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三千行情诗 > 6、006
    顾南湘最讨厌下雨天。

    记忆里父亲牺牲的消息就是在一个雨天送来的,那个时候她年纪尚小,不理解那个叔叔眼底的哀恸,只听他对母亲说:“嫂子,顾队为了保护大家……你,节哀。”

    节哀两个字落下的一瞬,母亲直接昏了过去。那个时候屋外就落着倾盆大雨,窗子上漫布水痕,她原本坐在桌前画画,画纸上爸爸的样子才堪堪画好。

    可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后来母亲生病,将她送到顾家的那天也下着雨。蒙蒙的细雨,小小的女孩子抱着女人的腿,还挂着婴儿肥的小脸已经哭成了花猫,“念念乖乖,念念听话,妈妈不走。”

    可任由她如何哭闹,肉肉的手指还是被一根一根掰开。女人眼底噙着泪花,但还是义无反顾地上了车,那条青灰色的路绵延到看不见的尽头,黑色的车子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殆尽。

    她被一个人丢在了陌生的大园子里。

    再后来,她一个人住在顾家,有自己的房间,被布置得温馨又漂亮,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

    她怕黑,怕空落落的感觉,怕暴雨天的电闪雷鸣。

    再也没有爸爸在床边摸着她的头,说:念念不怕,爸爸会保护念念,怪兽不敢来。

    再也没有妈妈在雷声轰隆碾过的时候拍着她的背,小声道:妈妈在呢。

    这个世界好像忽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讨厌下雨天,害怕有雷声的雨夜。

    一如今晚。

    窗外又一道惊雷劈下,顾南湘把被子蒙在头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别说她二十岁的人怎么害怕打雷,有些反应根深蒂固,就是八十岁也会有应激反应。

    一些模糊的画面回闪,荒凉的墓园、死寂的病房、瘸了腿的男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顾南湘紧紧闭着眼睛,她拼命想要挥去脑中的那些可怖的画面,可被搅散的人影不消片刻又一点点重新聚拢。

    顾南湘将耳机的声音调到最大,让低沉好听的男声帮她驱逐掉那些画影。

    人是不是在恐惧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脆弱?

    顾南湘缩在被子里,听着顾肖给她录的歌,清沉的男声落在舒适的音域,优雅如提琴。

    她好想顾肖啊。

    很想很想,想要见到他,想要他在身边。

    如果可以,还想要哥哥抱抱她,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轻抚着她的后背,说:念念,不怕,哥哥在。

    即便他们才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争吵。

    即便他停了她的卡还不和她道歉。

    顾南湘想起到顾家之后遇到的雷雨夜,好几次她都是一个人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用被子蒙着头,连哭声都不敢太大。

    最严重的一次她发着高热躲在被子里,雷声每炸过一次,小小的一团身子就抖一下。

    最后还是起床喝水的顾肖发现了她的异常。

    因为她实在太害怕了,不受控制地呜咽起来,哭声越来越大。

    那晚,是顾肖陪她睡的。

    那会儿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顾南湘无比依赖这个哥哥。她抱着兔子玩偶缩在被子里,微肿的眼睛依然乌亮亮,看着身边距离她半臂远的小少年。

    “哥哥你不会走吧,趁念念睡着了的时候。”

    “不会。”

    半晌,顾肖又睁开眼,触上她乌黑的眸子,依然凶巴巴的两个字,“睡觉。”

    小南湘唇角却弯起个笑,“好。”

    她不怕顾肖了,虽然他有时候说话还是那么凶。

    之后的很多年,每逢雷雨夜,顾肖就会提前抱一床被子来顾南湘的房间。只是渐渐地他不肯再和她睡一张床,只窝在房间里的沙发上。

    再后来,沙发开始不能容纳他的身高,他便只能曲着腿将就一夜。

    这样的陪伴持续了四五年,顾肖要去读大学了,之后每逢雷雨夜,他就会提前给顾南湘打电话,然后电话一整晚不挂断。

    那个时候隔着一道窗子,外面电闪雷鸣,房间里却岁月静好。顾南湘窝在柔软的大床里,听着顾肖那边的声音。

    有时候是钢笔尖沙沙划过纸页的声音。

    有时候是指尖快速轻击键盘的声音。

    有时候是很低的交谈声,发音纯正的法语,是最好的伴眠曲。

    偶尔顾南湘也会闹腾,“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像小时候那样。”

    “你几岁了还要听睡前故事?”

    “那你给我唱首歌,法语歌。”

    “胡闹。”

    沉默的时间里,是窗外沙沙的雨声。

    顾南湘好像听见顾肖喉结轻动的声音,听他又问:“想听什么?”

    好别扭的男人。

    她生出捉弄的心思,“嗯……lepapillon”

    一首脍炙人口的法语童谣。

    顾肖:“……”

    半晌,听筒里倏然响起男人浅浅的吟唱,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雨夜落在最舒适的音域里,按摩着耳膜。

    jetegribouilleraidescartescommeungrandexplorateur

    pourlesmomentsoutut''écartes,que?atefassemoinspeur

    我会像探索家般为你绘制指南

    在你失去方向的时候,它能让你不那么害怕

    《dehors》

    顾南湘很喜欢的一首法语歌。

    一如现在,她塞着耳机,放着这首哥哥曾为她录制的《dehors》,来隔绝房子外的惊雷和闪电。

    眼睫被打湿,她就是这么没有出息。

    越回忆,越想念。

    想念顾肖带给她的绝对安全感。

    想念顾肖毫无原则的纵容和宠爱。

    他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样的雨夜里?

    他不知道她会害怕吗?

    臭顾肖,她真的、再也不要理他了。

    *

    黑色的轿车一路疾驰,划过郊野苍茫的雨幕,昏黄的前灯映亮城市的街区。

    圣修斯的夜晚不同于宁海,没有满街的霓虹和亮着灯的摩天大楼,因为下雨,路上连行人都稀少。

    整座城市陷落在一片孤茫之中,只有雨滴串联起来的线条将街景勾勒涂画。

    顾肖在听西蒙汇报顾南湘这一天的生活,他无意窥探妹妹的隐私,只是担心她一个人会不安全,甚至没办法生活。

    顾肖在这一瞬间开始反思顾家秉承多年的教养模式,男孩子必须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女儿却极尽宠爱,她们不会被要求做学业之外的任何生活琐事。也因此,从来到顾家的那一天,顾南湘所有的起居生活都有专人打理,她可能甚至连出租房里的洗衣机都不会使用。

    那所看起来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应该有洗衣机吧?

    顾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西蒙正讲到这两天顾南湘将从别墅带出去的包包全部折现了,最贵的一只限量版铂金包卖了20万美金。

    这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笔巨额财富,但对从小锦衣玉食的顾南湘来说,就是一个包包的价格。她有很多个这样的包包,20万美金在她眼中就是一件高定礼服或者一个限量版手包。

    “再让人送些日用品过去。”

    “以你的名义送。”

    “好的,先生。”

    “挑贵的。”

    “?”

    西蒙有点懵,显然没能理解先生这句“挑贵的”的言下之意,但多年的职业经验让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挑贵的,这样南湘小姐才能折出更多的现金。

    西蒙又小心又谨慎地朝后撇去,他有些摸不清先生的想法,他们过来难道不是接南湘小姐回家的吗?

    车子最终在威塞纳的那栋老房子前停下,门洞前的台阶上因为常年不清理已经在角落淤了大片苔藓,淅淅沥沥的雨滴沿着斑驳的檐顶落下,街角处滚落啤酒瓶,烂醉的流浪汉慢悠悠地从墙边起身。

    一个糟糕至极的环境。

    顾肖的眉头越皱越深,在天空又一次被闪电撕扯出裂口的同时,他抬手推开车门,甚至不等西蒙下车为他撑伞,就大步朝着黑黢黢的门洞走去。

    披在肩上的西装沾染深夜的寒凉和雨珠,皮鞋声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顾肖在二楼掉漆的红色木门前站定,屈指叩响门板。

    “念念,开门。”

    顾南湘不知道自己已经单曲循环了多久,久到手机已经发出低电警报,她调低音量,拉下蒙在头顶的被子,慢慢适应黑暗。

    咚咚的敲门声就在这一刻响起,叠着耳机里低沉的男音,几乎一模一样的声线。

    “umanquespasdecourage

    (你并不缺乏勇气)

    alorsviensjouerdehors

    (所以向外迈出那一步吧)”

    “念念,是我。”

    顾南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因为太想念,所以在这样的雨夜幻想顾肖会来。

    “etquandtubriserastacage

    (当你打破束缚你的牢笼)”

    “念念。”

    顾南湘恍然,蓦地坐起。

    不是幻觉!

    她甚至来不及穿鞋,脚步在黑暗里踉跄,耳机也掉了一只。

    低沉的男声仍在吟唱:

    “oniraàlafoire

    (我们将去往乌托邦)

    ontourneralapageet

    (我们会把过去翻页)

    tuserrerasmoncorps

    (你将会紧紧拥抱我)”

    焦急的敲门声又一次叩响,顾南湘猛地拉开门,高大峻拔的男人立在眼前,身后是黑洞洞的长廊。

    他出现在这里,宛如神祇,让顾南湘有一瞬的恍惚。她好像看到了象征着光明与永恒的火种,于静寂和黑暗里猎猎燃烧,是神明的恩赐。

    楼角昏曚的灯光将男人的身影拉长,乌黑的短发沾了雨滴,有一滴落在他的鼻尖,挨着鼻骨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黑色的西装披在肩头,滑凉的布料上也挂着细小的水珠。

    顾南湘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顾肖,他总是妥帖的、一丝不苟的,板正严肃的。

    喉咙发梗,长久的思念和惊惧在这一刻将理智焚烧殆尽,她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不管不顾一头扎进男人怀里,手指紧紧抓着顾肖的手臂,将平整的衬衫攥出褶皱。

    她拼命汲取哥哥身上的气息和温度,又委屈又娇气地埋怨:“你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