇州府的稻种。

    这还能答应?

    不过在皇上眼中。

    这些稻种换他的长寿,应该是值得的。

    纪元笑道:“好,总之这稻种是咱们天齐国的,绝对不能轻易给出去。”

    “我记得宋大人您祖籍赣州,那地方也产水稻,咱们的占城稻还未到您那,怎么可以给到其他地方。”

    礼部负责外交的宋大人,他确实祖籍赣州,他家耕读传家,当年读书用的束脩,都是稻子换来的。

    此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户部那边也不用说,他们也不愿意的啊。

    既然目标相同,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蔡丰岚一头雾水地跟着纪元做事,还被户部临时拨调进来。

    两个年后就要外放的官员,又在十一月份进了户部。

    算起来,纪元回来之后,基本没歇过。

    五月底回京城,处理王长东的事。

    王长东的事解决了,也就到了八月中秋。

    中秋之后,则去了刑部,调查秘佛殿的案件。

    秘佛殿的案子,终于在十一月结束。

    他这马不停蹄地,又被调到户部?

    蔡丰岚一拍脑袋。

    纪元读书的时候就是卷王,如今还是卷王,那可太正常了。

    不过他这卷的,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都卷到官场上了。

    官场的同僚们倒是欢迎的。

    纪元既不抢功,做事还细致。

    礼部那边,甚至想让纪元去帮忙操持今年的会试。

    不过今年皇上身体好,看样子,打算亲自操办。

    随着皇上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原本许多力不从心的事,竟然也上手了。

    听很多人说,皇上大有回到四十岁时的模样。

    纪元听到这些话,也只是说一句皇上身体康健就好。

    可心里已经在算,皇上到底吃了多少丹药。

    说白了,这些丹药有用吗?

    确实有点用。

    但都是以透支身体为代价的,让人看起来面色红润而已,实际上,或许身体里都已经中毒了。

    那脸色的红润,很有可能就是中毒的迹象。

    从九月份秘佛殿事发,十月份皇上开始吃丹药,一直到如今,两个月过去了。

    一定要说的话,秘佛殿的密香肯定也有毒素,虽然比较轻微,可算起来,至少用了三四年。

    三四年的密香,再加上两个月的猛药。

    纪元都不敢想,这老皇帝要是去现代医院来个全身检查,那化验单会不会让医生头昏眼花。

    六十五的人了,还乱吃奇奇怪怪的保健品。

    肝脏估计都受不了。

    纪元转头便加入户部舌战群儒小分队。

    这个小分队专门用来跟礼部以及西南小国做“沟通”。

    差不多等于,礼部作为中间方。

    户部跟西南小国来“讨论”到底应该分多少良种。

    蔡丰岚一听,眼睛亮起来,这就是跟其他国家打交道吗?好有意思啊!

    纪元拍拍他:“准备 好,一会有的说。”

    十二月十五,京城的冬天冷得惊人。

    户部专门选在暖阁里面谈事。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

    以河辉王子为首的西南小国一众人等走进来,下意识舒口气。

    他们所在的地方,从未这样寒冷过。

    刚开始,大家还为看到冰雪开心,甚至出去打雪仗。

    过一段时间,可就都老实了。

    从住处走到礼部的暖阁,不少人冻得直哆嗦。

    原本都不想回家了,现在却盼着赶紧谈完事情,他们可以回国。

    其他事情都好说。

    但有关良种方面,实在太难谈了。

    河辉王子寸步不让,他就是想要五千万斤良种,虽说是漫天要价,但确实是他的心理预期。

    他甚至算过了,五千万斤良种,宁安州是绝对出得起的。

    此稻一年能种三季,从他们出发到现在,估计已经成倍地增加。

    可西南其他小国有些忐忑,这样狮子大开口怎么能行,细水长流一些也没事。

    只要他们恭恭敬敬对天齐国,天齐国不会亏待他们。

    河辉王子心道。

    这良种本来就是我家的。

    天齐国不过培育出来而已。

    再说了,若不是他带来的活佛好用,天齐国肯定给个几千斤,几万斤打发了。

    哪能像现在这般?

    最重要的是。

    天齐国的皇帝都不在意这些良种。

    天齐国的大臣们倒是事多,都是皇帝的臣子,都是家臣,还真当自己为百姓请命了吗?

    说白了,河辉王子认为自家有功,加上还有特里活佛在,可以任意拿捏天齐国的大臣们。

    还有一点隐晦的意思,那便是,皇室,王室,那才是土地的主人。

    这些大臣不过是臣子,甚至是家奴。

    家奴有什么资格帮主人调配财物。

    纪元看着他们,眼神带了审视。

    纪元外派的时候,是从四品的官职,再次调任为四品外放官。

    可此刻在京城,倒是没有实际的职务。

    即便如此,户部官员还是让他坐在前列,所以纪元此刻的目光,被河辉王子看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礼部暖阁的场面有些尴尬。

    最上方是礼部的人,坐得稍微偏了些,主位空着。

    左边是户部众人,首位是户部官员,纪元在第二位。

    左边是西南小国,首位是河辉王子,第二位是景国的人。

    纪元看了看河辉王子,又看了看景国官员,朝对方笑笑。

    这景国官员受宠若惊,他原本还憋着一肚子火呢。

    原本以为天齐国之行,必然是景国领头,如今大家却以河辉王子为首,实在是可气。

    等他回国,估计会被王上大骂。

    河辉王子脸一黑。

    双方对稻种的讨论还未开始,他这边的人就要离心,还要如何谈?

    河辉王子直接道:“想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宁安州知州,纪大人?”

    纪元笑眯眯道:“正是在下。”

    纪元这一笑,让不少人看向他。

    真是纪元啊。

    西南一众小国,无人不知他的名字。

    不夸张地说,纪元在西南小国一带的名号,比他在天齐国内里还要出名。

    毕竟天齐国内里只知道他做橡胶,培育稻种。

    其他事情知道得却不是那么清楚。

    宁安州的地貌跟西南一众小国非常相似。

    大家都以为,那地方自古贫瘠,在山上种稻子,全看天命。

    但纪元去了之后,想了许多办法改善当地的种植环境。

    对这些小国来说,特别是比较务实的小国来说,都是他们可以偷偷借鉴的经验。

    还有不少小国,其实已经在跟着做蓄水池,跟着修水渠了。

    说实话,能千里迢迢过来,为自己国家求良种的,基本都不是什么好逸恶劳的。

    所以这十六个小国里,也各有不同。

    但相同的,都听说过纪元的名字,甚至期盼过,纪元要是他们那的人就好了。

    修整田地,修整水渠。

    还有耕牛。

    耕牛也是让人震惊的地方。

    其实他们很奇怪,来到天齐国之后,人人都在说纪元制橡胶厉害,都说他培育的良种如何。

    可距离宁安州最近的人,一羡慕水渠,二羡慕耕牛,三羡慕道路。

    水渠方才说过了。

    耕牛呢?

    那地方,谁不想要耕牛。

    人家宁安州里,人人都能用耕牛。

    道路桥梁更是极为迫切的需求,那边的地形,懂得都懂。

    因为这些事,大家下意识都盯着纪元看。

    天齐国的官员,长的还这么好?

    虽说私下里也听说过,可真见了,还是觉得与众不同。

    河辉王子一句话,竟然让其他小国众人眼睛亮起来,直勾勾盯着纪元,嘴里还在不停地夸赞。

    这些事情,京城许多官员都不知道。

    礼部户部等人听得啧啧称奇,户部甚至觉得,纪元就是天生干户部的料啊。

    就在大家情绪到顶峰的时候。

    河辉王子又道:“宁安州的新宁人,可还好?”

    河辉王子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咬牙切齿。

    方才对纪元和气的景国官员也变了脸色。

    其他十四个小国,更是收了表情,看纪元的眼神变成惊恐。

    看到纪大人第一眼,大家都敬佩不已。

    此刻被河辉王子提醒,众人才想起来,这人会招揽新宁人!

    会招揽新宁人啊!

    户部礼部窃窃私语,什么是新宁人?

    好在这里面,也有消息灵通的,低声道:“宁安州的生活不是越来越好了,就有周边小国的百姓前去投奔。”

    “投奔的这些难民,在宁安州定居下来之后,就被称为新宁人。”

    人口肯定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你家人多了,我家人就少了。

    所以,这些新宁人,原本是哪的百姓?

    “单是景国,便去了两万三。”

    “总的算下来,各国跑到宁安州的,估计有个五万多人。”

    户部一些官员掌管户籍资料,宁安州又交得齐全,对这些数字并不陌生。

    其他官员震惊了。???

    多少?!

    你说多少?

    凭空多了五万多新宁人?

    纪元啊纪元,你做得好啊!

    第160章

    第160章

    天齐国户部, 礼部众人,一脸开怀。

    纪元啊纪元,你做得真好!

    这些官员们都经历过外放, 也做过一地长官, 很明白这么多人口, 对本地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且这些百姓愿意主动去宁安州, 就说明宁安州的情况极好,否则不会吸引那么多人。

    但他们高兴,对方西南众国脸都黑了。

    五万多人,都是他们这边出去的。

    大头是景国的两万多,然后是河辉国的五六千。

    剩下的零零散散,各家都有出走。

    各地也想过阻拦, 但大山延绵,谁能阻拦得了?

    就跟天要下雨一样,谁也拦不住啊。

    大家又没什么家当,带着老婆孩子直接离开。

    这些人到宁安州或许不算什么。

    可小国人口本来就少, 走一户, 就少交一户的粮。

    也怪不得大家看向纪元的表情变得奇怪。

    这个官员再好, 那又有什么用,也不是他们的人啊。

    河辉王子几句话,让西南众国又回到他身边,重新跟户部对峙。

    纪元听对方说完,轻飘飘道:“宁安州当地开了几家养殖场,你们若是想买牛, 回头可以看看。”

    “那边养殖场多, 价格不算贵。”!!!

    买牛?!

    不算贵吗?

    “还能用木头来换,我们当地很需要木材。”

    “织布也行, 我记得你们有几家的布料很好,是特殊的技艺吧?正是宁安州需要的。”

    河辉王子都能听到大家咽口水的声音。

    “还有修水渠的方法,我们这边整理出一本《梯田水渠修建手册》,回头你们可以拿去看看。”

    这书是纪元让当地工司跟工匠一起写的,把宁安州当地梯田的情况写得清清楚楚。

    只要有这书,各地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找到相对应的案例。

    可以说有这本书,那就什么水渠都能修。

    纪元很早就把这书送到朝廷。

    成书自然送到翰林院,蔡丰岚在翰林院的工作之一,就是修撰这些书籍。

    此刻也被拿过来了。

    至于这些事,天齐国官吏会介意吗?

    不会的。

    无非是自家的先进经验传授四方,这又有什么了,他们天齐国是中央大国,教化万民是应该的。

    这种想法是有些自大。

    可也看的出来,天齐国这边,向来不排斥周围小国学习农耕技术,甚至没想过用这件事做要挟。

    毕竟翰林院把书籍整理出来,各地书商都能卖。

    这些西南众国想要买,那还是很简单的。

    包括河辉王子等人的官话,以及从小学习的四书五经,都是从天齐国得来的,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纪元讲完,西南众国有些迷茫。

    怎么感觉,他们好像在占天齐国的便宜?

    但要说《梯田水渠修建手册》他们想要吗?

    肯定想啊。

    河辉王子嘴唇微动。

    他看着纪元这个年轻人。

    知道纪元难缠,却不知道难缠到这种地步。

    正式洽谈之前的交锋已经让很多围观的人大呼过瘾。

    等到真正开始谈的时候。

    才更让河辉王子吐血。

    “五千万斤?”

    “不可能。”

    “十六个国家,一共五十万斤。”

    “这是稻种,不是援助你们粮食。”

    多少?

    五千万斤。

    变成五十万斤?!

    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这边一共十六个小国!

    纪元继续道:“按照每个国家的人口多少来分。”

    “不可能由某个国家主导。”

    纪元每一句话,都让河辉王子冷笑。

    直接砍掉那么多良种不说。

    还要把西南众国抱团的势力给分开了。

    真是打的好算盘。

    “不行,你们国家有一句话叫,不为大国侮小国。”河辉王子咬牙,“你们天齐国是大国,为何要欺负我们这些小国呢。”

    不为大国侮小国,这是墨子里的一句话。

    看来河辉国王子私底下读了不少天齐国的著作。

    可这话用在这,好像他们受委屈了一样。

    户部有人道:“是你们求着天齐国要良种,给多给少,自然是我们说了算,怎么是欺负你们?”

    “若你们说想要做金山,我们不给,难道也是欺负你们?”

    户部一众人等,原本说话也是很文雅的。

    但接触下来之后,发现还是大白话沟通最方便,就怕对方听不懂啊。

    河辉王子确实是偷换逻辑。

    就跟问别人借钱一样,张口要借五千万,对方不给,你就说人家小气,说别人欺负你,这合理吗?

    河辉王子再道:“明知道我们国小力微,还要把我们分散开,这难道不是欺负?”

    纪元听此,轻笑道:“十六个小国加起来,人口是否有滇州府人多?”

    众人沉默。

    这怎么可能有啊!

    十六个小国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万人口。

    滇州府有多大,您心里没数吗?

    “对天齐国来说,你们是十六个,还是二十六个,还是一个,似乎没有区别。”

    “分开计算赠送的良种数量,是保证各方拿到的良种数量比较公平。”

    “否则你们中间的大国欺负小国,又该怎么办。”

    是啊,对天齐国来说,你们到底是多少个小国,有区别吗?

    其实是有区别的,不为大国侮小国这句话也是对的。

    但此刻是谈判,是谈利弊,是谈赠送稻种的多少,纪元这句话直接镇住对方。

    而他后面说的,也确实是其他小国的担忧。

    如果让景国,河辉国来分配。

    那他们这些小小国肯定会吃亏,这都不用想。

    不管是景国,还是河辉国,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若让天齐国作保,似乎可行?

    又是分而划之。

    河辉王子只觉得,纪元似乎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谈好分配方式,接下来就是数量。

    一整天的洽谈根本没有效果。

    户部也咬死了一共给五十万,只讨论分配问题。

    对方自然不肯。

    五千万到五十万,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等西南众国以河辉王子为首的人气冲冲离开,户部众人才道:“真的给那么少吗?也不至于吧。”

    “他们漫天要价,我们就坐地还钱呗。”纪元笑。

    蔡丰岚却察觉出不同。

    纪元谈事情,一般都不会这样极端,他只会给出比较合理的数字。

    五十万这个数字,着实是有点少。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再谈下去?

    这不是纪元的风格啊。

    纪元看着河辉王子背影,慢慢喝口茶。

    在户部这里吃瘪了,该去求援了吧。

    纪元朝蔡丰岚笑笑。

    不是他要刻意隐瞒,而是这件事真的不能说,对谁都不好。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查到他这,那也是诛九族的罪。

    好在,他这个人没有九族可诛,那就随便吧。

    河辉王子从礼部出来之后,便对手下道:“特里活佛呢,让他来见本王子。”

    “天齐国皇帝召见他了,说是要讲经,估计要明日了。”手下立刻回道。

    河辉王子皱眉,那手下连忙道:“特里活佛对您还是忠心的。”

    肯定忠心,丹方也好,这个人的行头也好,都是自己给准备了。

    再说,特里活佛想要脱身,也要依靠自己。

    “明日不成,今日晚上就来见我。”

    十二月深冬,夜晚更加寒冷。

    特里活佛的家乡天竺,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天气,他佝偻着身子过来,身上的厚绒法衣无不显得精良。

    不过几个月时间,特里活佛身上的配饰都换了个遍,可见天齐国皇帝的大方跟重视。

    河辉王子越看越不对,那特里活佛却主动解释道:“都是为了取得信任。”

    “而且那丹药有问题,你我都知道。”

    至于到底有什么问题,不管是特里活佛,还是河辉王子不太清楚。

    但他们明白一点,自己根本没有跟神佛沟通的能力。

    特里活佛也不过是天竺来的游僧罢了,甚至算不上正式的僧侣。

    他们表现出的所有能力,不过是那张临时被寻来的丹方,以及花重金弄过来的右旋法螺。

    丹方的效果他们不得而知。

    右旋法螺的效果,却源于法螺内里的香料,此香味是天竺国的特产,名为妖蓝砂。

    是天竺当地一种可以作为香料的石头,天然散发着香味,能让人精神振作。

    但是不能多用。

    用得太多,人的精神就会出问题。

    特里活佛不知丹药的具体威力,却知道妖蓝砂的情况,所以他也着急。

    “为何良种数量还未确定?”

    只要确定了良种数量,河辉国先一步弄到良种,他就能找机会开溜了。

    所以时间越快越好。

    一定要赶在妖蓝砂出事之前,把良种弄到手。

    特里活佛继续道:“我的那一份,不会少吧?”

    也就是纪元不在这,否则他就能知道其中的联系。

    特里活佛是天竺人士,天竺那边也种稻子,他同样想要占城稻的良种。

    只要带回天竺,以后还做什么和尚,单靠这些良种,他就能成为一方富豪。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总之一句话,弄到良种。

    河辉王子把他这边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特里活佛立刻表示:“明日我就跟皇帝说,让他尽快同意。”

    “皇帝会答应你吗?”河辉王子问道。

    特里活佛其实也疑惑,不过他道:“你找来那丹方好像确实有用,不知道为什么,天齐国皇帝吃了之后,身体真的好多了。”

    也可能是妖蓝砂叠加的效果。

    反正他只要给皇帝吃丹药,皇帝身体就会好起来,那老皇帝就会更信赖他。

    只要特里活佛说的话,对方一定会听。

    要不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还有潜在的危险,特里都觉得,他要是留在这也不错。

    不过想想秘佛殿那些人的下场,他还是卷笔钱就跑吧。

    想要快点跑路,就要让皇上快点答应良种的数量。

    纪元虽然不知道内情,却大致能推断出里面的循环。

    户部这边卡良种卡得越紧,河辉王子就要催促特里,那边特里活佛则会愈发谄媚皇上,给更多丹药。

    这几乎是一个永动机。

    说白了,就算皇上同意给五千万斤良种,但具体如何给,怎么给,还是要户部来做。

    领导定个大致范围,剩下的具体方案还是要户部给出。

    而且,皇上也不可能因为纪元死守宁安州的良种生气。

    所以,他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在户部跟河辉王子吵架即可。

    什么良种?

    不要五千万斤良种了?只要四千万斤?

    想什么呢,再说下去,五十万斤都不给。

    啊?

    之前许诺的金银,做什么梦呢,我也不打算给了。

    这条件越谈越不对劲。

    甚至给的东西越来越少。

    每次都能把河辉王子气的够呛。

    其他小国的良种倒是定下来,他们年后就能回去,凭借文书去宁安州领良种。

    直到放冬假,皇上都要问一句:“纪大人是不是太吝啬了,不过是一些小国的赏赐,不必太在意。”

    “五千万良种,也只是宁安州一年的收成而已。”

    “而且人家已经退让到四千万斤了。”

    要说皇上确实松口了。

    但松口归松口,具体怎么给,还是要下面再聊。

    良种的事一拖再拖。

    特别是河辉国的良种,简直毫无进度。

    这根本不是纪元平时的办事效率啊。

    户部众人面上不显,心里也在嘀咕。

    户部尚书楚大学士却私下讲,这样的行事做派,就该跟着他做事才对。

    按照他的想法,也不愿意把良种给西南众国啊。

    纪元做事,对他胃口。

    不过这件事到底要搁置了。

    朝廷要放冬假,一切等到明年初六之后再说。

    事情传遍朝野。

    对纪元的看法褒贬不一。

    大致分为两派。

    一方觉得纪元太抠搜了,不就是一些良种,不至于这样啊。

    另一方觉得,纪元做得对,自家的东西,不能便宜外人。

    这两派甚至也在民间吵得有来有回。

    至于,谁胜谁负?

    毫无夸张地讲,后者把前者按着打。

    但凡吃稻谷的,但凡家里有田地的。

    都要狠狠唾骂前者。

    “你大方?你把你家的种子让出来啊。”

    “啊?纪元给宁安州的人争取利益,有什么不对的。”

    “纪大人就是心疼自家百姓,所以才舌战群儒!你们还在这扯后腿!”

    “天齐国的人都没种上占城稻呢,先给其他人?凭什么?凭他们治好皇上的身体吗?”

    说这句话的人,被众人齐齐捂住嘴。

    甚至前者都紧张道:“吵架归吵架,你不要命了?!”

    虽说大家心知肚明。

    那些西南众国敢狮子大张口,就是因为活佛的原因,活佛给皇上进贡丹药,故而要白白给出稻种。

    纪元那么做,就是为了止损而已。

    但知道归知道,这话不能说话啊。

    若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还有命吗。

    这么想着,大家也为纪元叹口气。

    多好的官员啊,真的是为百姓们考虑。

    京城今年的年节过得热闹。

    既因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因皇上有精力起身,所以各种欢庆的舞蹈也准备上了。

    京城大街小巷都扎着彩楼。

    以前还怕犯忌讳,今年不用啦,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个新年。

    纪元在京城也过过年。

    但今年这次却是头一次觉得热闹。

    过年的时候,纪元不仅跟蔡丰岚他们一起,把自家打扫干净,还去隔壁程家做了简单的扫洗。

    程家平反,他家宅子自然也还了回去。

    只是如今不见欢声笑语,只有一副破败模样。

    纪元花了两三天时间,才带着人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连春联都准备好了,都是一些吉祥如意的话。

    程家历经此事,一定可以时来运转,否极泰来。

    蔡丰岚跟着忙碌的时候,见纪元对程家院子收拾得仔细,开口道:“程教谕的本家确实艰难。”

    这户程家人就是他们程教谕的亲戚,蔡丰岚也是知道的。

    所以看到程大人卷宗的时候,只觉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把秘佛殿众人挫骨扬灰。

    当然他们现在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

    不过即使那会他再怎么生气,也没想到帮程家打理院子。

    还是纪元心细啊。

    程教谕知道的话,肯定会宽慰的。

    纪元欲言又止,只拍拍蔡丰岚肩膀:“回头再跟你讲。”

    啊?

    讲什么?

    还有什么内情吗?

    现在不能说吗。

    纪元道:“再等等。”

    至少等宁安州那边的回信。

    过年这几天,外面日子还算平静。

    但皇宫却不同。

    因为老皇帝又有了新主意。

    时隔多年,老皇帝准备亲自祭天地,就定在今年的大年初一。

    在京郊外的天地坛内祭祀天地,一直都是天子才有的特权。

    这是最能彰显身份的场面了。

    内务府众人开始忙碌。

    虽说皇上心血来潮,可他们还是要把事情办的漂亮。

    想想也是,前些年皇上身体不好,一直都没有去祭天地,最开始还让太子代劳,之后也就算了。

    今年身体终于好一点,肯定要亲自去的。

    听说皇上又特意多要了些丹药,估计要亲自举行仪式。

    这也是告诉天下百姓,皇上身体康健了,大家不用担心了!

    担不担心的,大家不知道。

    纪元只知道,久病的老皇帝,突然感觉身体好一点,就这么折腾,是真不怕出事啊。

    这像是久病痊愈的人,迫不及待出去旅游一样,估计也是憋坏了。

    化远四十四年大年初一,祭天地。

    纪元自然也在其中。

    不管是他在任地的出色表现,还是皇上,太子,首辅的看重。

    又或者他因据理力争良种之事,在民间的名声,此次出行,必然是有他的。

    好在筹备工作跟纪元关系不大。

    他只要准备好公服,大年初一准时参加即可。

    说起来,这还是纪元头一次参加皇家祭天地的活动。

    化远四十四年,正月初一。

    清早寅时正刻,也就是冬日的早上四点钟。

    天未亮,鹅毛大雪飘下。

    纪元在公服里穿了厚衣裳,又看了看皇宫方向,提着灯笼自己走了过去。

    好在自家离得近,否则还要备车。

    纪元一脚深一脚浅地过去,只觉得皇宫方向雾蒙蒙的,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纪元到的时候,只见年轻的臣子,年纪稍微大些的官员,此刻都未出现。

    不是他们惫懒,实在是天太冷了。

    众人见纪元过来,纷纷打招呼。

    特别是户部众人,不时还讨论年后如何跟西南众国谈判,主要还是想看看纪元的意思,到底给对方多少良种。

    不过没说几句,就忍不住道:“这天也太冷了,雪还一直在下,咱们走到京郊,都要冻病了吧。”

    众人袖子里还揣着暖炉,见纪元两手空空,又看看他的身板。

    纪元这人!

    还要不要同龄人活了!

    身体似乎都比其他人康健!

    纪元也是多年锻炼出来的结果,即便如此,他也点头道:“是挺冷的。”

    众人说这话,老臣子们坐着马车前来。

    领头的自然是李首辅跟楚大学士。

    他们两个年纪也大了,在这种寒风天气里,需要人搀扶着走路。

    李首辅今年六十九,楚大学士都六十二了。

    折腾这一圈,也是够辛苦的。

    两人下车之后,有人赶紧在附近再生一些火盆。

    便是楚大学士都不再多说,闭目养神。

    人的衰老不可避免,也根本躲不开。

    正想着,只见皇宫里走出两个僧人,身后还跟着一众太监宫女。

    “皇上赐神佛丹给二位,务必保重身体。”

    这说的,肯定是给李首辅跟楚大学士。

    他们两个下意识领旨谢恩,丹药在手里,却迟迟没吃。

    过了一会,才背着人服下。

    没过多久,楚大学士面色红润起来,竟然觉得手心有汗。

    李首辅见此,又摸了摸袖子里的丹药匣子,似乎有些意动。

    纪元刚要上前,李首辅又闭上眼,显然不打算服用。

    如果说楚大学士面色红润,那终于从皇宫出行的老皇帝,堪称健步如飞。

    雾蒙蒙的天气里,天上飘着大雪。

    年轻的官员都忍不住蜷缩身体,唯独皇上身上穿着祭服,脸色红润得不像话,如果仔细看的话,太阳穴似乎还在冒汗?

    化远四十二年。

    今年六十六的老皇帝,似乎真的重回年轻了。

    不少臣子揉着眼睛。

    啊?

    这是垂垂老矣的皇帝?

    这,这怎么脸色这样好?

    看他的模样,似乎还胖了一些?!

    活佛炼制的丹药真的有用吗?

    不少官员已经意动。

    若真的有用,回头他们也求人炼制一些吧。

    纪元在人群当中,几乎看着皇帝的瞳孔,按理说这样的注视,很容易被人发现。

    可皇上没有发现,他还在跟太子,五王爷交谈。

    甚至还对皇长孙和颜悦色,神采里透着不一样的兴奋。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皇上为了能去祭天地,到底吃了多少丹药?

    纪元忽然发现。

    他好像低估了眼前之人的贪婪无度。

    他更低估了这位想要返老还童的决心。

    祭天地,真的会顺利吗。

    这样反常的“康健”,又会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