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静,小院中的雪地白得晃眼,昨夜那人留下的脚印被后来的雪花抹平,但凌悦的心却并未随之平静。

    爱管闲事的嫡姐早早就去了宫里,无人打扰让她能冷静思考一些问题。

    凌悦倚着门,手里捧着暖炉,眉心微蹙似有烦忧,偶尔有雪花被寒风裹挟落入檐下被她伸手接住化成一小滩水躺在掌心。雪水顺着掌心的纹路蔓延勾起她许多思绪。

    这么多天了,她和自己的手还不是很熟,毕竟前世很早就失去了右手。

    她抬起右手拍拍自己的脸,手上还带着暖炉的温度,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再不会比之前差了。”

    “小姐!”

    春桃雀跃的声音穿透风雪,凌悦抬眼见小丫头抱着一柄长矛一路小跑过来,长矛比人高,矛尖下部的红穗子随着对方动作摇晃。凌悦看着看着不由就笑了。

    到了跟前。春桃跺掉脚上沾的雪,又松开一只手随意往头上扒拉扒拉。凌悦抬手就要帮忙却被拒绝,只能在一旁无奈看着。

    等身上的雪花都处理完了,春桃献宝似地将手中长矛伸手往前一推,兴奋道:“小姐,拿过来了,他们没有为难。”

    凌悦点点头,虽不知嫡姐为何与她亲近,但目前来看对方的亲近有利无害,至少这将军府中的人不像之前那样尖酸。

    她将暖炉塞给春桃,自己拿着那杆长矛看了起来,材质很普通甚至杆子下方还有开裂的痕迹,这并不要紧,凌悦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在握住武器的那一刻,春桃总觉得自家小姐变了,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

    看着大雪铺就的庭院,凌悦勾唇一笑手持长矛跃入院中,凌厉的攻势劈开风雪亦震惊了檐下的春桃,而雪中之人逐渐找回了前世的感觉,眼前的风雪仿佛变成了前世的敌人,于是她愈打愈凶一招一式尽带杀气,只是远远观望就觉胆寒。

    春桃微微后退一步,若不是她与小姐朝夕相处,定要认为这人是冒充者。

    舞完最后一招,凌悦利落收手,随手将长矛扔出插在院中的树上,长柄不断振动发出嗡鸣。春桃骤然回声,她兴奋靠近正在往回走的凌悦,两眼皆是崇拜:“小姐比老爷还要威风呢!”

    凌悦觉得这小丫头有些神经大条,有些好笑地问:“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武?”

    春桃一愣,“春桃是不会认错小姐的,无论小姐会不会武功,那都是春桃的小姐。”

    明明是那么冷的天气,眼里却涌出一股热意,凌悦不想哭,于是她抬腿走进屋里,深呼吸后流泪的冲动也就消失了。

    她坐在桌边给自己倒茶,茶汤清澈,照出她的模样,她盯了许久,想到了危机四伏的此世。

    于是她放下茶水,转头往外看,春桃正站在树下蹦跳,跳高时就伸手,看来是想将树上的长矛给弄下来,可惜她太矮了够不着,只能气得在雪地里跺脚。

    又跳了几次后,春桃春头丧气回到屋里,她拍拍自己身上的雪嘟囔着:“小姐也该小心些才是,将军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势利眼,保不准下次要不到了。”

    明明年纪不大却操了许多心,前世这小丫头也是这么唠唠叨叨,在她失去双眼和右手之后就更加了。

    凌悦低头轻问:“春桃觉得大小姐如何?”

    春桃心下突感不安,但还是实诚回答:“大小姐很好,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凌悦不能直说,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说:“你愿意服侍大小姐吗?”

    春桃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小姐不要我了吗?春桃哪里错了小姐罚就是,请小姐不要赶我走。”

    凌悦慌乱将人扶起,擦去对方眼角的泪水,哄孩子一般:“好啦好啦,不是不要你,只是小姐我得罪了一个很可怕的人,如今生死难说,跟着我会很危险。”

    春桃哭得直抽抽,听到解释又变成了害怕,随即强装勇敢:“这样我就更不能离开小姐了,春桃会保护小姐。”

    “到底是谁要欺负您,小姐您尽管说,我不怕!”

    眼见小丫头哭红的眼眶,凌悦也不敢再提将她送走的事,只是满面愁容沉默不语。

    春桃见小姐为难,她又换了个问法:“小姐若是不愿说名字,可否形容下样貌?”

    样貌?

    不知为何,凌悦想起对方笑着说着威胁话语的模样,月光从她的发丝间流淌而过衬得肤色如雪,如果对方不是陆姀,她或许会被惊艳到,但因为对方是陆姀所以就只剩下惊悚了。

    不过……

    凌悦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此刻的心跳,垂眸叹息:“月色确实很美。”

    春桃歪头疑惑:“啊?”

    这时门外突然来报:“二小姐,五公主请您过去。”

    凌悦拳头一握,她压抑内心情绪回道:“我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屋外的动静让凌悦闭了嘴,她听到远处而来的脚步声,脚步虚浮无力但很稳,前世她失了双眼对声音很熟悉,很显然陆薇莹自己过来了。

    一双桃色绣花鞋伴随着陆薇莹温柔的声音踏进屋内:“二小姐可是病了?”

    凌悦不愿看她,见礼后便一直低着头,对方的关心她也只是刻意敷衍:“身子一直不好,昨日噩梦惊醒又染风寒,公主金尊玉贵还是不要过了病气才好。”

    陆薇莹见对方一直低着头,各种表现和前世一模一样,于是心下稍微安定一些,只是院中树上插了一根长矛这又让她心存疑虑。

    这雪下得太急,地面的痕迹都被遮盖,光是一柄武器难以说明什么,毕竟这里是将军府。

    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陆薇莹见对方低头忍不住又想起凌雅来,她今日又碰上了雅儿,可对方似乎有意回避她,打过招呼便走了,想说句话都难。

    享受过权利带来的好处,陆薇莹怎么能够轻易放弃,凌复手上有兵权且最疼爱凌雅,凌悦虽不受宠但才能十分出众,无论选谁都是好的开始。

    私心里陆薇莹看不上凌悦,对方模样一般不懂风雅性格寡淡木讷远比不上凌雅在她心里的位置,可也不能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一个人身上,相比之下凌悦更好下手。

    陆薇莹环视一圈,佯装心疼:“二小姐就住这里似乎太简陋了些。”

    简直受不了对方的假惺惺,凌悦忍住掐死对方的冲动,淡淡道:“父亲为官清廉,对我自也是如此要求,而一日三食、衣物、出行等从未亏待。”

    陆薇莹的笑容僵在了嘴角,这话说得其实没错,但是就是觉得怪怪的。

    说起来其实她住的冷宫比如今这里还差并且之前限制了自由,衣物和食物都是被克扣的。

    陆薇莹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凌悦,可对方低着头一派窝囊的样子,于是又打消心中疑虑笑着示好:“其实我们见过,第一眼时我便觉得有缘,感觉很是亲近,今日得了空便特意来看看你。”

    对方的虚情假意让凌悦浑身不适,她攥紧拳头,因为克制冲动而全身颤抖,可这样的表现却被陆薇莹当成了害怕,她心下嫌弃表面温和,每一句的关心都是那样真实,好像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毫无权势的将军庶女。

    今生不断和脑海里的前世重合,可意外的是凌悦渐渐冷静下来,她学着陆薇莹的样子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模仿着前世的影子感动着:“谢谢您。”

    陆薇莹看着对方这熟悉的表情,也想起前世的最初,心底闪过一分愧疚,但很快消失变成了得意。

    她拼命压住想要飞翔的嘴角浅笑着:“那我过些时日再来见你。”

    凌悦一脸受宠若惊,直摆手拒绝:“公主金枝玉叶,哪能将时间浪费在臣女这等人身上,这不值得。”

    陆薇莹见状拍拍凌悦肩膀:“我觉得你值得。”

    这场虚情假意的对话终于随着地方的离开而结束。

    凌悦瞬时变脸,她十分嫌弃地脱掉外头的衣服,对着春桃吩咐了一声:“春桃,备水,我要沐浴。”

    春桃将地上的外衣捡起,连忙答应,刚想将手上的衣服收起就听自家小姐一句:“手上那件烧了。”

    春桃看着手中的外衣思考片刻,随后带着衣物出门去,过会儿又提着一桶水进来随后出去直到浴桶里的水足够,随后她退了出来站在屏风外,听着屋内的水声,春桃问:“小姐讨厌这位公主吗?”

    水声停顿,不一会儿春桃听见小姐疲惫的声音:“是。”

    凌悦是真的累了,这具身体远比不上前世战场那会儿的身体状态,拿起长矛操练那会儿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之后又同陆薇莹周旋了那么久,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了。

    春桃今天也该累了,凌悦睁眼轻轻招呼:“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春桃很是担心,但她明白小姐需要静一静,于是乖顺退下。离开时带上门,本想去关窗,又想起屋内有炭火恐生意外,于是留了一处离去。

    只有一个人时凌悦就忍不住发呆,她任由自己下沉直到水面没过她的鼻子,将憋在心里的一口气逐渐释放出来,咕噜咕噜的泡泡声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水温正好,被水包裹的感觉也正好,像落入了谁人温暖的怀抱。

    可似乎这样还不够,于是她继续下落,她蜷缩在底部抱紧自己,好像这样就能得到安慰,她当然不是想寻死,只是释放自己的愤怒和疲惫。

    感觉心中郁气散得差不多了,凌悦想要出水,可抬头瞬间她透过水面看到长公主那张毫无笑意的脸,于是她心一惊张嘴,然后呛水了。

    她慌乱站起不断咳嗽:“咳咳咳咳!”

    脊骨处冰凉的触感让凌悦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长公主的声音更让她头皮发麻:“看来是不想死。”

    凌悦惊恐制止对方轻拍她背的手,又反应过来自己没穿衣服,一时间都不知道遮哪里,只能抱着胸往水里蹲,有些崩溃地看着似笑非笑的长公主:“殿下可否先回避。”

    陆姀坐在浴桶边缘,她伸手划着桶中的水也不管自己的衣袖已经湿透。

    凌悦可没那么悠闲,她快羞耻死了,这次不同,上次室内很黑看不分明,可这一次不是啊,屋内明亮得很。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凌悦觉得自己的心态要炸了,她见长公主没反应忍不住再出声:“殿下。”

    因为太过慌乱,凌悦的声线忍不住有些抖,陆姀玩水的手停下,她直直看向凌悦:“准。”

    随后她退到屏风后,“不用起身,我待会儿就走。”

    凌悦闻言又坐了下去,平复心情后询问:“长公主找臣女何事?”

    陆姀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袖突然一笑:“武科报名一事已安排妥当,你去便是。”

    说完陆姀便翻窗离开。

    凌悦有些凌乱,就这事还要亲自告知?

    然而走在寒风中的陆姀也不明白,摇头道:“莫非真疯了,这点小事也要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