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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揭露

    雪声漫漫,刀刃不休。

    碧翠小蛇的影子逼近于前,谢让听闻身后传来那朝思暮想的嗓音时,当即明了姜留为何要掐准这个时机杀他。

    沈晏如在他身后,纵使他有快过蛊蛇的身手,谢让也断然不会在此时躲开。

    碎琼乱玉堆满的灰蒙里,谢让瞥见姜留勾起阴诡邪肆的笑,那薄唇露出的齿于雪雾中森白发寒,像是张着血盆大口扑来的毒牙。

    蛊蛇的速度确实很快,宛如刹那穿行的疾风。

    夜色阑珊,疏影朦胧。

    沈晏如于榻上辗转难眠,却闻旁处周姝的嗓音传来。

    “晏如,睡了吗?”

    “嗯?”

    沈晏如本以为周姝已歇息入睡,毕竟其伤势可谓不轻。而她浑身伤痕瞧着虽是吓人,但尽是一些皮外伤,简单上药处理后,并无大碍。

    她关切道:“可是身上不舒服?”

    却是过了半晌,唯有窗外风声徐徐,落叶簌簌。

    不多时,周姝语气听起来有些低哑:“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晏如问:“是因为太子吗?”

    “对。”

    昏暗之中,周姝面上的挣扎被漆夜掩藏,她揉拧着被角,似是忐忑:“我一开始结交你,确实是冲着太子去的…你待我一片赤诚,我可谓是居心不良,我……”

    话未完,沈晏如接过了话:“我是知道的。”

    “晏如你…”周姝惊得欲从榻上坐起,又因伤口扯动,疼得倒了回去。

    沈晏如连忙起身燃灯查看周姝伤势,所幸其伤口无碍。而望着周姝局促不安的面容,她坐于榻边,无声叹了口气。

    她之所以知道,当然是因为在前世她与周姝为数不多的交集,皆发生在秦朔身边。前世周姝一心想要接近秦朔,却因献舞一事失利,后被方杳杳借她之手暗中针对,一直不得势。

    沈晏如凝视着她:“阿姝,我想问你,你喜欢太子吗?” 山间泥泞甚多,荆棘遍野,一道纤细身影跌跌撞撞奔于其间。

    沈晏如喘着气,目让定然望着前方,纵使她的衣衫被乱枝划得残破不堪,细嫩肤上血痕累累,她半刻都不曾歇过。

    她知她晚一分,周姝遇险的可能性便多一分。

    终是在一郁青树下,沈晏如找到了周姝系在一旁的马。她如获希冀,赶忙费力爬上马背,拽着缰绳拼力往回赶。

    为防她找不到回去的路,错失救援周姝的机会,她沿途皆有意留下了记号,也一道给周姝提醒着她所在之处。

    前世她身陷绝望之时,无人伸以援手。这一世再处险境,有人救她,甚至愿意以命相护。沈晏如只觉拂面的风沙过甚,吹得她泪眼潸然。

    马蹄踏响急促,林间落得的斑驳影里,周姝逃奔的身形撞入视野,身后的刺客穷追不舍。此番周姝脸色惨白,步伐虚浮,殷红不断从腰间伤口冒出,浸在玄色衣上而不显痕迹。

    沈晏如心生惊色,紧忙勒绳把马转了向,俯身朝越近的周姝伸出手,“阿姝,抓着我的手上马背来!”

    周姝点点头,一个跃身稳坐在了马背上,随即无力地靠在了沈晏如后背,抱住了她的腰身。

    “驾——”

    沈晏如挥鞭驱使着马加了速,她察觉后背被温热浸湿,空气中甜腥味越发浓重,她便知周姝的情况应是极为糟糕。

    得赶紧甩掉这些刺客,为周姝处理伤势。

    沈晏如加重了落鞭的力气,耳边呼啸风声亦烈。周姝起先尚有意识地配合沈晏如,随后渐渐意识模糊,整个人完全伏在了沈晏如身上。

    直至林渐阔,身后紧追的刺客渐没了影,沈晏如始才发现她逃到了一处陡壁,往下是不知有多深的峡谷。

    沈晏如本是骑术初学者,眼下她为了逃命不断提鞭催促着马,在急速之下想要及时勒马并不容易。她费尽全力勒住缰绳,却始终难以在坠崖前止住步。

    深不见底的悬崖近在眼前,马蹄踏落的崖边碎石纷纷坠下,几无回音——一旦跌落其中,绝无生还可能。

    沈晏如陡然折过身,抱着周姝跳马滚落在了山坡处-

    猎场另一处,提剑赶来的疾影如风,是为谢让。

    那剑身处血色未消,此前拖住他的刺客,无一活口。不是被他杀了,便是在被他抓住后服毒自尽了,根本未留下任何线索。

    正当谢让循着草叶间的血迹追寻之时,杂乱的人影已聚于林中,多数是听到变故,闻风而来的世家子弟。

    风来在其旁回禀:“主子,那些刺客都是死士。沈姑娘骑的马腿脚全被砍断,那处林地血迹甚多…不知是马的还是人的……但现场没有沈姑娘的踪迹。”

    此前他追着刺客而去,在一处血腥弥漫之地见着沈晏如所骑白马的尸体,那马腿脚被刀砍断,再往前些,仍有不少血迹溅于泥地,故而是否只有马的血很难言说。

    风来不免为她心忧起来。沈晏如被暗算以致失踪有他失责之过,他难以想象那般孱弱单薄之躯,如何逃得过刀让血影。

    谢让眼底沉着辨不清的情绪,他简言应道:“我知道了。”

    林中人影散乱,东宫侍卫破风而来,一路搜查着什么,显得格外突兀。

    风来瞄了眼东宫的人:“猎场出现刺客,林猎比试估计没法正常进行了。不过太子这样大张旗鼓找沈姑娘,其余人想不知道沈姑娘失踪了都难。”

    “那个近卫洛七呢?”谢让问。

    风来答道:“自从查出是洛七加害沈姑娘后,我便派人盯着他了。今日他暂时未有异动,一直随在太子身边。”

    却闻不远处一声嘶力竭之人,逢人便问:“你们有没有见过我妹妹?对,是沈二姑娘,你们可有看到她?”

    沈时清已不复素日里温和自若的模样,那眼底血丝纵布,神情焦灼。

    “沈公子,我们方才见到了沈姑娘…”一群结伴而行的女眷恰巧经过,闻及此,出声叫住了沈时清。

    沈时清当即转过身,言语激动,“在哪?我妹妹去了哪里?可有危险?”

    身处其中的方杳杳答道:“我和王姑娘几个本是在林中闲游,当时看到沈姐姐与一男子同骑。”

    她所言之王姑娘,便是方才叫住沈时清的女子,尚书之女王令夕。

    王令夕续道:“沈姑娘的马很快,我们都没来得及打招呼他们就走了,也不知去的何处。”

    沈时清很快镇静下来,面色疑惑:“妹妹与…一男子?”

    方杳杳点头:“我近来见沈姐姐对太子殿下冷淡,缘是因为…”

    ……

    “沈姑娘和我们走散的时候,分明是孤身一人,且马也断腿死在了林间。那几位姑娘是如何碰得的?且沈姑娘何来别的男子一道?”风来窥听到时只觉奇怪。

    谢让:“眼见不一定真。”

    至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时,谢让将猎场寻遍都未找到沈晏如。而此事经由一整天闲言酝酿,事情已不似初时传的那般。

    “听说…沈家二姑娘来猎场,是为了和男人私奔。”

    “真的假的?可出现的刺客又怎么说?”

    “这不是为了掩盖二人私奔真相,制造出来的假象么?也可让刺客顺道阻拦追他们的人,两全其美。毕竟有人亲眼所见,沈二姑娘和一男子纵马离开了猎场。”

    林中一众相传得愈盛,就连东宫对此亦不表态,变相印证了传言的可信度。

    唯有沈时清每每听到时,便会怒而吼向那人:“你胡说什么?我妹妹才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每向人反驳一次,心底便多一丝绝望。

    这样有污于女子清誉之事,发酵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方才他见父亲的脸色极为难看,甚至单独会面了太子。沈时清太了解自己父亲了,如果妹妹这件事照此发展下去,向来看重沈家名声的父亲哪怕最终把妹妹找回来了…也会暗中将她送出沈家。

    而他身为沈家长子,无法违背父亲的决定。

    沈时清攥紧了袖中的手,他恨自己找不到有力证据堵住悠悠众口。就连安排在妹妹身边的沈家暗卫也说,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是她在刺客身后骑马冲出猎场之样。

    近来妹妹与太子的关系确实如方杳杳所言那般,难道…妹妹真的是心有所许,为逃太子而私奔了?想到妹妹临时相求他把她捎上九暮山,还有意瞒着太子,沈时清越想越觉传言合理。

    直至手下来报:“沈大人,东宫那边传来消息,他们从刺客身上找到了沈姑娘买通他们的书契。”

    “什么…”沈时清颓坐在案边,终是接受了传言种种-

    猎场外,山腰一洞穴里。

    沈晏如背着周姝一瘸一拐地步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置在了靠墙处。周姝身上横纵的好些伤口,沈晏如已简单处理包扎,只是周姝伤得过重,一时半会儿难以醒来。

    沈晏如便独自寻着山涧,取来芋叶盛之,一捧接连一捧地带回山洞喂给周姝。

    眼见暮色将歇,她不禁害怕起来。

    她身上没有火折子,她也不会取火。现在更是因为一天未进食,她有些头晕眼花。

    这山林里会否有吃人的野兽,何种果子能吃,何种草叶无毒,她一概不解,唯有勒紧了裤腰,一遍遍去山涧处取水,饮水充饥。

    但此番她取水折返时,听闻山洞附近有人拂过密丛的轻响。沈晏如只见一黑衣刺客鬼鬼祟祟躲在林荫处,张望着漆黑的山洞。

    竟追至了此地?沈晏如暗自生惊。

    她不着痕迹地弃了芋叶,将怀里短刀摸出。这是周姝身上的刀,本是斩草辟路之用,今此却成了她唯一的防身之物。

    眼下那刺客徘徊于山洞前,她陷入了难题之中。若是放任刺客进入山洞窥探,周姝必会被杀;而若是自己主动偷袭…她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杀。

    沈晏如死死捏着短刀,心脏不争气地加剧了速度。

    她怕那刀子落在身上的疼痛,也怕死。但想起周姝那时义无反顾护着自己,落得浑身是伤,沈晏如猫腰往前挪了一步。

    不论如何,她欠周姝一命。她不能让周姝白白死在因自己而起的祸患里,这样她余生难安。

    沈晏如抿紧唇,见着越来越近的黑衣刺客,陡然蹭起身,举起短刀鼓足劲刺了去。

    但这一下,便扑了空。

    反应迅速的刺客躲了开,他发现来人后,不带犹豫地拔出兵刃往沈晏如砍去。

    沈晏如在扑空之时便万念俱灰,她绝望地半伏在地,睁眼看着向她落下的刀锋,静静等待终结。

    她知道,待自己死了,刺客便能完成任务离去,山洞里的周姝就能活下来。

    还好,这一世算是没白死,还救了别人一命。心里的点点不甘,亦在这样的自我安慰里渐渐消散。

    她沈晏如活的两世不负任何人,除了…那个人。

    “闭眼。”

    许是临死前的顾念,沈晏如恍惚中好似听见了谢让的声音,虽未反应过来,但她依旧下意识地照他所说般闭上了眼。

    旋即身前再无别的动静,唯有让人欲呕的血腥之气渐渐弥散,她正欲睁眼之时,察觉一仍带着体温的衣袍罩在了自己头上,遮挡了视线。

    “都说了闭眼。”他冷声重复。

    沈晏如终得确认,来者是谢让。

    但不及她爬起身,已觉身上一轻。她察觉自己是被谢让横身抱起时,笼在衣袍下的面颊瞬间滚烫,“你…你你做什么?”

    周姝摇了摇头:“我对太子没什么感觉,更谈不上喜欢。但我想要入宫,想要成为大晟未来的皇后。”

    她语调渐变强硬,一如平日里那般意气张扬:“晏如,在我小的时候,我也想同父亲那样披坚执锐。可偏偏我是女子,周家儿女哪怕是上战场,也有我的两个哥哥赴往前线,轮不到我。”

    “京中男儿没有我看上眼的,我不想嫁给他们,就此平平淡淡过完一生,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就唯有那一条路可走。”周姝缓缓坐起身,眼神渐变坚定。

    沈晏如始才知周姝的野心,竟是那与至高皇权并肩的位子,也是她重生后一直想要逃离的金丝笼。

    她低声喃喃道:“皇宫在我眼里…是座巨大的牢笼。”

    周姝掀开被,握住沈晏如的手,“晏如,我要做的是皇后,是掌控牢笼的人。”

    沈晏如抬眼看着她:“我可以帮你。”

    周姝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朱唇翕合间却是无声,良久她才颤声确认着:“你…当真不怨我吗?你和太子……”

    “若是你心许太子,我作为你的好友,定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我同太子自幼相识,他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他比谁都薄情寡义,心中唯有自己和皇权利益。”沈晏如嘴角衔着苦涩,这是她用前世一命换来的真相,让她一度恨意难消。

    沈晏如悄然藏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对周姝认真言之:“阿姝,若要嫁人,我只想找一个真心待我、信我,遇事不会第一时间舍弃我的人。这样的人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永远不可能是太子。”

    周姝虽不知她与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沈晏如那会儿提及秦朔,眼底掠过的厌弃却极为浓重。她轻拍着沈晏如的手背,试图安抚:“我明白了。”

    “所以阿姝要是想要,我真心愿意助你。”

    沈晏如心头反是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周姝对太子情根深种,然后遭受她这样的结局。

    从前她以为周姝只是一时流连京城的漠上鹰,待繁华过眼,这只鹰便会振翅而归。想来,周姝也不过和她一样,都困身在这人世樊笼,无法自我抉择栖身之地。

    既然逃不出笼子,就做笼子的主人,这便是周姝。

    不管怎么说,如今她已下定决心相助周姝,虽则储妃人选最终是圣上敲定,但以圣上疼爱太子的程度,未免不会听太子一二。再加上周姝身为周侯爷嫡女,家世并不差。周姝差的,只是接近太子的机会。

    而沈晏如想帮周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前世她闻周姝身故的消息,是在周姝二十岁时。虽不知其中隐情,但眼下还有三年的时间,兴许在她有意改变之下,能够避免悲剧-

    翌日一早,卧房门前可算热闹。

    “姑娘,老爷想让您过去一道用早膳。”

    “姑娘,大公子说夫人想同您在行宫随处走走。”

    “姑娘,太子殿下又差人送来吃食,婢子已经帮您回绝了。”

    ……

    “晏如,你这可倒好,借由我躲个清闲,谁也不见。”周姝躺在塌上打趣着沈晏如,这不过半个时辰,沈晏如便以照看周姝伤势为由拒绝了所有人之请。

    周姝的伤有随圣驾的御医照看,这还是周家大公子去圣上处求得的,根本用不着沈晏如操心。但周姝知此次猎场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一事,让沈晏如对沈家人有所抗拒,她也乐于为沈晏如做挡箭牌。

    她细思这其中的种种,不由心疼着沈晏如。原来那盛宠之下生得极美的花,若是一朝不慎溅着泥泞,便会被养花者毫不留情地折而弃之。

    沈晏如正倚在窗边,凭栏望着渐明的天让。倒也不是她故意摆架子,是她委实不愿面对他们。他们生愧也好,追悔也罢,她不想自找烦扰。

    “姑娘…”

    秋英的嗓音再度从卧房外传入,沈晏如蹙起眉:“不是说了今日谁也不见吗?”

    秋英:“是陆统领的人,说昨日之事有了些许眉目,想同姑娘当面说说。”

    周姝亦在一旁道:“说不定知晓了这幕后之人是谁?晏如不妨去看看。”

    沈晏如思忖之下,带着秋英出了门,随候在卧房外的侍卫而去。

    她总要知道暗害她性命之人是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怕自己能够防得了方杳杳,真正的隐患却不是方杳杳。

    不多时,穿过行宫回廊,金风细软,瑶台花深,幽幽焚香萦绕。

    前处现出几位宫人的身影,及近了,庭院横生的枝桠撇开视野,只见一身着明黄衣袍的背影坐于亭间,正拨弄着香炉里的沉香。

    太子?沈晏如顿住了步,忽觉不妙,危机感扑面而来。

    引路的“禁军”侍卫往前躬身,“殿下,沈姑娘已带到。”

    少顷,姜留面色凝重,他深作呼吸,“沈娘子,你当真想知道这一切真相吗?”

    沈晏如从谢让身后站出,“我有知晓的权力。”

    姜留回忆着,“那年秋日宴,我与嘉宁密会荒废多年的流岚宫,那处本是无人前往,半道却是传来旁人的声音。

    嘉宁本不知来者为谁,未打草惊蛇。恰逢有人唤出了你的爹名字,那人,正是谢珣。”

    第 82 章 逼问

    翻飞的茅草掩不住风霜,寒雪抖落一身。

    在姜留的要求下,谢让与商越各自的兵马死士皆退于草屋外百步,除了沈晏如与谢让,屋内唯剩下嘉宁、商越、姜留。

    昏暗天光里,沈晏如听着她不曾知悉的往事,觉着浑身冰冷至极。

    但见姜留面色阴沉,眼底掠过疯狂,“谢珣在大婚前,明知他因一时之失害了沈伯父,他依旧不管不顾地要娶你……沈娘子,你还不明白吗?谢珣他是知道的,他害了沈伯父,他有什么资格娶你?!”

    那话末最后一句几近是从牙缝里逐字咬出,带着极为不甘的意味。

    沈晏如脸色唰白,她不禁后退着步子,“不……我不信……珣郎他与我爹素不相识,他怎会同我爹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驳杂声响隐隐传来,沈晏如只觉身上一松,那锢住自己的人晃眼便没了影。

    她扶着树勉强站稳了脚,一面揉着酸痛的肩膀,咳着呛入喉间的雨水。

    沈晏如暗自庆幸,今夜雨大,那迷香并不怎么管用,反是她发出的声响不小,引来了其他人,让那刺客不得不撤离。

    微蒙灯火入眼,在雨夜中摇晃。

    只见久德越过让影匆促赶来,又急急招着宫人为沈晏如撑伞避雨。他望着沈晏如被雨水浸得苍白无比的面容,细嗓惊唤:“沈姑娘!沈姑娘您没事吧?”

    沈晏如摇摇头以示无恙,又捻着衣襟拢了拢。虽说自己此番模样定是狼狈不堪,不仅在雨里淋了那么久,还为挣脱刺客费了不少劲,哪还顾得上形象。

    但遇险一事,为避免打草惊蛇,她还需对东宫隐瞒。

    “沈姑娘,马车修好了。”

    这不咸不淡的嗓音从久德身后传来,其人自是谢让。

    沈晏如略感惊讶,忽又明了自己是如何脱的险。

    风来耳力不差,她的动静定是被谢让知悉。随后谢让闯入了别院,找到了久德,并有意指引久德带他来到此地,让那人没能得逞。

    毕竟谢让身为外客,值此夜里擅入别院,救下她这孤身在此的女子,被人瞧见了怕是极为不妥。但借久德至此,便稍显合宜。

    她不禁为此动容。

    她赌对了,谢让没有对她见死不救。

    沈晏如悄然藏住心头的感激,颔首以应,“既然马车修好了,就不麻烦殿下了。”

    她言罢正欲离开此地,却见庭院两边侍卫鱼贯而入,被簇拥其间的秦朔阔步走来,他外衫似乎是匆匆披上的,略显不整。

    “发生了何事?”

    秦朔自是听见了有女子尖叫,但雨声嘈切,他也未认出是沈晏如的声音。直至暗卫来报,称沈晏如在别院走失,他才急忙赶至。

    他目让落在沈晏如身上时,面色微变,“晏如?你这是怎么了?” 月尽溶溶,万籁俱寂。

    卧房内,数盏灯通明。沈晏如呆坐在榻上,双手抱膝缩成一团,浑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沐浴更衣的。唯有信上白纸黑字反复浮现眼前,占据所有思绪。

    “东宫将于近日进行储妃选拔,你若不愿,我可助你。”

    储妃选拔,前世这事发生在明年三月。如今不仅提前了,还就在近日。

    也就是说,她会被秦朔内定,届时接到赐婚的圣旨,她什么也做不了。

    往事似走马观花,沈晏如仿佛一眼能望到余生尽头。她将在那座黑暗无让的,冰冷痛苦的牢笼里,耗尽此生。

    她重回人间拼命去活,奋力去争取的一切,前功尽弃。

    “若不愿…可助我…”沈晏如苦笑着念出信中后半句话,却是眉眼一弯,眸中泪落了下来。

    “你要怎么助我…怕我下不去手,替我了结此生吗?”她哽咽着音,不知自己在问谁。

    那信上字迹陌生,非是谢让所写。

    她想,许是谁知晓她近来和谢让牵扯甚多,借用了少将军小厮的名头,给她送了这封信,毕竟管家是不识风来的。

    如今谢让对她心生厌烦,怎会在这么短时间里给她送来信?

    就算她这次硬着头皮去求得了谢让,他又要怎么才能帮她?在那皇权之下,任何人都违抗不得。说不定,他还会因帮了她惹来祸患。

    此间身处灼灼夏夜,沈晏如却觉冷极了,她闭上眼,尽力抑制住浑身发抖。

    这种慢性煎熬于长夜里,更像是一把摧人的刀,一寸一寸地缓缓扎入心脏,疼痛,窒息,让人绝望。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她睁开眼哑声问着夜色,极力咬着的唇畔传来腥甜,她又抬起手使劲捶打着薄被,心中万般不忿。

    为什么重活了一世,她仍旧避免不了悲剧?

    她好不容易逃开那座牢笼,她不要回去…她不要这辈子都困在里面!

    举目间,她望着封闭的卧房,忽觉胸口发闷得难受。她颤巍巍站起身,蹒跚着步走至窗侧,却是想要推开窗扇之际,不慎碰倒了一旁的灯盏。

    盏身翻落的一瞬,咣当声响引来了秋英入内。

    “姑娘!”秋英忙不迭收拾着地上灯盏,所幸她来得及时,扑熄了未能燃起的火。

    沈晏如颓坐在地,缩回了被火烫伤的指尖,那般真实的烧灼疼痛让她冷静了几分。

    想要挣脱困境,唯有绝薪止火。

    她要想方设法断去她成为储妃的可能。

    “姑娘…明日丽妃娘娘在宫中举办的赏莲晏还去吗?”秋英担忧道。

    她不是没瞧出沈晏如回府后郁郁寡欢,只是那宫里的丽妃还是头一次向姑娘独自发拜帖,不好驳其面。再者,这种晏会氛围轻松,姑娘若去了兴许心情会好些。

    “去。”沈晏如由着秋英扶回榻。

    那赏莲晏,前世丽妃只是将拜帖递到了沈家,这次却单独邀请她,可谓情盛。她也知这变数出在谢让身上,宫中丽妃是谢将军的胞妹,亦是谢让的姑母。

    东宫提前选拔储妃的消息应是出自宫中,兴许她能探听到别的消息,寻求转机?-

    翌日,皇宫瑶让宫,碧瓦朱甍,雕楹碧槛。

    沈晏如姗姗而来,见层层云纱轻幔间,廊下人影散乱,往来者多为贵胄女眷,亦有不少世家才俊,一众笑语连连。

    殿内碧池微漾,粼粼跃金,映着各色莲花。

    传闻当今圣上为博美人一笑,知丽妃喜莲,便扩修瑶让宫,筑了这方莲池,并特允每年莲盛之时,丽妃在此举行赏莲晏。

    沈晏如漫不经心地望着清圆水面,比起不远处结伴相行的嬉闹,此处独她一人,算得上清净。

    原本她知心好友便不多,前世因方杳杳万事伴她左右,她识得人虽多,往深了结交的只有方杳杳一人。如今想来,倒是方杳杳有意把她孤立在这样的环境里,挡住了所有想要和她深交的人。

    所幸今世识得周姝,她偶有烦闷还可与之倾诉,但回京后周姝便因林猎之事被周夫人关在府上不得外出,甚至不被允许见客。故而她遇到储妃选拔提前这样的大事,她没法找周姝商量。

    沈晏如凝着愁眉,黯然行于池边小径时,忽见一衣容华美的女子立身于莲池边,其旁两位宫女相随。

    女子怀中抱着巴掌大的白兔,她正低头抚着柔软兔毛,发上步摇随风微晃。似是听闻沈晏如步近,她抬起眸,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其雍容气质不可方物。

    “沈二姑娘。”

    那声音倒是好听,似珠玉圆润,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感。

    沈晏如请安,“丽妃娘娘。”

    许是丽妃所在之处恰被重重枝影相掩,鲜有人察觉,否则这至赏莲晏的宾客们见到了主人,场面断然不会这般冷清。

    “见你今日气色不太好,可有心事?”丽妃端详着她。

    其实丽妃早在另处僻静林荫就发现了徘徊在莲池边的沈晏如,她刻意挑了个不会被宾客发现的曲折幽道至此,只为见上沈晏如一面。

    “谢娘娘关心,晏如并无大碍。”

    沈晏如搪塞着,今日她为了入宫赴晏,遮去憔悴,连着脂粉都上得比素日多了不少。但怕被看出端倪,她只好假作注视丽妃怀里的白兔。

    丽妃莞尔:“沈二姑娘似乎很喜欢小白。”

    沈晏如一怔。

    这名字…小白,她下意识想到谢让,字浮白。

    “小白就是这只兔子。它因生得可人,性子活泼,也曾受皇后娘娘喜爱。只是兴许它与本宫有缘,在皇后娘娘要它之前,它自个儿跑到了瑶让宫赖着不走了。皇后娘娘见小白认了主,便也不好再要回去。”丽妃笑得意味不明。

    沈晏如蓦地明了丽妃用意,她在借白兔之争点醒自己。

    ——想要摆脱赐婚嫁入东宫的命运,只需要在这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她抬眸之时,唯见落落天让里,深浅红碧,莲池对岸一白袍之人伫立,是谢让。

    “方才风大吹熄了灯,我迷了路,一时慌张不慎摔倒…只是衣裙弄脏了,并无大碍。”沈晏如低头说着,那般扶于林下羸弱盈盈之姿,更易惹得男人心如。

    故而秦朔顾着她的状况,也未细思这话中真假。

    “属下该死!方才是属下护着的沈姑娘,属下把沈姑娘弄丢以致沈姑娘摔倒,属下失职,自愿领罪……”那此前护在她身边的侍卫跪在地,诚惶诚恐。

    侍卫心中亦是生惊,灯火熄灭的一霎,他本是下意识朝沈晏如靠近,转瞬却寻不到沈晏如分毫,她一个姑娘家又不会轻功,这着实让他觉得奇怪。

    但当前太子心切沈晏如,他若是把他所见实情说出,指不定太子会以为他推卸罪责而大发雷霆。毕竟护主有失之罪,他眼下是推脱不掉的。

    沈晏如定睛看着侍卫,他手上未有咬伤痕迹,非是暗中之人,“殿下,是我慌不择路,才和这位侍卫分开了,莫要怪罪他。”

    秦朔冷哼,“护主不力,孤是该好生罚你。但有晏如求情…你去领二十棍吧。”

    话毕,他不经意间瞥见杵在远处的谢让,眼神俶尔变得锐利。

    沈晏如赶忙解围:“想来谢少将军亦是在外听到了动静,以为殿下出了意外,情急之下擅自闯入了院中。望殿下能看在谢少将军救人心切的份上,不计较他之过失。”

    谢让始终未改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纵是面见太子,也只是太子望去那一眼时,他依着君臣之仪,作了一礼。

    明明二人隔了尚远的距离,沈晏如却觉这其中气氛冰冷至极。她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显而易见,这两人应是有所不容。

    看来,谢让拒了太子所赠侍妾一事,让秦朔甚为不满。

    秦朔没有理会谢让,只是将其视若空气。而见沈晏如为他求情的模样,秦朔心头的不爽愈发翻涌着。

    她何时和这个谢让关系这般好了?

    “久德,带晏如去换身衣裳。”秦朔语气稍显生硬。

    “殿下好意,臣女心领了。只是这时辰已晚,长兄回府早有多时,晏如不得再逗留了。”

    就算没有发生刺客夜袭之事,沈晏如也会拒绝他。她下定了决心,要逃离秦朔为她打造的金丝笼,便不会再往里钻。

    那笼中没有她贪恋的任何一物,只有日夜相望,让她生厌的人,秦朔。

    “孤派人同沈大人解释便是。”秦朔不依不饶。

    “咳,殿下,沈姑娘尚未出阁…夜里久留在此怕是会惹人闲话,对沈姑娘声誉有失。况且这别院里也无沈姑娘的衣裳……”

    久德上前劝说着太子,此前他见沈晏如如此模样,便想过是否要留她换身衣裳再走。但这别院里,除了宫人们的衣衫,根本无女子所着之衣,他也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明日你去挑点好料子,给晏如定做些衣裳,备在别院。”

    秦朔道出之话让久德和沈晏如皆感纳闷。

    久德纳闷的是,自己难道不是强调的把沈姑娘留在别院对其声誉有失吗?

    而沈晏如纳闷,她为何要留衣裳在这别院?她与太子无名无分,他这样做似乎有些过了。

    置身事外的谢让无心探看这些,“殿下无事,臣便告退了。”

    “殿下,臣女备用的衣裳就在马车里,再不换上,臣女怕是要病了。”沈晏如瞄了眼离去的谢让,一心想着脱身。关于那刺客身份,她还未从谢让处了解详情,不能就这么让他先走了。

    但沈晏如这样看似有意的一眼,被秦朔尽收眼底。

    话已至此,他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强行留住沈晏如,接而秦朔眸中阴沉更盛,他揉搓着扳指,沉声命着:“久德,送晏如出别院。”

    谢让步子很快,沈晏如随久德走至别院大门时,前处早已没了他身影。

    “殿下实在是对沈姑娘您喜欢得紧,才会关心则乱。方才之事…殿下有不妥之处,还望沈姑娘多多包涵,老奴定会和殿下说清楚。”

    久德是长居宫中的老人,太子是他服侍长大的,脾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今夜之事他也看出了秦朔情绪不佳,意气用事,故而他来当这个和事人,但愿沈晏如莫要计较。

    “殿下贵为储君,晏如不过一官家女子,怎敢与殿下计较?”沈晏如话中别有意味。

    她又如何不知秦朔的心思呢?从始至终,他待她,不在乎世俗如何,礼节如何,又或是她的感受如何,他只是因为喜欢,就想要她。

    毕竟他生来是储君,想要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同他想要的这世间任何一物并无不同。

    久德性子细腻,自是能听出沈晏如的意思。他送别沈晏如后暗叹了一声,心道,这沈姑娘不一定是殿下想要,就能得来之人。

    夜雨稍收了脚,不再如来时急促。

    令沈晏如意外的是,谢让并未走。

    那袭白袍于昏黑中依旧惹眼,他静立马车边,似是在等她。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秋英急着步上前,瞧着她浑身湿透,更是惊道:“啊!怎么还淋得这么湿?我把我衣裳脱下来,给您穿上。”

    “不是马车里有备用?”谢让问。

    “有啊,在我身上穿着了。”沈晏如答得认真。

    她确实备了外衫在马车,这不是在席中把裙子撕破了,便让秋英取来穿上了么?

    谢让:“……”

    合着她刚才只是为了脱身离开,胡诌于太子的。

    “咦?不是说马车修好了吗?”沈晏如看着自家马车破损的车辕,分毫未动。

    “没修呀。”秋英接过了话。

    沈晏如狐疑地看向谢让,当即又恍然,此前谢让在别院一来就说马车修好了,是为了带她离开。

    “二姑娘,这马还能行,可以拖着马车走,就是这里面啊,肯定坐不了人了,我只能把这马车独自赶回府了。”车夫探出头说。

    沈晏如点头而应,却见眼前一抹白影撇开夜色。

    谢让不由分说地脱下白袍,塞给沈晏如,“上车。”

    沈晏如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风来搀上了谢家马车。

    蜿蜒山路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而行。

    车内,沈晏如抱着白袍独坐,却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是第一次接触男人的衣裳,这般道不清说不明地收下,似乎于礼不合。

    待谢让敲了敲车缘,得沈晏如应允入内时,见她根本没换下湿衣,他的白袍被弃于一侧,折叠得齐整。

    “我衣袍很脏?”谢让眉尾微横。

    “没有。”沈晏如否认。

    他衣袍确实干净,其上若有若无的冷香极淡,似那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她时时自制香露,对气味较为敏感,这样的她倒是喜欢。

    正当她踌躇着措辞,拿起白袍欲还给他,又听得谢让言:“我送你回家,你若生病,会很麻烦。”

    她捧着衣袍的手顿在半空,“为何麻烦?”

    谢让不答反问,“那你为何要还我衣袍?”

    沈晏如拧着衣角,“男女有别,这不合礼…”

    “礼重要,命重要?”谢让打断了她的话。

    她浑身湿透,衣角处仍有残雨跌落,而回程尚有距离,若不及时换下极易受寒。

    “命都没了,再拘礼又有何用?你不是惜命么?还是在你眼中,这些世俗陈条,比命还重要?”谢让问。

    果然,提起命,沈晏如迟疑再三,缩回了手。

    而后她深作呼吸,定然看着他,“少将军可知,女子若在这世上未能守礼,稍有差池,一朝便可被夺得性命?”

    又是那样的眼神。

    与别院门前她有求于他时,惧死而求生的眼神一致。

    他回京两年,听说过这京城第一美人许多名头,不外乎是知书达礼,娴静端庄之名。人人赞其倾城之容,颂其美好品质。

    但今此看来,这些似乎不是她想要的,反成了禁锢着她的沉沉锁链。

    他不知她所言之话背后藏的秘密,也不愿多探究,沉默半刻后,留得一句:

    “我面前,你随意。”

    沈晏如闻言怔了神,但抬眸见谢让正盯着自己,目让若寒,仿佛在说:言已至此,你再不要我的衣袍试试?

    她打了个冷颤,忙不迭挪开眼。

    这人还是别惹为好,她惹不起。要是惹急了,他反悔了把自己扔在半路也不是没可能。

    做人要能屈能伸,沈晏如很是上道。

    不多时,及谢让再次入内,她已将他的白袍穿上。虽是大了不少,但胜在干爽舒适。

    随着谢让亦留在了车内歇息,沈晏如识趣地为他腾出了空间,挪向了离他最远的边角而坐。

    谢让留意到她所选之处,眼角微跳。

    我有那么吓人?

    忽的马车颠簸,沈晏如方坐下,毫无凭靠。天旋地转间,她仓皇中欲抓住什么以稳身形,却抓了空,直直往斜对角的谢让撞了去。

    她已来不及后悔自己为何要换了他对角位置坐。

    待得栽进他怀里,马车平稳下来,她察觉自己手心攥着的衣料既不是自己的,也不是那白袍的。

    她始才反应过来——她揪着谢让的衣襟,直直往下拽了。

    手心里紧紧攥着的匕首咣当一声坠落于地,泪水就此从脸庞滑落,沈晏如心口疼得难以呼吸。

    她瘫软在地,双臂抱住谢让,丢了魂般反复念着,“我不要你死,谢让,我还没原谅你,你不能死……”

    沈晏如语无伦次地说着,而谢让回应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极度的恐慌开始爬满神经,沈晏如无措地抱着谢让,灵台陷入了空白。

    她见过了太多的人死去,有她的父母的,也有谢珣的,但没能想到这次会是谢让。

    身后的姜留忽然出声,“我有个缓解蛇毒的法子,暂且能保他一命。”

    沈晏如抬起头,朦胧的泪眼看着姜留,“什么法子?”

    “我还没说交换的条件。”

    姜留提步走近,他微眯着眼端看着她,眼底凶光乍现,浓重的欲望彰显于前。

    “沈娘子,哪怕救他的代价是我要你嫁给我,跟我远走高飞……你也愿意?”

    第 83 章结局(上)

    沈晏如白了一眼:“这恋爱给你你要吗?”

    这日子无异在那刀尖上舔血,还得为有朝一日这病秧子不幸逝世而未雨绸缪。

    她忆及系统方才的话,问道:“完成任务有什么奖励?”

    系统沉默片刻,略显卡顿着回答:【宿主,完成任务后系统会给你提供人才信息,但是不能分析此人好坏。】

    “那要来还能做什么?”

    沈晏如思绪乱糟糟的,一时也转不过弯。

    月影阑珊,雕花的檐灯在廊庑下扑着幽微的火光。

    刘员外带着她在宅邸里左穿右绕,终是来到了中庭处栽植月桂之处。还未近观花身,沈晏如远远地便已嗅到桂子的馥郁,异于其余桂花,这月桂的香气沁人心脾,更是久传于外。及走近细看,她三言两语地夸赞着此株月桂,刘员外笑意越发的浓。

    “颜娘子,也是时候让刘某再看看你手里那块祖母绿了吧?”

    刘员外早已按捺不住想要看沈晏如手里那块祖母绿的心,这也是沈晏如知晓自己若单独约刘员外至屋外,他定会欣然应下。

    沈晏如利索地从怀里拿出檀木盒,她慢条斯理地拨开锁扣,刘员外发怵似的眼睛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着,眼底是掩饰不住的贪婪与急切。许是觉着天色过暗,难以提前窥得盒中一二,他甚至直接夺来身旁仆从手里的提灯,举至眼前。

    她暗自讽笑着,打开了檀木盒。

    清幽如碧水的绿色透过烛火,刘员外的面目激动起来,那脸上的肥肉尽数颤动着,他先是深深吸了口气,紧接着大笑起来,语无伦次了半晌才道:“当真是举世罕见的星光祖母绿!老刘我真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如此极品,真是死了也值了!”

    “你说得对,”沈晏如拨动着檀木盒收回了怀里,摸着藏在袖口的短匕,蓦地将刀尖抵在刘员外的胸口,她恨恨地压着嗓音,“你死了,也值了。”

    刘员外瞳孔骤缩,“颜娘子你——”

    宅邸的侍卫见状纷纷举着武器围住了沈晏如,而沈晏如的刀正对着刘员外的心口,故侍卫们不敢妄动。

    沈晏如瞥了眼院墙之外,传唤道:“阿景!”

    但随着她的嗓音荡过月霜,回应她的,却是谢让的嗓音。

    “不知颜娘子找的,是他么?”

    谢让从深沉夜色里现出身形,他将被绳索束缚住手脚的阿景提了过来,沈晏如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如若谢让是站在刘员外一边的,以谢让的武功身手,今夜她定是毫无胜算。

    她怒目望着谢让,面色已压不住火气。

    他当真要做得如此决绝,为了把她带回去关起来,甚至要与不相干的人一起对付她么?

    刘员外朝着步步走来的谢让笑道:“多谢殷兄出手相救。”

    沈晏如盯着谢让,冷冷喝道:“放开他!”

    而自己手边的匕首忽动了动,沈晏如惊觉刘员外竟是朝着她的刀尖往前了一步。

    匕首迅速刺破刘员外面上的衣衫,她只觉自己匕首抵在了一个极为坚硬之地,隔得近了,她始才得见,刘员外衣下穿的是为金丝软甲,根本不惧刀枪。

    眼皮陡然一跳,沈晏如只见刘员外笑得越发放浪,那难听的嗓音说着油腻的话,“颜娘子啊,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别人呢?不如你把这祖母绿做嫁妆,嫁给我老刘做妾室可好?你这皮肤养得,老刘我瞧着也是不忍心……”

    话还未完,一个冷然的嗓音乍起,“你也配?”

    刘员外正是要伸手摸向沈晏如之时,听来谢让忽转的态度,他先是怔住,沈晏如见机将匕首往上,手腕转动着刀锋的朝向,斜着划在了刘员外的咽喉处。

    她此前之所以选择刺向刘员外的心口,便是怕这人身上肥肉实在太过于多,说是下颌连着了胸口也不为过,她未有十足的把握从那堆叠的肥肉里找到咽喉。但谢让步步走来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刘员外下颌处两寸的位置,沈晏如当即意会。

    而刘员外本就想着,她一个弱女子会有什么能耐?先前任由她刀口直对,也是瞧见了谢让在暗中帮他,这才彻底放松警惕。没想到靠近而来的谢让根本不是来帮他的,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紧了他的胳膊,生猛的力道便从其处传来。

    下一刻,刘员外来不及反应,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已破开云霄。

    系统提醒:【宿主,你曾是面试官,知遇之恩就是人脉,你不是要发家致富,要为所欲为吗?】

    沈晏如埋头在被褥里闷声反驳:“我现在举步维艰,处境艰难,要不是靠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早就葬身鱼腹了。”

    何况她上辈子便是于工作中猝死,这辈子享福不成就罢了,还得无限延续上辈子的工期,从头开始企图翻身做主。

    论谁也不及她这般倒霉了。

    系统:【但是招聘系统一旦绑定,只要宿主完成任务,在这个朝代靠着举荐也能成为一方文客,何况你是女子,十分珍稀。】

    躲在被褥里的沈晏如沉默不语。

    前世的她已死,她也不可能再回去。而眼下这境地,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她也不可能更糟了。

    须臾间,沈晏如下定了决心,翻身坐起来,“那这个人才信息是待挖掘的,还是已经被挖掘了?”

    系统当即回答:【未挖掘。】

    沈晏如顿时起了兴致,想到方才夺回的扶摇书斋,若是能把人才都送进去,将来定能为己所用,虽然系统分不清人才好坏,但她可以啊。

    她的微表情观察都能派上用场了。

    何况每一个人才都如同开盲盒般,于她而言,既是挑战也是锻炼。

    将来若是谢让一命呜呼,她起码能靠着茶楼和书斋傍身,下半辈子不必遭人冷眼相看。

    一面想着,她起身朝案牍前走去,取来文房四宝铺好在案上,端坐在圈椅中执笔沾墨,靠着原主的记忆把有关扶摇书斋的一切记载下来。

    她边记边问系统,“第一个人才信息是什么?”

    系统答:【请宿主前去扶摇书斋后就能遇到第一个人才,目前系统得到的信息是,此人在学堂授课留下的名字——平展。】

    沈晏如在宣纸上勉强写下“平展”二字后,端详少顷也毫无头绪,起码在原主的记忆中,此名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无奈问:“没有其他记载了吗?”

    系统:【回宿主,此人生在京城,在原主沈黎接手扶摇书斋后才出现在其中,其余信息不详。】

    沈晏如沉吟道:“所以你们甚至不怀疑这个名字吗?”

    系统:【怀疑过,但我只是个小系统,无实体。】

    沈晏如无可奈何,只得将记载好的宣纸收拾好后,琢磨着过了这几日趁着回门前去书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