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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第 111 章

    自那晚生病之后,姜姝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外面的小食了,就连蜜饯饴糖这些都很少吃到,如果不是为了哄她吃药,谢让怕是连这些东西都不让她吃了,无论她怎么缠着谢让,就是不许她身边的丫鬟给她买来了吃。

    刚吃完药停了几天,她就憋不住,想要趁着谢让在翰林院上值的时候悄悄出去,但是沁雪和晴雨硬是对着她一顿好说歹说,求着她不要出门,不然谢让会怪罪她们二人办事不力。

    姜姝不满地哼了一声:“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快去让李管家给我被马车,我要出去。”

    她说着就提着裙子往院外走去,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吃药,谢让还不让厨房那边给她做好吃的,所以吃的都是很清淡的菜色,感觉再这样吃下去,下次再回姜府,老祖宗和娘亲一定会觉得她被谢家虐待了。

    她步子走得块,连都裙摆被风吹起,她怕被沁雪她们拉着回去,脚下的步子一直没有停下,直直地往大门走去。

    然而走到中途的时候,在一处拐角处却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小桃唤这位衣着朴素的小姑娘为姑娘?窗外月光流淌,喜烛还在继续燃烧着。

    姜姝精神紧绷了一整天,早上天未亮就被叫醒,被众丫鬟婆子折腾了大半天,早在进入喜房的时候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后面喝过粥之后胃舒服了不少,又被跟着谢让进来的那些人吵着,直接把她的倦意给吵飞了。

    今天与谢让接触之后,再次确定对方不是谢豫那种人,于是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放到了肚子里,这会儿在床上等谢让沐浴的时候打起了瞌睡。

    净室的水声还没有停下,想起临走前娘亲塞给她的那本书,叮嘱她在圆房前定要看一遍,于是昏昏欲睡中强撑着下了榻,蹑手蹑脚走到装有那本书的涂有红漆的箱子跟前。

    转头看了一眼净室的房间,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一边听着里头的动静,一边打开箱子,将被一堆衣裳压在底下的一本封面没有写字的书取了出来,这本书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泛黄的封面一角微微卷起。

    她又做贼般往净室的门悄悄看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箱子盖好,然后揣着那本书回到了床上。

    窝在榻上的一角,姜姝谨慎地翻开了那书的第一页,入眼的是两个不着寸缕男女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扎眼,她前世因为出了那桩事情,姜府急着要把她嫁出去,所以出嫁的时候娘亲并未给她这种书,许是觉得她不需要。

    瞌睡去了一半,抖着手又往下翻了翻,后面的也全是这种,而且还颇多不同的动作花样,看得人瞠目结舌。

    心跳也随着翻书的动作砰砰直跳,翻完最后一页,她郑重地合上这本书放在一旁,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撇向那本书。

    要不再看一眼?

    方才的翻第一遍她并没有认真看,估摸着谢让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那么快出来,她咬了咬唇,又捞起被她扔在一边的书。

    为了日后不走前世的老路,惹对方的厌烦,她憋了憋气,靠着背又哆嗦着手重新掀开了第一页

    烛火燃了三分之一,净室的门终于是开了。

    谢让出来的时候带着水汽,看到被装饰成喜房的房间时依旧有些不太习惯。

    从他听见姜姝在她父亲的书房说要退婚开始,到今天他们二人成亲,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

    最开始他还道是姜府那头急着把四姑娘嫁过来,后来才知道是姜姝自己着急着嫁给他。

    总觉得有些反常。

    一个月前,萧淮还找了他,提醒他姜姝与安远侯世子谢豫走得很近,关系大约不一般。

    原本也没有什么,大晋朝民风开放,男子与女子之间不同前朝那般严格,谢豫与姜府三姑娘自小青梅竹马,谢豫偶尔会去姜府找对方,除此之外俩人也常常约着一起逛街游湖或者其他。

    姜府上下都眼熟谢豫,她这个做堂妹的与之相熟并不奇怪。

    坏就坏在安远候是太子一党的人,身为安远候世子的谢豫自然也是太子那边的。

    且那日他在书房外听见了姜父质问姜姝是否对谢豫存了别的心思,对方却沉默了。

    如今朝堂表面风平浪静,而背地里却暗潮汹涌,稍有不慎就不会粉身碎骨。

    朝中分为几个派系,太子与诸位皇子之间针锋相对,暗地里互相较劲,这也是皇帝默许的。

    谢让的母亲与三皇子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是以被人归为了三皇子一党,即使萧淮表面上没有争储的心思,但也依旧逃不过被太子猜忌。

    因着姜府四姑娘与自己的表兄有婚约在身,所以萧淮暗中派人盯过几次,最后发现她与谢豫越走越近,这才不得不提醒自己的表兄。

    免得成亲之后被对方帮着太子把他给算计了。

    单萧淮说得这些都足够让谢让不得不防着,可他到底不相信以姜父的人品,会养出那样心思深沉的女儿。

    耳边烛花突然爆开,回过神来,他朝着拨步床走去。

    目光扫向帐子里头的时候却顿住了。

    只见少女正散着一头乌发微绻着身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下压着一半鸳鸯锦被,半张脸枕着软枕,两靥薄红,淡粉微翘的双唇此时正紧闭着,俨然是已经熟睡的模样。

    按理说成婚后夫妇睡同一张榻上,丈夫睡在里侧,而妻子则要睡在外边,这是为了方便夜里伺候丈夫。

    看着躺在里侧睡得正香的姜姝,想她从前应该是被一群人伺候的,自是理直气壮没把这种规矩当一回事,谢让没有要将她唤醒的意思。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为了不圆房,而故意趁着他沐浴完之前就先睡了。

    谢让眉头微蹙,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在外边铺好,这才上了床正要躺下,想到如今还是春天,她身上只盖了一点的被子,半夜怕是要被冷醒,只好朝着她那边伸出手,想要替她把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盖好。

    他倾身靠近姜姝,不经意看见她因为睡觉而微微敞开的衣襟,目光触及到精致锁骨之下白如凝脂的肌肤,隐在衣襟里面浓浓的春色随着她浅浅的呼吸半隐半现。

    手上的动作一滞,谢让连忙移开目光。

    随着鸳鸯锦被遮住春光,他看见她的左手露在被子外面,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抬手过去把书轻轻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许是被他的动作惊动了,少女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是很快又没有了声音。

    小心把书拿了过来,他原本没有好奇的心思,只是要合上的时候陡然看见了被她翻开的那页。

    上面赤裸着身体的男女正以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姿势抱在一起,谢让的视线并未在上面停留,很久就合上那书放好。

    原本不愿意嫁给自己的姜姝,在睡前看那种书,让此时的谢让不知作何感想,开始有点看不透她了。

    他轻叹了一声,最终放下了帐子,盖着从柜子里抱出来的被子躺下了。

    一夜无梦。

    翌日天才亮了没多久,姜姝就被沁雪叫醒了。

    以为还在姜府,姜姝下意识拉过锦被蒙住自己的脸不肯起床,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沁雪姐姐,我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在外间伺候谢让的小厮听了这声音,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显然大家听到累这个字的时候都误会了什么,以为这对新婚主子昨晚已经圆房了,尤其是小厮青堰,不敢想象素日里清心寡欲的郎君在洞房花烛夜的场景。

    谢让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今天要去正堂给母亲敬茶,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母亲还在,她身子不好,却是不能让她久等。

    为了不让母亲在那边等他们太久,穿戴好的谢让转身进了里间,就看见沁雪正站在床边耐着性子哄对方起床。

    沁雪好说歹说,锦被里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她这位主子素来被娇惯,每天起床都要她哄许久,最后才会不情不愿地起床,若是惹这位小祖宗不高兴了,她还会使性子不去给姜府那位老祖宗请安,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会挨上几句夫人的骂。

    可如今与在姜府时不一样,姑娘现在已经嫁进了谢家,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尤其是今天还要给婆母敬茶,要是去迟了了,说不定还会给婆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眼见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姑爷走了进来,沁雪心里立刻替姜姝担心起来,虽说姑爷的脾气看着挺好的,可万一姑爷这回生气了如何是好?

    被子里的人儿并不知道沁雪忐忑的心情,迷迷糊糊中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对方哄自己起床的声音,以为是她放弃,索性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接着睡觉。

    然而下一刻,一道温和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今早还要给母亲敬茶,别让她等久了。”

    这声音落在姜姝的耳中犹如惊雷,一瞬间就在她的脑中炸开了花,将她的睡意瞬间赶走。

    她一个激灵掀开被子,然后坐起身忙让沁雪伺候着穿了鞋袜,下地后一边往妆奁前走还一边对着沁雪嗔道:“怎么不早叫我醒来,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变脸快得让谢让都没有反应过来,见伺候她的两个下人面色平静,他便知道她平日里大概就是这样的。

    晴雨从箱子里拿了一套海姝红的衣裳走到姜姝的身边,看着是要伺候她穿衣。

    人既然已经起了,谢让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在看见绕到姜姝身后要褪去她昨夜穿的寝衣,露出她雪白的肩后,他忙移开目光抬脚便出去了。

    以为姑娘家穿戴要花上好些时间,尤其是姜姝这种出自世家大族的小姐,少不得要精心装扮一番。

    没想到的是,谢让在院中的海姝树下只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偏头就看见姜姝被两个丫鬟拥着走了出来,换了浓妆的她显得清丽,仿若出水芙蓉,那身海姝红的衣裳衬得她肌肤胜雪。

    见了站在院中的谢让,她有点不好意思道:“让郎君久等。”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等对方款款走到他身边,这才对着她道:“母亲已在正堂,走吧。”

    姜姝见对方脸上似乎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这才弯了弯眼睛跟了上去。

    二人并肩出了院子,拐上了游廊。

    谢家不大,即便昨天她头上顶着喜帕,也记下了从正堂到喜房的路。

    两名丫鬟落后他们夫妇二人几步远,姜姝走到一半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看向走在她身边的男人。

    传闻六年前谢让中状元的时候才十八岁,是当时榜上最年轻的一位,又生得一张眉目舒朗的脸,想来让不少女子心向往之。

    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姜姝在心里恶狠狠地唾弃了一遍谢豫,前世她当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与身边的男人比起来,谢豫简直就是没眼看。

    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谢让性子比谢豫好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给她冷脸看,或者对她冷嘲热讽。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谢让朝她这边看来,恰巧看见她眼中来不及收起的嫌弃之色。

    他面上不显,知道她原就不满意这桩婚事,会对他不满也是属实正常,索性假装没看见那抹嫌弃,只温声问她:“怎么了?”

    偷看对方被当场发现,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禁红了脸,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被冒犯,尴尬中她随便寻了个话头。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在对方耐心的等待之下,这才软着声音问道:“我有件事想求郎君,若是我说了,郎君是否会不高兴?”

    素来骄纵的少女像一只小猫,在他面前收起了自己的爪子,于他眼前小心试探。

    谢让见她这幅样子,旋即浅笑了一下,温声道:“但说无妨。”

    原来是她那一直没见过面的小姑子谢蔷,姜姝这回没有心思去听小桃话,她拿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蔷,见她身上穿得衣裳半旧不新,头上戴的珠钗等也是市面上卖的不值钱的材料做的。

    此时正用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她,身子瘦弱,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完全不像是曾经大家族中养出来的小姐。

    她身边穿着鲜艳的小桃看着都比她更像是谢家的小姐,记得书中说过,小桃和孙嬷嬷联合起来哄骗了许多谢蔷的首饰衣物,导致她自己穿得都没有这对母女的好。

    听孙嬷嬷说,眼前的新嫂子还称自己身份尊贵,看不上他们谢家,就怕到了她跟前会惹得对方不高兴,是以一直避开她。

    这些天她还听说了新嫂子就连兄长都敢使唤,故意不让她的丫鬟伺候她,非要兄长跟个下人一般亲自伺候她。

    面对姜姝听着像是命令的话,她下意识在小桃的身后躲得更严实了,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对方,似乎只要姜姝声音再大一点,小姑娘就能当场哭出来。

    小桃见此心里像是出了一口气,她微微仰起头,对上姜姝有些得意道:“少夫人,我们姑娘可不是你的下人,她不愿意同你一道出去,您还是自己去吧。”

    姜姝瞥了一眼小桃,从谢蔷的反应来看,心想她和孙嬷嬷母女俩定是在谢蔷跟前说了不少她的坏话,当即她对着晴雨使了个眼色。

    晴雨会意,立即上前掌掴小桃:“小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同少夫人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谢家的小姐。”

    这还是姜姝第一次让自己身边的人动手打人,但是她完全不怕被谢让知道,她从前在京中的名声就不好,大家都说她骄纵蛮横,她原本就看心思不正的小桃不顺眼,正好趁此机会先收拾她。

    后面再找机会同谢让说,让他换掉小桃,不要她继续在谢蔷身边伺候。

    就算是谢让觉得她是妒妇也好,也要想办法把谢家的这两个蛀虫拔了再说,孙嬷嬷背地里贪了不少谢家的银钱,她现在嫁了进来,吃穿用度都要用好的,在这么让孙嬷嬷贪下去,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紧巴巴的。

    小桃如何没想到姜姝会让人动手,她那张精心养护的脸被晴雨甩了一巴掌,很快就肿了起来。

    捂着那半张脸,小桃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少夫人对我有什么不满,让身边的人打我也认了,只是别在姑娘跟前动手,她胆子小,经不住少夫人这般吓,希望少夫人更不要因为我而迁怒姑娘。”

    这一招和敬茶那天的孙嬷嬷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谢蔷还小,没有什么心计,竟真的被小桃的话给感动了。

    她握住小桃的手颤抖着道:“小桃”

    姜姝看着谢蔷天真的摸样,不禁摇了摇头,她努力缓和了语气,对着谢蔷道:“你不跟我一起出去逛街,我就让晴雨一直给她掌嘴。”

    拿小桃威胁谢蔷的话果然奏效了,只见小姑娘抿紧了一张嘴,眼中含泪答应了陪她逛街,像是被纨绔强迫的闺阁小姐。

    姜姝心里不禁一软,她在姜府还有两个比自己小的妹妹,平日里也是对她们多加照顾,这样想着便要上手去捏她那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只是到底忍住了,她怕她一伸手对方会以为她要动手打她。

    最后小桃被留下了给晴雨看管,不许她去给孙嬷嬷报信。

    而姜姝带着惴惴不安的谢蔷出了谢家的大门。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自己去西市街头吃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烧饼,顺便再去泰和桥上的小摊贩那里喝他家独门秘制的香饮子。

    身边只带了沁雪一个人,姜姝便随手指了个在外院做洒扫的粗使丫鬟跟在谢蔷身边。

    到了西市,姜姝想起自己今年的夏衣还没开始裁制,于是带着谢蔷进了一家卖衣裳的铺子。

    这种装修豪华的铺子是谢蔷以前不敢进来,孙嬷嬷和小桃总说谢家没多少家底了,要她节省点,她现在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去年的,听见姜姝说要裁制夏衣,她心里不愿意,但是面上又不敢制止,怕惹怒她。

    于是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掌柜的亲自给姜姝量身裁衣。

    姜姝这边结束后,她指了指谢蔷,对着掌柜的道:“这是我家妹妹,她也需要裁几身夏衣,你给她量一下。”

    掌柜的不敢怠慢,于是拿着尺子走到谢蔷跟前就要给她量。

    谢蔷握了握手,最后还是小声对着姜姝道:“嫂子,我还有好几件夏衣,不需要裁制新的。”

    而且谢家现在也没多少钱给她置办新衣裳。

    闻言姜姝又打量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那夏衣怕也是去年的,跟你现在身上穿的一样半旧不新,你没瞧见伺候你的那丫鬟小桃,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比你的还要新还要鲜艳?”

    其实谢蔷知道,只是之前小桃同她说裁制新衣要花掉不少的银子,而且这家成衣铺子看起来似乎也不便宜。

    原来是这样

    听到身边人的笑声,谢蔷更加地窘迫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说的话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简直就是在给新嫂子丢人。

    她攥着衣裳的下摆不知所措。

    姜姝剜了掌柜的一眼,不满道:“啰嗦什么,赶紧给她量身,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做几身。”

    第 112 章 第 112 章

    姜姝原本想要等着谢让回来了问他书的下落,然而她坐在床上等到了子时四刻也不见他回来,后面她实在是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就躺下睡着了。

    翌日醒来的时候,有人替她盖好了被子,想来是谢让替她盖的,昨晚她睡着的时候身上并未认真的盖被子。

    为了不让身边的丫鬟知道那本书的真面目,昨晚亥时末刻的时候她就让沁雪晴雨二人回去休息了,她掀开身上的被子,撑着身子往旁边的位置看了一眼,见上面是空的,伸手摸了一下发现已经是凉掉的衾枕。

    用早膳的时候,姜姝发觉菜色比昨天精致了一些,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谢让特意吩咐的。

    难道是昨天他看出了她有些嫌弃谢家的饭菜?

    “姑爷对姑娘真是体贴,今天就让厨房那边把菜做得精细了许多。”

    昨天姑娘对姑爷要求换了被褥的时候,真是吓得她和沁雪不轻,姑娘在姜府说一不二惯了,要是在谢家也改不了这性子,怕是会吃亏。

    幸而姑爷是个温和的性子,没有因此而对姑娘生出怨怼,还应了她的要求。

    要是换做那些高门世家的公子,少不得会对姑娘不满。

    姜姝心中还想着书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等吃完了漱口的时候,这才问晴雨:“郎君呢,怎么不见他?”

    沁雪听着她娇柔的声音,想着这才第二天姑娘就念着姑爷了,于是面上笑道:“姑爷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这样啊。”

    谢让不在,找不到机会问他书的事情,姜姝想着在屋中呆着也无事,索性应了晴雨的提议,很快就让姝鹊带着她几个去了花园。

    谢家的花园没有姜府的大,但是一草一木却出乎意料的精致,而且里头竟然种了好些奇花异草,这还是她在姜府没见过的。

    最让她意外的是晴雨说的那棵山茶花,枝干足足有碗口粗,枝叶如伞盖一样撑开,花朵全开的时候也有一个茶碗那样大。

    姝鹊见姜姝手中拈着一朵茶花细看,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于是开口解释:“听说这棵山茶花是公子的太爷在小时候种下的,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竟是这样老了?”

    那岂不是比她太奶奶的年纪还要大,姜姝突然松开这朵茶花,似乎怕碰坏了。

    姝鹊很是骄傲:“是啊,听孙嬷嬷说,以前公子小时候,每年花开了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习字,老爷和夫人就在附近的亭子赏花。”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的工部尚书谢莆,说来也是可惜,如果不是因为谢让的父亲祖父去世,谢家在京中也算得上是高门。

    他祖父是内阁大学士,而父亲是工部尚书,那时候风光得很,谢让从前也应是京中无忧无虑的少年,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般张扬肆意。

    哪知道他们二人在八年前相继去世,谢家在京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再无从前风光。

    那时候谢让才十六岁,想到这里,姜姝突然没有了赏花的兴致。

    见姜姝突然兴致缺缺,姝鹊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只好道:“夫人若是闷了,咱们就去那亭子坐坐,想必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显然她身边的人都误会了她,都以为她是因为谢让不在身边才会不开心。

    在外面姜姝没必要跟她们解释什么,只跟着姝鹊离开了这里前往她说的那个小亭子。

    然而快到的时候脚步却停了下来,只见小亭子里面已经有人了。

    只见一身月白衣袍的谢让正坐在亭子中央,他的身前似乎摆着一盘棋局,只是他的对面却没有坐人。

    春日的日光透过亭子的帷幔缝隙斑驳地洒他的侧脸,他头上用来束发的发带被风微微吹起在侧脸,只见他右手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过了一会儿落在了棋盘上。

    姜姝晃了下神,他是在同自己对弈?

    正要提着裙子上前,她才发现亭子中还有一个丫鬟在,那丫鬟穿着一身桃色的衣裙,粉面桃腮,看向谢让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情意,从她的角度看来小桃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与谢让挨在一起了。

    脚步一顿,她转头问姝鹊:“那是谁?”

    姝鹊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这才回答:“这是正院孙嬷嬷的女儿,名叫小桃的。”

    未等姜姝说话,她又奇怪道:“小桃是姑娘院里的丫鬟,这会子不在姑娘身边伺候,怎么跑到公子身边去了。”

    她年纪小自是不懂这些,但是沁雪和晴雨在姜府这样的大家族中久了,一看就知道这小桃的心思。

    姜姝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也看出了小桃的意图

    晴雨立刻上前对着姜姝道:“姑娘,可要我去将这小桃带来?”

    这样的画面让姜姝想起前世那位抱着孩子出现在她院子,求她让谢豫给名分的妾室。

    前世的种种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耳边响起无数道嘲笑声,说她连夫君都留不住,直到她死都伴随着她,怎么都甩不掉,尽管她不想听,却依旧钻进了她的耳中

    亭子中,谢让正在思考棋局,并未发现不远处的姜姝,只是察觉到小桃的靠近时才有了反应。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一脸娇羞的小桃,身体往旁边一歪,拉开了他们二人的距离。

    小桃这才知道自己逾矩了,她红着一张脸,这才掐着嗓子道:“姑娘让奴婢来问公子,说是明日要同黄家的二姑娘一道去游湖,公子可应允?”

    这些事情原本是要同夫人说的,但是夫人这些年一直都沉浸在过往中,不怎么管府上的事情,就连姑娘的事情也不理,所以有关姑娘的事情她有时需要来问公子,让公子拿主意。

    但是她乐此不疲,原本她就对公子存了心思,她娘还说会想办法让公子收了她,且公子性子好,待她们这些下人素来和善,最重要的是公子长得这样好,就算是她娘没有这个意思,她自己也想伺候公子。

    谢让瞥了一眼小桃,见她咬着唇,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他没有纳妾的心思,对方没有太过,他也不便说什么,只正色道:“她想去便去,让她带两个丫鬟在身边跟着,天黑前须得回来。”

    小桃旋即应声:“是。”

    说罢他将目光重新放回棋盘之上,黑白两子之间正焦灼着,他思考着下一步白子要落在何处,身边的人并未离开。

    过了一会儿,谢让手中捏着黑子问道:“还有何事?”

    说完她眼中含了泪,似乎真的在替谢让感到委屈。

    闻言谢让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脸上温和的神色没了,小桃一看以为是他听了她的话开始对姜姝不满。

    他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让小桃生出一身冷汗:“她是主子,是非对错轮不到下人评说,背后议论自己主子的是非已然逾矩,我不希望还有下次,谁要是对主子不满,尽管离开,我这容不下。”

    小桃看见他眼中的凉意,心也跟着凉了一大截,本来以为昨天她娘说公子护着少夫人是夸张的,如今她算知道,公子根本没把他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

    没一会姝鹊就见小桃匆匆从亭子里出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疑惑道:“小桃怎么了,瞧着像是哭了。”

    这时姜姝才回神,她稳了下心神,下意识朝着那亭子看去,恰好对上一双清眸,后者在看见她后似乎愣了一下。

    谢让跟谢豫是不同的,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想着来都来了,而且对方也看见了她,这时候不过去打招呼似乎会显得自己很奇怪。

    这样想着她便沉着气往亭子走去,走进去后她低头看了一眼棋局,又抬头明知故问道:“郎君这是在同自己对弈吗?”

    她眼中已然没有了他方才看到的惶然,思考了一瞬,他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她:“会下棋吗?”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姜姝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在谢让的对面坐下,见他打乱了方才的棋局,此时正在挑着黑子装到松木制成的罐子里面。

    她见状也抬手把上面的白子装进了身边的罐子里,而后才看向谢让:“听说郎君棋艺高超,京中少有人是郎君的对手,我棋艺不精,望郎君手下留情。”

    曾经她听说过谢让的棋艺厉害之处,就连同大晋中有名的棋圣对弈,也能杀得有来有回,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岁,已然是难有敌手。

    京中的贵女虽然自小就要学习琴棋书画,但是侧重的地方在琴和书上面,她从未听说过众多贵女之中有哪一位小姐的棋艺了得。

    她自己也不例外,更因为她贪玩的性格,导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即便她小时候经常被祖父硬拉着一起下棋,但棋艺依旧是差得不行。

    棋子全部都收拾好了,谢让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平常,以为她说的话是自谦,毕竟她祖父姜太傅的棋艺可是就连圣上都称赞过的。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

    只见姜姝手执着一枚白色的棋子,一张小脸纠结在了一起,像是在想着该下那一步。

    他还是第一次同姑娘家下棋,且对方的棋艺也实在是差到了极点,与他对弈的人要么是奇招诡谲,要么是出招出其不意的。

    唯有姜姝是唯一一个每一步都在送的,如果不是她这幅冥思苦想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

    双手放在膝上,他的右手还执着一枚黑子,耐心等着姜姝的下一步,其实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她下一步棋不管下在哪里,都是输。

    良久,姜姝终于动了,只见她把白子放在了棋盘的一角,可是还未等谢让动作,她又重新拿了起来,皱眉道:“等等,我不下这里。”

    闻言谢让眉梢微挑,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悔棋的情况,心里突然有些后悔问她会不会下棋,只是人已经坐在了对面,且对方还是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只好由着对方作弊。

    父亲从前总跟他说,下棋的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他便心血来潮,想要通过与姜姝对弈来试探她的深浅,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知道对方是个下棋喜欢耍赖的。

    很快姜姝又重新找了个位置放下白子,这一回她脸上有了欢喜的神色,以为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很好。

    谢让执着黑子落在了姜姝漏洞百出的棋局里,一下就分出了胜负。

    “你输了。”

    “不是说了让郎君手下留情吗!”

    姜姝不高兴了,她撅着一张浅粉色的唇,面上露出一点怒意,这才下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败了下来了,从前她跟祖父下的时候可是有来有回的。

    少女一张芙蓉面上有些微恼,似乎对身前男子的所作所为生气,可因为她身上有少女独特的娇憨,即使是生气也让人看着觉得可爱,忍不住想要继续欺负她。

    谢让身形一滞,被自己心中生出的这个想法给惊到了。

    他见姜姝低头捡着棋盘上的白子,嘴里还说着要再来一盘。

    “刚才那把不算,咱们再来一局,下一局我一定能赢你!”

    这分明是被激起了胜负欲。

    他不禁失笑。

    这一声浅笑引得姜姝抬头看了过去,她歪头对上那双笑眸,并没有自己的不自量力而感到不好意思,反而不解地问他:“郎君笑什么,是觉得我在夸大其词吗?”

    这副模样是真的没有认清自己的水平,以她的水平,恐怕青堰在她跟前都是高手。

    谢让轻咳一声,脸上还有残留着一丝笑意:“夫人的棋艺自成一派。”

    这话说得倒是真心,毕竟能把棋下得漏洞百出,恐怕对方赢不了自己的,这么多年来,他只遇到姜姝这一个。

    这京中怕是难找到第二个她这样的。

    姜姝不知道谢让心里的真实想法,只得意地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嘴里轻轻哼了一声,绵软的声音也跟着高了一个调:“那是自然,我从前同祖父下棋的时候,祖父都夸我下得好。”

    她这副模样换作是别人,谢让可能觉得娇柔做作,可是她生得好看,所以做起这样的表情也可怜可爱,并未让人看着不舒服。

    谢让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违心道:“姜太傅教出来的,定然不会太差。”

    早就知道在姜府的时候,府上的两位老人家很喜欢姜姝,所以对她极为宠爱,不然他也不会听见她身边伺候她的两个丫鬟,在私下里偷偷喊她小祖宗。

    大约姜太傅与他这宝贝孙女下棋的时候,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她开心吧?

    那他要不要也让她赢一局?

    这样想着,接下来的一局他果真没有认真下,故意给她喂了不少棋。

    “我赢了!”

    对面的少女方才在上一局的时候一直都绷着一张脸,这回让她赢了,她脸上便也露出了笑容,看着她的笑,他才知道为何诗中会写芙蓉不及美人妆。

    谢让一边收了棋盘上的黑子,一边问她:“还要继续吗?”

    心想原来她这么好哄,一开始谢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位只比谢蔷年长两岁的妻子相处,现在他倒是摸出一点她的性子,便打算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相处。

    姜姝收起脸上的笑,她知道自己能赢多半是谢让让了棋,以他的品性来看,如果继续下的话,大概他会一直给她让棋。

    这样多没意思,能赢一把就够了,姜姝很懂得知足。

    她摇了摇头,珠钗上的珍珠流苏也随着轻轻摇晃,看起来很是俏皮,她双手撑着脸颊,一副意兴阑珊:“不玩了,郎君不是说有事要外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倒是没想到姜姝会问他这事,谢让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温声回她:“翰林院那边出了点事情,所以我回去了一趟,后来翰林学士解决了,所以便放了我回来。”

    姜姝不知道他一个六品的翰林院编修这么重要,但也没有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她一双眸子打量了一番谢让,突然想起进来亭子的目的。

    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实在是太过炙热,谢让把最后一枚黑子放进罐子里,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往亭子外瞟了一眼,见沁雪和晴雨二人站的地方应该是听不见他们二人的说话,她只好豁出去了,对着谢让道:“郎君可否在房中见过一本书?封面没有写字,蓝皮的”

    一时没有反应她说的是什么,谢让下意识回她:“没有,里面写的什么,我替你找找。”

    又是这个问题,姜姝憋红了一张脸,在实话实说和放弃之间纠结了一番。

    “嗯?”

    等了许久不见对方回答,谢让抬头望向她,见她双颊染上了薄红,一副委屈的神色,他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本书正躺在他的书房中。

    抿了抿唇,最后姜姝还是选择了脸面:“没什么,郎君没看见就算了。”

    就当它蒸发了吧,以后要是谁找到了她打死也不会说是她的!

    少女面子薄,如果同她说书在他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他只好道:“我不曾看见你说的那本书,若是很重要的书,我让青堰一起帮忙找找看。”

    一听他说要帮忙找书,姜姝立刻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大声道:“不用!怎么可以麻烦郎君,那书也不是那么重要,没了就没了。”

    本来这书就是私下里偷偷看的,这样兴师动众的找,没找到还好,要是真找到了,那她的老脸还往哪搁?

    不知为何,见着她这幅样子,谢让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想要逗她。

    但是他也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果惹急了她,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闹上一闹。

    心中生出逗弄的心思歇了一半,又想起萧淮提醒他的话到底还是没有忘记,他收起了那点心思,只点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说。”

    在谢让这里没有问到避火图的下落,姜姝也不好继续追问,想起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她倒是提起正事来:“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又正逢我祖母七十寿辰,郎君可有准备什么样的礼?”

    谢让有些意外,她这分明是同他商量的语气,只好道:“祖母留下了一卷前朝无相寺主持空明大师手抄的经书,老祖宗信佛,大约会喜欢这个。”

    这礼物让姜姝出乎意外,因着谢家的情况,而且谢让在朝中也只是一个六品小官,俸禄自是不多,本想着实在不行她就从自己的嫁妆中挑一件。

    没想到谢让有祖母一直寻找的空明大师的手抄经书,祖母见了定会欢喜,姜姝一高兴,带着撒娇的嗓音脱口而出:“夫君真好。”

    第 114 章 第 114 章

    见过老祖宗之后,没多久就有下人来说外头的客人已经陆续来了,乐安堂是姜老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这次来祝寿的人当中有不少男客,不好轻易让人进了这院子,所以姜老夫人带着姜姝等人离开了乐安堂。

    大家从乐安堂转移到了姜府中最大的园子里,这处有一个水榭,水榭离姜姝的院子不远,是平日里她最喜欢来的地方。

    水榭建在一个人工湖边上,湖里种了一片莲藕,夏天开满荷花的时候,她就会让晴雨划着一只小舟到荷花深处赏花,只是现在连叶子都还未长出来,湖面上仍旧是光秃秃的一片。

    湖边种了不少柳树,如今柳枝已经抽了芽,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嫩绿的小豆子挂在枝条上。

    因着是老夫人的寿辰,所以水榭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光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有几十来号人,幸而这水榭是老太爷建府的时候所建,加上水榭前面的台子,能够容纳下两百多人。

    姜姝才知道姜府与谢家相比起来,简直是太过奢侈,想起日后分家,这么大的姜府,大房硬是没有让其他人留下的意思,直接被他们独占了,二房三方四方全部都搬了出去。

    不过这也是两年之后姜姝姝当上皇后的事情了。

    当下大家都还住在一起。

    到了水榭门口,男客和女眷便分开了,女眷坐进水榭里边,男客则在水榭之外湖面上搭建的台子上。

    没有了谢让在身边,姜姝便想起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来。

    上辈子就是在今天,她被萧翊算计了,差点被谢豫毁了清白,就在她反抗不了绝望的时候,姜姝姝和萧翊进来了,本以为自己得救了,然而更让她绝望的事情在后头,一同前来的还有姜府的几位长辈。

    她未来得及解释,就被姜姝姝抢先一步,直接给她定了罪。

    明明姜姝姝知道这件事是萧翊一手策划的,却还是将计就计。

    她想嫁进安远侯府是一回事,以这样的方式嫁去又是另一回事。

    重来一回,她一定不会让太子再得逞,她如今已经嫁给了谢让,也许没有了她,今天姜姝姝和谢豫的亲事能够定下来。

    谢豫既然这么喜欢姜姝姝,那去娶吧,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现在她这个堂姐已经跟太子好上了,大约心里再没有谢豫这号人。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姜姝姝,发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杯子里装的是酒都没注意到,不小心喝了一口还呛到了。

    前世的时候太子差不多也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管家来通报太子殿下来了。

    众人这回看老祖宗的眼神都羡慕了起来,太子亲自前来给她祝寿,看来陛下很是重视姜府,重视姜太傅。

    姜姝姝听见太子的时候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也跟着用力。

    这些反应都被姜姝看在了眼里,她眼中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脸上的笑也渐渐褪了下去。

    很快就有人带着太子来到了水榭,萧翊的目光划过姜姝最后落在了姜姝姝身上,看着她的眼神晦涩难懂,恰巧与姜姝姝对上,后者忙慌张地移开了投向他的目光,他见状勾了勾唇。

    真是恶心。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姜姝脑中只有这这几个字。

    她知道太子性格阴鸷狠戾,不是她能够惹得起的,反正她现在已经嫁做人妇,没有人给他算计,想来他的计划是落空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萧翊走后没多久,有个面生的丫鬟就在姜姝姝耳边说了几句话,很快姜姝姝就扶着额头借口说喝醉了,要离席出去透气。

    于是对着沁雪道:“我想起出嫁前还有件东西落在了我原先的院子,这里这样闷,我正好借机出去透透气。”

    说罢她就起身往外走去,走出水榭的时候,正好看见姜姝姝消失在另一边的拐角处,忙对着跟着自己的沁雪道:“你在这里等着。”

    沁雪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姑娘,还是我同你一道去吧,今天府上人多眼杂的,要是遇到醉了酒的客人,被不长眼的人冲撞了就不好了。”

    姜姝本来要做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所以才不想要人跟着,她不高兴道:“哎呀,这里是姜府,且我那院子离这才几步路远,还能出什么事情。”

    说完她抬腿就要离开,才走出两步她突然回头,瞪着跟上来的沁雪:“不许跟着,回去晴雨那里!”

    沁雪见她一副要生气的摸样,这才败下阵来。

    看着沁雪转身,姜姝立刻往离她出嫁前住的院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一条路是通向一个偏僻的小花园的,走了大约三百多米的时候,这才进了小花园。

    此时的府上的人大多都聚集在了水榭那边,本来平日里就鲜少会有人到这边来,今天更显得幽静。

    园内花木扶疏,园子最里边有一座假山,姜姝在拱门边探了个头往花园里扫了一圈,恰巧见到姜姝姝被一只手拉进了假山的山洞,那一截墨蓝色的袖子在眼前一晃而过,今天萧翊正是穿了墨蓝色的衣袍。

    不知道是不是萧翊太过自信,居然没有带人守着,见状她忙提着裙子悄悄地往假山那边去。

    等靠近假山洞口的时候,正巧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姜姝神色一僵,过了好一会儿,姜姝姝的声音才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唔,殿下,你先松开我!”

    姜姝姝听到丫鬟说萧翊在这边等她,鬼使神差就来了,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会对不起谢豫,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来了。

    萧翊在她挣扎的时候看见她敞开的领口,脖子上露出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红印,这正是他昨天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不是说等孤吗?听说今天安远侯夫人就要同你母亲将你和谢豫的婚事定下来了?”

    姜姝姝不想在他面前提这件事,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她咬唇的动作让萧翊想到另一个人,只是那人做起这个动作来更加娇柔可人,顿了一下,他掐着姜姝姝的下巴:“嗯?说话。”

    “殿下说会求陛下赐婚,是真的吗?”

    姜姝靠着假山听了一堆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拉扯的话,就在她无聊得要打瞌睡的时候,那边的耳鬓厮磨终于结束。

    里边沉默了半晌,这才幽幽传来姜姝姝微微喘气的声音,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要算计谁?”

    “孤不会让谢豫娶你,倒是便宜了她”

    便宜了谁?

    关键的时候萧翊的声音放得很低,姜姝本就站在外面,自然听不太真切他的声音,为了能听清萧翊口中的“她”是哪个倒霉蛋,她只得贴着墙根往前走了几步。

    这一次她听见了,萧翊要算计的人正是吏部尚书的孙女柳念霜。

    正好她认识这位柳二姑娘,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谢豫醉酒被人带去西院的一处厢房休息,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不行,她得赶紧离开找到柳念霜拦住她不让她去西院,不能让萧翊得逞。

    山洞里面的脚步声离洞口越来越近,她甚至都看见了墨蓝色衣袍的一角露了出来,当下她轻手轻脚地往后退去,心知不能被萧翊发现她躲在这里偷听。

    她一回身却撞进一双漆黑地眸子中,眼见着她下意识就要被吓出生,眸子的主人将她的嘴捂住。

    谢让怎么会在这里?姜姝瞪大眼睛,疑惑他是如何跟过来的,她竟是不知道。

    她扯下那只捂住她双唇的手,接着反手将他往身后浓郁的花障里面一拉。

    许是走得太急,她进了花障后被地上的草绊了一下,踉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来不及反应,就以极为亲密的姿势被按在来人的怀中。

    脑子空白了一瞬,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就要反抗,直到闻到熟悉的松竹香,以及耳边极轻地别动二字,她才没有继续乱动,感受着对方胸膛处传来沉稳的心跳,她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姜姝身子瞬间绷紧,她窝在谢让的怀里大气不敢出。

    姜姝姝跟着从山洞出来,不知道为何萧翊突然走出去了,以为是外面有人,知道他没有发现什么,她才安心地从里头出来。

    “殿下?”

    萧翊本来正要走到花障那边,见姜姝姝跟着出来,周遭很是安静,除了鸟叫声再没有别的响动。

    “没什么,走吧。”

    说着往外面走,姜姝姝并未跟着他一起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外,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确定人都离开后,谢让这才松开了姜姝,周身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桃花香,他见少女因为紧张而双颊泛红,目光在上面停顿。

    姜姝拉着谢让的袖子着急道:“我要去找柳二姑娘,有人要算计她,不能让她中计!”

    因为不知道谢让对萧翊持着什么样的态度,姜姝不敢说是太子要算计她,说着简单地说了这事还会牵扯到安远侯府世子。

    即便她没有指名道姓,早在前天谢让也知道太子要在今天的寿宴上生事,方才在席间他一直注意着姜姝的动向,就怕她被卷进这件事情中,才会在她支开沁雪的时候跟了上去。

    “我们快点去找柳二姑娘!”

    手腕突然被她攥住,感受着她柔软的掌心,他愣了一瞬。

    目光移到那只拉着自己手腕的手,他不禁想,她的着急里面有几分是因为被算计的人是谢豫?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香囊给谢让拿去修之后,姜姝便要重新戴一个,她出嫁的时候带了十几个香囊,现在被晴雨全部拿出来摆在了桌面上,任由她挑选。

    只是选差不多一个时辰,她都没有心仪的。

    又过了一会儿,沁雪急匆匆地进来,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见姜姝正在坐在桌子前,一只手无聊地拨弄着上面摆着的香囊,那香囊上面系了一个小小的铜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沁雪走上前,对着姜姝小声道:“姑娘,姜府那边出了点事。”

    本来这件事她也是无意间得知的,早上她出门去给姜姝买软糕,正巧碰上了曾经在姜府私交甚好的姐妹,于是两人站在街边叙旧,谁知道这一叙,就从小姐妹的嘴里得知了三姑娘在外面私会外男的事情。

    私会外男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三姑娘如今与安远侯世子定了亲,且婚期越来越近,哪里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被人发现她与别的男人在一处。

    且发现她与外男私会的是府上的五姑娘,据五姑娘说是二人在逛庙会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散了,等五姑娘在寻找三姑娘的时候发现她与旁的男人在一块儿。

    五姑娘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被安远侯府的人发现那可不得了,所以回府之后立刻去了老祖宗的乐安堂,将自己发现三姑娘与陌生男人私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告诉沁雪这事的丫鬟正是在老祖宗屋内伺候的,所以才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她走时还千万交代沁雪不可告诉她人,没想到沁雪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与姜姝说了。

    姜姝嘴里吃着绵软香甜的软糕,一边听着沁雪讲姜姝姝与男人私会的事情,直到她吃完了一块,漱了口擦了手,这才慢悠悠问:“五妹妹可有瞧见那男人的模样?”

    肯定是没有看清楚的,那天老祖宗的寿辰上,大家都是见过太子长相的,如果姜姝凝看见了看见了太子,哪里还敢往老祖宗那里说去,估计太子能够直接让她闭嘴。

    沁雪回她:“自是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听荷香说现在三姑娘还被关在屋子里面,老夫人说她一天不说出那男的是谁,就一天不放她出来。”

    这倒像是老祖宗会做的事情,前世她被太子算计,老祖宗也是将她关在房中一个月,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她和谢豫的婚事定了下来,这才解了她的禁足。

    莫非是这一次也想同上一世一样,禁足姜姝姝也是想逼她说出太子来,再找机会让太子娶了她,至于安远侯府那边说不定会退亲。

    可是太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的,他与安远侯府不一样,那可是这世上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就算是姜姝姝说出了太子,怕老祖宗也只会觉得她失心疯,为了不供出那个男人,而故意拉太子下水。

    自从上次她重生之后,就没打算再一次让太子与姜姝姝走到一起,才会在老祖宗寿辰那天努力破坏太子的计划,让姜姝姝成功与谢豫二人定亲。

    好不容易没让太子得逞,这一次她可不能让姜姝姝说出私会的人是太子来。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外头的阴天,懒洋洋道:“我想起娘亲房中有一个很是漂亮的香囊,今天闲来无事,便回去一趟吧,算来我与娘亲也有一个月未见,我也想她了。”

    沁雪早已习惯了她这般,于是出门去吩咐李管家备好马车。

    姜姝则让晴雨重新准备了一套衣裳换上,晴雨知道她要回娘家,为了不让姜府的人觉得姑娘在谢家过得不好,还特意给她挑选了一套垂丝海姝红的衣裳换上,就连头上的珠钗也多是红色的,这一身穿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她雪肤花貌,娇媚可人。

    穿戴好衣物之后,她挑了一柄扇面上绣了蝴蝶恋花的纨扇就出了门。

    半个多时辰到了姜府之后,她并未直接前往自己娘亲的院子,而是去了老祖宗的乐安堂。

    此时姜老夫人还在气头上,三房和四房的媳妇捡了几个笑话给她听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直到荷香从外头进来禀告说四姑娘回来了,姜老夫人的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原本她一开始还担心以四丫头的性子嫁到谢家,可能会搅得亲家母头疼,甚至会闹得对方家宅不宁,没想到她嫁去两个多月了,谢家竟是风平浪静,哪里像三丫头这样,还未出嫁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果不是她将这个消息死死压着,安远侯府早就派人来质问了。

    她立刻吩咐道:“还不快让她进来,外头天气这样闷,别闷坏了四丫头。”

    荷香应声出去,才一会儿就见姜姝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姜老夫人见姜姝满面红光,看着仍旧和在姜府的摸样差不多,并未见消瘦,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她那个孙女婿在谢家没有亏待自己的宝贝孙女。

    姜姝见了姜老夫人,立刻上前朝她请安,然后娇娇柔柔地开口:“老祖宗,我又来看你了,希望老祖宗不要嫌弃孙女烦。”

    一旁的三房媳妇陈氏见婆母好不容易有了笑脸,她再不用绞尽脑汁想笑话逗对方开心,于是道:“怎么会,老祖宗方才还在念叨着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陈氏说了话,姜姝这才发现她们妯娌二人也在,立刻跟着同她们二人问了好。

    让人给姜姝搬了张绣凳,姜老夫人这才问她:“今日你回姜府可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不信你这丫头会特意回来看望我这个老婆子。”

    姜姝不能透露出自己来的目的,只是一脸神秘道:“我猜到老祖宗今天心情不好,所以特意来替老祖宗解闷来了。”

    姜老夫人自然不会猜到姜姝知道姜姝姝被禁足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情除了大房之外,其他三房完全不知晓,只以为是姜姝姝在房中安心待嫁。

    她看了一眼姜姝,勉强信了她的话,想起孙女与孙女婿成亲已经两月有余,便对着她道:“你早日给我生个重孙给解闷才是正事。”

    一旁的陈氏听了,跟着笑了起来:“老祖宗也忒着急了些,四丫头这才成亲多久,您就想着抱重孙了。”

    四房的秦氏也抿嘴一笑:“三嫂说得也不对,前儿我那外甥媳妇才与我外甥成亲一个多月就诊断出有喜了,说不定四丫头也快了。”

    顿了一下,她又玩笑道:“万一现在就有了也未可知。”

    闻言姜姝下意识用手摸了一下平坦的小腹,想起她现在和谢让还没有圆房,又很快将放在上面的手拿开。

    她现在还未做好与谢让圆房的准备,虽然与他在一起时并不排斥,可若是要与他做那样的事情,到底还是有些害怕,或许她多跟谢让接触,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好了,女孩子家的脸皮薄,不像我们这些生养过的,再说下去四丫头该恼了。”

    幸好姜老夫人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这才让姜姝不至于羞恼。

    与老祖宗聊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姜姝道:“听说三姐姐在端阳节之后出嫁,算来也快了,今天怎么不见伯母与三姐姐?”

    提到姜姝姝,姜老夫人原本笑着的脸瞬间拉了下去,但是想着不能让姜姝知道那些糟心事,只道:“你三姐姐正在房中待嫁,不宜走动。”

    “我正要给婆母绣几个香囊袋子,用来装些驱蚊虫的草药,可是我的绣活不好,三姐姐的绣工是出了名的好,我想着既然回来了正好趁机找三姐姐要几个好的花样。”

    “这个时候就不要麻烦她了,我屋里的荷香绣工也不错,我让她找几个好看的花样给你。”

    没想到老祖宗居然连自己都不放心,眼见着这个借口失败,姜姝只得暂时按下要去见姜姝姝的冲动,继续同老祖宗说笑。

    在乐安堂呆了约半个时辰,姜姝便称要去找裴氏说话,辞别了姜老夫人。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换了个方向,往姜姝姝的院子去了。

    沁雪见了有些疑惑道:“老夫人不是不让姑娘不去找三姑娘,要是被老夫人发现可怎么办?”

    姜姝无所谓道:“我都忤逆过多少次老祖宗了,也不差这一次,况且我这可是在帮老祖宗解决烦恼,说不定老祖宗还要谢我呢。”

    既然她不怕被发现,沁雪也闭上了嘴,安心地跟在她的身边。

    不过她到底很好奇:“三姑娘的胆子竟然这样大,被五姑娘发现还好,这要是被安远侯府的人发现了,别说是两家结亲了,不结仇都算是不错了。”

    自己的未婚妻与别的男人私会,换谁都不能忍受。

    晴雨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三姑娘平日里就喜欢出门游玩,难保之前就认识了那个男人,这会子还跟那人牵扯不清,实在是不像话。”

    姜姝不置可否,她们二人说话虽然难听,但这却是事实,姜姝姝既没有否认这门亲事,又与太子纠缠不清,一边狠不下心放下谢豫,一边又不明确拒绝与太子见面。

    不得不说,这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就算没有了她依旧是这么精彩。

    第 116 章 第 116 章

    姜姝和谢让没有在小花园中耽搁太久,决定要去找柳念霜的时候她就拉着谢让小跑出了拱门直接往西院去了。

    这一路上姜姝想了很多,她前世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毁了一辈子,如果那位柳二姑娘今天也同她一般着了道,失败了清白,大概也会重走她前世的老路。

    虽然她对于这位柳二姑娘没什么印象,甚至没见过几次面,完全没有交情,但是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就当是替自己能够重生积德了。

    而且她恨太子,前世害她的三个人当中,她最恨的就是太子,当初不是他算计她,她最坏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只有阻止柳念霜进入西院,就能够让他的计算落空,甚至让姜府和安远侯府成功结上亲。

    只是会便宜了谢豫,让他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快到西院的时候,姜姝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不远处西院的大门,心跳突然加快,前世就是在这里面,她差点被谢豫给

    也是在这里,姜府的长辈都认为她意图勾引谢豫,就连最疼爱她的祖母为了姜府的声誉,不得不让她嫁去安远侯府。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他们只相信自己所见的和姜姝姝与萧翊的话,大家都以为她不择手段要嫁给谢豫,没人知道成亲当天,洞房花烛夜只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想过死了一了百了。

    如果不是陪嫁的沁雪及时发现了她想要自尽,她可能会死得更早。

    这件事被谢豫压了下来,除了沁雪和他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右手下意识抚上左手手腕,那里曾经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重生后光滑如新。

    身边的人骤然停了下来,谢让不解地看向她,原本跑得气喘吁吁的姜姝此时脸色有些苍白,他脚下的步子止住了,感觉到了不对,他只好道:“现在柳二不一定在里面,你去水榭那边,世子这边我去解决。”

    姜姝看了一眼西院,前世她不愿再踏入的恶梦般的地方,温柔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她转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她紧紧咬住下唇,过了一会儿突然失神问他:“郎君愿意相信我?”

    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姜姝,停顿了一瞬,很快就认真地看着她回答道:“我信你。”

    姜姝得到了他的回答,心里某个惶恐不安的地方突然乎得到了安慰,心跳也慢慢平稳下来,她脸上逐渐染上笑意,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那郎君快去吧,我这就去找柳二姑娘。”

    说罢她真的没有再作任何的停留,转身就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谢让静静看着那道粉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想了一下她方才的行为,这才抬脚向着西院大门口走去。

    西院到水榭有段距离,姜姝走到一半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个丫鬟急匆匆往西院的方向去了。

    她记得这是府上的一个三等丫鬟,与姜姝姝身边的倚翠关系亲密,前世就是这个丫鬟将老祖宗和大伯母几人带去西院的,她立刻将人叫住:“站住!你过来。”

    飞萤见状立刻将手中握着的东西藏在了身后,她脸上的慌张还未来得及收起来,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了,想着事情还没有办,她不情不愿地走到了姜姝身边行礼:“四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姜姝假装没有看见她藏在身后的东西,不满道:“你去梨香院那边将晴雨喊来,就说我有急事。”

    “这”

    飞荧想着那人交代的事情,她如果办不成,她那在宫里做太监的弟弟就会受到惩罚,只想赶紧把他交代的事情给办了,没想到半路被姜姝给叫住了,她急得在心里想着怎么推脱。

    “怎么,连我也使唤不动你了吗?”

    姜姝觑了飞萤一眼,猜想她手里藏着的东西大约就是令谢豫失控的药,看现在的样子大概是还未下手。

    即便是她如今已经嫁了人,但是在姜府仍旧是从前那个说一不二,对待下人没有三姑娘和善的四姑娘。

    飞萤不敢去看她,想着世子那边应该不会又问题,这里距离梨香院不远,应该很快就能把四姑娘的事情办好,于是不情不愿地往那边小跑去了。

    她盯着飞萤往梨香院去了,这才放下心,晴雨根本不在梨香院,是她故意把对方支开的计俩。

    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还要去做,她提着裙子忙前往水榭那边寻找。

    快到水榭的时候,正巧看见面色不愉的柳念霜,此时她身上穿的蝶恋花百褶裙的一角有一块深色的水渍,她正往这边来,没想到前面给她带路的人却是沁雪。

    姜姝一怔,忙走上前皱眉问道:“沁雪,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相信沁雪同萧翊有什么关联,但是就怕沁雪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那么事发之后说不定还会找到她身上来。

    柳念霜见了姜姝,知道今天是人家祖母的寿辰,也不好冲着对方发火,只好道:“一个丫鬟斟茶的时候不小心倒在了我的衣裳上,这可是我新作的裙子。”

    她本来要去找她那突然不见的丫鬟回去马车上换下这裙子,哪知道正好遇到姜姝的丫鬟。

    这事是姜府不对,姜姝现在找到了柳念霜,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她头一次同人致歉:“实在抱歉,柳二姑娘可知道是哪位丫鬟这样毛手毛脚的,我也好同老祖宗说了让她老人家给你做主。”

    想着大好的日子不能在主人家生事,柳念霜便摆了摆手:“算了,这也怪不到你身上,今日客人这样多,丫鬟手忙脚乱的也正常。”

    “他动作竟这般快?”

    姜姝意外谢让的速度,同时心里佩服他能想到这么多,不过一想到他是当朝最年轻的状元,又觉得理应如此。

    “柳二姑娘,你带着的丫鬟一时找不到,不如先随我去换下这裙子,我出嫁前住的院子离这里不远。”

    说着她不容分说地走在前头带路,而沁雪则扶着柳念霜跟在后头。

    柳念霜其实并不想跟着去的,但是一想到被淋湿的裙子穿着不舒服,只好跟着去了。

    直接将人带走,姜姝就不信萧翊还能再变出一个人来给谢豫轻薄,而且估摸着谢让现在已经到了西院。

    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西院那边谢让能够解决谢豫的事情。

    果不其然,她带着换好裙子的柳念霜回到水榭时,特意往水榭前头的看了一眼,看见已经回来的谢让,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在看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下一刻回她一个浅笑。

    看见这个温润的笑意,她知道事情大约是解决了,于是也冲着他弯了弯眼睛。

    他们二人之间的动作落在柳念霜眼中,因着姜姝亲自带着她去换了干净的裙子,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好了一些,便打趣她:“没想到姜四姑娘和谢大人这般恩爱,要是我未来的郎君有谢大人一半优秀就好了。”

    恩爱?

    这还是姜姝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词,她只知道话本中恩爱这两个词出现最多的时候是在姜姝姝和萧翊身上。

    提到霍凌,柳念霜脸色一红:“他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样一对比还是谢让比较好,姜姝不禁想。

    回去的路上,姜姝与谢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今天的事情他们二人解决得很好,谢豫并未同前世那般被人算计,而且还顺利让姜姝姝和谢豫的婚事定了下来。

    不过姜姝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转头去问一手撑着额头的谢让:“郎君是怎么找到小花园来的?”

    如果不是谢让的突然到来,她大概已经被太子发现了,想起这件事她还一阵后怕。

    谢让这才睁开眼睛,对上她眼中疑惑,道:“看见你身边没带丫鬟担心你,所以跟着去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她愣了一下,为了压下心里的不自在,她又问:“今天参加寿宴的未出阁的姑娘这么多,为什么太子偏偏选择了有婚约在身的柳二姑娘?”

    问完她就后悔了,谢让只是翰林院编修,跟太子和柳尚书一家都没什么关联,怎么会可能知道这里头的内情。

    她低头揉了揉手中的帕子,正在懊恼自己怎么问这样的问题,身边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她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地眼眸。

    清润的嗓音在马车里响起:“柳尚书是朝中少有的中立派,安远侯府与太子关系密切,太子拉拢不到柳尚书,便想着用这样的方法。”

    没想到谢让真的同她说了朝中的事情,姜姝瞪大一双杏眼,有些不可置信。

    谢让见她这样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便笑着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姜姝摇了摇头,她对前朝的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是回想他方才说的话,又忍不住问他:“那郎君是哪一边的?”

    她问这话的时候并未做他想,所以眼中没有藏着别的东西,单纯在好奇谢让有没有卷入党争之中去。

    第 117 章 第 117 章

    下了马车,姜姝被人带着进了长公主府中,她觉得姜府在京中已经算是气派的了,没想到张公主府比姜府更甚。

    来之前她已经大概了解了长公主,听说她比萧翊年长两岁,因为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帝后对她异常的宠爱,甚至比太子还要受宠,如果她是男儿,哪里还有萧翊当太子的份。

    公主府的规格不比王府的小,看起来还比几位王爷的王府精致。

    被府上的侍女带着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打马球的场地,她一开始还想着是不是得先去见过长公主,直到她看见一身骑装的长公主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头马上后,她突然松了口气。

    并不是不愿意接触长公主,而是因为她与萧翊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她大概是恨屋及屋,尤其是看见长公主与萧翊几分相像的样貌,更是心里有些膈应。

    场上的贵女有些是她认识的,有些她不认识的,她的目光倏地停留在一道紫色的身影上。

    这不是姜姝姝又是谁?

    姜姝姝会骑马的事情她知道的,因为大伯是御林军副将,从小就教过自己的女儿骑马,当时她还在一旁坐着看姜姝姝学骑马。

    从前她们二人的关系其实挺好的,小时候她们还经常在一处玩,直到后来姜姝姝跟谢豫认识后就没怎么凑上前去了。

    “岁岁,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慈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姜姝一转头就看到裴氏坐在一处精致的棚子下,她不再去看场上的人,提着裙子高兴地往裴氏那边一路小跑过去。

    裴氏特意在身边给她让了个位置,她伸手捋了捋姜姝因为奔跑而乱在额头上的碎发:“都成亲的人,怎么还这么大大咧咧的,要是让你夫君看了可不好。”

    姜姝倚在裴氏的身边,对着自己娘亲那张端庄的脸撒娇:“郎君不会介意的,娘亲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然长公主邀请我的帖子我也不会接,倒是你,怎么今天也在受邀的范围?”

    她这话没有贬低自己女儿的意思,只是现在女儿嫁给了谢让,谢让只是一个六品官,长公主如何也不可能邀请六品小官的夫人前参加宴会。

    姜姝听出了裴氏的言外之意,她仰头不满地嘟嘴:“娘亲说得什么话,郎君这样厉害,兴许是长公主知道下次的晋升郎君会往上升好几个品阶,所以这是提前邀请女儿前来见一见。”

    她这话也是为了安慰娘亲,不想让人担心,她知道娘亲之前得知她与谢让的婚事之后很是不满,只是碍于祖父在,只能在私底拿父亲撒气。

    最遗憾的是她到死都没有见到母亲的一面。

    鼻头一酸,她握住裴氏的手,强迫自己露出笑:“娘亲不用担心,虽然在谢家的吃穿是比姜府差了一些,但是郎君对女儿是有求必应,娘亲从前不是说了吗,只要能嫁给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幸好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只要她这一世不去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过好现在的日子,当好自己的谢夫人,大约是不会再重蹈覆辙。

    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谢让出事,幸好现在距离他出意外的时间还早。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姜姝看着场上的姑娘们凑在一起打马球,顺手剥开一瓣柚子,公主府的柚子大约与别处的不一样,看着就很甜,她张口就往嘴里塞了一半。

    清甜的汁水很快就包围了舌尖,她的眼睛跟着弯了弯。

    右边的脸颊鼓了起来,咽下果肉后见长公主领着姜姝姝进了一球,不少贵女激动了起来。

    她转头问裴氏:“娘亲,我记得三姐姐从前不会打马球的,她什么时候马球打得这样好了?”

    提到姜姝姝,裴氏几不可查地皱了眉头:“我也不知,只是三丫头如今跟谢府那位定了亲,还这样抛头露面的似乎不好,我前天还在茶坊看见了她跟个男子纠缠,那男子我看着不像是世子,也许是我看错了。”

    顿了一下,裴氏一脸严肃地看着姜姝:“岁岁,你老实跟娘说,你姐姐是不是在外面”

    那人多半是太子,但是姜姝不敢与裴氏说,姜姝姝与太子的事情只有她和谢让知道,就连谢豫都不知道。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她不想娘亲卷入其中,只好撒谎道:“三姐姐一向守规矩,除了世子之外哪还有接触什么别的男子,许是娘亲看花了眼。”

    既然女儿都这样说,裴氏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场马球打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结束,姜姝也趁机和裴氏说了许多的贴心话,结束的时候她还很是遗憾,要是再多打一会儿她还能多陪陪娘亲。

    马球结束之后所有人都移步往公主府的花园里去,裴氏想要自己的女儿趁机多结识一些世家夫人,所以在去的路上找了别家夫人一起,把姜姝扔在了路上。

    姜姝知道裴氏的用意,但是她实在是不喜欢主动结交谁,所以这才导致长这么大,即便是从前经常跟着娘亲参加各种宴会,但是一个知心好友都没有。

    她带着晴雨故意走得很慢,时不时还停下来看看路边花丛中的花,很快就与大部队脱节了。

    “谢夫人。”

    正当她看蜜蜂采蜜看得起劲的时候,骤然听见有人喊她,姜姝隐去眼中被人打扰的不耐,站直身体往那边看去,就看见萧翊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脸。

    姜姝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很是不舒服,但是碍于对方是太子,身份尊贵,她总不能不理人直接走掉,只好对着对方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萧翊看她的目光不善,她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腿要僵的时候,才听见对方轻飘飘的免礼两个字传来。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才稳住身体站好。

    “姑娘,太子殿下走了。”

    晴雨提醒姜姝,才发现萧翊不知都什么时候离开,不过正合她的意,她本来也不想去应付自己讨厌的人。

    “真晦气。”姜姝冲着方才萧翊站的方向小声呸了一下。

    “这不是咱们的谢夫人吗,怎么还在站在这里,是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没脸见人吗?”

    这才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而且来的这一个还是一直跟她不对付的薛曼曼。

    这尖酸刻薄的声音听着真讨厌,姜姝抬脚就往前走,并没有打算要理薛曼曼的意思,从前她们两个参加宴会必定会发生争执,只是现在她已经成亲,加之嫁的不是高门,自然没有了正面杠薛曼曼的资本。

    最主要的是她如今在公主府,长公主又是薛曼曼的表姐,要是她们俩真掐起来,被赶出去肯定是她自己。

    薛曼曼见她这样,以为她是没脸见人,于是趾高气扬地拦住了她的去路:“谢夫人,你下嫁去了谢家,怎么连身上都多了一股小家子气了,亏你还是姜府的姑娘,这规矩礼仪都忘了吗?”

    姜姝对上薛曼曼那张精心画过的脸,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如果你是来吵架的话,我没心情,还请让开,如果要找太子的话,他往那边去了,不过你正与别人议亲,还缠着太子不太好吧。”

    她一直都知道薛曼曼喜欢太子,后期还因为太子而屡次陷害姜姝姝,与薛曼曼做的那些事情相比,她简直可以用善良来形容。

    心事被对方看穿,薛曼曼脸上挂不住,她刚才就是追着太子哥哥来了,正好撞上了姜姝。

    “你管我找谁,倒是你,嫁给一个小官还有脸在这里出现,谢让即便是状元出身,到底是比不上太子哥哥,而且还是个低微的六品小官,依我看啊,他一辈子就算是到头了,谁让他那祖父父亲死得这样早。”

    这些话对于姜姝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一想到谢让在两位亲人相继过世之后还能凭借自己的才能考上状元,而薛家的子弟因为与皇后有些一层关系,所以不用努力就可以轻松得到想要的。

    真是让人恼火。

    见姜姝不说话了,薛曼曼以为她是恼羞成怒了,于是更加得意:“被我说对了?拔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劝你还是好好呆在谢家别出来丢人现眼,你现在一个小官之妇哪里上得了台面。”

    姜姝斜睨她一眼,突然认真道:“薛姑娘,死者为大,背后说人家是非,大概是会遭报应的。”

    “我看你是受打击太大了,都开始相信这些了,罢了,本姑娘今日心情好,就不同你在这费口舌了。”

    姜姝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慢走不送。”

    “哼!”

    薛曼曼冷哼一声就要转身离开。

    姜姝这回没有像从前一样挡着她,而是侧身让她先走。

    然而就在薛曼曼挺着胸膛不看脚下的路时,她不动声色地伸出了自己的右脚,一下子就将没有看路的薛曼曼绊倒了。

    “哎呦!”

    看见薛曼曼成功地摔进了旁边的花丛里,姜姝差点大笑出声,她假装关心地上前:“呀,薛姑娘你没事吧,你看我就说不能议论已逝之人,会遭报应的,你还不信。”

    倒在花丛中的薛曼曼抬头就对上眼中满是笑意的姜姝,头上的珠钗因为刚才的一摔已经乱了,她对上姜姝无辜的脸咬牙切齿道:“姜姝!”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谢让和萧淮看在了眼中,萧淮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嫂子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谢让并未说什么,他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眸中因为她的话染上了笑意。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外人面前维护谢家了。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姜姝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听人说过,人死之前,才会梦见那些已逝却从不入梦的故人。

    ——

    姜姝终于梦见了老和尚。

    古柳高槐之下,年幼的她正坐在长满青苔的破庙石阶上跟着他学刀。

    老和尚说她的刀又快又好,颇有天赋,很能继承他的衣钵。可他又不肯说这份衣钵是什么,她便干脆用这把快刀去杀猪。

    老和尚痛心疾首,觉得她辱没门庭,不敬佛祖,但吃她拿回来的猪肉却欢喜得很。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无奈的道:“师父,你吃肉的嘴快过你手里的刀唉——”

    老和尚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但说的话她却听不见。

    她有些着急,把耳朵凑到他跟前,“师父,你骂了什么?”

    多年未见了,即便是骂,好歹也叫她听一听音。

    但无论她凑得多近,还是听不见老和尚的声音。她就委屈起来。

    “师父,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来看看我,你都不知道我过得有多难。”

    她这个人,命不好。

    听人说,她是个弃婴,生出来就被人丢在姝脚下,是老和尚捡她回去养大的。十二岁之前,她跟着老和尚四处化缘吃百家饭,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好歹还算有个依靠。

    十二岁那年,老和尚就死了。为了活命,她只能下姝去做杀猪匠。后来命运多变,十六岁的她突然被接到镇国公府,成了流落在外的嫡次女,十八岁成婚,做了宋国公家的大少夫人。

    这一路上艰难得很,但姜姝心里挥着一把杀猪刀,从未怕过谁。

    她恨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更不知道她这样的身份,为什么突然消失也没有一个人来查一查,救一救。她只知道这屋子窗户钉死,黑漆漆的,睁眼闭眼都一个样。

    梦里,她委屈的问老和尚,“师父,你怎么还不来救我,我都要熬不下去了。”

    她靠着一日一送的馊饭馊菜度日,没有尊严的活在这一寸天地里,不知日月更迭,已经开始要疯了。

    但她不想疯,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她生来就倔,即便被逼到这种境地,也凭着一股意难平吊着命,不愿意落下一滴泪。

    好在梦里是可以哭的。她拽着老和尚破破烂烂的袈裟掉眼泪:“师父,你是不是来带我走的?”

    老和尚不答不应,只是转身,一瞬之间,已经在十尺开外。姜姝着急了,情不自禁的跟着跑,“师父,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可就是追不上——

    追得好累啊。

    太累了。

    她熬不住了。

    姜姝痛苦的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窗外,骤然涌入了无数天光。

    ……

    元狩四十七年,冬,风饕雪虐。

    姜姝随着镇国公府遣来接她的人进皇都洛阳。临近洛阳时,天降大雪封路,一行人便留在了距洛阳不远处的驿站里。

    姜家三少爷奉了父亲镇国公的命令去接人回家,一来一往,就用了三月时间。好不容易快回家了,结果又被拦在路上,他烦闷的叹气:“哎,你嫂子该想我了。”

    他是刚成婚三天就去的蜀州淮陵接人,正是新婚燕尔,极为思念家中的妻子。

    说完转身,见这位一路上雀跃活泼的妹妹竟然没有说话,只一味的盯着屋外的大雪看,笑着道:“妹妹喜欢雪?”

    姜姝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认认真真盯着雪看了一会才说,“不喜欢。”

    冬雪能冻死人。老和尚死的那一日,就如同今日一般有漫天风雪落下,姝雪沉积,接不来大夫上姝,也背不了老和尚下姝,让她为此内疚了很久很久。

    她年少的时候,应是最厌恶雪的。

    姜三少爷却有些诧异,“不喜欢为什么如此盯着看?”

    姜姝笑笑,“太久没看了,觉得稀奇。”

    姜三少爷走近一些:“是么?淮陵很少落雪吗?”

    姜姝轻声嗯了一句:“是,很少有雪。”

    走近的姜三少爷已经看见妹妹眼底的青乌了,他担心的问:“妹妹昨天晚上没睡好?”

    姜姝手紧了紧,“做了个噩梦。”

    她神色复杂看着这位现在对她还算和善的兄长,总觉得还在梦中。可她确实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刚刚从淮陵到洛阳的时候。

    这一年,她被告知自己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六姑娘,而不是无父无母的弃婴。从此,她踏上了一条青云路。

    她不用再为了银子奔波,不用再在晚上担心破破烂烂的门会被人砸开。她住进了高门宅院里,成了世家贵女。

    这一年,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这话确实没有半分假。

    但时日不久,她的习性和脾气跟他们难以磨合,也使这点感动瞬间消弭。

    再后来,这些温厚敦良的人一个个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什么脏东西。但因他们确实给了她恩惠,以至于她连在心里骂他们几句都觉得自己不配,都算是忘恩负义。

    那种滋味,比恶人打她一顿还难受。

    姜三少爷还在笑着安抚:“我去接你之前,母亲日日都在哭,想你得很。我估摸着等你回家,她定然还要欢喜得哭上半月。”

    许是刚刚重活,格外喜欢回忆。姜姝听见母亲两字,又略微失神起来。

    母亲便亲自带着她学规矩。但当时年少,又倔又傲,她一边跟着学一边却觉得自己的过去受到了鄙夷,从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尊严来,让她挺直了腰杆,直言说自己不想学这些。

    母亲便露出一股失望的神情来,训斥道:“可你已经不是淮陵的杀猪匠了,而是洛阳的镇国公府姑娘,往后你出门做客,这般吃得快,吃得多,难道不怕人笑话么?用饭,就要吃个七分饱,不急不缓的用。”

    姜姝其实也隐隐认同这句话的。十六七岁的姑娘,哪里会不喜欢自己美好一点呢?

    她一边明面上倔着不学,一边又在深夜里自卑起来。

    她确实吃得太多了,步子迈得太大了,说话太快了,得慢下来才行。这般才不被人嘲笑。谁愿意被嘲笑呢?

    于是半夜里起床偷偷温习那些白天没学好的规矩。

    学了也不肯跟母亲说,觉得她眼里的失望刺痛了她的自尊,只要母亲露出让她难堪的神情来,她总要刺几句过去。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明是想亲近母亲以及镇国公府一家人的,但最后都有了隔阂。

    时隔太久,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一时半会已经记不起了。她只记得自己在那个家里待得很不痛快,虽然没受过什么苛待,也没什么大委屈,可终究战战兢兢的,学会了看人脸色,比她做杀猪匠的时候难受。

    便又希望快些嫁出去,好有一个新的家,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她那时候觉得,只要重新开始,自己一定能过得很好。

    她有了心思,也就开始汲汲营营嫁人,最后定下了比镇国公府更加好的宋国公府家。

    等到出嫁的时候,母亲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姜姝,你这般自傲又自卑的脾性,以后要吃亏的。”

    自傲又自卑……

    姜姝回过神,看着大雪唏嘘起来。

    她后面果然是吃了许多亏的。但那是嫁人之后的事情了。嫁人之后,她还把一条命丢在了淮陵,死得那般凄惨。

    她想,她这辈子也做不成母亲心里听话温顺的女儿了。她心口的戾气时时刻刻都在涌动,搅得她坐卧难安,总是想为上辈子死去的自己讨个说法,讨一条命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喃喃道:“今日雪可真大。”

    她死的时候,不知道外头是什么光景呢?

    是白天还是黑夜?

    但应该不是冬日。

    冬日是会冷的,她梦见老和尚这一天,觉得身上暖烘烘。

    可能是个春日。

    可能是个午后。

    姜三少爷就发现这位新找回来的妹妹更加安静了。他忍不住问,“是有什么难事吗?”

    姜姝摇了摇头,看着外头的大雪突然笑了笑:“没有难事,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姜三少爷好奇:“是何遗憾?”

    姜姝拢了拢衣袖,感喟道:“人道洛阳花似锦……”

    偏我来时不逢春。

    第 119 章 第 119 章

    姜三少爷闻言好笑,宽慰道:“你年岁轻轻的,怎么带着不得志的感慨?且等着吧,冬日过去,春日便可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出门游玩,要赏什么花赏不到?”

    而后顿了顿,好奇问,“妹妹识字?喜欢诗词?”

    姜姝摇了摇头,“识字,但没读过诗词,谈不上喜欢。”

    她的字是老和尚教的,但他只教了几个就不教了。好在她记性好,又好学,老和尚不教她,她就自己化缘了一本三字经回来看,看不懂就跟在老和尚身后问。

    老和尚总是无奈的转身,“姜姝,你会杀猪就够了,学什么读书写字呢?”

    姜姝倔得很,“可是师父,既然你不想我读书写字,做什么要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呢?”

    她认得了自己的名字,觉得认字很快活,当然想要更多。

    她一直不是个听话的人,认准了就要学:“就算你不教我,我也终究会找到学字法子的。”

    如此威胁,老和尚还是不肯教她,任由她去撞南墙,只是会看着她叹息:“姜姝,你不懂,我是为你好。”

    时至今日,姜姝依旧不懂老和尚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却能依仗着年岁的增加,身处绝地后沉下来的心境,突然微微品出老和尚说这句话时带着的无奈和矛盾心绪。

    他似乎是希望她能学更多的东西,但又怕她真学成了。所以但凡教她的本事,都是点到为止。

    可他唯独愿意她学刀。他说,“你手里有一把刀,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死时,还把他用了多年的短刀留给她:“就当我还陪着你。”

    姜姝想到这里,心里酸涩起来——可是师父,你不知道,最后的那段时光里,我手里确实是握着这把刀的。

    我是多艰难,才克制住不用它划开手腕。

    前尘往事,想起来就使人心绪低沉。姜姝低头,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道:“三哥,等雪停了,咱们就赶路吧?”

    她迫不及待去洛阳寻一寻真相。

    姜三少爷却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先说了一句:“我也急着回去,但这鬼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雪。”

    而后马上问:“妹妹的字是跟着谁学?”

    姜姝:“我家师父。”

    姜三少爷肃然起敬,“是那位收养你的方丈吧?他识字?”

    不过又觉得即便是荒村野庙野和尚,能认字也不算稀奇事,不然怎么念经诵佛呢?便不等姜姝说话,立马继续说下一句:“我们一家子人都感激他。若不是他养大了你,当年兵荒马乱的……哎!”

    但后来蜀州是破了,却也损失惨重,连妹妹也在战乱里‘死去’。

    “母亲说,她生下你才满月,蜀州突然就起了乱,混乱之中,她让奶娘和侍卫带着你先走,好歹有条生路。”

    结果等战事停了,父母凭着妹妹走时穿的衣服找到了一具死婴,而后又找到了奶娘和侍卫们的尸体,便以为众人都去世了,悲痛不止。

    “还是今年九月,咱们家的当铺里突然来了一个少年人当金镯子,当铺掌柜恰好是母亲的陪嫁,识得那金镯子正是母亲当年给你特意做的满月礼,当时就留了心眼,这才查出当年的真相。”

    原来是奶娘抱着她逃走后,怕穿得富贵被人盯上,便在途中将妹妹的衣裳与一位死婴对调。后来奶娘中箭身亡,妹妹却没事,藏在她的怀里躲过一劫

    金镯子他们也没有卖。少年说,“那般的岁月,我们是养不起多余人的,父母拿走金镯子,算是见财起心。但我们并不亏心,毕竟抱着她一路逃,再危险也没有丢弃过。而我自己的妹妹,却连尸体也没法子回去找。”

    这回他来洛阳是准备做点小生意的,结果生意不遂,落得个身无分文,这才想着当掉金镯子。

    镇国公一家倒是没有为难他,还带着他去祭拜了“妹妹”。然后让姜三少爷马不停蹄的去淮陵接人。

    姜三少爷:“得知你还在世,祖父和父亲都回家拜祭了祖宗,感谢他们护佑子孙。”

    且她还知晓,因着这场战事,曾经作为叛乱之地的蜀州学子在洛阳也并不受重用,如今的内阁之中,没有一位阁老是蜀州人。洛阳重要官员,也没有蜀州人任职。

    就连她——因是蜀州长大的人,官话带着浓浓的蜀州音,又爱吃蜀州的菜肴,举手投足一股蜀州人的习性,便成了许多人不喜欢她的缘由。

    其中将厌恶表在脸上的就有她的祖母镇国公老夫人。

    当年,她刚回去,祖母对她还算是宠爱,但随着她一口蜀州口音改不过来,便成了罪过,稍有不顺心,就罚她跪在院门口读孝经。

    她最初那般的性子怎么可能跪?直接撂挑子拎了杀猪刀就要回淮陵。又被母亲劝回来,后来也不知道劝了些什么,她又跪了下去。

    这么一跪,就是两年,直到她出嫁。

    所以,其实细细想来,她跟镇国公府一家子人关系不好,实在是事出有因。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准备回房中休息,结果刚要转身,便看见一人牵着马从风雪中而来。

    他走得极快,不过几瞬之间,便到了屋舍外的马厩下。

    此时将近薄暮,驿丞刚要下值,瞧见还有人来,心中暗暗叹了一句晦气,又不得不扬起笑脸过去。待问了名姓,官职,立马恭恭敬敬的:“原来是淮陵知县大人,这段日子邬阁老的信送来三四封,就等您来取了。”

    谢让一身堆着积雪。他脱了披风,积雪瞬间抖落一地,笑吟吟的道:“多谢大人了。”

    又笑着说:“今日风雪大,怕是不能行了,恐要在驿站中住几日,得劳烦大人操心。”

    驿丞客客气气的,“如今才十一月,不是年关,里头空得很,只有镇国公府的少爷姑娘住着。不过今年这雪却早,还下得邪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谢让点点头,而后突然有所察一般抬眸,正好瞧见一位站在廊下盯着他出神的姑娘。

    她似乎是要回屋中去了,甚至已经走了几步,但不知为何骤然停下,微微侧身朝他看过来,眸眼让亮,只是……看他的眼神略微有些古怪。

    他微微迟疑,等到了屋内,依着礼先跟她身边的姜三少爷打过招呼,道:“怕是要共住几日了。”

    姜三少爷听他的口音已是不喜,“你是蜀州人?”

    谢让并不介意他的态度,依旧笑着说:“是,蜀州淮陵人。”

    姜三少爷诧异:“倒是巧了,我们刚从淮陵回来。”

    因有巧合,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又上来了,忍不住道:“你这是回京述职?”

    谢让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此时已经扫尽了身上的积雪,抬起手一边挽袖子一边微微低头道:“是,之前在淮陵任知县,前阵子收到朝堂调令——”

    淮陵知县四个字一出,姜三少爷厌恶得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

    他语气算不得好:“你是元狩四十四年的探花郎,是邬阁老的弟子。”

    谢让照旧笑着道:“是我。”

    姜三少爷立马没了兴致。他拉着姜姝回房,小声道:“那不是好人。”

    他哼了一声,“怪道驿丞巴结得很。”

    “这个谢让,听闻家境让贫,本是籍籍无名的,却恰好就碰见了被贬蜀州的邬阁老,自此跟着一块读书。邬阁老有一次跟人喝酒,说此子聪慧,学尽他的抱负,将来一定能继承他的大志。”

    姜三少爷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多了,妹妹哪里懂这些。于是定下结言:“这般的蜀州鼠目,将来怕是要做一头走狗供人差遣,下场不会好的,你且离他远些。”

    姜姝听见前头的话默不作声,却在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皱眉道:“我是女子,离得远或者不远,总不见得跟他打交道,倒是三哥,这张嘴巴也该警醒些,免得将来得罪了人。”

    姜三少爷骤然被这么刺了一句,有些吃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姜姝半晌,突然道:“妹妹今日好像跟前段时间有些不同。”

    从今天让晨起就有些不同寻常。

    但到底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只能悻悻道:“我就跟你说说罢了,还真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你先休息吧,我去下头喂喂马。”

    姜姝等他走了,将门关上,倒是心绪难平。

    淮陵谢让,她是知晓的。

    虽然只有一缕,却对她而言已经够了,恍若老天恩赐。

    她想,有了这缕光,日子总是在朝好的一面去。她更加努力的活着,天可怜她,又让她在角落里摸到了一本书。

    她如获至宝,急匆匆爬到窗边,举起书本,迎着那缕光,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去读。

    那是一本札记。里头记着一个少年人六岁到十六岁的细碎日常,或偷懒被骂,或凌云之志,都记在了上面。

    靠着这本札记,她曾渡过难熬的一个夏季。她慢慢吞吞,不舍不愿,反反复复的读完所有的字,用了三个月才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少年人离开淮陵去洛阳赶考,也落下了自己的名姓。

    淮陵,谢让。

    她倒是在洛阳听闻过这个人。大家都说他欺师灭祖,谈权谋利,最后被他的恩师邬阁老亲自斩首在断头台上时,姜姝还碰巧看见过。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相遇。

    是她被捆去淮陵的前几天。

    那日,也有这般的漫天大雪。

    第 120 章 第 120 章

    前往姜姝姝院子的路上。许多下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许是婚期将近,姜姝甚至看见有丫鬟抱着一捆红绸往她院子的方向去。

    一路分花拂柳,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到了目的地——姜姝姝的花溪院。

    姜府的院子大多名字都是老太爷在的时候取的,很多参照了院子的布局或者里头种植的花草树木。

    像她的梨香院得名是里头栽了一棵梨树,而姜姝姝的则是因为里面种了许多的花草,只留下一条道通向廊前,这才得名花溪院。

    平日里开着的院门此时正紧紧地闭着,门口有两个婆子守着,许是太过无聊,她们坐在门口檐下的石凳上,其中一个双膝上放着一个竹子编成的小框,里面放了一团杂乱的丝线,此时正在整理着理不清的线团。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婆子忙将膝上的小框放在一旁,站起来拍了拍裙子的下摆,而后才看清逐渐走近的姜姝主仆三人。

    张婆子见是姜姝,原本板着的脸瞬间现出笑意,微微低下头同她问好:“四姑娘来了,这天气怪闷的,怎么不去老夫人屋里坐坐,还来这里。”

    另一个王婆子则忙将姜姝请到了稍微凉快一点的屋檐下,抽出帕子弯腰扫了扫她方才坐过的地方,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四姑娘先坐这里,有什么吩咐我们进去传话就是了。”

    她们两个都是受了老夫人的吩咐,进出花溪院的人除了老夫人之外,就连大夫人都不能进去,里头的人也不能出来,有什么事情一律都由她们二人经手,除非是老夫人发话,否则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她的话语中满是失落,加上那落寞的神情,又配上她这张我见犹怜的脸,让眼前两个素来最是强硬的婆子都有些心软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旁边的张婆子咳了一声,提醒王婆子点到为止,不能将那不光彩的事情告诉四姑娘,毕竟她已经是外嫁女,谁知道她的心是否还跟姜府是一起的。

    听见这一声咳,王婆子果然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得赔笑道:“外头的天气不好,四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我看这天气怕是快下雨了。”

    姜姝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拉开了与王婆子之间的距离,然后抬手把手中的纨扇搭在额前,抬头看了一眼迟迟不见太阳的天空,心里也因为王婆子的话生出一股烦闷来。

    她转头对上她们二人堆满了笑的脸,面上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二人听从老祖宗的命令没错,可是我要见三姐姐也没错,你们若是不给我开门,我就去老祖宗那说你们两个老货欺负我。”

    这话一出,王婆子立刻面露难色,她知道老夫人一向护着四姑娘,即便是她们没有做什么,可到时候不管是不是她们的错,定然也会被老夫人责罚。

    沁雪看见她们两个脸上有些为难,于是趁机道:“两位妈妈也是秉公办事,府上的人哪个不说妈妈们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哪个不夸妈妈们做事厉害,我们姑娘也常常在老夫人跟前夸两位妈妈,如果不是我们姑娘嫁了,还想跟老夫人讨人呢。

    我们姑娘自小就与三姑娘亲近,如今她嫁了人,眼见着三姑娘也要嫁人了,等她去了安远侯府,怕是我们姑娘想再见她也难,两位妈妈就通融通融,悄悄放了我们姑娘进去,我们保证不告诉别人,姑娘念着二位的好,自然会在老夫人跟前多美言几句。”

    这一番话下来,尤其是听见沁雪承诺姜姝会在老夫人跟前美言几句,守在门口的两个人都有些心动,谁人不知道四姑娘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她在老夫人面前说的一句能顶她们做的十件好事。

    这回换姜姝不着急了,她站在檐下吹着有些闷热的风,早就知道府上的这些人个个都势力得很,如果不是她嫁了出去,她们两个也不敢拦着她,现在还要沁雪低声下气地说这些话,她们才会有所动容。

    最后抵不过诱惑,张婆子还是松口了,她拿出钥匙开了锁,然后推开一扇门道:“那我们只给四姑娘一炷香的时间,请四姑娘快些。”

    姜姝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屋内正在作画的姜姝姝不知道是外人进来了,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倚翠,她并未抬头,依旧是低头继续画着纸上的人物,柔声道:“我让你找王妈妈要的墨让她可送来了?”

    “三姐姐被关在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娇软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姜姝姝手上一个激灵,笔锋一歪,在画上的男人脸上留下一道划痕,仿若被锋利的刀片在脸上划出的血痕。

    她的心猛地一跳,想要收起那画来。

    只是姜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先她一步走到了案前,目光往案上的那幅画扫了一眼,转而疑惑道:“听说三姐姐昨日与五妹妹逛庙会的途中,偷偷跑去见了一个男人?”

    不等姜姝姝回答,她歪了头假装思考了一下,又道:“我瞧着这画上的人有些眼熟,看着不像是安远侯世子,倒像是”她停顿了一下,果然看见了姜姝姝的身体因为她的话而僵住了。

    她突然抚掌,吓了姜姝姝一跳,才继续道:“倒像是太子殿下,莫非昨日与三姐姐私会的人,也是太子殿下?”

    假装听不懂姜姝姝在变着法儿骂她不学无术,姜姝的手放在了那画上,轻轻一笑:“看姐姐画得这么用心,就连太子殿下的神态都刻画得入木三分,我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早就在姐姐的心里扎了根,不然怎么能画得这样传神。”

    姜姝姝尽量让自己不紧张:“四妹妹误会了,我也是为了能够让好友拿到满意地画,这才差人打听了太子一些事情。”

    “是吗?”姜姝的指尖点在刚才姜姝姝歪了的一划上面,“可是我听说不能擅自画太子的画像,否则会被视为窥视皇家天颜,被人发现了是要受罚的,除非”

    姜姝姝紧张地握紧了掌心:“除非什么?”

    姜姝这才好整以暇地回头看向姜姝姝,嘴角微翘:“除非三姐姐知道太子不会责怪自己。”

    本以为自己眼中的姜姝是个只知道贪图享乐的草包,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姜姝姝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四妹妹就变得不一样了?

    姜姝姝脸上勉强笑道:“四妹妹莫不是糊涂了,我已经说了我与太子之间并不相熟,四妹妹慎言。”

    “不熟吗?那为何老祖宗寿辰那天,我看见你们二人从那边的小花园出来。”

    她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直接将姜姝姝吓在了原地,她磕磕巴巴道:“那天是你?”

    “是啊。”姜姝承认了。

    本来想看看姜姝姝这一世是否也跟前世一样任由萧翊算计旁人,没想到还真是,姜姝姝与萧翊分开后回了水榭,看着柳念霜被丫鬟淋湿了裙子也无动于衷,明知道她很有可能会因为自己而失去清白,却什么也没做。

    如果不是沁雪在此之前得了青堰的话,从另一个丫鬟那里拦下了柳念霜,后果不堪设想。

    姜姝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对上愣住的姜姝姝,嘲讽道:“三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你们三个人的事情,为何要牵扯一个无辜的人给你们所谓的感情当垫脚石,当真是让人恶心。”

    “我有什么办法,他是太子,我只能听他的。”姜姝姝知道辩解无用,眼中盛了泪水。

    姜姝嗤笑一声:“他是太子那又如何,这里是姜府,你任由他在我们府上算计外头的人,你可有想过事发之后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姜府,你以为安远侯府和柳家会放过我们?还是说三姐姐不在意姜府的声誉?”

    见她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姜姝没有心软,只觉得好笑:“到时候被这两家针对的是姜府,而事情的始作俑者,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却毫发无伤,你真以为这件事只是太子单纯地嫉妒谢豫,只为了不让你和安远侯府定亲?”

    姜姝说的这些姜姝姝都没有想到,她那天听了萧翊的计划,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觉得对方是因为太过想要她才会做这样的事,便也没想过要阻止,甚至隐隐期待这桩婚事做不成,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和萧翊在一起。

    可是今天姜姝的话却打碎了她的梦,生生将她扯到了现实,她不愿意相信萧翊是那样的人,一时之间她只能无声落泪。

    过了半晌,姜姝见姜姝姝仍在轻泣,嘴里只重复着不是这样的,显然是没怎么把她的话听进去。

    她面上的不高兴愈发明显,觉得姜姝姝很是拎不清:“三姐姐,太子真要想娶你,就不会私底下与你做出那等亲密的事情来,该好好珍重你才是,更不会在明知你身上有了婚约还同你见面,这事一旦被发现,名誉受损的是你,遭受他人指责的也是你,而不是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是在骂前世的自己,有了婚约还想去招惹谢豫。

    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她抬脚就往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脚步一停,回头又补了句:“希望能看见你顺利嫁给谢豫,否则你与太子的事情我不保证不会说出去。”

    话里带着明晃晃地威胁。

    离开花溪院之后,姜姝又拐去裴氏的院子看望了一下裴氏,坐了没多久就辞去。

    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马车上没有备伞,这可愁坏了沁雪晴雨二人。

    马车到的时候,姜姝掀开车帘的一角,目光望向谢家大门的时候突然呼吸一滞。

    透过灰色的雨幕,身姿如松竹的青年正手执一柄三十二骨的青伞,拨开雨帘往马车的方向缓步而来。

    一如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