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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061

    我看着滴水瓶里的液体滴落,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眼前伊布尔的面容消失了。

    滴答——滴答——

    耳边是机器运作的声响,我的心脏迟缓地跳动,我隐约之间看见伊布尔打开门, 我已经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

    她朝门外走去, 那里等待着的少女们, 她们聚在一起,在门外唱起了歌, 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轻声的曲调, 冰冷的眼眶,她们和医院融为一体。

    我不明白这首歌曲的意义, 我想要询问她, 当我朝她走去时,门关上了。

    整座医院陷入寂静之中,四周透出光亮,外面的白昼把整座医院浸透。所有人都消失了, 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被困在这里。

    我寻找着方向, 不断地朝入口处走, 我意识到,当我越想靠近它,它总是离我越远。

    这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梦,我明明只是注射了药剂, 我闭上眼躺在这里……我睡着了吗。

    医院外面在下雨, 佩德兰的乌云并没有散去。倏然一道雷声在我耳边炸开, 它照亮了整座医院,我因为这道雷声睁开了双眼。

    “轰隆——”一声动静, 我发觉我自己仍旧躺在病床舱,我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我额头和掌心冒了一层冷汗。

    医院的壁灯因为雷声变得不稳定,它们忽明忽暗,过了多长时间了……看来我在医院睡着了。我看向终端,我睡了五个小时。

    “……伊布尔?”我喊了她一声,没有任何回应,我想她可能在忙其他的事情。

    药瓶已经空了,我取下滞留针,用医药棉签将针孔堵住。当我走出病房时,我发现医院似乎停电了。

    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上面,前台空荡荡的,闪烁的灯光照亮中央的十字雕像,恍惚之间我看见了折射而出的光,像一道人影倒映在其中。

    我脑海里充斥着伊布尔、那些女孩,还有我前一天通话的士兵……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这令我十分的在意,医院停电了……他们还好吗?我很想去见见他。我这么想着,当我来到电梯间时,这里的电梯仍然有备用电源。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很少下雨的地点,我想明天一早,或许能够看见结冰的冰层,明天会降温至零下左右。

    电梯舱缓缓地下行,它在地下一层停下,这里是核辐射士兵们治疗的地方。当电梯门缓缓打开时,我意识到这里也停电了。

    医院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忙什么呢?或许正在进行紧急检修。有些奇怪的是……这里十分安静。

    在地下一层中央,这里放置了很多营养舱,舱位用来安置感染核辐射的士兵,为他们提供基础的辐射隔离。我大致数了数,这里有上百个舱位。

    闪烁的灯光亮起,营养舱里躺着的士兵们,每个牌子上有他们的姓名和年纪,以及感染核辐射的日期。

    太安静了。没有任何声响……他们全都睡过去了。

    当我朝他们走去时,我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在这时,我听见了电梯舱传来的紧急动静,“砰——”地一声,电梯的电源发生了跳转。

    电梯门打开,医院的电源在这时得以恢复,“哗啦”一声,所有的感应灯亮起来,眼前骤然明亮。空中“轰隆”的动静,谢意、阿尔敏,医院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在电梯里。

    我注意到谢意和阿尔敏的表情有些奇怪,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营养舱里的士兵面色有些反常。他们因为感染核辐射身体裹上纱布。

    他们双眼紧闭,裸露在外的皮肤泛出青紫,那样的颜色,看起来十分古怪。

    “哥——”阿尔敏喊了我一声,声音贯穿整个地下一层,落在墙边激起回声。

    当他的视线触及我时,他混乱的气息才得以平息。而他身旁的谢意……谢意下颌线微微绷紧,正紧紧地盯着我看。

    我想仔细看看营养舱里的士兵们,我的视线被他们挡住了。

    “林问柳……你身体还好吗?”谢意握住了我的手腕,在触碰到我时,我注意到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谢意长官,很抱歉,现在可能要先对他进行身体检查。”长官身后的工作人员开口。

    “……”我的身体应该出什么问题吗。我察觉到了某些地方不对,这令我不敢去想象,每个环节……它们在我记忆中浮现。

    我刚刚从治疗舱里起来,先是发现停电了,然后来到了地下一层,我想我的表情已经能说明一切,我朝谢意和阿尔敏看过去。

    “林问柳……你先去做个身体检查,听医生的话,好吗,”谢意看着我道,“等你安全之后……我会去找你。”

    我看到谢意眼中的神情,尽管现在的一切都十分混乱,当他向我请求时,我没办法不答应。

    “我知道了,长官,”我对谢意道,“请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我的身体或许没有问题。”

    我跟着医护人员离开时,阿尔敏陪在我身边,他纯质的眼底压了一些东西,我远远地朝着谢意的方向看过去。

    谢意和另外一名工作人员留在了地下室。

    “阿尔敏……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不太明白。”我看向阿尔敏,阿尔敏只是握着我的手腕,他唇角抿着,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哥……我们先去检查,待会我再告诉你……好吗。”他对我道。

    我有点不明所以,周围医院工作人员的表情令我心里产生不好的预感。我被带到了治疗舱,在那里做了全套的身体检查。

    机器在我身边运作起来,我看着我的身体连接了各种仪器。医院的工作人员十分镇静,他们有序地坐着这一切。

    舱壁顶上的灯光反射下来,它们映照着阿尔敏的侧脸,阿尔敏坐在我身边,他看着那些机器,我这才发现,他今天忘带了终端。

    他紧紧地盯着屏幕,我察觉到他十分紧张……他在紧张我的检查结果。这里隔绝了外面的动静,只能看到窗外的雨幕,雾霾遮掩了整座城市。

    直到连接在我身上的机器停止了运作,我从治疗舱里起身,身体的检查结果从打印机里打印出来。

    那份检查报告落入阿尔敏手里。

    “阿尔敏……或许你可以告诉我,我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朝他微笑起来。

    “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那些地下一层的士兵……他们怎么了?”我问道。

    阿尔敏坐在床边,他按住我的手掌,我感受到他的脸颊埋在我掌心,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机器发出的声响动静。

    “……哥。”阿尔敏埋在我掌心开口,他对我道,“我可以告诉你……请你不要难过。”

    我在这时听见了窗外的雨声,雨势转大,它们落在落地窗上,打湿了远处的天空,乌云遮蔽视线,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

    阿尔敏的声音一并融合在雨幕中,带着歉意。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掌,令我感到疼痛,那疼痛非常细微,在我能够忍受的范围。

    “哥,发生了一些意外。我是听到消息之后赶来的……对不起。我偷偷跑到这里,因为我知道哥可能会一个人来输水,我担心你。”阿尔敏低低地讲道。

    “原本我在外面守着,外面雨下的很大,后来我听见了医院里的动静,医院停电了。谢意长官带了人来到这里。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些情况。地下一层的士兵们……他们……他们全都死了。”

    阿尔敏陷入了某种挣扎里,我不明白他在挣扎什么,我仍然保持着微笑的神情,这表情令我感到非常费力。以至于维持它已经耗费我全部的力量,我的面具几乎摇摇欲坠。

    “……是吗。”我开了口。我努力保持着镇定,手指蜷缩在一起,窗外的雨连接我的身体,它们令我整个人变得湿漉漉的。

    “哥……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有人给那些士兵注射了毒药。你的注射剂里也有那些成分,幸好,并不严重……你的身体没有大碍。”

    “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去那里查看士兵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哥,你不用担心,对不起。”

    阿尔敏的话音落在我耳边,明明每个字我都能听见,连在一起却让我不那么想理解。

    我脑海里晃过一道身影,那些穿着白裙子的身影,我明明……我明明还没来得及告诉伊布尔,告诉她或许有希望能从地下室出来。

    这两者之间或许没有任何关系,我仅仅是感到遗憾。

    某些情绪迟缓地来临,它们钻进我的身体缝隙,让我没办法动弹,我想要做出这正常一点的表情,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我坐在这里,眼里倒映着阿尔敏的神情。

    他跟我说了什么……我耳边响起海浪落下的声音,沙沙地作响,紧接着嗡鸣起来,令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窗外的暴雨浇筑我的身体,一道雷鸣自天际落下,我在这时看向落地窗外,那里空旷一片,建筑物在其中隐藏身影。雾霾之间有几道身影出现。

    伊布尔……伊布尔在雨中。她手里拿着针剂,在她身边的女孩们,她们穿着护士服,滂沱的大雨打湿她们的身躯,她们身体被浇透。十道白影汇聚在一起,她们的身姿瘦弱不屈。

    她们不远处,忒尔斯神像之下,我看见了持枪的谢意。我常常意识到,当长官出现时,往往意味着审判日的来临。

    ……这一切全都混乱不堪。

    我的身体落下一根稻草,它轻飘飘地要将我压垮。

    第62章 062

    我见到了很多人, 他们来到医院,又从医院离去。那些士兵……它们在地下一层安息。我看着他们被抬出来,裹着纱布的身体充斥着死寂。

    雨水落在我身上,它们打湿我的身体, 对面的教堂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 吟诵声传来, 仿佛在为这些士兵送行。

    伊布尔面容非常平静,她的眼眶染上雾霾, 她们被带走, 在车舱之中越来越远,直到在视野里再也看不见。

    直到吟诵声消失, 她们也一并离开这里。

    我总觉得……我不明白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受害者、施恩者, 帮凶……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冬季的雨令人感到寒冷,它们侵蚀着我的身体,令我无法思考,当我看向教堂的方向, 看向忒尔斯神像时,我的眼睛砸入雨珠, 变得刺疼。

    我想我仍然能够保持冷静……我至少要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这是伊布尔所说的使命吗?

    伊布尔, 你想要做的事情是这个吗?你能不能告诉我,让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如果是有人逼你那么做的话……我情愿相信。

    她只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姑娘。

    “……林问柳。”我身旁有人撑了一把伞,黑色的雨伞将我笼罩在其中,我看向谢意, 他的军装沉肃伐冷, 眼底泛出的情绪将我包围。

    他握住了我的手指, 触及我冰冷的体温。

    “……我们回去。”

    “长官……她们会被判刑吗。”我问道。

    谢意应一声,雨伞遮住了背后的雨幕, 令他的眉眼变得更加深邃,翻出的眼珠沉敛冷静。

    “林问柳……你或许需要提供证词。至于是否会判刑,按照常识来说,她们害死了一百多名的士兵……我想答案已经很清楚。”

    我想起伊布尔,她常常充满忧虑,我没有见过她快乐的时候。哪怕她来到地下城以外,她总是紧绷着,她的灵魂总是充满死寂。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长官,我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了解一番再做判断。”我想朝谢意微笑一下,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我的脸色十分苍白,笑起来很难看。

    “我尊重你的选择。尽管我并不赞同,林问柳,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原本她们为你准备了毒药,只是注射最后关头她们没那么做。不然你可能无法安然无恙。”谢意对我道。

    “监控室里的监控看的十分清楚,尽管中途发生了意外,电路板损坏影响了电路,监控和它们并不在一条线路上。证据非常充足。”

    “她们在为那些士兵注射毒药之后,还在那里唱了一首歌,林问柳,很明显……她们是有备而来。”

    我想起伊布尔苍白的微笑,她告诉我自己很擅长针剂,可以为我治疗。这个时候我应该生气吗?可我为什么毫无感觉,除了一股巨大的疲倦感席卷我之外,我没有其他的想法。

    “长官……我觉得她们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很感谢你为我担心……我会了解这背后的一切,再考虑做证词。”

    谢意看向我,他注视我片刻,并没有再讲什么,他的沉默是默认的意思。

    我和谢意回到家,雨势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事态看起来十分严重,如果按照民意的话,她们大概率会被判处死刑。

    任何人一旦支持她们,会成为反联邦政府的帮凶。

    有的时候,我的内心常常充斥着一种声音,它让我尽可能地去了解事情的真相。那份真相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它往往难以启齿,压抑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好,我是林问柳,我想请问您,聘请律师的话……啊,是最近发生的一起案子,那些来自地下室的女孩,您知道吗?”

    我用终端的数据找到了佩德兰律师所的电话,当我打过去时,提到那些地下室的女孩,对方原本客气的态度话音一转,想必这里的发生已经所有人都知情。

    “啊……十分抱歉,还请您另请高就吧!那是一群恶魔的孩子,她们不配让律师为她们辩护。我们的士兵在前线战斗,她们却害死了他们……想必上帝也不会原谅她们!”

    “抱歉……您是哪位?如果您支持她们的话,我想我需要把您一起送往法庭。我认为您是邪恶的帮凶。”

    “不可原谅……这种反人道的恶魔!她们一定是撒旦派来的,上帝不会允许我为这种人辩护。请您再也不要打电话过来。”

    通讯录上有三十多页电话号码,我一个个的打过去,一部分已经不再做律师这个行业,有的换了通讯号码,剩余的都不愿意接手。

    我十分能够理解,当我拨通最后一个电话号码,电话那边传来了清晰优越的女声。

    “你好,我是佩德兰律师所的夏洛特,请问您有什么事情……您需要法律援助吗。”

    “你好,我需要法律援助,”我对她道,“是这样的,今天发生的案件,不知道您有没有看新闻……我是伊布尔的朋友,我认为她并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我想请您协助我一起调查背后的原因。”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之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情绪激动的律师,我的心脏稍微提起来,或许她愿意。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夏洛特女士,我可以请求你吗?”

    “……我很抱歉,先生,这个案子我不能负责。您不必再请求了……不会有人愿意负责这个案子,您还是死心吧。”她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看向终端屏幕,她说的是不能负责,不是不愿意负责,或许我请求她,她会答应。我耳边恍惚又出现了声音,海浪声、暴雨落下的动静,枪-声……它们混合在一起,侵扰我的思绪。

    “林问柳,过来吃饭。”料理台亮起明亮的灯光,我看向那边,谢意神色如常,他刚刚听完了我全部的电话内容。

    我到了料理台前,他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我盯着他看,他帮我倒了一杯牛奶。

    “……林问柳,不要盯着我发呆。我不能帮助你做任何选择,有人同意了吗?”谢意对我道。

    “没有。”我说。

    “长官,您觉得我也是撒旦的孩子吗。”我抱着牛奶问道。

    原本我的神色十分认真,对面的谢意闻言看向我,他稍稍停顿,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后,把我抱着的牛奶拿走了。

    “林问柳,那是西方的体系,和我们没有关系。”

    他可能觉得自己讲话有些冷漠,又向我补充了一句,对我道,“在我看来,你像兔子一样很善良。”

    我低头吃晚饭,谢意的话令我意识到,他并不在乎我做什么决定。我猜如果我今天坐牢了,他可能会在牢外等我出来为止,然后再给我做晚饭。

    “长官,谢谢你。”我郑重地向他道谢。

    夜晚,我在终端上查找了夏洛特所在的事务所地址,我认为我有必要见她一面……如果她愿意改变主意的话。

    原本我为伊布尔写的申请书,关于向法院提出的建议,它们在我床头厚厚的一沓,我看着它们,触碰到时感到沉重。

    很多时候……事情总不会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它必定会发生偏离。这个时候,人们需要学会接受并且习惯。生活必定会脱离人的意志。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我前往了佩德兰律师事务所,我来的非常早,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寻找在刊物上符合夏洛特模样的女性。

    当她出现时,我一眼认出来了她,她长相十分英气,气场强势,在人群中十分醒目。我目测她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她正在讲电话,我从电话亭里冒出来吓了他一跳。她看向我,原本不高兴的神色在看见我之后稍微缓和。

    “我想先生……您就算有事情找我,也不用这种方式,您或许可以从前门预约。”夏洛特对我道。

    我感谢我的母亲赐予我一张温和没有伤害力的脸,它常常让人们为我心软,以至于事态能够拥有转机。

    “很抱歉吓到了您,夏洛特女士……我们昨天通过电话,我姓林,因为着急见到你,所以我忘记了预约,请你原谅我。”

    显然,她在我开口讲话时听出来了我的声音,她打量着我,手里的终端已经挂断。

    “是你啊……上帝保佑,你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我并不希望我们事务所门前会出现冻坏的尸体。”

    我在路上淋了雨,我这才注意到我的袖口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跟我来吧。”她对我道。

    我跟随她来到事务所,她领我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热腾腾的咖啡,它们含有的营养液比较低,大多是咖啡液。

    “亲爱的,你特地来找我,诚心十分令我感动,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桩案子我不会接。”

    夏洛特在我对面坐下来,她有一双十分澄明的眼睛,看人时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人内心的想法。

    “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你的身份……您是出于什么身份这么做,她是你的爱人吗?”夏洛特问我道。

    “很抱歉,我并不是,我是一名普通的研究员,我和她是朋友。您能不能告诉我……不接的原因,您似乎并不是不愿意接。”我静静地对她道。

    “你想听原因?”夏洛特笑了起来,她脸上出现神秘莫测的表情,“我想您知道吧……她们来自地下城。”

    “我想这并不是理由,夏洛特女士,来自哪里……这很重要吗?”

    “林博士,这当然不重要,但是往往不重要的事情越重要。抱歉,我刚刚装作不认识你……事实上,您上次出现在法庭,尽管我没有出席,我知道你。”

    “如果来自哪里不重要的话,我也不会因为认出你才将你带到这里。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身份的流浪汉,我不会理睬您。”

    夏洛特:“我可以告诉您原因,但是需要您和我签署一份协议,告诉您之后……您不能再为她们辩护,怎么样?”

    这要求听起来十分不合理。

    我对她道:“夏洛特女士,我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林博士,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吗?仅仅因为你们是朋友……这听起来十分荒谬。”夏洛特看向我,她对我道,“或者您是把自己幻想成救世主……如果您有这种癖好的话。”

    “你可以那么想,我并不需要您的理解。”我对她道。

    夏洛特突然笑了起来,她笑的十分灿烂,笑声在事务所里回荡,她笑的眼泪要出来了,我在犹豫要不要给她纸巾时,她坐直了身子。

    “林博士,很抱歉对您如此冒犯。我在成为律师之前,首先是一名女人。这个世界仍然有理性的人存在,我感到十分荣幸。”

    “我愿意告诉您我不愿意接这桩案子的原因。”

    夏洛特收了笑容,她脸上神情发生了变化,以十分平静的口吻,叙述出来我想知道的真相。

    “您知道的……她们来自地下城。或许您在医院见到过她,在那里和她们成为朋友。原本地下城的人们很难获得阳光,更不要提走出来,但是她们的性别允许联邦政府给她们开特例。”

    “战后人口失衡严重,她们从具有生育能力的那一刻起,就和联邦政府签订了协议。她们每个月都要去很多趟医院,去那里检查身体,医院负责让她们的身体维持最低的健康标准……为她们提供阳光、新鲜的空气,离开那里的时间。”

    “而她们则负责出卖自己的生育能力,提供卵-子来完成联邦的人口复兴计划。这份协议大约从她们十四岁开始,签订时间为四十年。她们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地下城,十四岁之后有机会能够出来。”

    “如果您有机会去过地下城,你会知道她们的生活有多糟糕。我曾经因为接手的案子去过那里一趟……居住地的恶劣这些暂且不提,由于她们和联邦签订的条约,她们的行为几乎二十四个小时受到监控。那些房子里有监视器,在她们身上需要随身携带录音器。”

    “录音器可能在她们的牙齿里、可能在她们的任何器官,其中最多的是在她们的耳骨那里。一旦她们想要尝试摘下来,整只耳朵都会被扯掉。”

    “当然了……我们的联邦政府十分为她们考虑,对她们进行额外照顾。当感染核辐射的士兵回来时,医院里没有人愿意接手,联邦以自愿为由让她们去做……除了生育能力以外,榨取她们剩余的全部价值。”

    “直到她们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吸取为止。”

    “我不想为她们辩护。这是她们全部牺牲换来的反抗……一旦我为她们辩护,为她们添上其他罪名,这可能会令联邦乐得其成。毕竟联邦从未逼迫过她们……一切都是她们自愿的。”

    “她们用鲜血铸造的历史,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毁掉。”

    夏洛特看向我,她稍微停顿,对我道:“林博士,据说您是她们唯一放过的在场人员。您大概率会出席法庭……以证人的身份,希望您能知道,这是一场命运注定会酿成的惨剧。”

    “无论您为哪一方辩护,都只有一个结果,这条路上……只有通往错误的道路,不存在任何正确的选择。”

    “我们的法庭……只剩下罪恶。”

    第63章 063

    柏拉图认为, 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毫无意义。

    我无法去评判她们做的对不对,这背后的故事过于残忍,令我许久没有缓过来, 或许我根本没有任何评判她们的资格。

    那些士兵呢?他们难道不无辜吗?为什么要他们来承担这份代价?其中的冤屈应该向谁陈诉。要责问她们吗?谁又替她们不鸣?

    我从事务所离开, 那杯咖啡没有动, 当我走在佩德兰的街道上,这里的人们在为各种事情忙碌。天边的乌云未曾散去, 它们仍然在那里。

    当我路过圣心医院时, 我意识到这里已经被围绕起来,军区的工作人员暂时守在这里。墙壁边放置了许多白色菊花, 用来悼念死去的士兵。

    我来到医院对面的忒尔斯花园, 女神的双眼在被雨水浇灌之后更加深重,她全身的颜色变得发污,那些洋桔梗只剩下一地的残枝。

    这里空旷无人,角落里有流浪汉, 他们什么都不必操心。我十分地羡慕他们,或许他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有一位哲学家叫做第欧根尼, 他宣传的犬儒思想令那个世纪以后流浪汉数量增多, 人们常常讽刺不以理解。我想……这是那些人们并不明白,高尚的美德不需要任何装点。

    仅仅因为身份而去看待他人,这样做和审判又有什么区别,这里不是法庭……人人却都是法官。

    我现在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不过是渺小人类中的一名,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够了。我不是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吗?他人的命运无法改变, 更不应该插手。

    我只是偶尔想向上帝提问……是否是我的插手才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不……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傲慢了,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我只是旁观者, 我改变不了任何事物。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命运来临时,我只能用无能的沮丧来迎接。这些苦难……全人类的苦难,在这世间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我要向他们下跪吗。

    无论是跪着迎接它们,还是低下头颅做出崇敬的模样,或者站起来像西西弗斯那样推举着石头去反抗……都无法改变,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能做的……我只需要沉默地接受,这样就足够了。

    是谁在墙壁上写下人类宣言?劝导人们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是谁在指引人们寻找真理?告诫人们真理在仁爱之中永垂不朽。

    是谁在黑夜之中低语?抚慰我们终将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遇。

    我无形之中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站在真理的尽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在我看向他时,我清楚的能够知道那是谁。

    ——那是全人类的良知。

    那些洋桔梗,在它们枯萎的时候,忒尔斯会为了它们而哭泣吗?我想她宁愿为了一株洋桔梗哭泣,也不会为人类的正义而哭泣。这里没有正义,只有身份和立场,无时无刻不在诞生罪恶与腐朽。

    人类值得唾弃吗?他们却拥有全世界最高贵不屈的灵魂,尽管他们常常劣迹斑斑。

    上帝……我有时想要询问您,我在通往良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在这里迷失,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只是偶尔……我会产生这样的心理。

    我想,我应该悲伤或者流泪,这样的话对得起那名士兵向我表达的感谢,对得起伊布尔对我仅存的善意。可我的流泪只能在心底流淌。

    最大的不幸……当良知应对考验时,仅仅发生第二次,我居然开始习惯了。

    我眼里的河流已经干涸。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拥有感情吗?我想它们也拥有自己的思想……很早以前就已经论证过了。当人类触碰它们时,它们会产生不同的情绪。

    我触碰到它们时,它们有感觉,我却毫无感觉。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我不懂它们的交流,我们之间的这种难以理解……如同人与人之间的误解。

    这种难以理解产生的沟壑……它永远难以跨越。

    我坐在这里,听风声在流淌,乌云在我头顶飘过,让我在此化作雕像,我情愿永远以局外人的姿态注视人间,直到我躯体凋零摧毁。

    从白昼到夜晚,总有人路过这里,路过圣心医院,路过对面的教堂。有人仍在朝拜,送来的鲜花在忒尔斯脚下,人在面对苦难时,温和的接受就是一种朝圣。

    朝圣之路十分漫长,它贯穿了我们整个一生。

    我耳边出现了细弱浪潮的声音,它们贯穿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并非没有记忆。它对能够侵蚀我心智的记忆十分了然,当我变得脆弱时,它开始腐蚀我的心灵。

    ……我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我的掌心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孔洞,从里面钻出来血水,它们往下流淌,黏连住我的身体。

    当我起身时,我每走一步,那些流淌的鲜血缠绕着我的裤脚,在地面上留下挣扎的痕迹。我垂下手腕,任它们侵蚀我的身体。

    人群之中的漠然面孔,我看见了某道身影,他站在那里,待在圣心医院外面……落地窗的位置。当我看到他时,那些血迹全部消失了。

    阿尔敏在医院门外守着,他似乎很烦恼,我看见他纯质的眼底充满情绪,那些纷繁的情绪……失落、担忧,愧疚之类的。

    我常常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我。只要还有人爱我,我不能舍弃自己。我不能丢下自己的灵魂。

    “……阿尔敏。”我开了口,当我呼唤他的名字时,他朝我看过来,眼底的负面情绪全部消散殆尽。

    “哥。”他朝我走来,在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住,我这脆弱不堪的身体贴上另一具躯体,他带来我无法产生的温度。

    “我去你家楼下没有等到你……所以来这里了。哥……不冷吗。”他低头去碰我的手腕,言语之中透出爱的不满。

    我努力地朝他露出微笑,这个举动并不怎么困难,当我习惯的时候,总能做好。

    “阿尔敏,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只是来这里走走。看看花园里的风景,那里很漂亮。”我对他道,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担心哥,哥一定会愧疚自责……我知道会这样,所以我来找你。”阿尔敏对我道,他捧起我的手掌,脸颊碰到我的指尖。

    “哥,请你不要再那样……不要再在神的面前问责。我们可以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我请求你……可以陪我一会吗?”他低声道。

    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宝石,深褐色的颜色,我喜欢他的眼睛,很单纯的原因……因为它并不是非黑即白,毫无倾向。

    “是你陪伴我,我明白,谢谢你。”我对他道,“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做任何事情。”阿尔敏对我说。

    他这样的许诺我不敢应承,为了谁也不能做任何事情,我希望这些道理他能早些明白。我和他一起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这座城市的任意角落。

    “阿尔敏,我非常高兴你能来找我,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请给我一部分时间让我单独待着。等我调整好状态,我会来找你的。”我将他送到楼下,朝他微笑道。

    “……哥,我希望你安然无恙。”阿尔敏对我道。

    “我一直都会安然无恙。”我说。

    这座城市无处是我的安身之所,处处都是我的安身之所。当夜晚来临时,它弥漫起雾霾,雾霾将人的身影吞噬。

    人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魔鬼,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我路过其中的建筑物,有教堂在夜晚仍然吟诵。他们在祈祷吗……还是在忏悔。

    很早以前,人类就已宣告上帝已死,仍然有人在不断地相信上帝仍在人间。它在不幸的时代出现,去抚慰人的心灵。

    吟诵声形成的曲调,令心头的那些沉重全部扫去,我在迷雾深处停下来,我在教堂外停留,坐在墙边听着里面的曲调传来。

    它更像是摇篮曲,我在摇篮曲中安然入睡。我进入睡梦之中,梦里混乱无序的真实离我远去,我来到一个梦幻的乌托邦。这里像是我书里看到过的童话世界。

    一个没有残酷、谎言、恶行,充满诗歌与梦想的世界。人们在这里居住……它看起来很像是被核辐射侵蚀的森林。

    远处传来的悠扬曲调,令人们联想到故乡,回到了那里,回到诗歌里,回到梦想之地。

    来自古老人们传承下来的吟诵声,它落在我耳边,那是生命力的体现,生生不息连接着世世代代的人们。

    我睁开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我身上,乌云散去,夜晚的黎明悄然将至,我靠在教堂外面的墙壁,做了一夜奔赴的旅人。

    这或许就是我的使命。

    我的心情陷入平静之中,它们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我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在温和宁静的早上,我前往了联邦法案提议局,将我的提案递交上去。那是一封对地下城的孩子、女孩,弱势群体的处理提议信。

    我站在阳光之下,在我脚底生成了阴暗与光明的交织地,它们融合在一起,形成斑驳的灰暗。

    同一天的早上。

    我并没有出席法庭,我放弃了做任何证明。在法官判决之前,伊布尔用针剂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三天后,隔壁传来枪响,我的邻居弗朗在家中自杀。

    第64章 064

    “三二一, 诺尔拉,展开你的翅膀让他们看看!”半空中,一个小型机器人缓缓地张开翅膀。它由原本的大王花改造成一个昆虫,花瓣成了它的翅膀。

    张恒有点紧张, 紧紧地盯着机器人, 直到诺尔拉慢吞吞的成功展翅, 他才稍微松一口气。

    “林问柳,怎么样?还不错吧。”张恒小小得意道。

    我在阿尔敏身旁, 闻言应一声, 朝张恒微笑起来,“确实不错, 张恒……你有没有觉得它的造型变得更奇怪了点。从花变成了虫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阿尔敏闻言从终端里探出头, 对我道,“哥,张恒哥是和我一起看了动画片之后,改的模型。”

    他看向我, 深褐色眼底充满了温柔的包容情绪。我和他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在医院的事情对张恒保密。

    "阿尔敏, 我只是从里面得到了灵感, 那叫什么来着……奇美拉。没错,它们都很可爱,我把它们做成机器人算是一种致敬。"张恒轻咳道。

    “林问柳,研发基金已经下来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旅行一趟?尽管佩德兰州很小……我们可以去周边地区逛一逛。”

    “嗯, 你和阿尔敏去吧,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朝张恒微笑道。

    这是我骗他的,事实上我什么事情也没有, 我成天无所事事。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让我也参与参与。”张恒凑过来问道。

    我笑着把他推开,“不能告诉你,好不容易得空能够休息,你去做些自己的事情吧。”

    “这倒也是,”张恒说,“我的机器人还存在一些问题,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先把它做好……再提高一下它的灵活度。”

    “本次产品发布会到此结束,固定观赏官林问柳和阿尔敏,下次我们还会再见的。”张恒用拳头攥成了话筒道。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眼角扫到身旁的阿尔敏,注意到阿尔敏的脸有点红,我问道,“阿尔敏,是生病了吗?”

    阿尔敏低头看着终端,闻言回复我,“有一点低烧,可能因为那天在外面待的时间有点久。”

    “哥,我没事,放心,我已经吃过退烧药了。”阿尔敏说。

    “没错,你放心吧……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照顾好孩子。”张恒若有其事道。

    阿尔敏立刻反驳,“张恒哥,我不是孩子。我马上十八岁了。”

    “那也还差半年的时间……按照元历马上要新一年,你小柳哥二十四,我要二十五了。”张恒给阿尔敏算道。

    “哥……哪有你这么算的,你们都还没有过生日,所以不算。”阿尔敏强调道。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时间流逝时毫无所觉,他们两个人认真谈论的模样,我想把这一幕记在心里。

    “阿尔敏,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了。”我对他道。

    “……记得来看我们。”张恒说。

    阿尔敏定定地看着我,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已明白他的意思。我对他做出承诺,“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微笑着和他们道别。事实上我并没有回家,我没有去谢意那里,佩德兰的市区某一刻令我感到厌倦,我花了大量的时间逃避这里。

    远离市区的尘嚣,自然的空气更加新鲜,充满雾霾的郊区,前方是一片看不见的朦胧,它们充斥在我胸膛,令我的心情短暂明朗。

    我来到佩德兰郊区,让出城的绅士捎带我一程。我给了他一千布朗。

    从分明的建筑物到人烟稀少的郊区,我在这里四处游荡。住在这里的居民他们很多是在为住宅区的人们服务。像挤牛奶、打扫庭院、陪伴孩子,这一类的工作,很多人并不愿意交给机器人。

    人无法在孤独之中前行太久,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往往会进行反刍。人们会开始怀念过去。

    这里种植了大片的白蜡树,它们大约高十米到十五米左右,地面铺散了一层马蹄石,树影在迷雾之中幢幢。我能够见到很多动物的身影。

    穿行的松鼠、牛、小鹿,矮脚马,狐狸。它们在迷雾之中转瞬而逝,安静的河水缓缓流淌,这里很像是我梦中的地方。

    我在这里一坐能坐一下午,或许我应该找点事情做。比如去听一场讲座、看几篇科研论文、戏剧演出,公益宣讲之类的,更有意义的事情。

    可我对那些都提不起兴致,我在冬日寒夜教堂外做的那个梦,令我产生向往,我开始寻找和它相似的地方。在佩德兰的郊外,我可以在这里度过一整天。

    由于胃是情绪器官,大多数的时候,我感受不到饥饿,并不意味着我不进食,我在临走前会保证自己身体机能准备充分,足够我每天的活动量。

    我在野外听荒野的风声,它们掠过平静的河面,我幻想着自己能够遇到某个长者,他能够为我指点迷津,像船夫指点悉达多那样,让河流包容我身上的一切污秽。

    “大自然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学习它们一样沉默无声,一切来临时,我们只需要保持缄默。”

    来自心底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坐在河边,当我盯着河流看时,它匆匆而过,我意识到我每分每秒注视的河流都不是同一条河流。人不可能看见同一条河流,它如同忒修斯之船一样不停变化,生生不息。

    水面上倒映出我的面容,我触碰到自己的脸颊,我也并非昨日之我,明日之我非今日之我。

    我在河对岸发现了一棵南洋杉。它的叶子在冬天依旧保持着锃亮的绿,那样的夺目,在迷雾之中如同一颗宝石。它深深地吸引了我。

    注视着它,它在我的视野里变得绚烂夺目,我没有办法再关注其他的植物……它在河对岸,我想去寻找它。

    如果这个时候这里出现一道桥,能让我直接到它面前就好了。这仅仅是我的幻想,人眼前看到的东西,和真理一样,往往近在眼前,却又需要迂回漫长的路才能抵达。

    在这时,我听见了来自教堂传来的吟诵声,有谁在那里练习……由于我并不知道那里有谁,我的想象把他勾勒成天使、虔诚的信徒,上帝使者之类的。

    它吸引了我,我看向远处的南洋杉……等我明天来到这里,如果我还能看见它,我会去寻找它。直到亲手触碰到它的叶子,聆听它的心事为止。

    我来到教堂隔壁,我并没有踏入里面,尽管它向我敞开门。没有哪种梦幻比想象更加美好,我在这里,隔着墙壁听里面的吟诵声,这令我感到十分幸福,我不愿意去戳破这场幻梦。

    ……这或许是一场堕落。堕落总是十分容易,当你开始远离真实的世界,进入幻想,进入想象,那便是堕落的开始。

    为何要这样说,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开始,资本主义擅长为人类制造这种幻想,他们令人们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来抵抗真实的惨痛。

    啊!我也要开始这样堕落下去了,我心甘情愿这样做,让我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忘记那些痛苦。只要能够让我离开那些声音,我什么都愿意做。

    上帝,请允许我活在佩德兰的迷雾里。

    有时候我又开始幻想,我在教堂外听着吟诵声,我想抛弃健康的身体,如果我是个残疾人就好了。让我失去双腿、失去双眼,失去听力,这样的话我或许不会那么痛苦。

    我总是在感受,那些细微的苦难,它们进入我的身体,我的四肢百骸,令我苦不堪言,伴随着我的呼吸全身阵痛。

    可若是我那么做,我将听不到美妙的乐曲,我没办法自己来到这里,依靠别人注定会变得不幸。往往是最大不幸的开始。

    我坚信,我是十分渺小的存在,这世上总有人能比我做的更好,能更加勇敢的对抗那些苦难,对抗自己的怜悯之心。我是一个懦夫,我应该被沉入河流深处。

    我不想再见到太阳,它的明媚让我自惭形秽,我见到自己的头身,当我放弃光明时,我的身体长出了动物的残肢。它们从我身体深处冒出来……这是一种啮齿类动物。它们生活在地下深处,会互相撕咬,这是中世纪黑死病的源头。

    耳畔的声响,当吟诵声停止时,人们离开教堂,离开这个距离神最近的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面对残酷的真实。我们的宗教,我们的神学,我们的哲学,我们的故乡,全部都是避难所。

    风声沙沙地掠过我耳边。我是谁?我是否承担着某种使命?那些重要吗……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做什么。我要寻找的梦寐以求的地方,它到底在哪里。哪怕我抵达,那又怎么样呢。

    我要学流浪汉那样摒弃身上的一切杂念?去做犬儒主义的信徒?回到佩德兰去……去那里的酒馆。那里每天都有人沉醉在伏特加里。醉醺醺的带走一切烦恼,回到我的故乡……那里有我的同胞。

    有的时候,我会陷入沉思,我所拥有的感性天赋,这给我带来了什么……它什么都无法带来。那又怎样?我要学着像人们那样给自己定义价值吗?凡是无法带来利己的品质全部舍弃,投身进入崭新的器皿,在那里收敛自己的灵魂。

    当我靠近白蜡树,它的树枝在冬天陷入沉眠,我听着它轻轻地呼吸,我的心灵在这时被进化,我想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回到我原本的地方。

    天黑了,迷雾遮掩了树木的形状,再往前一步才能看到河流,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来自于古老的经历。

    我乘坐车舱回到了佩德兰,佩德兰的深夜不像郊外那样黑暗,它更加明亮,这里充斥着人类。在我抵达之后,我发现我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我感到难以呼吸。

    看一场戏剧,去见证人类最伟大的艺术之一,我来到戏剧院之外,现在……仅仅是现在,我对伟大的艺术没有任何兴趣。无论是俄狄浦斯王的悲痛,还是奥杰塔的悲惨命运,罗密欧为爱对抗一切的决心……我暂时不太想了解。

    我来到了教堂。

    玫瑰经更加适合我,我在这里能够见到怀有信仰的人们,他们做礼拜时的庄重,壁炉前的火光,十字花窗瑰丽的景象。

    当我安静下来,我倾听经文的注脚,我在平静之中寻找自己,抚慰我荒芜的思想,它能够引领我度过漫漫长夜。

    在夜晚,我把我的思绪交给上帝,由它引领我走向真善美,我什么都不用做,思考太多招致痛苦,如果把自己的思考能力交给他人来引领,这总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我忘记一切,我留在这里,我听着钟声回荡。

    尽管整夜都没有休息,我却十分精神,□□的疲惫不足为惧,我的精神收受到了洗涤。我还能继续前进,在迷失的方向……不断地前行,直到我回到原地为止。

    清晨,我走在佩德兰的街道,我丢掉了一切,我感到浑身都轻松了。

    我脑海里晃过的画面,我见过的那些白蜡树,它们在我脑海中勾勒成经典的画作,我把它们画下来更好……可惜我没有创作绘画作品的天赋。我应该拜读一下艺术大师的作品,比如玛格丽特、达利,基弗,前者的超现实主义很符合当下的社会现况,后者符合当前人类社会的心理状况。

    我不该回到那里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来到了同样的地方,冥冥之中命运在指引我,我想是这样的。

    人们难以对抗心中的欲-望时,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像我刚刚想象的那样,我把它称作为上帝的指引,这并非我的个人意志。我短暂地抛弃了自己的思绪,将它交到名为堕落的容器之中。

    我来到了前一天等待的地方,我等待着一名绅士,我渴望去到那里,去到那一片充满白蜡树的迷雾森林。我想要见到对岸的南洋杉,如果它还在那里,我会前往寻找它。

    “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您今天也要去城外吗?”他问我道。

    我微笑着朝他点头,他总是看向我,在车舱内和我闲聊。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去那里是有什么事情吗。”他问我道。

    我诚实地回答他:“我什么也不做。那里的风景很好,我总是在那里看风景。”

    “……您看样子像是住在佩德兰,像您这样的客人我见过许多。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您要跟我去吗?”

    第65章 065

    这位先生所说的好地方, 在乡下的一片农场。这里的农场已经全部自动化,他们只负责看守机器记录终端上的数据。

    农场里办公的地方,用银灰色的防辐射板铺设了两间屋子,这一片是私地, 主人很少过来, 办公室由一排书架、两张桌子, 几台终端设备组成。

    其中一张桌子,被这里的工作人员改造成了自动化棋牌桌。当你坐下来, 有十几种桌牌游戏可以玩。所谓的好地方, 就是这样的小型赌场。

    他或许看错人了,我并不是来自城里的大少爷, 我是一位愚民……而且这类游戏在我很早的时候已经算过了, 如果让我加入,相当于我在作弊。

    牌数是固定的,人数是固定的,按照概率和自己手里的牌去猜测, 几乎不会输。

    游戏十分无聊,但是人类聚在一起总是有趣的。他们互相称呼对方为“老爷”和“夫人”, 讲着联邦新推出的制度, 讲对于核磁爆不实的猜测,讲全人类的未来。

    他们给我倒了一杯茶,这样的时候,茶叶是重要管制, 他们负责这片茶场, 除非茶场主人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守着, 不然总有拿到茶叶的机会。

    “林老爷,您要一起来吗?听说你们城里许多人都见过核磁爆……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还没有亲眼见过, 真想瞧瞧啊。”带我来的那名绅士得知我的姓氏之后就叫我林老爷,他扯住我的袖子,恍惚间我的衬衫好像变成了某种宽长的袖袍。

    资源的匮乏令文明倒退,这里还有文明吗!?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

    “我也没有见过,据说瞧见的人都死了,如果不是军官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见比较好。”我回答道。

    “那些军官……他们可真厉害。听说他们能够控制核磁爆,这是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太厉害了。”他说。

    谁知道呢,我露出礼貌的微笑,他清了清嗓子,又对我道:“像我们这种对联邦没有任何贡献的人……我们只能待在这里。这里没什么人,反正机器人能做一切的事情,我们只要看守好它们就好了,这令我们同样的失去了财富……我们一辈子也离不开这里。”

    “别看我经常进入佩德兰,我十分羡慕您们,我只是去见主子,你们却能够一直在那里生活。如果我们离开这里,我们既没有房子,也没办法获得任何收入。领救济金会让我们变成流浪汉。”

    “这样的安稳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哪天我也能到达那里该多好。”绅士对我道。

    对此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或许许多在雾都的人们羡慕他们,还有那些地下城里的人们……他们梦寐以求的日子,正在这里。

    “……都怪这样的时代,一切都颠倒了,一切都变成了不该这样的样子。等我进入佩德兰……我要尝一尝那里的伏特加。”

    “首都的伏特加一定比这里的更加浓烈、更醇厚,让人感到香气飘飘。”

    “林老爷,您要玩会牌吗?”

    好吧,我喝了他们的一杯茶。这令我放下原本的抗拒,我接下了其中一个人的位置,坐在了人群中央。

    他们在我耳边讲话,那欢快的笑声令我忘记了我原本的烦恼,我情愿和他们待在这里,我输了不少钱,用我输的钱买来了他们的高兴。

    夜幕来临时,他们都舍不得我,他们赠送了我用天然玫瑰花瓣做的鲜花饼、可口的胡萝卜蛋糕,红茶面包以及鲜鸡蛋。

    据说这些都是用舍弃的残次品食物做成的,他们在这里检查食物,这令他们有机会得到更多天然蛋糕。

    我向他们道谢,他们祖孙三代住在两间屋子后面,那里有一个院子。这是没收他们的地之后给予他们的工作,让他们能够一直拥有红茶蛋糕和茶叶。

    我并没有告诉他们。佩德兰的伏特加并不浓烈,它兑了清淡的营养液,入喉时伪造出浓烈的口感,那感觉转瞬而逝,快的令人以为是喝了一口甜酒。

    如果想喝到浓烈的伏特加……那是上层人的特品,需要到列恩那个程度。

    列恩·达尔克。我想起了他的诅咒。当你抛弃你的命运时,它迟早会再次降临,以更加深重的方式。

    我想起他讲过的话,他的脸已经在我记忆中模糊。我只记得他拥有花窗一样的双眼,常常微笑,站在非常高的位置看人。

    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这令我意识到我该回去了,至少换一身衣服,我的衣服上沾满了烟草、烈酒,鸡蛋糕,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令我显得邋遢。

    我不想做邋遢的林老爷。

    我花了一个小时回到家。站在门外时,我脑袋清醒了一瞬,不知道谢意在不在家,我不希望他在家。

    怎么看,我这幅模样都像是从哪里鬼混之后回来。

    “叮咚”一声,舱门识别我的脸之后自动打开,我走进玄关,关门之后,我眼角扫到了什么,沙发上有人。

    谢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落在我身上像是很细密的刺扎在上面。他的眼睑薄而长,眼珠漆黑,看人时常常令人觉得锐利,像是两道刀子刮在皮肤上。

    我的皮肤在空气中感到疼痛,我看向他,手指下意识地不规律蹭动,我察觉到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

    他可能知道了什么……我没有在实验室,也没有在张恒那里,我在外面流浪。

    “……长官,你好。”我想要朝他微笑,刚刚练习过的,这一会做出来却很困难,我的嘴角没办法向上扬起。

    额。没关系的。就像哈德桑喜欢醉酒、查尔林常常收集蓝色的袜子用来卖钱、赫尔默森喜欢教修女做物理题,海娜迷恋处男……我只是偶尔赌博,有什么关系。

    如果把全人类的陋习汇聚在一起,大概这世上会成为名为欲-望下行的修罗场。

    “林问柳,我不想问你去了哪里,”谢意收回了目光,他看向手背上的终端,嗓音冷淡了几分,“希望某一天,不要让我在执勤的时候碰见你。”

    执勤是他的工作,他偶尔会负责监测佩德兰附近的核辐射。碰到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他,何况这并不违背法律。

    “长官,感谢您关心我……我这几天在忙于看风景。”我对他道。我把我带回来的点心和茶叶藏起来,原本我是打算送给他的。

    现在看来我不能那么做,如果我送给他,他大概率会生气。

    “还有……阿尔敏来找过你。我说你不在,他在楼下等了你很久。”谢意的嗓音在我身后传来。

    我的步伐稍微停顿,在我出门时我没有带我的终端,某种程度上,我并不想任何人联系我。

    很少见的时候,担心会令我感到负担。我同时又十分愧疚……阿尔敏很在意我。下次我该去看看他,给他带一些礼物。

    冬天没有玫瑰,花草很少见……少见常青树。我想起那株南洋杉,那是冬日里的常青树,我可以采摘一部分枝叶送给阿尔敏。

    我和谢意没有讲几句话,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我知道他因为我不回家在生气,我并不想安慰他。安慰他我可能要做出一些承诺,答应他不再出去之类的……我想待在外面。

    想到这里,我卑劣的心思冒出来,甚至有些期待,他把我赶出去。这样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逃避他。

    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不由得怔然……人原来可以差劲到这个地步。

    或许……我不应该出去,我待在家里更好。

    临睡前我暗暗发誓,下定决心留在谢意身边。我梦里梦到了那株南洋杉,它依旧吸引着我,在我醒来时,我把前一天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幸运的是……佩德兰很少下雨,更少闪电雷鸣,我不用担心违背誓言在路上出事故。

    我抱了谢意放在书架上的花盆,不过几日之间,我已经十分熟悉出城的路。我带了一部分的现金,还有一柄精致的金属刀,它用来斩断南洋杉的树枝。

    “林先生,今天……你还要去玩吗?我的妻子为你准备了胡萝卜蛋糕,还有我的孩子们,他们都期待再见到你。”绅士向我搭话道。

    我闻言回复道:“我需要先去采摘南洋杉……你方便的话,或许能带我到那里。”

    “您说的是教堂附近的南洋杉吗?我知道它在哪里,我可以陪你一起过去。反正我除了这样该死的工作……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我的主子让我每天去佩德兰,从不让我在那里停留,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如果你哪天能带我去那里,哪怕只是在酒馆里坐一会,那再好不过了。”

    “……当然可以。”我对他撒了谎,原本我不打算答应,我下意识地这么做,我明白,答应他他会开心。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您以后可以随时过来。”他的语气十分诚恳。

    抵达佩德兰的郊外,我采摘了南洋杉的枝叶,当我触碰到它时,它针叶刺痛我的手指,我用小刀将它的一部分割下来,放在花盆里面。我想把常青树作为送给阿尔敏的礼物。

    我和这位管理农场的先生一起,我又来到了这间屋子。由于谢意前一天的话,我承认我很在意他,所以我今天没有参与,我只是抱着我的南洋杉枝坐在旁边。

    “林先生,您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佩德兰?”我身旁的农场绅士问道。

    “……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我回答他道。

    这句话或许上帝听见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许愿的意思,它替我实现了愿望。

    “砰砰砰”几声敲门声,绅士的孩子去开了门,我和他们祖孙三代一起待在这间屋子里。

    “例行执勤。”低沉的嗓音传来。

    我下意识地摸自己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半天感觉有点不对劲,我扭头看过去。

    门外的谢意面容冷漠,视线落在我身上。

    “……”

    第66章 066

    “我们查探这里的核辐射程度, 顺带着检查农场的防辐射设备,没有其他的事情。”谢意开口道。

    他站在那里,侧脸清晰分明,微微垂眼讲话, 仿佛真的在认真的检查这里的设备。尽管他只讲了这些, 他身旁的农场绅士已经被吓坏了。

    “十分抱歉!今天原本是休息的日子, 我们就想着在这里待一会……您尽管检查,请进。”

    我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 谢意微侧脸看向我, 我抱着南洋杉稍稍愣住,下意识扭开了脸。

    半个小时之后, 我跟随他离开这里。

    我的秘密基地被发现了, 这意味着我以后不能来这里。我看向他的侧脸,他对于这一家人做的纸牌游戏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需要绅士先生去一趟佩德兰领取新的核辐射电板。

    第一次见到谢意的同事。他们似乎都不喜欢讲话,沉默不语的侧脸, 谢意与他们简单交流,他们带着绅士先生离开了。

    只剩下我和谢意在这里, 我们两人都没有讲话, 他看向我怀里抱着的南洋杉,侧目看我一眼,眼帘压下阴影。

    “你这几天都在这里……在和他们打牌。”谢意对我道。

    他并不会处置我。我的内心依旧感到怪异,我想那是心虚, 还有自己没应承自己的承诺, 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长官, 只有昨天……我以后不会过来了。”我对他道。

    谢意闻言看向我,他没有带我回去, 而是带我来到了农场附近的荒田。这里很像他上次带我来的地方,充满了肆意生长的树木,树林和迷雾勾勒成迷幻的景象。

    “林问柳,并不是所有陌生人都像你遇到的那样……你很幸运。如果你想来到这里,可以告诉我,我知道很多景色好的地方,都能带你过去。”谢意缓缓地对我道。

    我注意到他注视着我的眉眼,他深邃认真的模样,在看向我时,我的心总是向他倾向妥协。

    这令我有些沮丧,我想告诉他,我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那么的美好,我在遗弃自己的过程中,并不希望他找到我。

    “长官,我知道了。感谢你担心我……我以后会注意的。”我对他道。

    “……林问柳。”他叫住我,下一秒,他来到我面前,面对他的视线,我站在原地没动。

    谢意握住我的手腕,我们身旁只有一片枯木,这样的镜头,看起来像是他要带我私奔一样。

    “……长官,我在。”我慢吞吞地对他道。

    “不要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把它们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那不是好的做法,希望你能够明白,不要再为此难过。理智的人去适应环境,不理智的人尝试改变环境。前者才是正确的做法,但是历史往往因为后者才能改变。”谢意对我道。

    他讲话的语调并没有那么冷漠,在看向我时,声音低缓了许多。他在安慰我吗……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出现了稍不自在的情况,这样的行为并不适合他。

    谢意微微皱眉,漆黑的眼底倒映着我苍白的脸色,我有些困惑,他眉头舒展开,表情之中透出些许无奈。

    “即便沮丧发作……也不能逃避,林问柳,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你现在只是想休息……我可以陪伴你。请你不要再没有任何言语的走掉,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谢意对我道。

    他这幅模样,由于他模样生的好,符合我差劲的喜好,我看他微微低头的样子,觉得他呼吸的那片空气如果不美好我会不舒服。

    我的身体几乎先于我的意志想要答应他,什么都要答应他,无论他对我提出什么要求。

    我的理智回笼,令我不能这么做。

    “长官,我知道了。我最近都会在郊外,我认为郊外的空气更好。”我艰难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每当看见他,我心底深处的喜恶浮现出来,我忍不住临摹他的眉眼,想要离他再近一点,和他发生一切能够发生的关系。

    尤其我现在的自控能力濒危。

    我在佩德兰,当我行走在那里,我的耳边会出现浪潮的声音,那声音裹挟着我经历的一切,它们侵蚀着我的意志,令我十分痛苦。

    ……我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

    空气陷入沉默之中,他锐利的目光令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看向他时,情绪总会被他带的偏离。我不喜欢自己的意志被他人左右。

    尽管我十分喜爱他。

    “谢谢您安慰我……每次都是如此,给您添麻烦了。”我对他道。

    “……并不麻烦,林问柳,有的时候,我很喜欢你出现这种状况。”谢意的嗓音传来。

    我眼角扫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剩余的话他没有讲了,我没有追问,跟在他身后。

    在这迷雾森林深处,有一座闭目的祈祷天使雕像。她的翅膀半展开,由于这里没什么人过来,她身上爬满了藤蔓,犹如被尘封在这里。呼啸的风吹过来时,连带着天边的迷雾,在雕像前侵蚀而过。

    “这里原本是一片庄园,后来它的主人把它卖掉,于是废弃了。以前这里住着日耳曼人,他们其中的民族喜好幽暗阴森死气沉沉的建筑物。”谢意对我解释道。

    我不由得看过去,天使身上长满了霉斑,从玉石表面渗出来,令她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你如果想在这里多待,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一会。”他对我道。

    这里只有幽寂,我坐在雕像旁边,树林深处不知道通向哪里,我大概知道,那里通向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有核辐射的地区,那里生长了一片黑暗森林。

    “长官,您没有别的任务吗?”我侧头看向他道。

    “没有。”谢意回答我。

    好吧。有他在我身边,我没办法静下心来,虽然并不会胡思乱想了。我看看怀里的南洋杉,又侧眸看向他,正好和他对视。

    谢意看见了花盆里放着的小刀,他朝我伸出手,我看了看,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我把小刀递给他。他从天使雕像旁拿了一枝枯枝,我看着他用小刀在枯枝上划出痕迹。

    “长官,您还会木雕吗?”我问道。

    “嗯,以前在军营的时候有这个活动,会一点点。”谢意回答我道,我看着木头在他手里变得十分灵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看,风声在我耳边驶过,他侧目神情认真,修长的手指拿着刀子,木头在他手里一点点地生出形状。

    他雕了一只兔子,我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在专注做着某件事,我被他吸引,直到他放下刀子。

    那只兔子送给了我。

    “以前……很久以前,还在科研中心的时候,你送给我一条人鱼。林问柳……现在回礼。”他对我道。

    谢意雕刻的兔子活灵活现,表情看起来是在微笑,手里拿着的是一朵玫瑰花,神态温良可爱。

    我想起来很久远的记忆,那时他帮了我,我送给他我自己缝的格尔斯……没想到他还记得。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

    “谢谢你……长官。”兔子雕好像仍然有余温,我捏在掌心,眼角扫到他在我身旁,这感觉十分奇妙。

    原本孤寂的世界,另一个人的出现,变得没有那么的寂寥,我们在一起度过这些时光,时间不再漫长难熬。

    “我会好好珍惜的。”我又向他强调道。

    “……”谢意在我身旁开了口,“只是随手做的,你不用把它当成宝贝。”

    他让我不要当成宝贝,原本我是打算藏起来的,因为他这么讲,我有点不好意思,把那枚兔子放进我口袋里。

    “长官,这是我给阿尔敏准备的礼物,这株南洋杉,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很喜欢……想把常青树的枝叶送给阿尔敏。您觉得怎么样。”我问道。

    “当然可以,林问柳,很荣幸你询问我,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和他等待的时间一样长,我也想得到一半的礼物。”

    我看向我的花盆底部,他讲的是认真的吗,我对上他的眉眼,他眉眼愈发深刻,深邃分明,比迷雾更加晦暗不清。

    “那分给长官一半。”我对他道。原本我只砍了四枝,现在只剩下两个,当我把那两根树枝递给谢意时,他用手帕抱起来放在口袋里。

    我看着他的动作,令我不太能理解。南洋杉……据我了解,并不算珍贵的东西。

    “长官,这只是我随手捡来的,请您不要把它当成珍贵之物。”我对谢意道,和他讲了一样的话。

    谢意随意地应一声,我看着他的眉眼,他的眼底落下光芒,星星点点的点缀在那里。

    夜幕十分,我和他一起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摇下了车窗,我正看向窗外,他轻声咳嗽了一下。

    “林问柳……童话故事,要不要听?”他问我道。

    谢意的喜好并不在童话故事,他看过的都是我看过的,我的情绪被他注意到了吗……他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不由得朝他看过去,他对我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看了一些书……那里面的故事,有些和军营里我听过的很像,故事版本不太一样。”

    “你要不要听不同的版本。”他问我道。

    我看向他,他的问话令我难以回答,我麻木的心脏迟缓地跳动,谢意的长相偏冷漠锋利,他对我讲出这些话,却让我有错觉,变成令我感到温暖的长官。

    有的时候,我很想问他。那些故事……只会讲给我听吗。

    第67章 067

    清晨, 我迎着微风来到张恒这里,是长官送我过来的。谢意远远地看着我,我朝他微笑了一下,抱着花瓶敲开门。

    “来了……林问柳, 是你吗?”张恒给我打开门, 看到是我之后松了一口气。

    “你可算过来了, 你再不来,我要去你家楼下找你了。”张恒对我道。

    我进门之后没有看到阿尔敏, 闻言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张恒, 是你想我了吗?”

    “不是我,是阿尔敏, 他生病了。从昨天开始发烧, 我在照顾他。他醒来的时候问我好几次,你回来了没有。”张恒对我道。

    我闻言稍稍愣住,跟在张恒身后,张恒轻轻地敲了敲门, 对门里道,“阿尔敏……你小柳哥过来了, 我开门了啊。”

    房间门推开, 阿尔敏躺在床上,他身上蒙了被子,屋子里暖气开着维持在二十五度左右。他紧闭双眼,脸上发红, 并没有醒来。这样看, 很像小孩子。

    墙壁只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我碰了碰阿尔敏的额头,不由得问道:“怎么会发烧……是受凉了吗?”

    “估计是……他总是出门。可能去找你了, 我不清楚,回来之后就发了烧,我已经给他喂过药了。”张恒对我道。

    掌心触碰到一片滚烫,阿尔敏察觉不适,眼睫发颤,我摸摸他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很快我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观察一天……如果烧再不退,或许要去医院。”我对张恒道。

    “嗯,没问题。你不用紧张,他身体一向很好,估计是天天出门着凉了。”张恒说,又对我道,“你如果有事情去忙,不用担心,他交给我照顾就行。”

    “我只是听说他好几天没找到你人,有点担心你,见到你了就没事了。”

    “………”我闻言安静片刻,我没办法告诉张恒我最近都做了什么,他的话轻飘飘地落在我心上。

    我对他道:“我留在这里照顾他。”

    那盆常青树我处理好了枝子,放在阿尔敏窗台,我看着阿尔敏的侧脸,希望他能够早点醒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讲。

    “……知道了。”张恒对我道。

    我从家务机器人的肚子里找到了干净的毛巾,用毛巾蘸了水放在阿尔敏的脑袋上,他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为他擦完脸颊和手掌之后,他的表情看起来好了点,侧脸安详,我把毛巾放回机器人那里,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我注意到张恒在画新的图纸,那是机器人的模型,我在他身边坐下,隔了一段时间重新坐在这里。我看到了我之前演算的草稿纸,它们堆积在那里。

    楼下的邻居死了,不会再有钢琴音传过来,坐在窗边只能听见依稀的风声,落在耳边,连带着冬天模糊不清的雾霾。

    “林问柳,你听说了吗。最近联邦大楼那里出现了涂鸦。”张恒对我道。

    “我不太清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问道。

    “没什么……或许是住在南区的人们,他们不太满意,仅此而已。关于对地下城的处理,听说有人提议把那里的孩子接出来,联邦拟了草案……一部分人在抗议。”

    张恒:“看来你没有看最近的新闻……还有另外一件事。在那些士兵死了之后,因为没有公布具体死亡原因,现在圣心医院没人愿意去了。”

    “抱歉,你不在我总想和你讲讲话,我应该和你讲一些好消息。比如我们申请的专利……查尔林似乎给你写了信,你有看终端吗?”张恒对我道,他看向我。

    额。我好几天都没有看终端信息了,我想它们有可能堆积如山。大概很多人找我,比如政客的询问,来自记者的联系,各方面的祝贺之类的……讯息堆积的越多,我越不想看。

    “我最近都没有看讯息,查尔林给我写了信……你看过了吗。”我问道。

    “……”张恒好一会才说,“他联系不上你才联系的我,我当然没看了,我放进了你抽屉里。你可以看一看……或许是关于实验内容的。”

    我坐在原地没动,尽管他这样说,我现在并不想知道,我站起身,对张恒道:“我去看看阿尔敏。”

    当我推开房门,查探阿尔敏脑袋上的毛巾,毛巾已经变得温热,我重新为他换了毛巾。在我擦他的手掌时,他沉重的眼睫颤了颤,我对上他睁开的双眼。

    “……哥。”阿尔敏稍微停顿,他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

    “我在呢,阿尔敏,你还好吗……你生病了,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我下意识地去摸他的脑袋,脑袋上的温度似乎消下去了一点。

    我的手指随即被握住了,阿尔敏紧紧地抓着我,他用那双纯质的眼盯着我看,深褐色眼底出现不安的情绪。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干涩,我想起来给他倒点水。

    “……我没事,请你暂时不要走,好吗。”阿尔敏对我道。

    他这样讲,我于是坐下来,指尖传来灼烫的体温,我对他道:“我不走,阿尔敏,我想起来给你倒水……如果你不想让我走的话,我让张恒过来。”

    我朝他微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脑袋很晕……哥,我是生病了吗。”阿尔敏问我道。

    我们两人对话外面张恒听见了动静,张恒进来了,张恒看着床上的阿尔敏,稍微松了口气。

    “阿尔敏,醒了……感觉怎么样?”

    “张恒哥,我睡了多久。”

    张恒:“从昨天开始,还好你醒来了,不然我和你柳哥打算把你送到医院。”

    “……无论怎么说,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我对阿尔敏道,“等你好点……先好好躺着,饿不饿?”

    阿尔敏点点脑袋,我和张恒去煮了一些粥,喂给阿尔敏,喂完之后他又睡着了。睡颜看上去十分安静。

    “……又要走了吗?”阿尔敏睡着之后,张恒问我道。

    我应了一声,朝他微笑了一下,“我去楼下走走。”

    张恒收回了目光,他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可能因为我总是看起来心事重重,张恒明显很担心我。我并不想被这样牵挂。

    我下了楼,原来平日里这么安静,没有了钢琴音和小提琴的弦音,下楼时的动静能够听的清清楚楚。

    楼下转角的地方,这里有安置邮筒,信件通常放在里面,我带出来了查尔林给我寄的信。它原本在这里,后来被张恒拿上楼,现在又被我拿下来。

    信封上的火漆印,硬边摸起来很像金属,我打开它,不知不觉地走到教堂附近,教堂里传来的歌声、吟诵声,这些吸引着我。

    里面是一封邀请函,查尔林简单的向我祝贺,随即道明原因,他们完成了初步的实验计划,卡在某个节点,下一步需要冒险前往南方基地。

    信件如下。

    :亲爱的林博士,首先允许我冒昧地写下这封信,我听说你完成了阿尔法粒子的聚合分离,为那些士兵们拉高了百分之七十左右的生存率。我由衷地感到高兴,替那些士兵们、替我们的联邦政府,替我们的人们。

    你在佩德兰可还安好?那里常年充斥着雾霾,如果经常走在迷雾里,会令人感到沮丧充满灰蒙蒙的情绪。

    在一次醉酒中,哈德桑说漏了嘴,他的师弟赫离研究过这些内容,我们打算前往南方基地。他师弟曾说过……发现了某种物质。那种物质从人鱼身上获得。

    我们在物理学大厦,已经近百年没有新的发现,那种新物质的发现也许能够改变人类科技。

    ……科研中心没有任何发现,我需要告诉你这个消息,你走之后,这里抓来的人鱼,它们常常因为难以适应环境而陷入昏迷之中。

    我们将在三个月之后前往南方基地。林,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请随时联系我。

    希望上帝亲吻你的脸颊。让你永远幸福、安宁,仁慈。

    ——查尔林·戴维斯

    我抓着那封信,将它攥成任意的形状。教堂里灯火通明,这时有风吹过来,它们在空中产生形状,吹过枯落的树枝,吹过我的脸颊,让我感受到整座城市的阴影变化。

    那封信被我放进了邮筒前的纸盒里,纸盒放在这里,只是为了处理废弃信件。

    我控制不住地朝教堂走去,那里有光明,有音乐,有美好的幻想。我坐在最末尾的位置,看着人们在这里朝拜,十字架的圣光透过花窗变得五彩斑斓,绚烂而夺目,如同真理散发而出的光芒。

    ……为谁而祈祷。

    我想为教堂前枯萎的玫瑰,为这座阴郁连绵的城市,为全人类……为病床上的阿尔敏。我为他们祈祷,希望能够带来幸福和安宁。

    有些玫瑰没有感受到阳光明媚的日子,它们已经在冬日枯萎。这座城市里还有人没见过太阳,靠着制造出来的阳光生活。全人类的苦难数不胜数,难以去比较谁的更胜一筹。

    当夜晚来临时,教堂的光随之黯淡下来,我看了下时间,距离阿尔敏睡着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我应该去看看他的状况。

    我回到了家里,它离教堂不过一条街道的距离。我注意到没有开灯,到家之后发现张恒睡着了,他面前是一片杂乱的机械用具。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已经做出来了机器人的轴心。

    “……张恒。”我喊了他一声,他睁开眼,我拍拍他的后背,又去了阿尔敏的卧室。阿尔敏仍旧闭着眼,脸色看上去好了些。我摸摸他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

    烧退了下去。

    我在料理台准备了新鲜的蓝莓、营养液兑面粉,按照说明书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当我把做好的面包放进烤箱时,“叮咚”一声,张恒也醒了。

    “……林问柳。”他抬头看向我,又揉揉眼睛,面上出现了类似于惊讶的表情。

    “居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还在做梦呢。你在做饭吗……这真是百年难见。”张恒对我道。

    我常常嘲笑张恒做的形状,我烤出来的面包形状看起来和模板一模一样,但是味道不顺人意。我还为阿尔敏煮了粥,腌好的螃蟹把它们和营养液一起煮,味道有些奇怪。

    “我去看看阿尔敏醒没醒,”张恒去敲了阿尔敏的门,对里面道,“醒了啊,阿尔敏,你柳哥给你煮了粥和蛋糕。”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他下厨。”张恒若有其事道。

    额。事实上,阿尔敏早就见过,在海边的时候,我每天都要杀鱼,那个时候阿尔敏还评价过。

    我拿了面包和蓝莓果酱,张恒盛了粥,这一幕实在有点好笑,某个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在做童年的游戏。我们扮演着某种角色,来照顾扮成孩子的阿尔敏。

    阿尔敏脑袋上冒了一层汗,脸上的温度退了下去,他发丝沾湿了一部分。我注意到他深褐色的眼底变得晶亮,在黑夜如同被洗涤过,他认真的盯着我手里拿着的面包。

    “哥……我饿了。脑袋好像没有那么晕了。”阿尔敏对我们道,他慢慢地坐起来,窗边的阴影落在他身上,我在他背后放了一个靠枕。

    “味道可能不太好……阿尔敏,我很抱歉。”我对他道。

    阿尔敏没有讲话,张恒坐在床边,他们两个分了我烤的面包,张恒吃下去面色变了一下,然后继续咬了一口。

    “也没有很奇怪……林问柳,你做的挺好的。”张恒对我道。

    阿尔敏跟着点点脑袋,我看他吞咽的很困难,他对我道:“哥做的很好吃。我会全部吃完的。”

    “阿尔敏……不用勉强自己,你不能吃太多,生病消化能力会降低。”我对阿尔敏道。

    “……哥,晚上能陪着我吗。”阿尔敏在床边问道,他脸颊看起来添了一层脆弱的阴影,令我不能够拒绝他。

    某一瞬间,我的内心有些慌乱。

    白天我并没有在这里,在他睡着之后,我去了教堂,去了外面,这令我感到沮丧。

    我朝他微笑道:“当然了……阿尔敏,我会陪着你,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黎明来临。”

    当我坐在他身边时,我的耳边充斥着诗歌、吟诵,音乐,这些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尽管我的身体在这里,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

    “哥……你前几天去了哪里?是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吗?”阿尔敏问我道。

    “嗯,去了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等你好之后我们一起去……你看窗台,我给你带回来的南洋杉。它生长的地方十分贫瘠,但是它长得很好。我在迷雾里看见它,忍不住被它吸引。”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它。”

    第68章 068

    清晨,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透出庄严的寒冷。舱室里十分暖和,我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里映照着窗外的景色, 我推开了窗户。

    佩德兰下雪了。

    我在这里迎来了第一个下雪天, 灰蒙蒙的天空和雪色非常映衬, 这座城市如同开了特效滤镜,变得美丽异常。

    “张恒, 外面下雪了。”我朝外面喊了一声, 这一声吵醒了阿尔敏。外面的亮堂照亮昏暗的房间,阿尔敏下了床, 他走到窗户旁边。

    病气仍旧充斥在他周围, 经过三天的时间,脸色看上去好多了,阿尔敏认真的盯着外面看。

    “……林问柳,你叫我了?”张恒敲了敲门, 他推开门,我们三人同时看到了外面的景色。

    “真是难见……下雪天, 外面好冷。”张恒搓了搓胳膊道。

    “哥, 海边也下过雪,海面上会变得像撒了盐一样,我和哥哥会在海边玩……和这里一样漂亮。”阿尔敏对我道。

    “嗯,看来今天是令人期待的日子。”我摸了摸阿尔敏的额头, 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 他恢复了精神, 纯质的眼底神采奕奕。

    “……今天早上吃蘑菇汤怎么样?”我问道。当我问出来时,他们两人同时看向我, 张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林问柳,你歇着吧,我来做,蘑菇汤而已……我去把前一天摘好的蘑菇拿出来。”张恒开口道。

    阿尔敏点点头,“让张恒哥来吧。”

    他们两个不给我展示厨艺的机会,我只好看着张恒和阿尔敏在料理台忙碌。他们两个的动作看起来笨拙而又娴熟。

    我扭头又看向窗外,走到阳台那里,去触碰落下的雪花,冷风刮在脸上产生疼痛,细微的疼,让人变得更加清醒。

    飘窗传来食物的香味,我身旁落下一道人影,阿尔敏到了我身旁。

    “哥……今天要出去走走吗?我可以和你一起。”阿尔敏对我道。

    他看向我,“你最近都在照顾我,我一直在床上躺着,我想我们应该出去透透气。哥……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那株南洋杉吗?我很想去。”

    有的时候,我认为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比如这样的时刻,当我注视窗外时,阿尔敏在注视我。

    “你的病还没有好……”我刚开口,阿尔敏握住了我的手腕。他让我的手掌贴近他的脸颊,触碰到他,他微微低头看着我,我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哥,已经好了,我会裹得很严实。难得今天是下雪天……我想陪你出去走走。”

    “喂……你们两个,又要出门?”张恒掀开了帘子,后面跟着小机器人,他对我们道,“要出去的话带上我,你们两个每次都偷偷跑出去,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我不想当空巢老人。”

    阿尔敏:“哥,我前几次问过你,你不愿意出门。”他小声抗议道。

    “不管了,反正你们这次出门要带上我,这次下雪天,我也想出门转转。”张恒说。

    蘑菇汤在咕嘟咕嘟的冒泡,张恒打开了焖盖,里面是紫色的汤,看起来像是女巫的魔法药水。

    张恒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看起来有点奇怪……橄榄酱放的有点多。”

    “阿尔敏,你来尝尝味道怎么样。”张恒先给阿尔敏盛了一碗。上面撒了茴香碎,另外烤了吐司和贝果。

    舱室里十分温暖,外面在下雪,我们在一起吃早餐。我看着阿尔敏稍微停顿的注视,他皱着眉头尝了一口,然后舒展开了神情。温暖的气氛仿佛能够浸入我心底。

    “很好喝……小柳哥,你尝尝。”阿尔敏对我道,朝我笑起来。

    我稍稍愣住,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笑容,他深褐色的眉眼变成了宝石一样夺目,尽管仍然病气,却生机盎然。

    “张恒……蘑菇汤的配方是你自己写的吗?”我不由得问道,如果是按照教程,大概做不出来这个颜色。

    我这样问道,在尝过味道之后,意外的鲜甜,这些调料和汤汁中和,并不难喝。

    “我凭感觉,林问柳,可能因为我有做饭的天赋吧。”张恒对我道。

    “我煮了很多,你们多喝点,浪费可耻。”张恒说。

    “哥,待会出去吗。”阿尔敏问我道。

    我看到他眼底的期待,只是在外面待一会……看的出来因为下雪天,我们的心情都有在变化。

    雪十分明亮,让这座城市褪去了灰蒙蒙,变得比平时更加有生气。

    “问你张恒哥。”我说。

    张恒:“那当然是出门了,阿尔敏,你不能在外面待太长时间……一会我们要再给你找一件大衣,你穿上。”

    吃完早饭,我在一边看着,张恒给阿尔敏找来了大衣,让阿尔敏披上,我左看右看,又给阿尔敏戴上围巾。

    他的面容被围巾遮住,由于他个子高,并不显得臃肿,反倒能撑起来,我不由得微笑起来。

    “很好……我们出发吧。”

    我熟知前往郊外的路线,以往是我一个人去,现在带上了张恒和阿尔敏。我不由得侧眼看过去,张恒在看外面的风景,他能够和车夫聊起来,阿尔敏则是在看我。

    “……阿尔敏,有话要跟我讲吗。”我对他道,他坐在我对面的位置。我身旁的位置空着,张恒则在阿尔敏旁边。

    这种小型的防辐列车,它们在雪里穿行,雪花飘荡在窗户上形成一层雾,用手指戳在上面,能够戳下一片清晰的痕迹。

    “没事。”阿尔敏对我道,他穿的大衣,有点像日耳曼人的服饰,脸颊埋在围巾里,我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双眼,眼底透出的明亮。

    我看出来了,他十分高兴。

    “哥……我们以后能经常出门吗。就像这样,还有张恒哥……我们很像一家三口。”阿尔敏低低地讲道。

    张恒听见了,闻言太阳穴抽动了一瞬,在旁边道:“阿尔敏,你这是什么鬼形容,哪来的一家三口……家人还差不多。”

    说着,他在阿尔敏肩膀上拍了拍,“一家三口是形容一个小家庭。”

    空气里安静下来,能够听见小型车舱碾过马路的声音,城市的风景在身后愈发的远去。

    “你们是我的家人。”阿尔敏道。

    这么一句话,我听着不由得愣住,张恒和我一样的反应,我看着张恒眼睛瞪得很大,我猜我的表情可能和他差不多。

    “知道就行了,你小子,突然肉麻什么。”张恒道。

    “阿尔敏,你也是我们的家人。”我微笑起来,车窗倒映着我苍白的侧脸,我对他道,“我们以后可以经常出来,只要你想……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张恒闻言看向我,他的表情欲言又止,片刻,他挣扎了一番对我道:“林问柳,至少是在不忙的时候。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工作职责。人类的科学家,怎么能每天都在湖边散步?”

    “如果你是一个作家,或者一个画家,这样无所谓,毕竟常常走在湖边,哪怕湿了鞋子,能够得到想要的灵感。你去一趟挪威的森林……你的心灵被净化了。”

    “你让一个水泥匠前往森林深处,让他去看自然景色,这没有任何意义。知识和研究结果不会就这么进入脑海里,森林只是短暂的避难所。”张恒毫不客气道。

    “哥,你别说了。”阿尔敏在一旁道,“小柳哥刚刚完成实验,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只是说说,”张恒说,“阿尔敏,你太小看他了,他做分离实验花了多长时间。他能做的远远不止如此。可他现在什么也不做……他的才能全部奉献给了森林和湖泊。”

    “拥有异于他人的才能,越抗拒,才能越会深重,越远离,越痛苦。这是我先前发现的……”剩下的话,张恒没有说了。

    “张恒……感谢你对我的提醒。”我看出他的犹豫和担心,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十分抱歉。”

    除此之外,我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要讲什么。

    “你不用向我道歉,林问柳,我们这只是在闲聊。仅仅是按照我的个人经验……我也曾像你一样痛苦过。”

    “我们的痛苦就像雏鸟面临展翅。迟早都有展翅的那一天,除非你折断自己的翅膀,那样的话大概活着很困难,只要仍然在生活,迟早需要面对。当你展翅之后,会慢慢地习惯飞行。那些考验和忧虑也会抛在脑后。”

    我安安静静地没有讲话,这个时刻,我看向窗外,窗外的鸟儿们在忙着寻找食物。它们的羽毛灰暗而五彩斑斓。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我对张恒回复道。

    “哥,今天出门,我们不要再聊那些了。那些暂时和我们无关。”阿尔敏开口道。

    “……我们到了吗。”

    窗外的风景变得一望无际,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家都在家里煮汤,点炉子,在充满暖气的舱室里看书。我们三个却出来看风景。

    “到了。”车夫对我们道,列车停下,我们到地方了。

    车舱里十分温暖,一下车,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遗留的暖气。天地之间都覆盖了一层白,这白色过分肃穆,洒落在迷雾中,一切都变得梦幻美好。

    “我们需要走一段路……这附近可能有教堂,只需要花费一千布朗,我们能够得到温热的茶水和一本残缺的玫瑰经。”我对他们道。

    远处的树林和河流被白雪覆盖,它们看起来十分遥远,银灰色的舱室变成了笨重的壳,它的脑袋上顶了一片白色的云,厚重地压在上面,使建筑都不再冰冷。

    “在那里……那里有十字架,看见没有。”我指给他们两个看。

    张恒看向远处,阿尔敏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对我道:“我看见了,哥,那个十字架在的地方。我们要走过去吗?”

    “当然了,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能在路边见到小动物。它们会出来觅食。”我微笑道。

    我们的鞋子踩在雪地上,底下是枯萎的草丛,会发出沉闷的动静,这动静十分有趣。身后只有一条通往市区的道路,我已经见过这里初冬和深秋的景色。

    “在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来这里。这里的景色会更好,如果不是迷雾天的话……可以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对他们道。

    “那我们春天再过来一趟。”阿尔敏对我道,他在我身后停下来,喊我的名字。

    “……小柳哥。”

    我闻言下意识地转身,在我转身的瞬间,阿尔敏用手腕的终端点下拍摄按钮,我侧脸的模样被定格在像素里。

    “让我看看。”张恒凑了过去,又瞅我一眼,对阿尔敏道:“真看不出来,阿尔敏,你很有摄影天赋啊。”

    “这个地方确实很漂亮。”张恒又补充了一句。

    我微笑起来,我也想看看张恒给我拍成了什么样子。我刚走过去,阿尔敏把终端关掉了。

    “哥,你现在不能看,这个我要收藏起来。”阿尔敏对我道。

    我领着他们两个来到了教堂,教堂顶上的十字架覆盖了一层雪,它在院子里,周围的植物都被打理的很好,能够看出来主人一大早就给它们化了雪,它们锃亮的叶子微微垂落。

    “张恒哥,这是什么植物,我没有见过。”阿尔敏问道。

    “这是檞寄生……它好像结果了,你看那些白色浆果,它被称为生命的金枝。看来我们今天很幸运,能够遇见它。”张恒微微俯身,他去触碰植物的叶子。

    我和阿尔敏看着张恒的动作,不知道张恒在想什么,他做出这个行为,通常是用来把机器人做成这样的形状。

    这是我猜的,并不意味着他真的这么想。

    “林问柳,阿尔敏,你们过来看它的叶子,这个脉络,用来做磁场传感器脑袋上的额纹似乎不错,你们觉得怎么样?”

    “张恒哥……你不用再惦记你的传感器了,无论怎么样的额纹,影响都不大。”阿尔敏开口道。

    我不由得笑起来,猜到了阿尔敏的想法,对张恒道:“张恒,你可以拍下来,你不是已经把传感器做成了洋葱的形状,在上面加檞寄生……这两者之间毫无联系。”

    “嗯,在我看来很有意义,”张恒拍了好几张照片,轻咳嗽一声,“我收回我刚刚的话,林问柳,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收获。”

    阿尔敏点出终端,对张恒道:“哥变卦的好快。”

    我闻见了空气中飘来的茶香,对他们道:“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进去坐坐……能够得到上帝的馈赠。”

    “你这样讲……很像基督徒。”张恒对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信仰。”

    第69章 069

    “不算是信仰吧, ”我对张恒道,“偶尔可以短暂地相信,毕竟人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交给神明总是很容易。”

    “……跟我来吧。”我对他们道。

    我们一起踏入教堂, 里面传来吟诵声, 混合着管风琴的声音, 我去过很多教堂,这种小教堂在郊区随处可见, 就和佩德兰市区的酒馆和咖啡厅一样。

    要描述佩德兰的特色, 想必正是这三样。酒馆,教堂, 咖啡厅。

    我付了三千布朗, 我们得到了热茶和营养液勾兑成的面包,用营养液做成的食物,总会有发粘的感觉,里面添加了蜂蜜, 缓解了这一点。

    “今天似乎有新生儿在接受洗礼。”我对他们道,我们在后面的位置, 前面有修女和牧师, 牧师在吟诵着什么,那或许是某种古老的经文。

    “这是我第一次过来,楼下的教堂我每天经过,我从来没有去看过。”张恒对我们两个道, 我们两个没有讲话, 半天, 他明白了什么。

    “你们两个都去过了?”张恒问道。

    “张恒哥,我去过了, 小柳哥也去过了,就在楼下,肯定会过去转转的。”阿尔敏道。

    “……”张恒开口道,“好吧,我总认为没必要去,可能因为我认为做事需要有目的。我没必要去那里,我认为是浪费时间。”

    张恒喝了一口茶,这种茶是袋装的,先用热水冲泡,然后放进特殊材料的袋子里,能够在短的时间里保温锁香。他喝完之后瞅瞅茶名。

    “偶尔这么来一次也不错。我们参加了新生儿的洗礼,这算不算是运气好。”张恒说道。

    阿尔敏:“应该是吧,哥,我在城里没怎么见过孩子。”

    “按照联邦发的生育率统计,不足百分之零点五,这么看,今天我们确实很幸运。”我微笑道。

    “张恒,偶尔需要不抱目的,不然生活太无趣了,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一切都是已知的。”我对他道,我耳朵仍旧留意着牧师讲的经文,显然听不懂。

    这并不影响我翻译。

    “来都来了,张恒,牧师说接受洗礼的人都会沾上好运,你很快会得到一个孩子的。”我对张恒道。

    阿尔敏闻言看向我,纯质的眼底情绪莫名,半天没有讲话,“………”

    “喂,林问柳,这个不用祝福了,我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张恒搓了搓胳膊,神情有些古怪,对我道,“这种好事还是先紧着你吧。”

    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常常开我的玩笑,好不容易逗他一次,没想到当真了。

    “怎么能,张恒,你那些机器人不都是你的孩子吗?你想象一下,某一天它们会说话了……它们叫你父亲之类的。”我说着,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

    “………”张恒脸一黑,“你还是闭嘴吧。”

    阿尔敏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哥,牧师真的是那么说吗?”

    我同样扭了过去,小声道,“不是……我骗他的。”

    “那牧师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说。

    我和阿尔敏同时笑起来,直到修女来到我们面前,参加吟诵礼,会得到玫瑰经的残卷。分发玫瑰经残卷的修女长得十分美丽,她在张恒面前停留,露出善意的微笑。

    有的时候,我大概懂得,张恒的长相更加偏传统东方男人,他总是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和科研无关,对他来说都是片叶不沾身。

    这份气质总是令人在意,修女在递给他玫瑰经时蹭过他的手指,我看着修女盯着张恒看,张恒毫无所觉,仍然在研究袋装茶水。

    “……你还需要茶水吗?”修女开口问道,停留在张恒面前。

    张恒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是跟他说话,闻言稍停顿回复道:“这方便吗……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泡出来的,味道和我泡的似乎不太一样。”

    修女微笑起来,“我们用的茶会在泡之前冷浸一夜,这样香味更加醇厚。您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送您一些茶包。”

    我和阿尔敏在旁边听着,我们两个目不斜视,装作不经意,我察觉到张恒毫无所觉,他真的在研究茶怎么泡才能更好喝。

    忽然,我的手背被戳了一下,阿尔敏侧头看向我,他眼底闪烁一片,“哥……跟我来。”

    我的手腕被他握住,他带着我离开了教堂,我扭头看了一眼,张恒跟着修女走了。直到出了教堂,阿尔敏才松开我。

    “张恒哥可能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我们出来走走怎么样。”阿尔敏对我道。

    我们已经出来了,我对他道,“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这感觉像是上课的时候逃课一样……张恒哥被我们丢下了。”阿尔敏说。

    我笑出来,这个形容十分有趣。

    “哥,”阿尔敏停下来,他在雪地里俯看我的眉眼,微微俯身,凑过来对我道:“你笑起来很好看……希望你能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开开心心的。”

    我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开心吗。

    阿尔敏从窗台上搓了一个雪球,把那里的雪弄的乱七八糟,他用两个雪球堆成了一个小雪人。

    “张恒哥他是担心你……才那么讲的。每次哥出去,他都会问的很详细,担心你又被带走了。”阿尔敏说。

    “嗯,我知道。阿尔敏……你要去看那株南洋杉吗?”我问他道。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那片树林紧挨着河流……在河对岸的位置。”我朝他微笑道。

    阿尔敏朝我看过来,他的手指被冻得发红,眼睛却十分明亮。他点点头,对我道:“河边有石子吗?我想捡两颗石头用来做雪人的眼睛。”

    “我没有见过,阿尔敏,可能是我总是留意河边的景色,很少观察地面。难免会这样……注意力被一方面吸引,难以注意到其他的事情。”我说。

    “那哥……我们一起去找吧。”阿尔敏对我道,他侧过脸,雪光在他侧脸变得十分柔和。

    “我也想,以后经常这样和哥出来,”阿尔敏看向远处,在教堂附近的房子那里,有奶农在帮农场的奶牛挤奶,他们看起来忙碌却又安然。

    “什么时候,我有钱了可以包个农场,让哥和张恒哥一起住进来……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生活。”阿尔敏说,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向往的神色。

    “这当然可以,目前看来已经快要实现了。我和你张恒哥目前都没有要找伴侣的打算……阿尔敏,倒是你,你在佩德兰那么久,有遇见喜欢的姑娘吗?”我朝他微笑道,打量着他的神色。

    问到这个,阿尔敏有些害羞,他侧过脸去,脸上的雀斑泛出淡淡的粉色,安静了一会没有讲话。

    在我以为有的时候,他对我道:“没有……哥,我只想和哥哥们在一起。”他说。

    听见这个回答,我的思绪晃过一瞬,会不会是太依赖我和张恒了。如果他的注意力能多放在其他事情上,或许会更好。

    毕竟亲情和爱情相比,往往是后者更容易令人成长。

    我们来到了河边,如果我记得没错,这里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河对岸,由于下雪,河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眼前都是白色,难以分清河边的枯草和小道。

    “阿尔敏。”我喊了他一声,随之抓住他的手腕,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我对他道,“小心一点,这里的草地很有可能因为充满雪水会陷进去。”

    空旷的景色容易显得人类十分渺小,雾霾之中的白色将人眼睛填满。我牵着阿尔敏穿过这条河流。

    有的时候,我察觉到阿尔敏在看我,他的眼睛在注视我时,我似乎能够触摸到他的灵魂。让我了解他的灵魂底色,过分的亲近……令我感受到血缘以外的亲情。

    他像是一头跟在我身后的小兽,跌跌撞撞、时而停下来,总是用那双纯质的眼睛盯着我看,透出温和的依赖情绪。

    “哥,我喜欢下雪天。”阿尔敏对我道。

    “嗯,知道了,”我说,“佩德兰的冬令时下雪天不超过十日。今年大概还有机会见到……下次下雪天,我们可以买点橙子回去做蛋糕。听说吃橙子会得到祝福。”

    阿尔敏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这里的树林幽静而神秘,它们本身带有某种古老的语言,在经过时代的变化屹立在这里。它们如同伟大的雕像,巍峨又参然,风沙沙地驶过,耳边能够听见来自树木的声音。

    当风吹过时,它们的脉络会因此动摇,枝叶缓缓飘拂,虫子在草叶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它们孕育了很多生命。

    我带他来到了那棵南洋杉前,南洋杉落了雪,不难看出来它的枝叶锃亮油绿,在这片雪地焕发着生命力。

    “就是这里。阿尔敏,我为你带去的常青树,它原本属于这里。”我对阿尔敏道。

    阿尔敏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上半张脸,他双眼注视着南洋杉,眉眼随之稍微弯了起来,笑起来时眼睛显得更加深邃动人。

    “哥,好漂亮……我很喜欢它。”

    “你送我的树苗也能长成像这样的大树吗?”阿尔敏摸了摸南洋杉的叶子。

    “当然了,阿尔敏,大概需要很久的时间……接下来都要精心照顾它。”我回答道。

    “嗯……我也想长成这样,它看起来十分漂亮,高大,像哥一样。”阿尔敏说道。

    这个形容令我想笑,我朝他比划了一下,对他道:“你已经比我高了,一定会长得像他一样高大。何况阿尔敏也很漂亮,像宝石一样。”

    我的夸赞令阿尔敏变得不好意思,我看着他俯身,在雪地里扒开那些枯草,露出底下铺着的鹅卵石。

    “哥,这里有鹅卵石,看来或许之前是个公园之类的……你看这些石头,它们圆溜溜的很光滑。”阿尔敏给我看。

    我闻言也俯身,按照他说的扒开草丛,这里埋藏着很多鹅卵石。如果真的是作为公园来建造的,这位设计师想必是很浪漫的人,他在这群鹅卵石里放置了很多彩色的石头。

    用化学物质染出来的矿石,它们的颜色看起来透明而绚烂,阿尔敏要找的就是那样的石头。

    阿尔敏耐心的翻找石头,他低下头看地面,出声问道:“哥,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是很漂亮的孩子。我的肤色不黑也不白,脸上有很多雀斑,头发也是半卷不卷。”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说着看我一眼,似乎在期待我的回答。

    我不由得想笑,偶尔他会这样的孩子气,想让我讲一些话来安抚他。

    “当然了,阿尔敏……你在我看来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就像这些五彩斑斓的石头,我只能够看见你,其他孩子看不见。”我对他道。

    长久的缄默。阿尔敏没有讲话,他变得非常腼腆,半天才开口。

    “哥在我眼里也是……白色的,最漂亮的花瓶,像雪釉瓷一样。”

    我想这个或许是指我常常半死不活的脸色。我眼角扫到了什么,在河对岸,迷雾中央出现一道人影,他在朝着我们招手。

    “你看那边……阿尔敏,你张恒哥在跟我们招手。看来他完成了对茶艺的探索。”我微笑起来。

    阿尔敏循着我的方向看过去,远处仿佛传来了人声,从雾霾深处来,张恒在喊我们。

    “林问柳……阿尔敏。”

    “看来我们该回去了。”我和阿尔敏捡了很多漂亮的石头。

    当我们走近时,张恒的身影愈发明显,我注意到他手里多了一些东西。茶包和透明材质的袋子,那袋子或许用来装石头正合适。

    “你们去哪了,”张恒对我们道,“又背着我偷偷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阿尔敏闻言从终端里探头,“是张恒哥和修女聊的太入神了。我们说过了。”

    “是吗?”张恒对阿尔敏的话深信不疑,提起这个,他对我们晃了晃手里的茶包,“这是她送给我的,我已经学会了泡茶的手艺,等回去我要试试。”

    有这么一个故事。据说你的朋友突然和异□□好,又带回来了很多战利品,这或许是用某些东西换的。我偶尔想要逗逗他,问问张恒最近在哪里发财。

    我没有问出来,担心他会讲我。

    “张恒,给我一个这个。”我指了指他手里的塑封袋,那原本是用来装茶的,张恒递给我之后,我把漂亮的石头全部放进去了。

    “这些……全部都是阿尔敏的战利品。”我晃了晃,朝阿尔敏微笑道。

    阿尔敏注视着我,他嗯一声,拿着那些石头,我再看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没有了,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

    “你们两个……还像是孩子一样。”张恒说。

    我们在寒风天里等待列车经过,站台人很少,在接近傍晚时,列车才到达,天边的夕阳只留下非常淡的痕迹。

    黑中透出的橘红,颜色非常浅,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当我们坐上列车时,只剩下铁轨经过的声音,落在耳边呼啸而过。那些树林全部变成粗犷的线条填充在窗户上,窗户成了变幻的画板。

    我们静静地都没有讲话,我注意到张恒在看向窗外,他在看窗外的风景,并且看的十分入神。

    我的肩膀上落下重量,阿尔敏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林问柳,”张恒侧过脸来,他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他对我道,“下次……还一起来吧。”

    他的话令我感到意外,闻言他轻声咳嗽,对我道:“我并不是因为喜欢这里……只是意外的经历也能带给我科研灵感,这里的茶也很好喝。如果我不是科研人员的话,我大概会选择过这样的生活。”

    人在距离之中总会产生美好的错觉,事实上,在这里居住的人们,他们因为在郊外被限制自由,很想到佩德兰的市区。

    “嗯……那样再好不过。”我对张恒道。

    我看向阿尔敏的侧脸,车厢里放着战前的和平宣言之歌。它的曲调那样悠扬,那样的美好,如同一场恢宏的美梦。

    是谁降临人间,带来美好的意志。

    是谁在为我们凋零的土地哭泣。

    是谁留有残垣,赐予我们最后的净土。

    是谁教会我们感念,怜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切赞美与诗的具象,化成五彩斑斓的人间。

    且让乌云散去,再无黑暗阴冷的夜晚。

    我们在黎明吟唱,终有一日会再见面。到那时,我向你诉说我的爱意。

    “轰隆——”一声,防辐列车在站台停下。

    “阿尔敏……醒醒,我们该回家了。”我肩膀上传来重量,阿尔敏双眸紧闭,我的嗓音十分平和。

    “阿尔敏……”

    车门打开时,冷气扑面而来,以及我触碰到的冰凉温度。

    ……阿尔敏并没有醒来。

    第70章 070

    “阿尔敏……阿尔敏?”我摸向阿尔敏的脑袋, 他的体温十分正常,手掌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张恒的神色变了些许,他推了推阿尔敏的肩膀,“阿尔敏……?”

    我收回了颤抖的手掌, 某个瞬间, 我的心崩成一条紧实的弦, 随时都有可能断开。我努力地维持自己的情绪,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在二十分钟之后赶到, 我和张恒坐在长椅边, 我们两人进行了简单的对话。

    “平常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身体不舒服之类的。”我问张恒道。

    张恒闻言回复我:“没有。很抱歉,林问柳, 我只知道他发烧了, 除此之外,我不清楚他的身体。”

    “先不要着急,可能是太累了……我们要听听医生怎么说。”张恒对我道。

    他明明在安慰我,他自己的神情却十分的糟糕。我们扶着阿尔敏坐在长椅上, 阿尔敏昏迷过去的侧脸安静恬淡。

    随着刺耳的声音逼近,闪烁的灯光呼啸而鸣。救护车到达站台, 我和张恒随着医护人员一并上车。阿尔敏躺在床舱上, 我仔细的回忆着最近的一切。

    在我回忆时,我意识到……我对于那片记忆十分模糊。我只记得自己在照顾他,事实上我的心在外面,时间一天天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身体情况……除了第一天的体温之外, 我没有对他做其他的检查。

    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个人经验, 在他的烧退了之后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医院之后,阿尔敏被推进舱室里检查, 灯牌亮起,我和张恒只能等在外面。由于我的脑袋乱糟糟的,我只能感受到自己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我的脸色想必不是很好,以至于张恒叫我时我没有反应过来,他看向我时神情有些惊讶。

    “林问柳……你在紧张吗,不要紧张。不用担心……他是个好孩子,上帝总会眷顾他的。”

    我努力地朝张恒微笑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指尖出现了幻影。我到底在做什么呢……我每天什么都没有做,从来没有关心过他。

    阿尔敏经常去长官楼下等我,我对于他等待的时间一无所知,当我得知时,我只会在见面时感谢他,给予他希望,让他以为等待永远会有好的结果。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我的脸颊埋在掌心,医院惨白的灯光令我喘不过气来,这里的空气压在我肩膀上,沉重的逼着我窒息。

    “砰”的一声,灯牌变得灰暗,医护人员从舱室里出来,她手上的终端设备亮起,看向我们两个,“……你们谁是他的家属。”

    “我是。”我和张恒同时出声,张恒拍在我肩膀上,随即对医护人员道,“我们两个是他的监护人。”

    走廊静的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医护人员的嗓音清晰而平静。

    “如果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之前为什么没有带他来做身体检查,他之前是否经常出入核辐射感染区域。或者是核辐射病人有过长时间的接触。”

    “很不幸,”医生对我们道,“现在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尽管核辐射感染几率万分之一……但是仍然存在。他是那万众之一的不幸。现在只能进行手术,尝试修复他身体里的骨髓系统。”

    对方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耳边嗡嗡作响。远处的钟声响起,有人似乎在我耳边吟诗。

    ——当你在为错过太阳而哭泣时,你也要再错过群星了。

    我心底出现了裂缝,干涸的眼泪从裂缝里流出来,浸湿了我的身体,让我整个人变得灰蒙蒙的。

    “同时你们也很幸运……前段时间科研成果的引进能够治疗核辐射感染。手术需要剔除他的一部分器官,我们建议选择他被感染的地方……以及,由于治疗已经延迟,他术后仍然有百分之五十的风险复发。”

    “感染的地方扩散,可能会令他变成植物人、偏瘫,或者智力系统受损。”

    “最佳的手术时间还有八个小时……你们尽快做好决定。”医生留下这句话之后离开,走廊里只剩下我和张恒。

    我和张恒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我也许能够明白,和我相比,他的自责情绪可能会更加严重。我们两人如同一起被丢进阴暗逼仄的山谷。

    前方只有一道渺小的缝隙,透出微弱的光。

    “……至少还有希望,这件事需要告诉阿尔敏,我去看看他有没有醒来。”我对张恒道。

    这个时候,或许应该努力保持镇定比较好。在我侧目时,我稍稍顿住,在我瞳孔里的张恒,他的眼眶红了。

    显然,让我看到他这副模样,他十分的丢脸,他用自己的手掌遮住了半边脸,别过脸去,尝试把泪意压下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那痛苦仿佛能够感染我,压在我心头,我想要安慰他,却什么都讲不出来。

    “……张恒,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不要难过,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总会有办法的……没关系,我想我们应该先见见阿尔敏。”我对张恒道。

    我假装没有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我们一起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什么,我走在前面,眼角能够扫见他在我身后。

    在我踏入舱门时,我听见了张恒的声音。

    “……他常常出门,我很少过问他。如果我有问他一句……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想,这句话应该我讲。令我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海格身后,那里拥有蔚蓝的大海和平静的生活。如果我没有带他离开,等待他的或许是另一种命运。

    “……哥。”病舱里,阿尔敏已经醒来,在看到我们之后,他迷茫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我怎么会在医院……是我又生病了吗。”阿尔敏问道,他在看清我们的表情之后,话音稍稍地顿住。

    他的目光掠过我,看向我身后的张恒,眼里带着不解,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病号服,神情之中带着若有所思。

    “……可以告诉我吗。”阿尔敏问道。

    我坐在他身旁,他令我想到南洋杉,在冬日仍旧郁郁葱葱。我的心情陷入平静之中,我努力地朝他微笑起来。

    不应将伤心和难过带给他。

    “阿尔敏……有些严重,需要做手术。很抱歉……很抱歉哥哥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间。”

    “你感染了核辐射,手术有百分之五十的风险,需要切除你感染的部分……甚至在手术之后,也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偏瘫,或者智力受损。”

    我越讲,阿尔敏的面容在我眼里,言语随着空气变得沉重。

    我朝他微笑起来,这笑容与我苍白的脸色十分不匹配,甚至有些难看,它如同某种乌云一样,尽管我努力驱散,仍旧驱散不开。

    “哥……你在担心我吗?”阿尔敏看向张恒,又看向我,他伸出手掌,碰到我的脸颊,又抓住了张恒的手腕。

    “你们不用担心……听起来似乎很严重,我会做手术的。很抱歉……让你们这么为我担心。”阿尔敏对我们道。

    他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这些信息一下涌向他,他不知如何做出反应,反倒迟钝的安慰我们。

    张恒在我身边站着,我意识到他变成了即将倒计时的沙漏,因为承受不住而岌岌可危。

    “阿尔敏……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们。”张恒开口道,“你不必担心手术的问题。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还是要一起生活。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还要去郊外的教堂。”

    张恒回握住阿尔敏的手掌,他双眼通红,被洗涤过后掺杂着红血丝。阿尔敏低头看着,他似乎在发呆,片刻之后朝我们露出微笑。

    我意识到他变得爱笑,身上拥有了某些和我相同的特质,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当他不想让别人感到为难时,开始掩饰自己微笑起来。

    “我知道的……哥哥们不会丢下我。我想考虑一下……张恒哥,可以单独跟你讲吗。”阿尔敏看向我。

    他深褐色的眼底一片平静,在他看向我时,我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长大了,变得陌生而又熟悉。

    我稍稍地愣住,这是让我离开的意思,我微笑起来,装作并不在意。

    “那阿尔敏……你有任何事,随时叫我,我在门外等你。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肚子饿不饿,哪里不舒服也要讲。”我稍稍顿住。

    “不用了,小柳哥,只有一件事我想和张恒哥单独讲。马上就会好。”阿尔敏对我道。

    我出了病房舱,舱门关闭,隔绝了里面的声音。我靠着舱壁,思绪有片刻的停滞,盯着空中的某个点看,这令我十分在意。

    ……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和张恒讲。

    原来我十分在意,他对我是否和对张恒一样,大概像孩子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总会忍不住落寞。

    不知道过了多久,舱门打开,张恒出来了。

    “他说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张恒看向我,他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我,那里面的情绪,令我分辨不清。

    “……我知道了。”我对张恒道。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我身旁坐下来,看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窗户。

    “林问柳……你相信这世上有爱吗。”张恒问我道。

    现在我想我没空思考这个问题,所有的爱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它们终究会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消失。

    “我相信应该有……张恒,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我对张恒道。

    张恒没有讲话,他只是看向我,用一种我不明白的眼神,他变得沮丧起来,闭眼起身。

    “也是……我们怎么会明白。让他安静的待一会吧。”张恒说。

    他走了,我没来得及询问他,问他阿尔敏对他讲了什么……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有些问不出来。

    这个问题我想我永远不会有答案。

    我在外面敲了敲舱门,对阿尔敏道:“阿尔敏……我在外面,你随时能够喊我。”

    医院的长椅上,这里往往发生的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某个结果。我在这里坐着,夜晚的医院灯火通明,在深夜浮起一片迷雾。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里面传来动静,我身旁的门打开,阿尔敏对我道:“哥……进来吧。”

    他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我迟钝的反应过来,舱门关上,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阿尔敏在我身旁坐下来。

    外面漆黑一片,空气十分安静,阿尔敏看向我道,“哥……很抱歉,刚刚和张恒有一些事情讲,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本我以为,可以在你身边再待久一点。”

    阿尔敏眼底出现片刻停滞,又对我道:“哥你不用难过……我已经很幸运了。明明你才更加让人担心。”

    我的手指被他握住,我看着他的侧脸,很长一段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想做的我无法做到,我不能做的我一样办不到。

    “阿尔敏……抱歉。你不用太担心,上帝一定会眷顾你的。据说,如果心里那样想的话,上帝能够听见人们的感念。”我对阿尔敏这样讲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脑袋里一片混乱,它们充斥着无序。

    “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用太担心。反正……原本我也没事做,那些科研什么的,其实我已经想放弃了。它们总是带给我绝望,令我感到沮丧……我不想再进行下去,我想找其他的事情做。”

    我对阿尔敏道:“阿尔敏……我认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就算是最坏的结果,请你不用害怕,我会照顾你,尽管我常常做的很不好,我会努力改正。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一股脑的讲出来安慰的话,话音还没落,身侧的阿尔敏抱住了我,我的鼻尖蹭到他的肩膀,眼角扫到他的发丝,我维持着动作没有动。

    “哥……你不用这样。不要自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医院等你,那个时候……你常常不回来,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你。无论是在教堂外面,还是医院附近……那位长官楼下。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我的等待是在浪费时间。”

    “请你不必因为令我等待而怪罪自己。是我想要那么做……等待的时间令我感到安心,我知道哥不一定会见我。只要能在间隙之中看你一眼……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从哥带我走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为你而流逝。即便以这种形式分开……这段日子在我看来十分值得。”

    “所以……请不要为我难过。我可能会像哥喜欢看的童话故事那样,变成天上的星星。只要哥仍然想念我,我会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