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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第 125 章

    无论外界如何波澜, 卫府内,始终保持着平和的景象。

    卫云章在屋内养伤,而崔令宜亦假装生病,躲避风头。只有一次, 她悄悄出了门, 是为赴太子殿下的邀约。

    她第一次进东宫, 对周围景致还有些陌生, 但卫云章提前给她做过功课, 所以她表面上云淡风轻, 并未露怯。

    她与太子在密室会面。

    太子问她:“度闲, 我听说你夫人那夜中了一刀,身受重伤, 不知现在如何了?”

    “谢殿下挂念, 她如今伤情稳定,正在静养中。”想了想, 崔令宜又补了一句,“若不是这次叫了大夫,臣还不知道她已有身孕。”

    “什么?有身孕了?”太子瞠目, “那当时万一有个好歹, 岂不是……”

    他头皮发麻,打了个激灵。

    “许是苍天保佑, 她和孩子如今都安然无虞。”崔令宜苦笑了一下,“话说回来, 她的身份,殿下想必已经知道, 臣明知她的身份却没告诉殿下,殿下是否在心里怪臣?”

    “度闲千万不要这么说。你夫人身世可怜, 被逼至此,却仍心怀善念,是个好女郎。你替她瞒着,是怕别人不分青红皂白要捉拿她,也是情有可原。”说到这里,太子心中郁懑更甚,可却无法宣之于口,只得也苦笑了一声,“还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得度闲信任。”

    “臣惶恐。”崔令宜说,“贡院那夜的事情,按理说臣与夫人都是重要亲历者,三司为何至今未来审问?”

    “你夫人卧病在床,要再审问,岂不是太过无情?至于你,也就最后出现了一下,本质上什么也没做,问你又有何用?还不如问在场的守卫们,主犯是怎么混入贡院的,只有他们才知道。”太子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家陪夫人,外面的风波,自有卫相和我替你挡着。”

    “多谢殿下。”崔令宜行了一礼,又问,“那殿下可知,那不良人纪空明……”

    “纪空明……纪空明另有任务在身,如今已不在京城。”太子试探道,“你是想找他报仇?”

    崔令宜默了默,道:“罢了,既然当时他说是没认出我家夫人,夫人现在也还活着,我便不计较了。夫人说,她前半生杀孽甚重,那一刀,就当是报应与偿还吧。”

    太子小心翼翼地问:“那纪空明之后还会回京城,说不准会再碰面,你们……”

    崔令宜扯了下嘴角:“臣在翰林院供职,他在不良人供职,两者几乎毫无交集,他与臣,又有何干系?”

    太子安静许久,才道:“度闲,委屈你和夫人了。”

    “臣不委屈。”崔令宜慢慢说道,“这次风波闹得虽大,但也算是快刀斩乱麻,臣与夫人之前所担心的一切,现在都算有了交代。尘埃落定之后,便可以放下过去,安心生活了。”

    “放下过去,安心生活。”太子念了一遍,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前路还长得很呢。”

    他与崔令宜又对饮了几杯茶,崔令宜便告辞了。

    等崔令宜离去后,太子望着她留下的茶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那一日,自己问皇帝的最后一个问题:“父皇收纪空明入不良人,是为了将拂衣楼和江湖事处理干净。可儿臣却觉得此人过于投机,全无忠心,等那些事了之后,父皇还要继续用他吗?”

    “只要他没犯大错,为何不用?”皇帝道,“此人有能力、有主见、有野心,不仅要用,还要用到极致,他本来就是在暗处过活的人,替你做些不干净的事情,他最擅长。你也不必担心他将来势大,无人压制,有卫云章在朝堂一日,他就不可能过得太过轻松。”

    “父皇的意思是……”

    “卫云章与他有杀妻之仇,在卫云章看来,他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对昔日同门下手,而那个崔令宜,似乎也不像是个宽宏大度的人。他们二人或许能暂时不追究这一切,但心里一定留有芥蒂,将来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开花结果。”皇帝笑了笑,“朕也不知道朕还能活多少年,但朕今日便要你记住,为君者,要学会留下自己不喜欢但有用的人。等你亲掌大权的那一日,你便会明白,学会制衡,学会用人,坐山观虎斗,收揽渔翁之利,才是帝王能掌控这泱泱朝堂的唯一秘诀。”-

    崔令宜从东宫回来时,正看见侯府的丫鬟来探望卫云章。

    如今侯府老夫人也听说自己外孙女差点儿命丧黄泉的事情了,也终于从崔伦那里知道了崔令宜的真正经历,听完后就直接病倒,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还拉着丫鬟日日哭她苦命的外孙女。

    卫云章现在还不能下床,但神志清醒,他让丫鬟坐在桌边,自己说一句,丫鬟记一句,权当作是写给老夫人的信,宽慰她不要担心。

    见崔令宜回来了,他问崔令宜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崔令宜看了丫鬟的记录,想了想,补了一句:“让老夫人快些养病吧,到时候总得有力气抱抱重孙儿。”

    丫鬟抿唇笑道:“这个好,就冲这个,老人家也一定会撑着的!”

    丫鬟走后,卫云章立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崔令宜问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卫云章纠结地说道:“我在想,要不咱们就把互换的事情说出来吧,也不多说,就说给我们家这几个人,你爹,还有你那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崔令宜一愣:“为什么?”

    倒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以前不说,是因为两个人各怀心思,知道的人多了会影响他们办事,现在不说,主要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从哪开口。

    卫云章痛苦地皱起了五官:“我真的不想再听大嫂聊女人的身体和育儿经了。”

    作为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过来人,陆从兰常常很贴心地来陪伴卫云章,跟他分享孕期要注意什么,生孩子的时候要注意什么,生完孩子后如何恢复等等。

    虽然说的大多是些医理知识,但有时候总免不了提到一些略显私密的话题,卫云章每每听到这里,总会想办法扯开话题,或者干脆下逐客令,说自己不舒服要休息了。但总这么干也不是办法,他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和嫂子聊这些事情,得尽快结束这一尴尬的情况才行。

    “而且,之后我们还得换回来,一定又是搞得要死要活的。”卫云章说,“除非当时正好来了个什么意外,否则根本无法跟家里人解释,为什么好端端地,我们两个又受伤了,又昏迷了……你说是吧。提前告诉他们我们两个的情况,那下一次我们再互换时,他们就不会太担心了。”

    “你说得有道理。”崔令宜慎重地想了想,“那择日不如撞日,这事儿也没什么借口好编,就索性今天说了吧。”

    于是,这一日晚上,卫相、卫夫人、卫定鸿、陆从兰、瑞白,还有崔伦、碧螺、玉钟,齐聚一堂,挤满了崔令宜和卫云章的卧房。

    卫夫人奇怪道:“三郎,四娘,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要说,搞得这么神秘?”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诸位,我和四娘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太过怪异,听上去像是我俩疯了,但这确实是真的,请你们不要打断,耐心一听。”

    卫定鸿一头雾水:“等等?你和四娘?”

    卫云章:“大哥,我说了,不要打断我。”

    ……

    一个时辰后,卫云章和崔令宜双双说得口干舌燥,而屋中众人,脸色堪称五彩缤纷。

    卫定鸿看了看卫云章,又看了看崔令宜,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假的吧?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三弟,是不是弟妹最近太压抑了,你和她一起逗我们玩儿呢?”

    崔令宜认真道:“大哥,我才是你的弟妹。”

    卫定鸿:“……”

    卫云章:“这些事情,瑞白都知道,不信可以让他作证。”

    瑞白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小的早知道。他俩都这样好久了,连扮演彼此的演技都愈发精湛了。”

    卫云章:“后面这句可以不加。”

    陆从兰颤巍巍道:“所以……现在怀孕的人,是……”

    卫云章:“是的,是我,卫云章。”

    卫夫人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陆从兰脸都绿了:“那这几日和我说话的人……”

    卫云章:“抱歉,嫂嫂,我不是故意的。”

    陆从兰掩面,夺门而出。

    崔令宜生怕她怀着孩子情绪激动之下出事,连忙追了出去:“嫂嫂你放心!之前和你说话的人都是我!没关系的!”

    崔伦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卫云章。

    一旁的玉钟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而碧螺则偷偷拉了拉她的袖子,跟她说:“难怪呢,怪不得我总觉得夫人一受伤,就有些抗拒我们和她接触……”

    在场看上去最镇定的人就是卫相,然而他一开口,颤抖的声线也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换回来?”

    卫云章:“再怎么样,也得等到我把孩子生下来吧?”

    他说得太过自然,以致于卫夫人更想晕倒了:“你是个男人!”

    卫云章:“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现在就抹脖子,和四娘换回来吧?万一一个不小心,两尸三命了可怎么办?”

    卫夫人:“呸呸呸!”

    崔伦扶着墙,勉强站稳:“度、度闲,你当真决定由你来生这个孩子?”

    “是的,我决定了。”卫云章道,“这也没什么吧?反正我现在当女人也挺熟练的。”

    卫定鸿:“……”勉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三弟,好觉悟,为兄甘拜下风。”

    卫夫人深呼吸几口,才终于把气顺了过来。其实稍微分析一下现状就能发现,确实只能让卫云章来生这个孩子,她只是一时遭受的冲击太大,才没转过弯来,现在转过来了,唯有一声叹息:“三郎,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了……吧?”卫云章迟疑道,“我最近一直在让四娘念医书给我听。”

    卫夫人:“医书……医书只能听听。反正,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乐观。”

    卫相:“你在家养胎,那四娘替你去上值?”

    “是,她现在上值也很熟练的。”卫云章道,“实在有处理不了的东西,她带回来交给我处理便好。”

    “你们这情况……”卫相摇了摇头,“改日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偏方能治治的。”

    ……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卫云章终于不会再在养病时见到陆从兰了,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卫夫人。

    虽然……虽然有时候话题仍有些尴尬,但对着自己的母亲,总比对着自己的嫂子好。

    过了一个月,崔令宜去上值,别说是进翰林院了,一在宫门口出现,便收获了众多同僚古怪的视线。等进到翰林院里,许久不见的张松更是直接捶了她一拳:“好你个度闲!竟然不把兄弟当兄弟!合着你还是个武林高手是不是?装模作样那么久,连兄弟我邀请你去游水你都不去,你就装吧!呸,背着兄弟,偷偷修炼什么文武双全!”

    崔令宜:“……”

    张松:“今天下值后……算了,你下值肯定又是回去陪夫人,今日午歇时,必须得给兄弟来几招看看,再教兄弟几个好看的把式!”

    崔令宜:“……”

    崔令宜在焦头烂额应付翰林院里的人际关系时,卫云章正抱着个痰盂,在卧房里吐得昏天黑地。

    他害喜反应有点严重,加上身上的伤还没好,一低头就牵扯伤口,简直是双重折磨,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卫夫人焦急不已,可除了让厨房多研究研究新菜式,也没什么别的好法子。

    “母亲……”卫云章肚子里没剩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水,吐得脸都白了,奄奄一息地说道,“你怎么……能生三个……大嫂……也能生两个……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卫夫人为难地说:“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我当初都没怎么害喜,从兰有一些,但也没你这么严重……”

    卫云章:“我……我之前还觉得,四娘身体真好,这么折腾,呕,孩子都没掉,呕……原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呕……”

    晚上,崔令宜下值回来,一看到卫云章这副模样,便心疼道:“三郎,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

    卫云章突然委屈起来:“又不是我不想吃,是我实在吃不下,为什么非得逼我吃!”

    他一边说,一边流下了眼泪,直接把崔令宜看呆了。

    “不,四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有点烦躁,没控制住,对不住……”卫云章吸了吸鼻子,抹着眼泪哽咽道。

    崔令宜回过神来,连忙用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轻抚他的后背,一边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知道的,大夫说了这个时候的孕妇……呃,怀了孕的人,容易情绪激动,过段时间就好了。”

    卫云章红着眼睛感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有孕时。”

    崔令宜:“……”

    又过了一段时间,卫云章能感觉到胎动了。

    他现在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崔令宜下值,崔令宜一回到家,他开口第一句话必是:“你快来摸摸,孩子又踢我了!”

    他现在伤口好些了,可以自己坐起来,在屋里进行简单的活动了。

    崔令宜跪坐在地上,脸颊轻轻地贴着他隆起的腹部,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下一次胎动。

    有时候她很快就等来了胎动,感觉到有个小小的脚丫踹到自己脸上时,她就会忍不住流泪。

    卫云章打趣:“我现在不哭了,怎么轮到你哭了?”

    “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孩子。”崔令宜轻轻地环着他的腰身,眼睫上沾着细碎的泪珠,“有时候我觉得现在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好得不真实。”

    像是她死后才会得到的馈赠。

    卫云章摸着她的头,笑道:“以前过得那么苦,现在总该尝点甜头。”

    又过了一些时日,朝廷有了新的动静,康王关联的几个案子已全部审清,相关官员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而康王本人则被削去了爵位,废为庶人,发配南疆。

    在去往南疆之前,他曾要求见皇帝一面,皇帝见了。没人知道父子俩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在皇帝离去后,康王曾大笑几声,尖叫道:“在你眼里,我只配当他的踏脚石!你又何曾给我过机会!凭什么,凭什么!”

    在前往南疆的途中,康王趁看守不注意,拔刀自刎。死讯传到京城,冷宫中的贵妃用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这些事情传入卫府,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因为,卫府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替陆从兰接生。

    卫云章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已经能自由行动,正挺着个肚子,在陆从兰屋门前,焦虑地来回踱步。

    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卫云章只觉得眼前发花,脚底虚浮,握紧了崔令宜的手,道:“怎么办,我感觉我也要生了。”

    崔令宜顿时紧张:“你别吓我!”

    碧螺搬了个凳子给卫云章坐下,宽慰道:“郎君别害怕,奴婢听大夫说了,大少夫人这是二胎,生得还挺顺利的。”

    卫云章哆哆嗦嗦道:“你听听这声音,哪里顺利了?”

    陆从兰生襄儿的时候是白天,那时他不在家,回到家的时候襄儿早生下来了,他对生孩子这种事没有实感。今天是第一次经历,只觉得比他想象中可怕多了——不,岂止是可怕多了,他现在听着这声音,想着里面的情景,心里都开始后悔,都有点不想要自己这个孩子了!

    崔令宜道:“要不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和父母亲还有大哥一起等着。”

    卫云章却摇了摇头,坚持道:“不……我要留下!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崔令宜揽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只听里面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

    “生了!娘亲生了!”襄儿叫起来,“我要进去看看娘亲!”

    卫夫人忙把她拉回来:“你别进去,里面乱得很,不要添乱!”

    卫定鸿却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产房:“从兰!”

    崔令宜看了一眼卫云章。

    他额头满是细汗,急促地喘着气,握着她的那只手仍旧使着大力,仿佛不知道累似的。

    “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生完了吗。”崔令宜道,“一个时辰左右,比很多人都快了。”

    卫云章没有吭声。

    稳婆抱着孩子从产房里走出来,笑道:“恭喜相爷,恭喜夫人,大少夫人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赏赏赏,都赏!”卫夫人喜形于色,“还有厨房,快让他们把汤炖上,等从兰缓过来了,得好好补一补!”

    崔令宜走过去,道:“父亲,母亲,既然嫂嫂无事,那我和三郎先回去了。”

    卫夫人:“好好好,我这里忙着,你陪三郎一起回去,叫他别紧张啊!”

    卫云章在碧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是夜,卫云章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崔令宜则坐在他脚边,替他按摩着浮肿的双腿。

    “四娘。”他忽然开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崔令宜:“都行啊。”

    “非要说一个呢?”

    崔令宜停住动作:“怎么了,你很想生个男孩吗?”

    “不,我是觉得,管他是男是女,能成功生下来就不错了。”卫云章道,“但咱们还是争取生个你喜欢的,一次就结束,再也别生了。”

    崔令宜忍不住笑道:“你果然还是害怕了。”

    “你不害怕吗?”卫云章道,“万一还得生第二个,那说不定就轮到你来了。”顿了一下,又警觉道,“难道又要我来生?”

    崔令宜故意板起脸:“你不是说你心疼我,心甘情愿替我生的吗?怎么第二个就不愿意了?你不向往子孙满堂的生活吗?”

    “不是,那你想一下,要是生第二个,那咱们是不是得……先做那什么事,那总得换回来之后,才能……对吧?可是这种事儿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中了,那得等怀上了才能知道,可是都怀上了,咱们再折腾一遍生死之事,是不是对孩子也不好……好吧算了我承认我就是不想再生了。”卫云章面无表情地说,“生完这个就结束,你也不生,我也不生。”

    崔令宜扑哧乐道:“不生就不生呗,反正家里现在也不缺孩子。男的女的都行,男孩有男孩的养法,女孩有女孩的养法。”

    卫云章郑重伸出手:“这可是你说的,咱们再也不生了。”

    崔令宜点头和他握手:“嗯,我说的。”

    卫云章临盆那日,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而卫云章难产了。

    这也不奇怪,他怀这胎本就怀得坎坷,加上还有其他伤药在服用,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影响。

    崔令宜跪坐在产床边,握着他的手,急得都要哭了:“你再坚持一下,大夫说胎位是没问题的,只是缺了力气!你再使点力,很快就好了!”

    卫云章嘴里含着参片,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碧螺和玉钟端着热水盆站在一旁,紧张不已。

    玉钟小声问碧螺:“万一……我是说万一,郎君难产没挺过去,那是不是他们两个又会互换,夫人接着生啊?”

    碧螺一巴掌打过来:“闭上你的乌鸦嘴!”

    “看到头了,快了,快了!再使点劲儿!”稳婆叫道。

    “啊——”卫云章痛吼出声,五指在崔令宜的胳膊上划下几道血痕。

    崔令宜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其实她也没见过生孩子,也不知道生孩子到底会怎么样,医书上说了很多种情形,她也跟大夫打听了很多,但那些都没有亲眼看见来得震撼。

    她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快三个时辰了,她知道卫云章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他还在苦苦支撑。

    这个男人在给她生孩子。她除了怀孕最开始的那个月,有一点食欲不振以外,几乎没吃到什么苦。所有的苦都让他吃了,等生完孩子,还有漫长的恢复期,也全都由他承担。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他做什么,只能无力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话,让他再努力一下,再坚持一下。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大喜,“夫人,继续用力!千万不要泄气!”

    卫云章脖上青筋暴起,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鼻翼飞快地翕张着,浑身都在发抖。痛感像潮水像利刃,一刻不停地剐着他的身躯,他感觉自己被一次次撕裂,像置身于烈火炼狱,又像是置身于寒冰冻窟。

    他到最后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完全是凭着麻木的惯性和本能在使着虚无的劲,直到听见崔令宜在他耳边叫喊:“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可以了!结束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一条搁浅的鱼,一动不动地瘫在了床上。

    “恭喜郎君,恭喜夫人,是个千金呢!”稳婆把哭闹不休的孩子抱起,笑着递到崔令宜面前。

    崔令宜根本不敢接,让她去给卫云章看。

    稳婆便抱着孩子凑到卫云章面前,大声道:“夫人,是个千金!健康得很,您瞧瞧!”

    卫云章恍惚着睁开眼,偏过头,视线里一片模糊,他看不清孩子长什么样,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终于恢复视觉。

    “好,好……”他虚弱地说道。

    崔令宜握住他的手,哽咽道:“辛苦你了!”

    “好丑……”卫云章终于说完这句,痛苦地闭上眼,“对得起我吗……”

    稳婆忙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过几天长开了就好了!”

    “那……还行……”卫云章喘了口气,看向崔令宜,“女孩……你喜欢吗?”

    崔令宜一个劲地点头:“喜欢,当然喜欢!”

    “喜欢……就好,我们……再也不生了……”

    崔令宜:“不生了,绝对不生了!”

    卫云章:“你发誓……”

    “我发誓!”崔令宜竖起手指。

    玉钟凑过来:“外面雨停了呢!可见小娘子生来不凡,有祥瑞之气呢!”

    卫云章:“生个她,弄出这么大阵仗……可见是个祖宗……”

    崔令宜不由破涕为笑:“你别说话了,快休息吧!”

    卫云章:“好……”

    他闭上眼,身体仍然痛得厉害,但心境好像已经平和了许多。

    孩子的哭声在耳边回荡,他又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崔令宜。

    崔令宜正在被稳婆教导如何抱孩子,见他忽然动了,连忙靠过来:“怎么了?”

    卫云章笑了笑,摇头:“没什么,看看你们。”

    真好,从这一刻起,她不仅有他,还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孩子。

    她一定也会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世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