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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伍拾壹章(二更)

    王府什么都不缺, 用不着出去现买。得了慕靖安应允,沈衍易亲自在书房和库房里挑自己用到的东西。

    王府的东西都太贵重,沈衍易挑了半旧的书箱, 以免吓到同窗。又挑了趁手的笔墨纸砚。

    他在库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慕靖安来寻他的时候, 他正在拿狼毫笔头往自己手背上刷,似乎很喜欢毛茸茸的感觉。

    慕靖安在他旁边半蹲下, 好一会儿后沈衍易才觉得不对劲, 回头时不出意外被吓了一跳。

    慕靖安捞住向后摔去的沈衍易, 连忙哄道:“别生气, 我并非有意要吓你。”

    沈衍易不搭理他, 跪在地上将挑好的东西都整理进书箱。

    他在库房里看到好多稀奇物件, 珍贵宝物他倒不好奇,但有许多古董笔砚,上面刻着名家的字号或书斋名。

    摸上去就像跨越了经久流年,与古人对视一般,一不留神就看的久了。

    放笔墨纸砚的小库房许久不大翻动,有些侍从罕至的地方落了灰尘,沈衍易的脸颊上蹭了一小块,是他拿完东西碰脸时沾上的。

    旁边就放着大桌软椅, 但沈衍易就跪在地上整理。

    慕靖安觉得这样的沈衍易要比往日死气沉沉的鲜活多了。

    “你挑的这口箱子,是我念书时用的。”慕靖安提醒他,甚至隐隐有些得意。

    沈衍易动作一滞,本想赌气换一只, 但细想没有这个必要, 反正他现如今吃的用的都是慕靖安的。

    “那我让陈梨回家取钱和书箱。”他虽这样说,但整理的动作却没停。

    “你明知道我并非此意, 你与我同床共枕,我供你用度不是理所应当么?”慕靖安殷勤的帮他整理,拿起几支笔要放进去。

    他刚一伸手沈衍易就不动了,停下动作低着头看着书箱出神,慕靖安连忙放下东西缩回手,静静的在旁边看着,沈衍易才继续整理起来。

    夜晚时沈鸿雪再次上门,当时沈衍易还在书房看书,慕靖安在院子里练剑。

    一把剑柄坠着流苏的未开刃剑砰的一声扎进了木廊柱上,吴甸大声叫好,廊柱后的沈鸿雪顿了顿脚步,尴尬的走过来朝慕靖安行礼。

    “沈舍人来了。”慕靖安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擦手。“天黑了,本王没瞧见有人过来,没吓着沈舍人吧?”

    沈鸿雪回答:“微臣反应慢,没吓着微臣。”

    慕靖安朝里面看了一眼:“衍易在看书,沈舍人先进去吧。”

    沈鸿雪行礼后进了书房。吴甸跟在慕靖安身后:“殿下,您觉得他这人可信吗?”

    “是他要投靠我,伸手还不打笑脸人。”慕靖安不太在乎沈鸿雪:“但衍易在他家里受了苦,我也不会多待见他,这样的人要是有好下场都是天道不公。”

    沈衍易正在书房窗边里那把小椅上看书,也没有点灯,借着窗边得微弱的月光看的吃力又专注。

    沈鸿雪进来时脚步轻,未能惊动沈衍易。

    沈鸿雪停下脚步,他是四下扫了一圈适应了昏暗后才看见了窗边得轮廓。

    纤细但挺直的脊背,一打眼就能见起气质不凡。

    沈衍易隐于昏暗的书房内的一幕,平白叫沈鸿雪心情发闷。

    好像自己这个小儿子在沈家时也一直如此,安静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像是不存在,他鲜少会想起小儿子。

    兴许是触及了残存的一丁点愧疚,沈鸿雪轻咳一声,“衍易。”

    沈衍易还以为自己幻听,他又翻了页书,旁边的视线太强,沈衍易察觉到后看过来,沈鸿雪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父亲。”沈衍易唤了一声,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父亲怎么来了?”

    沈鸿雪突然想起第一次当父亲时,他怀里抱着沈承易时,又小又柔软的小孩在他怀里咕哝的吐了个泡泡。

    等到沈衍易出生时,他已经怀抱过三个儿子,第四个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激动,甚至在产婆出来报喜前,他很希望有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女儿。

    而沈衍易在三四岁时确实像个小姑娘,白静灵动,大眼睛轱辘转动,咬着脸颊肉对他笑,那时他的长子沈承易正在耍刀弄枪,浑身是伤脏兮兮的对他说:“父亲,我要当大将军。”

    而沈衍易在尤氏的怀抱里,搂着尤氏的脖子说:“姨娘,我要当你的好儿郎。”

    似乎是个没出息的家伙。沈鸿雪不太在乎,他有妻子为他生的三个儿子,四儿子前程如何也不太要紧。

    后来濮兴怀来他家中做西宾,沈衍易忽然对他说:“爹爹,我要做忧国忧民的士大夫。”

    而沈承易浑身是伤的从他们中间路过,随口逗弟弟:“你不当你娘亲的好儿郎了?”他笑着捏了捏沈衍易的小脸,转头对他玩笑说:“我还当大将军,爹替我活络活络吧。”

    此时长大了的沈衍易朝他走过来,身穿王府的绫罗绸缎,头戴白玉发冠,清俊秀逸,柔弱纤细。

    兴许是一时感性,沈鸿雪没由来的道了句:“没有父亲不为儿女。”

    没有父亲不为儿女。

    沈衍易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志,才没有抡起胳膊打到沈鸿雪的脸上。

    沈鸿雪很快恢复精明,方才的感情流露只一瞬间,沈衍易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情绪波动的源头。

    “听说你要回书院?”沈鸿雪严厉的看着他,不似昨夜当着慕靖安的面恭敬的唤他贵人。

    沈衍易点头:“是。”

    “不可!”沈鸿雪强烈反对:“你既进了王府,若是整日去书院,夜里再回京,长此以往,王府的一应侍从都要嫌麻烦,先被你得罪透了。”

    沈衍易转身回到自己方才的小椅上:“我可以住在书院。”

    “住在书院?”沈鸿雪很吃惊:“殿下正年轻,你整日在书院,谁来伺候殿下?”

    沈衍易忍着屈-辱,定了定神才回答他:“王府里有很多人,他们会伺候殿下。”

    他可以回避了沈鸿雪表达的意思,但沈鸿雪却不带转弯的,顺着他的话反问:“那你不就失宠了吗?见面三分情,你整日在书院不回来,不肖几日殿下就要忘了你!”

    沈衍易在昏暗中缓缓闭上了眼睛,被自己父亲教导如何在另一个男人面前保持宠爱,简直摧毁了他所有的自尊。

    侍从敲门进来,沈鸿雪深呼一口气恢复平静,侍从们掌了灯后慕靖安才阔步进屋。

    “沈舍人为何不坐?”慕靖安客套了一句,便走到沈衍易旁边,从他手中抽走了刚拿起来,其实字倒了得书。

    “看书不点灯,熬坏了眼睛看你要怎么办。”慕靖安亲昵的揉了揉他太阳穴,“累不累?”

    沈衍易拨开他的手:“我指望着去了书院后相见少,殿下好忘了我。”

    “我如何忘的了你?衍易饶了我吧。”慕靖安在他旁边站着丝毫不觉得规矩有问题:“若是相见少了,我就日日追到书院去,你在学堂上听课,我就坐在学堂后面看着你。”

    沈衍易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即使他知道慕靖安有心在沈鸿雪面前帮他撑面子。

    “殿下。”沈鸿雪打断他们:“贵人身子尚不强健,书院的学舍狭小不便,吃用都不精细,只怕会带累了贵人的身子。”

    慕靖安看向沈衍易:“衍易以为呢?”

    沈衍易冷淡的回视他,认真的说:“书院吃用都很干净,不必忧心这些。”

    “可快入冬了,你往年便觉得学舍冷,晚上要盖两三床的被褥,如今身子还未彻底痊愈,如何能去学舍受苦受罪?”沈鸿雪言辞恳切,似乎真的很关心沈衍易的身子。

    慕靖安依旧问他:“衍易以为呢?”

    原来往年他受冻的事沈鸿雪全都知道,他只是懒得管而已。

    沈衍易冷哼一声,慕靖安眨了眨眼,回头对沈鸿雪说:“若衍易执意想去,本王会派妥善的人去照看衍易,沈舍人若无事便请回吧,今日时候也不早了。”

    硕果送走了沈鸿雪,沈衍易起身要走,慕靖安下意识拉了他一把。

    以前经常这样,慕靖安一把将他拉回怀里禁-锢着,但今时不同往日,慕靖安回过神来时,看着坐在自己怀里满脸冷漠的沈衍易,心都跟着一颤。

    “慕靖安。”沈衍易瞪着他:“沈鸿雪不想我回书院,你原本该替我打发了他,偏要跟着他问我一句,你安的什么心?”

    慕靖安有些心虚,下意识否认:“陈梨这个耳目也太有用了。”

    “是吗?”沈衍易不信:“陈梨第一日来王府,何必再回沈家一趟。难道不是你让人告诉沈鸿雪,借他的口阻碍我吗?”

    “不是。”慕靖安捧住沈衍易的脸:“我待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说着就要亲下来。

    沈衍易气恼的将他的脸推开:“好,那我现在就去门房打听,你不准给人传眼色,跟着我一起去。”

    慕靖安告饶:“我错了,我就是舍不得你去受苦。”

    “你与沈鸿雪言辞一致,慕靖安,我很难相信你是为我好。”沈衍易起身走了。

    此事沈衍易不给他商量的余地,三日后到底亲自送沈衍易去了书院,只是不许他住在学舍,一早一晚都有车轿接送。

    夏哲颜也从渠城回了京,带回了一摞国舅的罪状。

    在扳倒太子慕景焕之前,要先将他的心腹都除尽。

    国舅爷有恃无恐,被捉拿回京后不仅不怕,还咬了同僚一口,将自己的罪状都推卸到了同僚身上。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沸沸扬扬,有人大斥国舅爷不要脸,有人则是求皇上明察秋毫,还清白人一个公道。

    慕靖安在朝堂上看他们唱戏,下了朝就往青房镇去。

    第52章 第伍拾贰章

    沈衍易再次出现在点雪斋, 无论是坐在案前温习文章的,还是凑在一处说话的,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并且静止了许久。

    沈衍易接过吴甸手中的书箱,对同窗们笼统的点了头。

    他的位置已经被后面的人占用, 所以只能走到最后面。

    因为他本就不是会与别人交流自己状况的性格,所以没有人上前询问他这么久是去做了什么。

    不久后苗岫澜匆匆赶到, 他鼻尖和额头都有细汗, 在点雪斋内扫视了一圈, 径直朝沈衍易走来。

    “寒松, 他们说你病了, 但是…”

    沈衍易四下看了一眼, 提醒他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苗岫澜目光将他从上看到下,“寒松,原来你真的病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每个见了他的旧人似乎都要说这句话,最开始沈衍易还会对自己的变化有一些不适应,毕竟他们每个人的语气都那么震惊。

    但次数多了,沈衍易觉得他没必要对一个人人都看得见的事实羞愧。

    他在王府做什么都不是他的错,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他。

    “苗兄挂心了。”沈衍易对他微微笑了下:“听说你去找过我, 谢谢你。”

    其实他同苗岫澜并不熟,但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苗岫澜对他的热情和殷勤,原本觉得有些困扰。

    但许久不见,再次回到青房书院, 见到谁都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来教课的老师是裘俊远, 沈衍易是由濮兴怀亲荐入青房书院,又由裘俊远亲自挑选进点雪斋。

    在诸多学子中, 沈衍易在裘俊远心中的地位也是出挑的,他不仅欣赏沈衍易的灵气和刻苦,也对他的防备和孤僻感到惋惜。

    沈衍易离开书院的几个月,裘俊远不止一次面对少了一人的学堂长吁短叹。

    “寒松?”裘俊远放下手中的书,快步冲到后面,他给学生色印象向来端正稳重,即便学子天赋有高低之分,但他从未表现出任何偏颇。

    今日见到沈衍易,罕见的失态了。他差点去拍沈衍易的背,好在及时稳住:“寒松,你到哪里养病去了?”

    苗岫澜先替沈衍易解围:“先生,寒松必是四处求医,三言两语道不清的。”

    裘俊远领悟了沈衍易的难处,将他拉到无人的外廊去,问他:“寒松,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没道理让自己的老师替自己操心,沈衍易强撑:“不曾。”

    “我同你说,月前有人来书院,讨要你从前做的文章,你做的文章哪有几篇是能给世人看的?我便说做过的文章早就丢了,不在我这里。”

    在濮兴怀入狱时,沈衍易做了许多为他暗里鸣不平的文章,骂了许多人,讽了许多人,若是传出去,没准连仕途都要断了。

    裘俊远看过后就替他收起来了,再三叮嘱他不要学那些好高骛远、钓名沽誉之辈,去茶馆酒楼大肆谈论自己对朝廷官员的抨击。

    沈衍易当时姿态倒是温顺:“先生放心,弟子从不去茶馆酒楼,也不与人闲谈。”

    就在裘俊远刚要放心时,他又淡淡补充:“弟子绝不会连累师傅,若他日遇到意外,还请先生不要为弟子鸣不平,更不要替弟子四处奔走活络,若是先生执意要趟浑水,弟子也会心中不安。”

    裘俊远整个人怔住,气的拿戒尺打红了他的手心。

    打完裘俊远就后悔了,他不是不知道沈衍易是个倔强执拗的孩子,身子也纤弱,瞧他招人怜惜的样子,裘俊远从不对他用戒尺。

    打过那一回,也就也没有下一回了。之后沈衍易也不再他面前说那样的话,但他们师徒都知道,那些话并非戏言。

    在沈衍易离开书院的日子里,裘俊远时常担忧成了谶言。

    沈衍易行礼:“害先生替弟子操心了。”

    裘俊远一点不见生气,他对今日早有所料,反倒安慰他:“我怕那些人会来偷,便将你的文章带回家藏了起来,你放心吧。”

    沈衍易屈膝跪地:“多谢先生。”

    “好端端你跪什么?”裘俊远叹息着去扶他,搀到了一手的骨头:“能否告诉我,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些日子又被拘在何处?”

    “先生,时候不早了。”沈衍易不接他的话,行了礼后先进了学堂。

    片刻后裘俊远才走进来,只字不提方才的事,若无其事的翻书讲课。

    午间苗岫澜约他一同去吃饭,沈衍易笔动的飞快,说他不饿。

    苗岫澜没有离开,站在他旁边看他写,片刻后他抬头看向苗岫澜:“苗兄?”

    同样的消瘦在他身上并没有显得形销骨立,反而是种脆弱的纤细,美丽的如山间仙雾,让人担心他会散去。

    苗岫澜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但外在只表现于他的目光顿了顿,所以沈衍易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我知道你老师在哪儿。”苗岫澜说。

    沈衍易眼神暗了暗,冷淡的问他:“你说什么?”

    “濮大人。”苗岫澜说:“他没有妻儿收尸,一般落罪死囚都会扔在京城东郊的一处荒林。”

    沈衍易放下笔,苗岫澜立刻说:“我带你去。”

    沈衍易一时都等不得,苗岫澜便带他抄了小路,从书院后山的竹林出去,上了大路的客栈后租了一匹马。

    沈衍易有些恐惧骑马,但正是焦急的时候,苗岫澜将他带上马背,从后圈着他仍不能让他觉得安稳。

    好不容易熬到了荒林,是一处地漏黄沙无法耕种的旱地,外圈长了不怕旱的树,里面大多是枯木,地上随处可见的草席裹-尸。

    沈衍易从走进荒林就在发抖,见到一卷草席就要去扒开,被苗岫澜一把拉住:“濮大人走了数月,这卷草席明显不是。”

    沈衍易向前扑的太快,被拉住时反向跌在了地上,他毫无反应的冷静了一会儿,直到彻底恢复死寂,才由苗岫澜将他拉起来。

    他们在荒林里走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沈衍易才在一卷草席旁跪了下来。

    草席下露出一只鞋子,鞋面已经污的看不出原貌,但鞋底掌边缘上了三个锥锭,还有一块凹陷下去的痕迹。

    原本这里镶着一块半个鞋底厚的铜片,因为濮兴怀走路有些拐,所有鞋子都会把脚掌一边磨薄,所以才会镶上铜片垫的鞋底同高。

    沈衍易磕头后又起身,在周围寻找濮兴怀的另一只鞋丢到了哪里去。

    苗岫澜在荒林里陪他逛了半日,起初还留心找着,翻了几卷草席后发现不仅认不出来濮兴怀,还忍不住在旁边吐的昏天黑地。

    沈衍易看似神情坚定,动作冷静,其实早就恍惚了,他翻动的大半时间否未必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苗岫澜后悔也没有办法,自己主动带人过来,现如今也没有张罗回去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沈衍易身后。

    找到濮兴怀时沈衍易神情也没有多大波澜,在这种地方待的久了很难保持自己的情绪和理智。

    濮兴怀见他要将卷在草席里的濮兴怀带走,一点都忍不住了:“沈寒松你这是做什么呀!”

    “他是我的老师啊…”沈衍易要用脏手揉眼睛,被苗岫澜眼疾手快按住了。

    “且不论你如何断定他就是濮兴怀。”苗岫澜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昔日的同僚同窗,受过他恩惠的族人和弟子遍布京城,为了避嫌谁敢替他收尸,都生怕受到牵连,在家中烧纸送一程就罢了,你如今看也看了,何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已经过去很久了。”沈衍易望着苗岫澜,极力的争取:“没有人会注意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只要苗兄不说,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老师安葬,我夜里才会安心,若是放着老师在这里…”

    沈衍易说不下去了,他偏开头闭上眼睛,片刻后说:“苗兄,一会儿我们还要返程,你先去林子外割些草喂马吧。”

    苗岫澜知道他是在支开自己,但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他还时不时的忍不住呕吐,也只会给沈衍易添乱。

    想到此处他没有留下来添乱,转身离开了。

    这种地方多待一刻都让人心中发毛,但沈衍易半点感觉不到害怕,望着满地的草席,他想他若是身体强健些,献出来十天半个月,就将他们都安葬了。

    但他如今没什么大力气,也只能顾一顾自己的老师。

    他先将草席拖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好歹找到几棵没枯死的树,秋日里已经干枯变黄的野草下,土壤尚算方便挖掘。

    来得及没带趁手的用具,沈衍易捡了树枝挖坑,半个时辰过去,他挖出来来的土堆在旁边,已经能将跪在地上的他遮住。

    但坑还远不够能将濮兴怀葬进去。沈衍易的手心已经被树枝磨破了,他一用力就连树枝都断成两截。

    他丢了树枝,干脆用手掌挖,太阳正在落山,夕阳照耀在他的侧脸上,晶亮的汗水从他下颌落下。

    慕靖安寻了大半日终于见到了人影,正跪在地上专注的挖土,旁边还放着一卷草席,不用费心想就知道那是什么。

    赶来青房镇的路上慕靖安遭到了埋伏,十几人的商队紧跟在他身后,马背挂满了箱子包袱还能跑的那么快。

    在一处转弯慕靖安给吴甸使了个眼色藏到了草丛,果然那些人跟丢了便停下马四下寻找。

    慕靖安和吴甸都在战场历练多年,两人配合着将人解决了大半,剩下几人见势不妙便跑了。

    慕靖安来不及歇口气,上马继续往青房赶,快到镇上时他忽然停下,对吴甸说:“你砍我一刀。”

    吴甸还没听到过这种吩咐,既震惊又疑惑。

    慕靖安僵硬又别扭的同他说:“我想让他心疼我。”

    吴甸举棋不定的拎着刀,砍下来的的时候忽然噗嗤笑出了声,力气也弱下去大半,在慕靖安手臂上划了个血口子。

    虽然远不达慕靖安心里预想的程度,但吴甸怕自己再笑,抿着唇小声说:“足够了,公子哪里见过血,再多就吓人了。”

    但青房镇不见人,派来暗中保护沈衍易的原本等在书院门外,没见到人出来。

    慕靖安提心吊胆的找了大半天,书院的学正带着他找了所有出口,问到了租马匹的客栈,才一路寻过来。

    慕靖安小臂长的伤并不深,血早就自己结痂止住了。

    现在见到沈衍易精神恍惚的跪在地上,上半身几乎要竖进坑里。

    确认了人还在,并没有背着他偷偷跑,慕靖安心放心了一般,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酸涩。

    沈衍易根本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他表现出的淡漠似乎只是对他慕靖安,这让他无法不难受。

    “衍易。”慕靖安唤了一声。

    沈衍易脑袋在坑里,耳边都是挖土的沙沙声,只隐约听到了一点,还以为是自己走神的幻想。

    慕靖安走过来,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背上。

    沈衍易停下了动作,受撑着坑边缓缓直起身,倒空太久有些眩晕,他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慕靖安。

    慕靖安捞住他,明明很担心,说出口的语气却是怪罪:“你知道我多担心你,找了你多久吗?”

    “你怎么来了?”沈衍易轻轻推着他的手臂:“我正忙,你先走开。”

    “我提心吊胆了大半日,你就让我走开?”慕靖安握着他肩膀的手指下意识用力。

    沈衍易疼得蹙眉,想去扒慕靖安的手指,却发现他袖口□□褐色的血和鲜红的血污了一片。

    他撩起慕靖安的袖口,露出了小臂上的伤口,那处的肉还泛着新伤的红,但好在已有部分结痂。

    沈衍易正是情绪脆弱的时候,怜惜的抚了抚伤口边缘。甚至呢喃的问了声:“疼吗?”

    慕靖安语气顿时软了:“不疼,一点都不疼。”

    方要去执沈衍易的手,忽然发现一抹新血漫在了自己皮肤上。

    慕靖安心一跳,翻开沈衍易的手掌,果然脏兮兮的手心和指腹上都在流血,显然是被土中的碎石划破了。

    “你真是…”慕靖安想骂人,但见沈衍易神情脆弱,方才又关心他疼不疼,关心他肯定出于在意他,他们又非亲非故,在意他不就是出于爱慕?

    慕靖安责怪的都柔和的不得了,语气听了让人寒毛直立:“你若想安葬你老师,你倒是告诉我,我带着锄头来,我力气又大,挖坑不过几刻钟的事,你的手都划破了,十指连心诶这得多痛?再说,你这是读书写字的手,细皮嫩肉的如何做的了这些事?”

    沈衍易还有些恍惚,其实都不太能理解慕靖安在说什么,也短暂的忘了慕靖安与他的恩恩怨怨。

    只是在思绪停转的时候,慕靖安就是一个令他安心的巢穴,他来了沈衍易的心就不乱了,只剩下了哀伤。

    他给慕靖安指了指草席:“他是我老师,我老师在这儿。”

    “我知道,你此次出来是情有可原,衍易是讲恩义之人。但我也会担心,下回做什么去哪里要同我说一声。”慕靖安将看起来明显不对劲的沈衍易揽进怀里拍了拍。

    深秋凉爽,不知是冷的还是跪的,沈衍易的腿早就麻了。人也在瑟瑟发抖,被慕靖安搂住似乎暖和了不少。

    温暖从外到内,像是入侵了心房。沈衍易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委屈和无助都那么强烈。

    “他死了…”沈衍易哭着说给慕靖安:“他死了,他再也不能与我说话了,我想抱抱他,但是有虫爬到我身上,我想背他到个好地方,但是他身子好硬,我怕折断他的骨头,他死了,天呐他死了…”

    慕靖安的鼻腔也酸了,他紧紧搂着脏兮兮的沈衍易,轻抚着他的背:“好衍易,乖衍易,不要哭坏了眼睛。”

    苗岫澜被吴甸找到带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被慕靖安紧紧拥在怀里的沈衍易、号啕大哭的沈衍易、他从未见过的沈衍易…

    等沈衍易哭完已经过了快两刻钟,沈衍易趴在慕靖安肩头缓了一会儿。

    想起来自己是在慕靖安的怀里哭了这么久有些让他难以接受,旁边不远处就站着目光呆滞的苗岫澜,还有在地上踢石子的吴甸。

    冷静下来的沈衍易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弃,他轻轻从慕靖安怀里推开,假装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慕靖安用随身带的匕首很快挖好了大坑,然后回头问沈衍易:“你是想将你老师埋在此处,还是先将你老师带走,找处地方好好下葬?”

    沈衍易想了想,埋在哪里差别都不大。

    况且濮兴怀在此处数月,京城也无人肯来替他收尸,再好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用。

    “埋在此处。”沈衍易声音有些哑,说气话来隐隐像是在撒娇。

    慕靖安并没表现出忌讳,将濮兴怀挪到坑里,随手掸了掸衣衫,便开始动手填土。

    将要埋好时,慕靖安撕了自己一块袍子,兜了一捧土给沈衍易:“你来填一捧土,就算你送你老师一程。”

    沈衍易结果来,颤抖的将土洒在坟包上。

    然后跪在地上磕了头,最后他伏在地上又哭了一会儿。

    慕靖安将他拉起来,“好了,不要再哭了,我手脏不能给你擦泪。”

    转头又吩咐吴甸:“送这位不知姓名的回书院。”

    前者极尽温柔,后者冷的要死。

    苗岫澜原本有许多话要问,问他是谁,为何抱着寒松。但一想到他抱着沈衍易,又忽然都问不出来了。

    吴甸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的威胁之意很明显,苗岫澜知道自己不走也得走。

    他也不想在沈衍易面前闹得太狼狈,所以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

    慕靖安让吴甸去租马车的客栈买轿子来,然后他陪沈衍易又在坟前坐了一会儿,等沈衍易对他说走吧,他就扶着沈衍易慢慢的往外走。

    他想背着沈衍易,但沈衍易轻轻摇头说不用。

    他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一意孤行对沈衍易好的时候,便听他的话,与他慢慢散步,希望能让沈衍易心情好一些。

    太阳已经落山,余晖也要散尽,但天色还未全暗下来。

    慕靖安担心沈衍易害怕,一直揽着沈衍易的背。

    沈衍易正处于伤感中,并没有感觉到他的亲近。

    路边的野草在晚风的吹拂下莎莎作响,远山时而传来野兽的嚎叫。

    沈衍易顺着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慕靖安连忙对他说:“不怕,离我们很远。”

    其实沈衍易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吴甸驾着车轿回来接他们,沈衍易上轿后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回王府后慕靖安交代硕果,安排人去京郊的乱葬岗立碑烧纸。

    徐丹台从他们身边经过,默默的行了个礼。

    没多久徐丹台又出来停在慕靖安旁边,慕靖安与硕果说完话,回头问他:“衍易怎么了?”

    “公子无事。”徐丹台说:“公子说殿下受伤了,要微臣来为殿下包扎。”

    慕靖安强装镇定,其实惊喜之色都从他的眼睛里冒出来了,他轻咳一声,不太相信的问:“他真这样说?”

    徐丹台点头:“真的。”

    慕靖安撩起袖子,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徐丹台思索了一下这还需不需要包扎。

    按照他的看法是不需要的,但宁王殿下这充满期待的双眼…徐丹台硬着头皮给慕靖安包扎了一下。

    因此平常能熬就熬从不上药的慕靖安,把一条划伤包扎了整整三天,硕果几次欲言又止,后来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随他去吧。

    沈衍易翌日不顾劝阻还是去了青房书院,再见到苗岫澜,明显感觉到对方没那么热情了。

    沈衍易还以为自己昨日的失态吓到了他,空闲时主动去关心:“不知苗兄是否被我昨日疯癫之状吓到了?你还好吧?”

    其实昨日沈衍易算不上疯癫,他用苗岫澜一起的时候都平静的很,现在苗岫澜回想起,他平静的是有些反常。

    后来慕靖安来了,沈衍易只是有些失态,但面对重要的人离世,崩溃也是情理之中,苗岫澜无法接受的是,他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

    “无事。”苗岫澜纠结了一会儿,在沈衍易将要走开前,唤住了他:“我们,出去走走。”

    沈衍易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答应了。

    昨日被苗岫澜见到了脆弱的一面,羞愧过后反而放下了防备。

    在苗岫澜问起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时,沈衍易承认了:“我确实遇到了麻烦。”

    “能不能问是什么麻烦?”苗岫澜文的时候根本没有指望沈衍易会回答。

    意料之外沈衍易竟然说了。“我被父亲许给了一户人家,我虽不甘心,但那位对我不错,后来我也就认了。

    但…世事难料,因误会我们疏远了,虽然他后来表明了心意,可我始终有了隔阂。

    我觉得我恨他…”

    苗岫澜有许多话要问,“认了”是因为动了心吗?“有了隔阂”的言外之意是不是仍然有情?“我觉得”是不是言不由衷?

    许多问题聚在一起,苗岫澜忽然觉得没必要问了。

    两人走到了僻静处,出于不甘心苗岫澜还是问:“既然你们无法回到从前,你有做什么吗?”你有没有离开他的打算?

    沈衍易想了想:“我帮他在他父亲面前说了好话,为他铺了一步路。”

    苗岫澜沉默的看着他,甚至觉得自己被耍了。

    “寒松。”苗岫澜语气很痛苦:“你说你恨他,但你又帮他说好话,为他铺路?”

    沈衍易也怔了,认真的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犯了蠢。

    好在回想起了当时的想法,“我当时是想积攒一些筹码。”

    “可你现下的想法明显与初衷不同了。”苗岫澜苦笑着问他:“不是吗?”

    第53章 第伍拾叁章

    沈衍易有相当长的时间无话可说, 他顶着苗岫澜的目光,反思自己是不是记吃不记打,对慕靖安有感情似乎太堕落了。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沈衍易语气冰冷到有些严厉:“即便我意志动摇, 但这也不能算我的错。是他打我一个巴掌给我一个甜枣,我没吃过甜枣, 我被这种手段驯服变的下-贱怎么会是我的错?而且我不是没有屈服吗?”

    “寒松。”苗岫澜有些头痛:“我从未说你变的下-贱,只是提醒你, 以德报怨不是聪明事, 而是麻木之兆。即便以你的性格不会斗志昂扬, 我希望你至少不要失去鲜活。”

    沈衍易沉默的垂下目光。

    长久的尴尬后, 苗岫澜反而苦笑一声:“所以你真的动心了。”

    沈衍易又生出了脸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屈-辱感, 凡事与慕靖安相关的事, 都让他感觉局促窘迫,无法保持冷静。

    在沈府时被沈长易欺负针对,半大小子不经管束的本能恶意让沈衍易吃了不少苦头,但他并不觉得有多挫败。

    因为那是沈鸿雪不会教养儿子的错,他倒霉食下了沈鸿雪结的恶果,无耻的当然是沈鸿雪。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找上头的麻烦,沈衍易自然而然变的低调,冷漠。他知道如何避开沈长易, 如何让沈长易失去欺负他的兴趣。

    不言不语,假装自己是个不存在的。同时无视沈长易,让他的威风无处可展。

    他在青房书院时延续了这一套形式作风,没有人知道他痛苦的过去, 师长说他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同窗说他不食人间烟火,或是说他装腔作势。

    万幸他平安无事, 没有不长眼的苍蝇撞在他面前,也没有第二个缺教养的沈长易来欺负他。

    他的面具戴的好好的,但放任一个儿子欺负另一个儿子并不是沈鸿雪能做到的最大恶,沈衍易被一顶轿子送到了宁王府。

    慕靖安见证了他所有无法处理的慌张,还有兔子般的惊惧。

    他似乎又遇到了第二个沈长易,会对他的眼泪兴致勃勃。

    屈辱和挫败让沈衍易消沉,戒备。

    但不同的是,慕靖安会将他拥在怀里安慰,在轻言轻语和宽厚的温度中,沈衍易几乎与自己的挫败和解。

    依赖是诱人堕落的毒-药,在麻痹和陶醉时骗人摔进头破血流的陷阱。

    苗岫澜在沈衍易的脸上看到了灰败和强撑,他唤了声寒松。

    沈衍易陷入了汹涌的自厌自弃情绪,想到慕靖安让他痛苦和挫败,因为也会想起了溃不成军的自己。

    慕靖安似乎在忙,沈衍易晚上被吴甸接回去。

    沈衍易走进王府,拐过一道弯儿时瞧见慕靖安匆匆走来。

    沈衍易以为他忙着出去,便给他让开路转头走边缘,慕靖安以为他在躲自己,连忙唤了声衍易。

    沈衍易停下脚步,青房镇离京城不算远但也谈不上进,下了轿子他脸色就不太好。

    “很累是不是?”慕靖安揽住他肩膀,明知道会被厌弃,但还是玩笑道:“我背你好不好?”

    果然沈衍易收回目光,冷漠的经过他。

    “我让人打听过了,张侯家的老二也在青房书院念书,他辰时末才启程,也没听说学正怪罪。你恨不得卯时初就走了,如何受得了?”

    慕靖安原本也不想念叨太多,但满心的关怀根本打不住,说出口了就想说更多。

    “如若不然,我出面与学正商议商议,你勤学苦读,一日顶他们那些混光阴的五日。书要念好,身子也要养好,上一日修三日,也定会比他们强…”

    沈衍易朝他看过来,慕靖安越说声越小。

    慕靖安以为自己要挨骂,但沈衍易只是收回目光离开了。

    气的慕靖安自言自语:“他如今连反驳我几句都不肯了。”

    吴甸转了转眼珠,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反驳他他要生气,不反驳还不乐意。

    沈衍易借机要搬到姿盛院住,慕靖安大力阻拦,从软言相劝到连哄到吓唬,气的沈衍易双眼通红站在廊下,要哭不哭的样子惹得慕靖安没办法。

    最后各退一步,沈衍易搬进了蔷薇阁。

    沈衍易同意的很快,揉了揉眼睛自己收拾包袱搬过去了,晚膳都顾不上吃。

    慕靖安感觉自己上当了,偏偏又没办法。

    等到第二日沈衍易睁开眼睛还是在慕靖安怀里,气的早膳也没吃。

    别的事还有的商量,晚上要睡一被窝的事对于慕靖安来说是执念,无论沈衍易多生气都无法吓退慕靖安。

    久而久之沈衍易也只能假装看不见他,装作躺在自己身边的是一块木桩,但木桩会动,木桩力气力气还很大,将他抱得很近。

    沈衍易不是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但他还真不知道慕靖安什么时候将他抱在怀里了,夜夜如此竟然也没弄醒他。

    只有醒来时才会发现慕靖安就是慕靖安,说什么都不肯改的。

    立冬的时候早上飘了一点雪花,在经过青房镇时,吴甸将轿子停下,到铺子里买了厚实的棉垫给沈衍易到学堂里坐,到书院时比平时稍晚了些。

    沈衍易自己提着书箱往学堂走,遇上几个住在学舍里,匆匆往学堂跑的弟子。

    青房书院的规矩,住在学舍的弟子必须要比住在外面的弟子早半个时辰到学堂。

    所以那些人晚了沈衍易却每晚,沈衍易放慢脚步为他们让开路。

    几个人跑过去,其中一个回过头看了眼。

    “沈三,你为何停下了?”

    “别管他了,我可不想手板子抽我手心肉,快跑啊。”

    沈衍易闻声看过去,沈长易站在原地看着他。

    沈衍易只淡淡扫了一眼,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从他身边经过。

    他们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面,沈长易从上到下不客气的打量他,瘦了,更苍白了,但穿着打扮比在沈家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沈长易虚荣张扬,身上的穿的已经是京中最时兴的布料,沈衍易穿的是与他一样的,只是颜色比他的淡,绣样也很低调。

    “沈四。”沈长易在他将要经过是抓住了他手臂:“见到兄长也不问好吗?”

    沈衍易看向他:“不问,你去向你父亲告状吧。”

    沈长易原想说几句嘲讽的话,一回头就被沈衍易脖颈上一点红斑吸引了目光,这是慕靖安趁他睡着时亲的,几乎引在耳朵后面,若非沈长易站在他身侧,还未必看得见。

    “你真是找到好去处了。”沈长易冷哼一声:“我也在馆子里玩过小倌儿,但还不知道被玩是什么滋味,你给我说说,滋味好受吗?”

    沈衍易几乎有点想冷笑,他转过头看着沈长易:“你可以去试试,我帮你牵线搭桥。”

    “我?”沈长易嗤笑一声:“我算了吧,享受不来,我就想听别人说说。”

    沈衍易不仅没生气,还语气很好的对他说:“好说,你让沈鸿雪去试试,然后我让他讲给你听。”

    “你!”沈长易震惊的表情崩坏,他胆子再大再混蛋也不敢消遣他父亲,“你真是疯了。”

    沈衍易朝他微笑,然后甩开了他的手。

    “沈四!”沈长易追上他:“你别忘了你姓沈,进了王府当了妾还威风起来了?你在吓唬谁?你当沾了王府的边儿就都是殿下?还有个奴婢下人之分!”

    “我看出来了。”沈衍易在点雪斋门口停下,扔下一句“你是真的很羡慕”就进了点雪斋。

    沈长易气到发疯,撞开门就对沈衍易破口大骂:“沈衍易,你就是个玩意儿也敢同小爷…”

    他没想到点雪斋的先生来的这样早,在裘俊远严厉的目光中沈长易住了口。

    “你是哪个学堂的?”裘俊远瞪着他。

    沈长易低下头:“弟子南学堂雀金阁…沈长易…”

    “真是稀奇。”裘俊远站起身,在沈长易心惊肉跳中拿起了案上的戒尺:“我的弟子衍易举止有礼言谈有度,竟有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兄弟,青房书院愈发松散,哪只蟾蜍吞了金疙瘩,收了你这蠢鸟来!”

    沈长易被一戒尺抽到背上,顿时嗷一声惨叫。

    大半的人在看热闹,沈长易被打的满地乱窜,沈衍易默默整理自己的书箱,像是与自己无关。

    裘俊远责罚沈长易的事很快传开,男学堂雀金阁的先生听说了此事,裘俊远骂沈长易的话简直让他丢尽颜面,抓住了沈长易也赏了戒尺,还有一大摞罚写。

    次日再来学堂,听苗岫澜说沈长易晚上没回学舍,学正带着人满学院寻了半宿,在后边的竹林找到了被打的哎哟直叫的沈长易。

    当夜就被他二哥沈福易找人送回京城沈家了,沈福易也觉得丢脸,不顾许多人在场,骂了他好半天。

    沈衍易点点头说知道了。

    苗岫澜站在他旁边不走,热情才遏制了几日,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回青房书院这些日子,沈衍易为了念书时不头晕,一直有在好好吃饭,稍微涨了点肉,身子终于不至于一看上去就让人说他太瘦了。

    “寒松。”苗岫澜耳朵有点红:“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沈二听说了沈三给他们沈家丢人,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却一点都不生气,真是好修养。”

    沈衍易有点尴尬,便借口更衣出去了。

    到了外面又不知该去做什么,正要随意走一圈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沈衍易转过身,大哥沈承易正喘着粗气站在他面前,显然是跑来的。

    “哥?”沈衍易有些惊讶。

    “我竟不知你在此处。”沈承易将他拉到僻静处:“昨日沈长易挨了打,回家的时候路过我那里,我才知道你回书院了,宁王竟然肯放你出来念书?”

    出来时没打算在外面久留,沈衍易微微有点发抖,沈承易连忙将自己的斗篷解下,给他披在身上。

    “对了,我如今在青房置了宅子,虽院子不大,也没有几间房,但足够我一个人住,你若是过来,也住的下。”

    濮兴怀走后,眼下沈承易就是唯一一个不求任何回报对沈衍易好的人。

    沈衍易一见到他就觉得委屈,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但他知道沈承易也没能力与慕靖安抗衡。

    所以那些委屈沈衍易只能咽进肚子里,免得说出来只能徒增兄长的烦恼和忧虑。

    “父亲早就知道了。”沈衍易说:“他没有告诉你吗?”

    沈承易摇头:“我从宁王府离开那日起,就从沈家搬出来了。衍易,父亲对不住你,兄长也没本事,不能救你于水火。”

    “哥,不要说这样的话。”沈衍易强扯出一个笑:“我如今自由了许多,改日我去兄长家中做客。”

    “什么做客?”沈承易蹙着眉上前一步,很生气的看着沈衍易:“我与你是亲兄弟,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回家是应该的,不回家我才要说你。你说你哪日来,我去铺子里买你爱吃的东西。”

    原本沈衍易只是随口一说,不成想沈承易认真起来了,他不忍拒绝,想了想:“明日吧,今晚我回王府,好歹同他说一声。明日散了学我去家里住一日,好不好?”

    “好!”沈承易执起沈衍易的手,感觉冰凉的毫无温度,他搓了搓:“你快回去吧,外头风大。”

    沈衍易没急着走,还记挂着兄长被慕靖安抓起来的事,欲言又止几次都不知如何问起。

    “不用担心。”沈承易安抚他:“宁王没有让人对我动大刑,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倒是他…城府深心机重,几句话诈的我吐了不少东西,怪我没防备。”

    “疼吗?”沈衍易想去撩沈承易的袖子,被沈承易按住手:“不疼,这么久早就好了,倒是你…哎呦你多大人了?怎么眼泪说掉就掉,从前我竟不知你这般爱哭。”

    沈衍易其实没哭,就是眼圈红了,被沈承易一逗,羞得满脸通红。

    沈承易知道他的脾气,很会哄他,没一会儿就将哄好送进学堂。

    沈衍易站在门口同他摆手,再转身又是冷若冰霜的沈寒松。

    晚上回到王府,沈衍易用完晚膳才听硕果同他说殿下回来了,正在书房。

    慕靖安坐在案前,昏暗的书房只在隔断外对点着两展灯,慕靖安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一双眼珠映出烛火。

    看上去孤寂,疲惫。好似地狱里混战的恶鬼偷了一瞬闲暇。

    “慕靖安。”沈衍易站在门口唤他。

    慕靖安朝他看过来,“你还没歇息?”

    慕靖安愈来愈忙,最初是每日到青房书院门口接沈衍易,然后是在书房匆匆跑到王府大门接,最近沈衍易回来时他根本不在府中。

    每次都是深更半夜他洗澡上-床,问硕果衍易有无问起自己,硕果面色为难,慕靖安失望的点点头。

    还是头一回沈衍易来书房找他。慕靖安连忙起身,方才的疲色消失不见,“时候也不早了,明日你还要早起。”

    沈衍易对他说:“我兄长在青房镇置了房子,我明日去家里住一日,不回王府了。”

    慕靖安停下脚步,与他相隔三步远的距离。

    方才盈着笑意的眼睛恢复冷漠,他板起脸来很有威慑力。

    “不行。”

    沈衍易不死心:“我已经答应兄长了。”

    “你该先来问我。”慕靖安很想说几句好话哄哄,但他今日很累。

    沈衍易能感觉得到慕靖安最近不太好过,好几次他想向硕果打听,但那样必然会传到慕靖安的耳朵里。

    以慕靖安自作多情的习性,不知道要怎么以为。

    沈衍易不想让他平白对自己生出希望来,到时候两人就更牵扯不清了。

    “慕靖安。”沈衍易向后一步躲开他伸来的手,问他:“这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很难。”慕靖安回答的毫不犹豫,冷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僵持一会儿后,慕靖安一步一步上前,直到沈衍易退无可退,被慕靖安拥住。

    装了多日的君子再也装不下去,慕靖安按住他,从唇亲到脸颊,再到脖颈。

    沈衍易躲不开,垂下眼睑不与他对视。

    慕靖安目光锋利,怀里的回避似乎戳在了他的恼火处,手指徒然收紧。

    沈衍易一声痛呼,感觉自己的腰几乎要被掐断了。

    好在慕靖安没有继续下去,松开他后什么都没说,踱步到案后坐下,像是受伤的老虎回到了自己的洞穴养精蓄锐。

    沈衍易靠着墙,想离开时腿软一个踉跄,慕靖安眼神微动,手指在腿上蜷缩了一下,但并没有起身朝他走过来。

    慕靖安晚上来蔷薇阁时,发现沈衍易睡在最里面,外侧的床铺被他用水泼湿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迟迟不见缩短,反而越来越远。

    慕靖安在湿淋淋的褥子上坐下,他搓了一把脸。

    出神了一刻钟后,他脱掉鞋履,躺在了湿淋淋的褥子上,盖上了湿淋淋的被子。

    今夜注定失眠,不知躺了多久,慕靖安起身掀起被子,撩开沈衍易的寝衣,纤细的腰肢十分诱人,美中不足的是腰窝上青了一片。

    慕靖安俯身在上面落下一吻。

    次日沈衍易照常去书院,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床铺潮湿冰凉。

    学堂还没到散学时间,沈承易便早早的来接他,站在东学堂的点雪斋门口。

    沈衍易早上来的时候在一间糕点铺子见到了沈承易,他让吴甸去告诉他今日有事不能去,但沈承易还是来接他了。

    昨夜慕靖安对他很坏,沈衍易想了想收拾了书箱,与先生说自己有些头晕,裘俊远对他很好,立刻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沈衍易行礼道谢,出去与沈承易碰面。

    “慕靖安的人说你今日不来了。”沈承易指了指另一边:“所以我们走小路,不叫他们看见。”

    沈衍易轻声说好。

    两人避开了宁王府的人,从小路绕回了青房镇沈承易新置的宅子。

    分家立院对于沈衍易来说是件稀奇事,他幻想过自己找到生母尤氏,考取功名后搬出沈家,置一处小宅子与母亲相依为命。

    没想到沈承易先他一步离开沈家,虽然这只是暂时。

    他们的离家独立有很大区别,沈衍易的离开象征着决断。而沈承易无论与沈鸿雪吵的多凶,他始终是要回沈家,继承沈家的一切。

    沈衍易坐在小炕上,手肘撑在炕桌上剥花生,心情好的让他浑身轻飘飘。

    很多年以前的一个除夕夜,沈长易将他推进雪堆里,他浑身湿透的被沈承易捞出来,沈承易哄不好他,就将他带回自己的屋子,拿出些吃的哄他。

    他坐在沈承易的腿上,一颗颗剥花生,一颗花生有两粒,他一粒沈承易一粒。

    若非有个兄长,他早就咒沈家全都死光了。

    他们吃了简单但温馨的晚饭,沈承易饭后坐在廊下捣鼓他那把剑,沈衍易坐在旁边陪着,手里拿着半截玉米慢慢啃。

    “宁王这些日子对你好吗?”沈承易问他。

    “他不敢惹我。”沈衍易改为用手指拨玉米粒:“因他错怪我两回,我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真的吗?”沈承易似乎有些不信。

    “真的。”沈衍易把剥下来的玉米用手喂给兄长:“你放心吧,他若是对我不好,岂会让我回书院念书,放在王府里磋磨不更方便。”

    沈承易将剑放到一边,回头看着弟弟,若非生的这么好,也不会遭了这么多罪。

    “你多吃些饭。”沈承易捏他的脸:“吃成一个球,宁王不要你了把你丢出王府,我正好将你捡回来。”

    沈衍易噗嗤笑出声:“我若是吃成球,先将慕靖安压扁,然后再滚到你这里来,你到时候别嫌我好吃懒做。”

    “不嫌。”沈承易也笑,眼角有些湿润:“你快吃成球吧。”

    两人都无法再开口,沈衍易沉默着吃完他的半截玉米,两人各自洗澡睡觉。

    一大早时有人敲门,沈衍易还没吃完早饭,沈承易骂骂咧咧出去开门,还以为是宁王府的找上门来了。

    开门一看不是。

    苗岫澜彬彬有礼的:“沈大公子,昨日寒松说头晕先走了,我有些挂念,所以来看看寒松好些了没有。”

    沈承易还礼:“你也是点雪斋的?寒松还在吃饭,你吃过了没?若是不嫌弃便留下用一些。”

    苗岫澜十分客气:“那便叨扰了。”

    “不用客气,还要劳烦你在学堂里多照看照看我弟弟。”

    两人说这话进来,沈衍易已经放了碗筷,正在忙碌的穿斗篷,见到苗岫澜有些惊讶:“苗兄?”

    “不必着急。”苗岫澜提醒他:“今日沐休,你忘了?”

    沈衍易一怔,还真给忘了。

    于是沈衍易又脱下了斗篷,沈长易招呼苗岫澜落座,又让厨房做了几道菜。

    沈衍易在旁边有些走神,既然今日是沐休,是不是该早些回王府,或者再陪兄长待一日。

    但慕靖安一定会生气,想起昨日书房里慕靖安的神情,沈衍易心中莫名有些不忍。虽然倒霉的只会是他。

    苗岫澜问他:“寒松,你今日若得闲,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我知道一处庄子上有许多孩子,我偶尔回去教他们识字看账。”

    听见他说散心,沈承易很是赞同:“正好沐休,你同苗公子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精致也好啊。”

    沈衍易婉言拒绝:“我身子弱,长途跋涉怕是会拖累苗兄。”

    苗岫澜怂恿他:“走吧,不过十几里路,算什么长途跋涉?再说我们乘着车轿,用不着走多少路。”

    沈承易已经开始给他装干粮点心,“你别吃外面的东西,若是盛情难却,也少吃点意思一下,我给你装些糕点,你们饿了垫一垫。”

    “可是…”沈衍易欲言又止。

    沈承易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去吧,又不是不回来了,宁王这也要管?若是他生气了说你什么,你就让他来找我。”

    第54章 第伍拾肆章

    沈衍易稀里糊涂坐上轿子, 沈承易将一食盒点心也塞上来,沈衍易刚想对他说,若是王府的人找上来, 告诉慕靖安不必到处寻他。

    还不等说话沈承易就关上了轿门,绕到一半砰的推开轿窗, 对他说:“你只管出去见见人看看天,我去王府知会一声, 凡事不用惦记。”

    沈衍易就无话可说了。

    沈衍易想起来自己与慕靖安出门的几次, 慕靖安也会让人放食盒在轿子上, 这点倒是与兄长出奇的一致。

    不同的是沈承易会对他说出去翱翔吧, 看看天高海阔。

    但慕靖安会将他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告诉他不要离开, 不准离开。

    听着苗岫澜在外面同兄长保证,一顶将人怎么带出去怎么带回来,不叫他吃外面的东西,不叫他喝外面的水。

    苗岫澜上来后肉眼可见的心情好,将一壶水在角落固定好,笑盈盈的看着沈衍易:“金秋时节,景色很好。”

    哪里还是金秋,明明已经立冬了。

    苗岫澜的小厮在外面驾车, 沈衍易从前与苗岫澜也算不上熟,只能说比别的同窗强一些。

    再回到书院,沈衍易见昔日同窗都觉得亲切了几分,苗岫澜又陪他去寻了老师的尸身, 两人之间自然更近。

    一路上沈衍易的话都不多, 但至少有问有答,苗岫澜不厌其烦的问他许多事, 从圣贤文章一路过渡到幼时糗事。

    沈衍易知道他有心与自己交友,但他记不起有什么幼时糗事,三言两语提及曾被沈长易打伤的事。

    他说完了没什么感觉,苗岫澜已经气的手发抖。

    沈衍易有点过意不去,好好的散心反倒惹人动了怒,推开窗子转移话头:“苗兄,你瞧外面的景色很好。”

    其实绿意已经不多,好在路边一趟红枫树,火红火红的,宛如生出了朝霞的果实。

    苗岫澜这边也有小窗,但他偏要挪到沈衍易那边,几乎与沈衍易头挨着头。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苗岫澜笑的看向沈衍易。

    沈衍易微微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为了不扫兴,他也笑了笑,赞同道:“果真好景色。”

    轿子中途路过一农庄时停了一下,因为苗岫澜看到了农庄边上两棵柿子树,他们买了两筐黄澄澄的柿子,打算分给小孩吃。

    沈衍易也跟着苗岫澜下了车,卖柿子的是两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兄弟,弟弟看起来十六七岁,一直用眼神偷瞟沈衍易。

    在没谈好价钱时,已经捧了个发红的大柿子给沈衍易,让他尝尝甜不甜。

    沈衍易道了谢,弟弟黝黑的脸透出红来,低着头退到哥哥身后。

    哥哥看出来付钱的是苗岫澜,也连忙随手拿了个柿子递给苗岫澜,苗岫澜咬了一口,涩的皱起了脸。

    但沈衍易的柿子很甜,他眼睛亮晶晶看向给他柿子的弟弟,弟弟就自豪的不得了。

    苗岫澜不太高兴,但沈衍易已经拿出随身的荷包,掏出块银子把账结了。

    虽然知道沈衍易不好买什么,但硕果每次在他出门前还是会给一些钱,主要是别人都有,沈衍易身上没有压腰的也很奇怪。

    苗岫澜的小厮与卖柿子的两兄弟把柿子抬上车,苗岫澜与沈衍易走在后面,揶揄他:“你倒是染上了权贵的习性,价钱问也不问,好大手笔。”

    沈衍易才想起来这回事,并非他染上了什么习性,只是被那个弟弟的笑容感染,心情也轻快起来,忘了钱这回事。

    苗岫澜目睹了所有,调侃他:“没准儿那位小兄弟会对每一位买他柿子的客观笑的爽朗。”

    “苗兄。”沈衍易原本没这些意思,他从没有过情窦初开的风流时期,见到那位小兄弟,也只是觉得他快乐。

    既然他那么快乐,沈衍易愿意花点小钱维护他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

    苗岫澜逗完了他噗嗤一笑:“好了,我说的玩笑话。”

    沈衍易知道,他只是一听到这样的调侃就会想起慕靖安,感觉慕靖安要随时跳出来发脾气。

    若是让慕靖安知道他同苗岫澜一同出游,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

    想到这里沈衍易莫名哆嗦了一下,后悔自己早上耳根太软。

    主要是当着兄长的面,他不想让兄长觉得自己地位卑微,连出一趟门都做不得住。

    倒不是在乎面子爱慕虚荣,他只是怕兄长心疼他。

    按照沈承易为了萍水相逢的女校书,连太子都敢得罪的脾气秉性,一个宁王确实不足以让他敬而远之。

    更何况慕靖安欺负的是他最偏袒的那个弟弟,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苗岫澜带他去的庄子傍水,苗岫澜与庄子结缘也是因为他一次出游经过此处,洗脸时失足落水,被庄子上的人救了上来。

    他在庄子歇了两日,庄子上的农户都很善良热情,甚至给他杀了只鸡补身子,作为回报苗岫澜得闲便会带些稀罕食物和笔墨纸砚,来庄子教这里的孩童识字看账。

    轿子还没停下已经跑来了许多十来岁的孩子,苗岫澜在轿窗边让他们不要跑。

    沈衍易下车时被热情的环住,他掐着腋下抱起一个个子最小的小姑娘,害怕跑过来的大孩子收不住步伐将她撞倒。

    小姑娘抱着他的脖颈,被风吹的通红干巴巴的小脸蛋贴着他的脸蛋,像是觉得稀奇,还伸出手指捏了捏沈衍易的脸。

    沈衍易任他捏,又出声提醒孩子们不要挤,两筐柿子搬下来,没多久就被一抢而空。

    沈衍易的衣摆已经被踩起的尘土飘上了灰尘。

    苗岫澜给孩子上课的地方在一个小棚子,里面堆着半室粮食。

    苗岫澜教小孩子们算账,沈衍易坐在小河边看着景色,旁边的小孩子席地而坐,写他刚才教的字。

    水里的鲫鱼好几次跳出来探头,沈衍易早就教的心猿意马。

    等苗岫澜教完了看账出来寻他,“寒松,歇歇吧,一日不能教太多,否则记不住的。”

    沈衍易早就等着这一刻,指给苗岫澜看水面:“我刚才看见好多鱼。”

    苗岫澜停顿了下,没有立刻回答他。倒是旁边的小孩子热热闹闹的跑走,有的拉住沈衍易的手,让他等一等。

    过了一会儿有大人过来,热情的起了渔网。

    但沈衍易不是要吃鱼,老伯也看出了他跃跃欲试,便怂恿他下河去摸。

    沈衍易脱了鞋子下去,在水里扑腾了一会,衣裳下摆都湿了,人也冻的瑟瑟发抖,终于抓上来一跳巴掌大的鲫鱼,还是那鲫鱼撞到了他腿上。

    老伯给他拿绳子绑住鱼嘴,让他走时带回家去。

    一条鲫鱼炖汤都嫌少,老伯知道他不是稀罕一条鱼的人物,让他带走就是图个乐。

    方才在水里一门心思捉鱼,案上的小孩子们又会给他捧场,叽叽喳喳笑哈哈,沈衍易也觉得很高兴。

    上了岸大家没有方才的吵闹了,沈衍易看着湿淋淋的自己顿时有点难为情。

    这么大的人似乎有点太胡闹了,沈衍易有点心虚的看向苗岫澜。

    苗岫澜微笑着帮他擦身上的水,沈衍易坐在木墩上穿鞋袜,许多孩子围着他看,看的他紧张兮兮,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衣裳下摆湿了一大片,他只能穿上斗篷,但风一吹还是凉飕飕的冷。

    吃上饭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苗岫澜带他去的救自己的那个大伯家,大伯家里五口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母亲,夫妻二人加上两个孩子。

    长子已经弱冠,二女儿还未及笄。

    兄长似乎已经相中了苗岫澜,一会儿让苗岫澜看自己妹妹的女红,一会儿又唤妹妹出来一起吃饭。

    妹妹害羞不肯出来,苗岫澜也面色尴尬,说自己不懂女红。

    兄长眼神一顿,似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片刻后又不死心的装作什么都没听懂,问苗岫澜他妹妹炒的花生香不香。

    苗岫澜一下子呛住,手里的花生放下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

    沈衍易连忙给他递了帕子,又递给他一杯水。

    顺口替他解围:“苗兄日夜苦读,无一丝闲暇休息,今日忙里偷闲,想必是太过高兴才呛住的。”

    沈衍易怕那位兄长继续装傻,又补了句直白的:“苗兄这般用功,日后中举入仕,只怕要更忙,七八年内能娶到心上人么?”

    苗岫澜感激的看向他,附和道:“我哪里敢想这些,若是被外放到苦寒之地,岂能让人与我受苦?”

    兄长看着那块帕子,若有所思的暂时住了口。

    用饭时苗岫澜忽然想起来沈承易的叮嘱,连忙让小厮去取了自备的点心给沈衍易吃。

    当着主人家的面,不吃被人准备的东西不合礼数,沈衍易说自己闻着鱼汤鲜香,正想喝完汤。

    又把食盒递给伯母,同她说若是不嫌弃,拿进里屋给姑娘用一些。

    苗岫澜连忙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糯糕放在沈衍易盘子里,同他说:“糙面馒头我怕你吃不惯。”

    盛了鱼汤苗岫澜也顺手用干净的筷子挑走了最明显的大块鱼刺,又把自己碗中的一块鱼肉夹给沈衍易。

    沈衍易知道他怕自己吃的太少回去饿着,毕竟路途不算近。

    所以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对他笑了下。

    但这些看在对面的兄弟眼中却觉得不对劲,他从前去京城做过生意,给酒楼小店都送过菜,知道一些男人好戏子小倌。

    他看苗岫澜与沈衍易的眼神就不对了,看苗岫澜时是惊讶,看沈衍易时就有了些排斥和敌意。

    鱼汤虽然做的简单,却也鲜香可口。

    沈衍易喝了一碗,吃了糯糕。

    饭后沈衍易与苗岫澜又在水边玩了一会儿,苗岫澜逮到了一只小兔子,给沈衍易摸了几下后又放了。

    返程时苗岫澜没忘给沈衍易带上那条好不容易捉上来的鱼,沈衍易照例留下些钱。

    回去时走的路与来时的不一样,苗岫澜唤小厮停下,然后带着沈衍易去路边的客栈。

    他总想着那盒点心,要是不把沈衍易喂饱,怕是回去了要被沈承易瞪。

    沈衍易出来这趟怕是最后一回,沈承易刚到王府说了此时,慕靖安就追出来,抓着他领口对他吼:“你还是他兄长,你竟然放心他跟着毫无关系的男人走那么远?”

    沈承易纳闷儿人家两人是同窗,怎么就毫无关系了?再怎么想也要比一个对他弟弟上下其手的男人强。

    原本他以为能让弟弟在外面悠闲的偷一天闲,慕靖安立刻就让人出去寻。

    但沈承易也只知道他们是去庄子,慕靖安没让他走,以喝茶的名义扣下他,自己倒是急匆匆的出去寻人。

    邵英池也被喊出去找人,骑车马跑了很远,见到个轿子就要截停亲自看看。

    寻了大半天才进客栈喝口水,就见到沈衍易跟着个男人进来了。

    男人是苗岫澜,面相端方一脸正气,属于一看就知官运不凡的那种书生长相。

    沈衍易还是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谪仙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邵英池方要起身又改了主意,他坐在角落里,与沈衍易相隔很远,中间还有个高高的烟囱桶炉子。

    邵英池看见小二过来倒茶,给沈衍易的那只茶碗子还特地擦了擦。

    远远的邵英池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沈衍易的声音很小,与一起来的男人一人一句聊的有来有回。

    比起在王府那个压抑冷漠的沈衍易,眼前的这个沈衍易眼睛很亮,说起话来也不寡言少语了。

    他看起来兴致勃勃,明媚又快乐。

    邵英池眼神一直落在他的脸上,非常认真的在心中感叹,他真的好快乐。

    不知对座的男人与他说了什么,沈衍易脸上又露出哀伤怜悯之色,他放下了筷子,垂眸不语。

    然后对坐的男人向前倾着身子与他说什么,似乎在哄他。

    邵英池有点坐不住了,却又像被定住了一般,无法上前将沈衍易带走。

    他无法在此时过去打断沈衍易,终结沈衍易的快乐。

    即便沈衍易一会儿要往与京都相反的方向去,邵英池也很难做到去将他抓回来。

    或许沈衍易真的不该在王府里蹉跎枯萎,他应该绽放在高山之巅,成为所有人都向往却不可攀折的山巅雪莲。

    苗岫澜看着难过的沈衍易,有些后悔在吃饭的时候与他说了庄子上的事。

    因今年雨水太多,庄子又傍水,河水漫上来淹了附近的庄家,庄子上收成不好,不知道粮食够不够吃一年。

    这些日子庄子上的壮丁都捕了鱼出去卖,努力的积攒粮食和银钱过冬。

    原本那些粮食是够的,但是交了赋税后就不够了。

    年中做些生意也能补贴些家用,但壮丁还有徭役,一去几个月,回来的时候就是秋收,然后天就冷了。

    沈衍易吃不下了,但苗岫澜看起来很后悔,他便忍着情绪多又吃了一点。

    邵英池看着沈衍易放下筷子,喝了口茶,然后去找掌柜的结账,他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掌柜的一脸笑盈盈,眼神就像长在沈衍易脸上了似的,很不老实,时而谄媚的点点头。

    邵英池觉得沈衍易漂亮的太过分,就连侧脸都引人遐想,一个背影都让人见之不忘。

    邵英池有点忍不住,想冲过去给那色-眯眯的掌柜的一巴掌,最好再把他眼珠挖了。

    不知为何掌柜的算着账,忽然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像是梦感觉到邵英池敌意的目光似的。

    然后被邵英池给瞪了回去。

    沈衍易离开时站在门口穿斗篷,他举止一直那么优雅有度,无论如何都与粗俗不沾边。

    他离开后不久邵英池也要离开,他需要跟着沈衍易,然后帮慕靖安把沈衍易带回去。

    起身前掌柜的端着壶酒冲他过来,见他要走连忙唤他:“客官且慢!”

    邵英池冷冰冰的看向掌柜的,掌柜的语气弱了一点,对他说:“这是方才那位相貌奇美的客官请您的酒,他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邵英池一怔,沈衍易居然看见他了吗?

    邵英池眼神示意掌柜的快说。

    掌柜的放下那壶酒,对邵英池说了沈衍易交代他转告的那句话:“那位客官说,这壶酒敬片刻自由。”

    邵英池几乎失去了所有思考,全部用来想象沈衍易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

    酒还未饮,心就已经醉了。

    他想不到还有谁会同他说这样浪漫又伤感的话,好容易从王府那样压抑的地方逃出来游玩一日,又在中途遇上来抓他的人。

    邵英池后悔自己刚才没有识趣的滚开,而是让沈衍易感到了压抑和扫兴。

    他不知道沈衍易与他说这句话的意图,是讽刺吧?他想,总不能是感谢他没有上前打扰,给了他在同窗面前的最后一点颜面。

    他又想,为何不能呢?

    掌柜的悄悄离开,独自坐在那里望着酒出神好久的邵英池,猛地清醒过来,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明明沈衍易什么都没对他做,他就已经神魂颠倒了。

    “这壶酒敬片刻自由”似乎就是沈衍易对他下的蛊术。

    邵英池将酒揣在怀里带走,他骑着马远远的跟着轿子。

    路上他一直胡思乱想,最后揣测沈衍易那句话会不会是在提醒他痴心妄想。“片刻自由”似乎是指他放肆的心思。

    他简直就要疯了,最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认清沈衍易只是在感叹自己片刻自由的事实。

    如果真有对他的道谢,那也很难说没有沈衍易自嘲的含义。

    邵英池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苦笑自己被慕靖安连累,什么都没做就被沈衍易讨厌了。

    苗岫澜将沈衍易送回沈承易那处,但沈承易不在家。

    沈衍易问他借马车回京城,苗岫澜大方的让自己小厮将他送回家,自己主动下了车,免得同慕靖安碰上。

    他倒不是害怕慕靖安,而是怕慕靖安因此难为沈衍易。

    沈衍易同他道谢,十分感激他的体谅。

    慕靖安亲自去了青房镇几个庄子,还是吴甸提醒他回王府守着,以免沈公子回来了他还不知道。

    回到王府后慕靖安越想越气,忍不住让人将沈承易给绑了。

    这边刚绑好要逼问他说出沈衍易的下落,那边沈衍易自己回来了,站在门口目送苗岫澜的小厮驾车离开。

    回头就被门房小厮念着天爷啊,将他请进王府。

    沈衍易知道王府恐怕已经人仰马翻了,他有些发怯,强装镇定的往里走。

    前圣所的院子里隐约传来几道声音,走近了沈衍易才听出来其中有一道是自家兄长的。

    沈衍易连忙跑进去,就看见自家兄长被五花大绑,而慕靖安在廊下站着,面色阴沉而居高临下。

    沈衍易惊呼一声:“慕靖安!”

    慕靖安闻声望去,心放下的同时又生起一股气。

    他抬了抬手让吴甸给沈承易松绑,吴甸伸手利索,像是打算快点解绑,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衍易又生气又愧疚,与迎上来的慕靖安擦肩而过,走到兄长旁边想要搀扶。

    但沈承易一点事没有,反而安慰他:“幸而你回来的及时,宁王殿下来没来得及给我上大刑。”

    慕靖安冷飕飕的看了沈承易一眼,觉得他太小心眼记仇。

    “哥…”沈衍易一下子扑进兄长怀里:“对不起,我不该出去。”

    “凭什么不能出去?”沈承易安慰弟弟:“我就是要你出去,看着你上轿子走远,我就已经做好挨板子的准备了。”

    他的话说的越漂亮,慕靖安的脸越黑,感觉沈承易这人心眼太坏,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挑拨他和衍易。

    “你是他亲兄长么?”慕靖安沉声问,他问的很认真,似乎真的怀疑。

    沈承易看上去正忙着安慰弟弟,一边拍背,眼神还不忘看向慕靖安,说不出的轻蔑、挑衅。

    怎么看怎么像故意的。

    慕靖安伸手握住沈衍易的腰,一用力轻而易举的将沈衍易扯回自己怀里,吴甸立刻心领神会的上前拦住了沈承易。

    不顾沈承易的叫骂,慕靖安强行带着沈衍易回了屋。

    沈衍易气到发抖,看着慕靖安关紧了门,他冲过去推了慕靖安一把。

    慕靖安纹丝不动,他倒是踉跄了两步。

    “我们之间的事,你为何要绑我兄长?”沈衍易好生气:“你拿兄长要挟我,无耻!”

    慕靖安冷漠的看着他,气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他扳住沈衍易的肩膀:“我说了不许你去他家里住,你倒好偷偷跑去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为什么要找我。”沈衍易很痛苦,“我明明同你说了,你该知道我就在兄长家中。”

    “你同我说了?”慕靖安气笑了:“谁知道你是被沈承易接走了,还是被人掳了去?;”

    第55章 第伍拾伍章

    沈衍易脸上也不全是冷漠, 愤怒和激动的神色也很晃眼。

    慕靖安当他是只为了别人才能拨动情绪,沈衍易也以为这样,他意识不到自己有些恃宠而骄。

    最近逆着慕靖安的意思搬到了蔷薇阁, 虽然都在前圣所一个院子里,从北边搬到了南边, 一条廊走到直的距离,但好歹是脱离了狴犴堂, 不在慕靖安的床上。

    远谈不上远, 主要是背离慕靖安的意思, 就让他有隐隐得逞的错觉。

    再加上能够回到书院念书, 沈衍易甚至敢冒险听从兄长和苗岫澜的怂恿, 出去转了一整天。

    “沈衍易。”慕靖安的唇抵着他额头, “若是我被人绑了,你会为了我生气恼火么?若是皇上下令将我关进大牢里,你是不是转头就走,正好逃出生天了。”

    沈衍易听到大牢两字就怔了一下,埋葬濮兴怀似乎也没过几天。

    慕靖安脱掉了沈衍易的斗篷,摸到他衣裳下摆还潮乎乎的,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潮腥味。

    “你去做什么了?”慕靖安问他。

    沈衍易顾不上回答他,惊呼一声好痛, 然后挣扎了一下背到身后的手臂。

    他衣摆半干,河水的土腥气被掩在斗篷下散不出去,反而更催生了说不出的腥气。

    慕靖安心下怀疑,将他按住剥干净检查, 养了这些日子皮肤上干干净净, 只有手臂和后颈有淡淡的红斑。

    是慕靖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亲出来的。

    没有了衣裳蔽体, 沈衍易身段纤细柔软,腰肢盈盈一握,双-腿细长笔直,凸现的锁骨显得他脖颈咽喉都不堪一击。

    慕靖安眼神滞了滞,没有人能忍受的了这样的场面。

    慕靖安不信有人在看到这样的沈衍易时会没有任何想法,更何况沈衍易双眼红彤彤,惊愕的泪花坠在眼睫上。

    等沈衍易再出来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沈衍易裹着慕靖安的寝衣,赤脚踩在地上跑出来。

    还没等门廊里的侍从做出反应,一条手臂横过沈衍易腰间,将人捞到腾空,沈衍易只喊出了一声哥,人就消失不见了。

    硕果叹息一声,旁边的吴甸也很头痛的锤了锤脑袋,明明以为要好了,不成想又闹成这个样子。

    沈衍易被丢在软榻上,宽大的寝衣领口已经歪到了一边,寝衣只松松系着一条带子,还是沈衍易慌乱打了个结,如今已经散开。

    他曲起的一条腿从腰间往下就不着寸缕了,寝衣遮住的地方太有限,反而衬得他更诱-人可口。

    沈衍易捂住脸,眼泪从他指缝留出来,沿着他手背向下。

    慕靖安整个人阴沉沉,他这辈子能解决的困难都局限在更关乎权势财富的勾心斗角上,他的目的很明确,占领最高地位,掌制所有。

    但他在与沈衍易的感情上,简直是一败涂地,想不到什么法子能够回转,不断的搞砸,不断的无用功。

    慕靖安目光在沈衍易红痕咬痕斑驳的皮肤上扫过,问他:“你这样子想跑到哪里去?”

    沈衍易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有脖颈的筋隐隐现现。

    他越是隐忍压抑,在慕靖安心中越是引人遐想。

    沈衍易安静的哭了一会儿,抹了抹脸,用泪眼朦胧的双眸抬头仰视慕靖安:“我哥呢?”

    他没再继续骂人,慕靖安松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些:“他是你兄长,也是偏向你,我早就让人将他放了。”

    沈衍易与他谈判:“我要见了他才相信。”

    慕靖安有点上火了,但对上他的目光又只能妥协:“若是他没离开的话。”

    沈衍易去找了件斗篷将自己裹好,他走路已经有些吃力,无法言说的地方一直在痛。

    慕靖安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但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像是在等他知难而退,选择乖乖的带下他怀里,不再去乱跑。

    不止是现在,还有以后,他受够了每日不得不让沈衍易去那么远的青房镇。

    他王府里事事顺心,富贵权势以极,沈衍易还有什么非要吃苦的必要。

    一想到此处慕靖安就火气不打一处来,沈衍易想跑这件事上像是永远不会私心。

    沈衍易系斗篷时手指抖得利害,慕靖安叹息一声帮他系好。

    顺手将他抱起来放到高几上,毫不介意的用手擦了擦沈衍易的脚底,又用自己身上的衣裳擦了一遍,才帮他穿上鞋履。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沈衍易没有将他推开,反应甚至能谈得上温顺了。

    但一出了门,他立刻与慕靖安拉开距离,问了硕果自己兄长在那里,小跑着过去。

    进门前他疼得到吸一口冷气,然后整理好表情推开门,沈承易已经摔了一地的茶杯茶碗。

    见到沈衍易了甚至没有理他,而是快步上前对慕靖安说:“是我劝他出去散心,若惹了殿下不快,殿下冲我来,衍易他…他是不敢不听我的话,所以…”

    “哥!”沈衍易将要跪下的沈承易拉住,他几乎用了自己所有力气,额头也抵在了沈承易肩膀上,让兄长为了自己卑躬屈膝跪地磕头,他不能忍受。

    沈承易受了两个时辰的心里煎熬,已经完全屈服于宁王的权势,他意识到在这里是没办法保护弟弟的,反而他的强硬会为弟弟惹来麻烦。

    “衍易。”沈承易捧起沈衍易的脸,目光在他脖颈的齿痕上一滞,很快他就装作没看见,将沈衍易的脸按在怀里:“你给殿下认个错吧,以后做事前同殿下说一声,免得殿下担心。”

    慕靖安根本不会忍受有人在他面前抱沈衍易,一把将沈衍易拉了回来。

    沈承易现在脾气好到惊人,他只愣了一瞬,便跪下来:“求殿下不要怪罪衍易,求殿下不要对…”

    慕靖安哪里敢让他跪,转头吩咐硕果:“还不快将他扶起来。”

    “大舅兄,我知你们沈家若有一个人真心对衍易好,也就你了。”慕靖安语气冷冰冰:“我与你原本可以友好和睦,只要你不挑唆衍易做我不喜欢的事。”

    沈承易不说话,因忍耐而微微发抖。

    慕靖安将他的反应收入眼里,但也懒得计较:“你若是放心不下衍易,就在王府住下,若是你信我慕靖安,你就回家去,衍易出去了一天也累了,让他好好歇息,你若是想来看望衍易,随时都可以上门。”

    硕果连忙奉上一块宁王府的牌子,沈承易接下来。

    慕靖安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他也只能离开。

    离开前走上前与沈衍易说:“我明日再来看你,今日不早了,你早些睡下吧。”

    沈衍易垂下眼睑,在沈承易与他擦肩经过时,他忍不住流下两行泪。

    无论他如何粉饰,如何让沈承易放心都没有意义了,沈承易方才的神情和表现,都在告诉他什么都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他脸上的灰败那么显眼,沈承易怎么会猜不到?沈衍易感觉很累。

    在沈承易的脚步声远去后,沈衍易自身失去了支撑,在慕靖安的怀里一点点下坠,被慕靖安捞住了腰。

    沈衍易脑袋软绵绵的枕在了慕靖安的手臂上。

    “快让徐丹台来!”慕靖安打横将人抱起。

    沈衍易病重了。

    病的连回书院念书也成了有心无力的事,他每日只能躺在床上,连下床都吃力。

    他又与慕靖安陷入了冷战,甚至慕靖安不再执着于晚上与他同床共枕,他晚上睡着时旁边空无一人,早上醒来时仍然如此。

    过了半个月,一个深夜硕果叫醒了他:“公子,殿下让您进宫去。”

    沈衍易疲惫的半掀眼皮:“为什么?”

    硕果解释给他:“国舅爷贪了朝廷的钱,殿下去渠城搜集了证据,还有上朝时国舅爷曾想让同僚替罪,被殿下驳斥了几句。如今国舅爷下大狱,皇后动用了所有人脉势力给国舅洗罪,前几日死了几位协理审案的官员。”

    硕果叹息:“现如今太子一党最恨的就是殿下,而殿下心中最要紧的就是您。所以殿下担心您的安危,思来想去最安全的还是皇上的崇泽宫。”

    沈衍易偏过头:“我不去。”

    “公子莫说气话。”硕果哄劝他:“如今国舅的罪若是落实了免不了一死,皇后急得已经不择手段,殿下怕他们绝境之中做蠢事,您何其无辜啊。”

    沈衍易不为所动。

    硕果也不能强迫他,只好去告诉慕靖安。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相见,慕靖安看起来精神不太足,但气场犹在。

    居高临下的问沈衍易:“你又闹什么?”语气很是无奈。

    沈衍易态度消极:“我听天由命。”

    气的慕靖安亲自动手,将沈衍易从被窝里捞出来,胡乱穿上衣裳鞋履,一路抱到大路上,丢进轿子。

    进宫后相禾亲自出来迎接,带沈衍易去他原先住过的崇泽宫偏殿。

    慕靖安一个人去见皇上。

    沈衍易感觉自己像是院子里的一口难堪又没用的大缸,放在哪里都有影响美观,被主人搬来搬去。

    如今又到了宫里,相禾同他打过交道,知道他的处境很难让他好相处,于是也不太上赶着讨没趣。

    从这回见面,从沈衍易的神情来看,相禾就知道有的是麻烦。

    果不其然,连续两天送到偏殿的膳食看不出来被动过后,沈衍易惊动了皇上。

    皇上亲自来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若是别人听到这句质问,只怕要吓得跪地求饶。

    但沈衍易心情平淡,因为从后皇上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只是基于沈衍易的情况,最真心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皇上将沈衍易的表现理解为默认,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种不可控的事,一个不怕死的人是不会屈服于皇权威压的。

    慕靖安在帮他做事,他没道理不帮慕靖安解决后顾之忧。

    但皇上就是皇上,不可能像慕靖安一样低三下四哄人。

    近来事多繁忙,皇上不太有耐心的吩咐相禾:“不吃就是不饿,你将他带到御花园去,绕着御花园是走是跑,直到他筋疲力竭自然就饿了。”

    相禾想说这样怕是不行,但对上皇上不耐烦的目光,他只好说了声是。

    沈衍易被禁卫带出去,相禾刚要根上,皇上喊住他说:“朕不是要折磨他,你看着他,不准他跑,就慢悠悠的散散心,等他心情好了或许会有胃口。”

    相禾松了口气:“是。”

    相禾陪着他漫步,冬日对于沈衍易来说过于严寒。

    他走在萧索的御花园里,就像一株凌寒盛开的梅花。

    路过的宫人被他吸引住了目光,被相禾瞪后又连忙离开。

    沈衍易走的很慢,脸颊冻的微微发红,让相禾生出一种错觉,或许他是心宽后脸色红润了。

    有宫人来寻相禾,相禾便停下脚步听宫人说话。

    沈衍易一个人往前走,迎面走来一位穿着打扮不像是宫人的男子,走姿摇摆,极尽媚态。

    走近时男子的眼睛很快闪过惊艳,接替而来的是极深的嫉妒之色,他凝视着沈衍易,忽然冷哼了一声。

    沈衍易与他擦肩经过,却被他挡住去路。

    “你是谁?”男子问他:“哪个宫的人?”

    沈衍易感觉停下来后有些冷,便想应付过去快点离开,“我是宁王府的人。”

    本以为听到宁王府对方会放行,不成想男子嗤笑一声,耸了耸肩膀又叉了下腰,在沈衍易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做了两三个动作七八个表情。

    男子扬着下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宁王的人。”

    沈衍易顿了顿,早知慕靖安的名号不管用,他才不要忍着恼火承认自己从宁王府来。

    男子不依不饶,朝着他扑过去,猛地推了沈衍易一把,叫嚷污蔑道:“哎,你踩了我的脚,还不道歉?”

    沈衍易被推了一个踉跄,思索片刻转身打算换个方向离开。

    男子却意外的难缠,上前与他撕扯起来。

    沈衍易顾不上他是什么人,当即还了手。但他身子虚弱使不上什么力气,没几招就败下阵来。

    好在他被沈长易欺负出了经验,护着了自己的脑袋。

    男子的力道招式也不像练过武,扯着沈衍易的头发,又在他身上拧了两把。

    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了他们,一声喝斥:“玉韵住手!”

    打人的男子立刻从沈衍易身上起来,沈衍易拿掉遮挡脸的手,看见男子柔柔弱弱的扑倒了太子怀里,哭诉道:“殿下,他踩奴家!奴家的脚痛的不能走路了。”

    原来是太子的侍人,如今靠山来了。

    沈衍易心凉了半截,他动作缓慢的起身,感觉腰间被掐的几下很痛。

    他没忍住揉了揉被扯痛的头皮,头发也乱糟糟的披散下来,狼狈中带着凌乱的美感。

    他站在旁边,安静的等待发落。

    慕景焕站着不动,任由被唤作玉韵的男子在他怀里哭哭啼啼。

    他意味不明的望着沈衍易,而沈衍易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玉韵还不知道,自己并非被偏袒的一方,无法恃宠而骄。

    相禾寻过来时到吸一口冷气,离着一段距离时,发现玉韵告状告的十分激动,忽然回过头作势又要去打。

    看见自己办砸了差事,相禾两眼一黑,情急之中连忙大喊:“宁王殿下来了!”

    沈衍易寻声望过来,慕靖安果真从小路朝他们走过来,气场远比慕景焕这个太子要强。

    玉韵一下子又缩回慕景焕怀里,把仗势欺人表现的淋漓尽致。

    沈衍易心情依然很沉重,宁王来了又如何,他们之间已经僵的不能再僵,半点温情不剩。

    慕靖安已经很久没有理会他了。怎么想慕靖安都不像是还愿意帮他出头。

    看着依偎在慕景焕怀里狐假虎威的侍人,再看看见到他反而往后缩了一步的沈衍易,慕靖安气不打一出来。

    他大步流星的走来,一把将沈衍易拉进怀里,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头发,又亲了亲他发红微肿流了点血的嘴角。

    沈衍易完全失去了反应,一半是麻木,一半是冻僵了。

    慕靖安回过头,眼刀子飞到太子脸上,片刻后抬起一脚,砰的将玉韵连带着慕景焕踹翻了。

    慕景焕像是终于醒了过来,顿时对慕靖安破口大骂:“慕靖安你敢对孤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不堪卒听的话从他口中冒出来,但是无人理会他。

    沈衍易在慕靖安怀里瑟瑟发抖,这让慕靖安无暇顾及慕景焕的吵嚷,“乖乖,大冷的天你到外面来做什么?何苦给徐丹台找差事,哎…”

    “你…”沈衍易很委屈,是同他见到沈承易时相同的委屈,他被慕靖安抱在怀里,开口时带了点哭腔:“你父…皇上撵我出来的…”

    “什么?”慕靖安蹙眉,将沈衍易带回崇泽宫取暖,一个人进了皇上的书房,相禾追在后面想解释,但都被无视了。

    慕靖安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也不知与皇上说了什么,相禾能听到里面传来皇上唤靖安的声音。

    显然是不欢而散,连九五至尊都对不过被自己生的“孽障”摆脸色。

    慕靖安给沈衍易裹了斗篷还不够,又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当天就带人出了宫。

    他头发乱蓬蓬的样子可怜又无辜,慕靖安看他吃了亏心疼的不行,什么都忘了,只想把人揉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沈衍易一路上心情复杂,但最显著的情绪是厌烦。

    好好的总有麻烦缠上来,沈衍易疲惫又委屈。

    慕靖安保护他的场景反复在脑海里出现,沈衍易不知该如何处理才能彻底忘掉。

    沈衍易心里有一把算盘,慕靖安对他好的他虽不愿面对,但也勉为其难的记得。对他不好的却总是忽明忽暗。

    在他感激慕靖安的时候,那些事似乎都不见了,模糊成一个没有细节的团,他全靠意志提醒自己慕靖安是个混蛋,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了偏向。

    但再慕靖安对他不好的时候,过去积攒的不好又都清晰的想起来了。

    沈衍易又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慕靖安果然如此。

    然后埋怨自己不长记性。

    从宫里出来后,慕靖安又恢复殷勤。兴许是出于没照看好沈衍易,让他受了委屈的愧疚。

    兴许是他这些日子已经气已经消了,总之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单方面与沈衍易和好如初。

    皇后忽然松了口,不再去皇上面前求情,明眼人都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国舅爷的案子终于审完,皇上亲自裁决,判了死刑,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年后再斩。

    慕靖安不忙了,下朝后就围着沈衍易转。

    沈承易听说他出宫后来探望了一次,当时沈衍易在睡觉,慕靖安则在偷偷亲他肩颈。

    硕果不知道,将沈承易带了进来,十分尴尬的撞见了自己弟弟衣衫半褪,被慕靖安亲的样子。

    硕果一个紧张拂尘磕到了门框发出响声,沈衍易缓缓睁开眼睛,回过神来后表情就僵硬了。

    因为此事他与慕靖安的关系更加糟糕,一连多日一句话都不说。

    慕靖安在床边忙活,为他盛药端汤,将被子折好放在他背后抵着,凡事亲力亲为。

    沈衍易冷漠的看着他,轻声问:“你满意了吗?”

    慕靖安动作一顿,他不满意,眼前的一切都让他不满意。

    每一个沈衍易身子不适,痛到满头是汗醒过来的夜里,他站在廊下听徐丹台说完情况,他都想对着寂静的院子咆哮。

    “不要想太多。”慕靖安一下子变的平和,劝着沈衍易:“多想想高兴的事,病才好得快。”

    沈衍易翻身背对他,像是没有听见。

    沈承易来过几次,慕靖安对此欣然接受,来问沈衍易要不要换身衣裳见兄长,但这回反而是沈衍易不愿意。

    他让慕靖安转告兄长不要再来了。

    慕靖安眼神黯淡的在床边坐下,俯下身哄劝他:“见见他吧,一大早就来了。”

    沈衍易不愿意,让慕靖安也走开。

    迟疑许久慕靖安才出去,他站在堂屋里出神,不知道要怎么样说沈承易才会信,是沈衍易自己不想见,而不是他从中作梗。

    慕靖安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最后将沈承易偷偷叫到门外,他进去又问了一次,让沈承易亲耳听见是他弟弟自己不愿意见他。

    慕靖安向来气场强大,但站在沈承易面前时几乎眼神几乎有点可怜。

    万幸沈承易信了,他了解自己弟弟的性格,知道他是不敢面对自己。

    “我走了。”沈承易说着走了脚步还有些迟疑,最后下了好大的决心离开,跟慕靖安说了句:“你多担待他些,照顾好他。”

    他的反应让慕靖安有点怀疑:“你该不会不再来了吧?”

    沈承易说不会,但他的神情沉重的就像是永别。

    沈衍易的病不好,整个王府都笼罩在慕靖安的阴鸷之下。

    下第一场让京城银装素裹的大雪时,肖嬷嬷趁着慕靖安上朝,抱着于映菡留下的小孩来看沈衍易。

    小孩子已满五个月,这么久也没有名字,一直都是哥儿这样唤着。

    沈衍易坐在床上,没有力气与任何人寒暄,肖嬷嬷也不讲话,默默将小孩子放到他腿上,小孩子趴在他身上,奋力抬起头与他对视。

    肖嬷嬷说:“公子为他取个名字吧,殿下对他不闻不问,老婆子我问不着他。”

    沈衍易目光涣散,也不知有没有在看小孩。

    小孩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儿,累到吭哧吭哧发脾气,嗷的一声哭出来。

    肖嬷嬷攥住拳忍住没动,片刻后沈衍易朝小孩子伸出手,掐着腋下将他抱到怀里拍了拍。

    肖嬷嬷暗暗舒了口气。

    肖嬷嬷每日都趁慕靖安上朝时抱着小孩子过来,一连几日后沈衍易亲了亲小孩脸颊,对肖嬷嬷说:“就唤麟儿吧。”

    “麟儿?”

    沈衍易解释:“喜得麟儿。”沈衍易将小孩抱得高高的,“我们麟儿是有很多爱的小孩。”

    肖嬷嬷笑的眼角含泪:“麟儿好,就唤作麟儿了。”

    慕靖安听说此事后特意告诉肖嬷嬷,送麟儿去见沈衍易前一定要把他洗干净,不要弄脏了沈衍易的衣裳,免得影响沈衍易脆弱的情绪。

    他还不知道这些时日,沈衍易已经会很顺手的给麟儿擦口水和吐出来的奶水。

    有日散朝早,慕靖安回来时肖嬷嬷还没有带麟儿离开,小孩子坐在沈衍易怀里,沈衍易靠在床头,看上去很虚弱,但还是对小孩子的咿咿呀呀句句有回应。

    肖嬷嬷有事走开了,屋里就只有沈衍易和硕果在照看麟儿。

    慕靖安走过来,他对小孩子没什么感情,虽然与他沾着血缘。

    但他很愿意在沈衍易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并不存在多少的人情味,他走上前,俯身在麟儿脸颊上贴了贴。

    沈衍易二话没说,回过头将麟儿递给硕果,他的反应就好像麟儿被慕靖安碰到了就不干净了似的。

    第56章 第伍拾陆章

    慕靖安尴尬的笑了笑, 从他手中接过了麟儿,但麟儿也不给他面子,刚到他怀里就嗷的一声哭出来。

    没办法沈衍易只能又将麟儿抱过去, 他只是抱着小孩子颠了颠,又在小孩脸颊上轻轻亲了下, 小孩子就神奇的不哭了。

    若不是脸蛋上还有两条泪痕,几乎看不出刚才有哭过的迹象。

    慕靖安愈发阴沉, 恨不得立刻找到于映菡, 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 反正将孩子带走, 别留在这里。

    硕果悄悄退出去, 慕靖安没忍住在沈衍易脸颊上亲了一下。

    沈衍易颠小孩的动作停下, 在考虑能不能把自己也丢了。

    “衍易。”慕靖安有些心虚,漫无目的的说些话来:“废太子近在咫尺,今日皇上说,皇后恳请他给太子安排个老师,并且提议让内阁老臣彭正卿来当太子老师。”

    慕靖安说话时自己都没意识到,将手放在了沈衍易腿上。

    麟儿正扛吭哧吭哧的去扒他的手指,就差开口对他说:把手拿开。

    小孩子累的快,没多久就趴在沈衍易的颈窝睡着了, 沈衍易似乎很疼爱他,用脸颊轻轻的蹭着麟儿的小脸蛋。

    慕靖安看的心软,若是沈衍易当了父亲,一定是全天下最疼爱孩子的父亲。

    慕靖安只是想象了一下, 就觉得沈衍易的孩子一定幸福的不得了。

    他朝沈衍易平坦得腹部看过去, 腰肢在腰带下更显纤细,再往下隐没在薄薄的被子中, 沈衍易畏寒。

    他抬头时对上沈衍易冰冷恼火的目光。

    沈衍易问他:“你在想什么?”

    若是别的时候被这样问,慕靖安会因为沈衍易肯关心他在想什么而开心。

    但眼下他只有心虚:“我在想,弹劾太子的朝臣就是以彭正卿为首,皇后的心思昭然若揭。”

    沈衍易收回目光,“你最好是。”

    他唇抿的紧,垂下眼睑的动作显得有些刻薄。

    但慕靖安不介意,他只想抱住沈衍易说软话,给沈衍易认错。

    不过沈衍易是不会想听的。

    当夜慕靖安从背后抱住沈衍易,手指去解沈衍易的寝衣。

    在皮肤与皮肤相触时,沈衍易仍然不为所动。

    慕靖安自欺欺人,把自己没有被赶出去当做沈衍易欣然同意。

    而沈衍易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紧。

    餍足后的慕靖安怀抱汗津津湿漉漉的美人,寂静的久了容他胡思乱想,反而不知足起来。

    他想要沈衍易回应他,即便不热情也好,但是不要把他当做不存在。

    于是他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献了一个月的殷勤,但效果甚微。

    沈衍易昏昏欲睡,慕靖安肌肉紧实的手臂垫在他脖颈下,因姿势不对劲硌的他耳朵痛,所以他单纯的为了缓解疼痛而转过来。

    呼吸交汇在一起,慕靖安一动不敢动,甚至下意识屏气,害怕沈衍易感觉到后就挪走了。

    原本他对沈衍易动念头只是因为沈衍易好看,相处下来沈衍易自然是个好人,他喜欢,但还揣着点居高临下的心思。

    沈衍易是沈鸿雪送给他的投诚之礼,那自然就是他的。

    他对沈衍易好是他善心打发他,但不允许沈衍易太过逾越,偶尔他恼火生气,抱得也是让沈衍易服软的念头。

    可惜沈衍易不是这样的人,他记挂生母有所顾虑,偶尔会崩溃妥协,但大部分情况他都梗着脖颈直着脊背,表示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几次对峙下来,慕靖安的那点高傲几乎磨没了,不管沈衍易是谁送来的,是不是送给他了就是他的,反正他只要沈衍易。

    若是沈衍易不干,那他跪下哭着抱沈衍易双膝也要沈衍易。

    书房桌案边角被他用匕首刻了“和”字,提醒自己不要一时激动,又让两人变僵,缓和起来尤其耗费心力,但恶化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整个冬天过的尚且算得上相安无事,沈衍易除了看诊就是哄麟儿玩。

    小孩子长的快,但是朝夕相处的沈衍易看不出来,肖嬷嬷两手比划:“刚生下来的时候才这么大。”

    沈衍易甚至有些怀疑:“真的吗?”

    “真的。”肖嬷嬷笑他瞪圆的眼睛,“你日日见着他,感觉不出来,等他娘亲回来了,一眼就知道长了多少。”

    沈衍易想起来刚生产完不坐月子就敢到处乱跑的于映菡,还有她离开时决绝的场面,对于肖嬷嬷的话表示怀疑。他觉得未必。

    麟儿现在很爱笑,不再是咧开嘴巴露出没长牙的压床,笑的沉默又傻气。甚至沈衍易都不觉得那是一个笑。

    好像只是长大了嘴巴,但是肖嬷嬷很骄傲的同招呼沈衍易看:“笑了笑了,麟儿笑了。”

    沈衍易不好反驳,只好陪着挤出一个笑,装出像肖嬷嬷一样很欣慰的样子。

    现在麟儿笑起来咯咯的,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在笑。

    脸蛋也胖乎了许多,胳膊和腿短短的,一节一节像是莲藕。

    沈衍易已经能独立哄好麟儿,麟儿也很信任他,在他怀里时总是安静又快乐,但还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小手,经常抓破沈衍易细嫩的皮肤。

    有几次他在沈衍易怀里午睡,不知做了什么美味的梦,将沈衍易的手臂嘬出一块红紫的痕迹。

    沈衍易当时也在睡觉,醒来了也没注意。

    晚上慕靖安与他亲近时才发现,先是自我怀疑的回想很久,总觉得最近没有亲沈衍易那里。

    他想追问沈衍易,但又怕沈衍易误会他在质问,欲言又止几次,沈衍易看见了也装没看见。

    最后是他旁敲侧击打听时,硕果告诉他那是麟儿睡觉时不知不觉弄出来的。

    慕靖安好几次想同沈衍易修复感情,但肖嬷嬷和麟儿整日待在沈衍易床边,从沈衍易醒来直到沈衍易睡着。

    甚至有时候沈衍易睡着了,肖嬷嬷还会把也在睡觉的麟儿留下沈衍易旁边,她出去透气转圈。

    慕靖安想陪沈衍易单独打发时间的机会都没有,晚上两人倒是睡在一张床上,但沈衍易总是早早阖上眼睛躲避他。

    房-事偶尔也有,对此沈衍易很消极,蹙起的眉在表达他的排斥,但是他并不拒绝,像是一种对慕靖安的极度无事。

    日子不知快慢的到了小年,这日从早到晚的下雪,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年前都不必上朝了。

    第二日雪还没停,大雪鹅绒一般,就连肖嬷嬷都没让奶娘带着麟儿出门。

    闲下来的慕靖安与沈衍易独处一室,慕靖安顿时感觉好难得,兴奋之余反而不敢太热情,怕惹了沈衍易厌烦。

    沈衍易窝在小炕上盖着棉被看书,慕靖安也拿了本书坐在他旁边,沈衍易就默默穿好鞋履,回到卧房去睡觉。

    慕靖安知道自己又被讨厌了,思索片刻,在当个隐形人和识趣的去书房中犹豫很久,最终选择当狗皮膏年黏着沈衍易。

    沈衍易看着在自己旁边慢吞吞躺下,似乎这样就不会惊动他的慕靖安,很无奈的闭上眼睛。

    有时候他都想稳稳慕靖安究竟在想写什么,有时候在外面对一群心腹属下严肃又威严,进了屋就变的难缠又不要脸。

    “衍易。”慕靖安唤了他一声,旁边的褥子被子欻啦欻啦响了一阵,慕靖安挪到沈衍易近处,两人鼻尖只相隔不到一寸。

    沈衍易很烦:“怎么了?”

    得到了沈衍易的回答,慕靖安像是受到了鼓舞,又往前凑了凑,在沈衍易鼻尖啄吻了下。

    沈衍易蹙眉,慕靖安看见后竟然用手指将他的眉心扒开复原。

    沈衍易翻身背对他,慕靖安就挪到床里面去,仍然和沈衍易面对面。

    “你走开。”沈衍易推他:“我想清净一会儿。”

    慕靖安心里很酸:“麟儿整日在这儿闹你,你为何不就不要清净了?”

    “好。”沈衍易睁开眼睛,慕靖安顿感不妙。

    果然沈衍易开口扎他的心:“一定要我说的直白又难听吗?我不是要清净,而是不想看见你,我说…”

    慕靖安不想听了,所以吻住了他。

    沈衍易拒绝的很激烈,最后慕靖安什么都没有做成,只能狼狈又受伤的离开了卧房。

    他关上门,背抵在门身上,难以置信沈衍易回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慕靖安缓了很久,最后阴沉的坐在堂屋里,偶尔瞟一眼窗外落雪。

    雪又下了一整天,夜里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鹅毛大雪和狂风作乱。

    在小炕上将就了半夜的慕靖安,腰酸背痛的醒过来,外面亮的不知几时。

    既然沈衍易不欢迎他,他打算去书房的碧纱橱将就一晚,推门出去时门只开了条缝就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慕靖安清醒了几分,又推了几下还是没用。

    他又去开窗,发现窗子已经冻住了,猛地一推终于推开,入眼满天大雪,房子像是下陷到了地底。

    积雪哗啦啦掉进屋子里,慕靖安伸头出去看了眼门口,风把厚厚的积雪都吹到了廊下,门已经完全被堵住了。

    高度直达屋檐下,往外行成了一个坡,看来在他睡着时刮了不小的风,反正他暂时出不去了。

    昨夜当值的侍从也不在,硕果好心让他们都回去睡吧,侍卫也都在耳房和厢房取暖,那里的门不巧也被雪抵住了。

    慕靖安苦笑了下,这回不是他故意赖在这里,而是天公作美,让他与沈衍易名正言顺。

    卧房里很暖和,慕靖安脱掉外袍钻进暖融融的被窝,沈衍易脸蛋白白软软,嘴唇红润的微微张开,呼吸声微弱平和。

    慕靖安凑近亲了一下,然后将人揽在怀里,还没等他找到舒适的姿势,就顿了一下。

    他凑过去试了试沈衍易的额头,热的不太寻常。

    这不是温暖的被窝能捂出来的温度。

    沈衍易睡梦中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感觉到自己走在火焰山,灼烧的浑身都不舒服,忽然碰到了一块冰冰凉凉的石头,他连忙抱住石头,尝试爬到石头上去,否则腿都要烫的融化了。

    慕靖安拥住忽然不老实的沈衍易,沈衍易一会儿抱着他脖颈,一会儿抱住他脑袋往上窜,两腿乱蹬,蹬他的膝盖也就算了,还差一点踩的他断子绝孙。

    慕靖安连忙捉住沈衍易的脚,将人按回怀里控制住。

    沈衍易迷迷糊糊醒过来,下意识觉得慕靖安对他做了坏事,质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乖乖,是你对我…没什么。”慕靖安揉他的眉心:“你起热了,先不要睡,我去给你端水。”

    沈衍易听到水就产生了强烈的迫切,他嘴唇很干,但热症烧的他唇色极红。

    慕靖安出去后再次尝试开门,方才还能开条缝,才隔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纹丝不动了。

    又唤了两声硕果也没得到回应,慕靖安舌-头顶了顶脸颊软肉,阴鸷像是恨不得把房顶破开。

    但沈衍易还起着热症,经不得外面呼呼的寒风。

    于是慕靖安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恼火,温柔的倒了杯冰凉的水,在旁边炉子上稍微热了热。

    茶杯又变的烫手,他治好又换了个茶杯免得烫伤细皮嫩肉的沈衍易。

    再回来时沈衍易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他坐在床头,脑袋耷拉到胸前,怀里抱着团成一团的被子。

    慕靖安把他脑袋小心的抬起来,又贴在他耳边唤他:“衍易?醒醒喝水了。”

    沈衍易掀开沉重的眼睑,懵懵的张开嘴巴。

    慕靖安的心一下子软的不得了,想起了沈衍易刚来王府没多久的日子,折腾了一遭不肯吃饭,还是等他来了才肯吃。

    一日沈衍易睡的迷迷糊糊,被他叫醒时还做着梦,冲他张开嘴巴,他光顾着稀奇喂了沈衍易一口,然后沈衍易咳的脸都红了。

    “病了就成笨蛋了。”慕靖安揉了揉沈衍易的脸颊,将水喂到沈衍易嘴边,还不忘提醒他:“别呛到。”

    沈衍易已经意识不轻,水从他嘴角流出来,一点都没喝进去。

    “醒醒,衍易?”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沈衍易脸蛋热的让人心生不安。

    慕靖安闭了闭眼,然后继续哄他喝水,但沈衍易不太听话。

    焦急之下慕靖安自己喝了口水,然后渡给沈衍易。

    如此喂了几口水后,沈衍易幽幽转醒,眼神看起来恍惚极了,很没精神的望着他,忽然唤了声:“靖安。”

    慕靖安心像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疯狂快速的跳动起来,他捧着沈衍易的脸,忙问:“你唤我什么?”

    沈衍易已经再次昏睡过去。

    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慕靖安连忙去盥室打了盆凉水给沈衍易擦身子。

    他将帕子打湿敷在沈衍易额头,又打湿了两条帕子团成团夹在沈衍易腋下。

    等帕子被沈衍易的体温捂热,慕靖安连忙洗了新帕子换上,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中途慕靖安尝试开窗开门都未果,还在愤怒锤打时把手指关节骨处的皮擦破了,隐隐渗出血来。

    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凉水和帕子。慕靖安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沈衍易病的那么厉害,若是熬不到明日太医过来,他要怎么面对现实。

    慕靖安不小心打翻了水盆,他绝望到了极点反而变的无措,哆嗦的抱起沈衍易,紧紧搂在怀里。

    沈衍易仍然很烫,灼热的呼吸搭在他的脖颈。

    “衍易衍易衍易…”慕靖安喃喃自语,又像是虔诚的祈祷,希望沈衍易听见他的召唤留在他身边,不要丢下他。

    慕靖安的惊惧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沈衍易的肩膀上。

    假若今夜沈衍易有事,往后余生他要如何是好。

    “我…”

    慕靖安听到耳边微弱的声音,连忙轻轻与沈衍易拉开一点距离。

    沈衍易眼皮半掀,虚弱的同他说:“我要喘不上气了,你抱我太紧了。”

    “衍易,不要睡。”慕靖安抓着他的肩膀,甚至隐隐带着哭腔:“我很怕…”

    沈衍易的思绪已经变得迟钝,懵懵的问他:“怕什么…怕黑吗?不怕。”

    沈衍易把自己手和脸都藏到冰冰凉凉的慕靖安身上,不见外的撩起慕靖安的里衣,却夺取慕靖安皮肤的冷凉。

    他感觉被慕靖安抱着好舒服,慕靖安一只手从枕边捡起湿帕子盖在沈衍易额头。

    沈衍易的所有感觉开始变的不真实,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正抱着麟儿,然后习惯性的在麟儿小脸上亲了亲,又把自己的脸怼到麟儿嘴边贴了贴,口中小声念叨着:“礼尚往来,你也亲亲我。”

    麟儿还不会难度这么大的动作,甚至能竖立抱着还是没几天的是,小脖子没有支撑脑袋太久的力气。

    于是沈衍易把人往下按。

    按了几下没按动,麟儿有些无奈的问他:“要做什么?”

    “快躺下,别扭着小脖子。”沈衍易迷迷糊糊回答完,心里的迷雾的朦胧散去,他反应过来不对劲,麟儿满打满算五个月,怎么可能同他说话?

    沈衍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两只手正按在慕靖安胸前,而慕靖安担忧的双眸中透着迷茫。

    “乖,先躺下。”慕靖安将他塞回被窝,端起地上的水盆出去。

    沈衍易醒了几分,他望着上空回想方才自己半梦半醒间做了什么,他好像亲了慕靖安,还把脸凑到慕靖安嘴边给人亲。

    …

    沈衍易眨了眨眼睛,比起难为情,他更觉得难以置信。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并非因为碰碰乱跳,而是因为那里正在发酸,像是被水浸泡的涨了起来。

    慕靖安端水回来发现他还醒着,俯下身离得很近的轻声询问:“难受的厉害吗?是不是哪里痛?”

    一边说一边给沈衍易揉眉心,沈衍易水蒙蒙的眼睛望着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最后选择沉默。

    慕靖安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生病的人总是很沉默,更何况沈衍易身子一直不太好。

    “乖,外面的雪堵住了门。”慕靖安握着他的手指捏了捏:“我再给你擦擦身子,等熬到明日有人清雪,就让徐丹台过来。”

    昏暗烛光下的慕靖安温暖柔情,从内到外散发着疲惫的气息。

    沈衍易于心不忍的回应了他,点点头,然后轻声说:“我不痛。”

    “乖乖。”慕靖安贴了贴他的脸,心想沈衍易小时候一定是个省事听话的小孩,若是他生母在身边,一定会到处炫耀她的儿子乖巧又漂亮。因为沈衍易值得这样的夸奖。

    慕靖安洗了冷水帕子给沈衍易祛热,每隔半刻钟重新洗一次。

    沈衍易闭上眼睛就是混沌的梦,干脆睁着眼看慕靖安忙活。

    深夜的寂静里,慕靖安不知疲倦的重复着洗帕子敷在沈衍易额头和腋下的动作,次数多到沈衍易连抬起手臂的动作都有点不耐烦。

    慕靖安还耐心的哄他:“乖,已经没那么热了,再敷一会儿。”

    沈衍易眨了眨眼,将自己眼睛的酸涩感逼退。

    他想起来自己那日同苗岫澜说的话:即便我意志动摇,但这也不能算我的错。是他打我一个巴掌给我一个甜枣,我没吃过甜枣,我被这种手段驯服变的下-贱怎么会是我的错?

    天快亮时沈衍易身上终于不烫了,慕靖安仍然在把湿帕子往他额头上敷。

    沈衍易冰的一激灵,“不用了。”

    慕靖安却以为他在闹脾气,抚了抚他的头发以作安慰,然后继续把帕子放在他额头。

    沈衍易治好抓着他的手去摸自己额头,告诉他:“已经不热了。”

    “这是帕子冰的。”慕靖安给他解释:“你光是皮肤凉了,身子里头还是热的,还要敷到…”

    慕靖安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沈衍易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小腹,沈衍易想的很简单,他只是想证明给慕靖安,没有被帕子敷的地方也凉下来了。

    “真的不热了。”沈衍易往里面挪了挪,然后拍了拍枕头:“睡吧。”

    慕靖安几乎有些无措了,沈衍易竟然主动要他睡在旁边,他连忙答应:“好。”

    行动上却有些迟疑,纠结一会儿借口把水盆端出去,躲到堂屋拍着胸口,呼吸乱的彻底。

    沈衍易思绪还没恢复,他眨了眨眼,在等待中依然觉得慕靖安只是单纯去放水盆。

    慕靖安回来后小心的躺下,沉默了一会儿后又伸手把沈衍易圈回怀里,他很少在沈衍易醒着时这样做。

    但今天沈衍易给了他这样做的勇气。

    而沈衍易也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不该在睡着前就窝在慕靖安怀里。

    平常只有醒来后才是这样的姿势,睡前理应泾渭分明。

    天已经快要亮了,沈衍易没有在察觉不对劲时推开慕靖安,而是沉默的纵容了他这样做。

    第57章 第伍拾柒章

    晨起时仆从清了院子里的雪, 等硕果让人将门下的冰溜子砍掉进来时,沈衍易刚脱离了起热时的头脑混乱,安稳的睡着。

    慕靖安听到开门声睁开眼睛, 他想出去提醒硕果不要敲门,但他刚动了一下, 沈衍易就捉住了他的头发。

    慕靖安想了想,将沈衍易的耳朵捂住, 硕果敲门后进来。

    “让徐丹台过来, 衍易昨夜起热了。”慕靖安声音很轻的说完, 就回过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

    沈衍易阖着眼睛垂着纤长的眼睫, 手指很用力的抓紧, 指缝里露出来慕靖安的头发, 随着呼吸脖颈缓缓起伏。

    他看起来睡的很安稳,慕靖安凑近亲了亲他的脸颊,又在他微张的唇上碰了碰。

    起热症时沈衍易嘴唇烧的殷红,像是熟透的樱桃,但碰上去很干燥。

    热症消退了,他唇色开始变淡,甚至有些发白,慕靖安用指腹在上面揉了揉。

    沈衍易睡梦中感觉到不对劲, 无意识的抿了抿唇,就好像在慕靖安的指节上落下了一吻。

    慕靖安心砰砰直跳,直到现在沈衍易的热症退了,他才隐约感觉到自己飘飘然的心情。

    昨夜大雪封门, 他和沈衍易两个人被短暂的困在房里, 沈衍易的热症不能够甩手给徐丹台,只能他靠着从前的经验, 努力让沈衍易恢复健康。

    平常大病小病都靠太医,徐丹台就像是主心骨。而慕靖安能做的就是倚靠自己的权势财富找来许多的“徐丹台”,一个徐丹台不行就换下一个徐丹台。

    他担忧沈衍易,但也信任那些声名远扬的神医。

    可昨夜守在沈衍易身边的只有他自己,不会医术让他很慌乱,在推不开门后的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惧,理智高烧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惊慌失措,否则沈衍易会失去信心。

    但他还是有几次差点撑不住,光是想到沈衍易有可能会病的很重,或是耽误了诊治,任何一种结果都让慕靖安无法接受。

    想起来自己抱着沈衍易说怕,慕靖安后知后觉的难为情。

    沈衍易睡梦中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落下自己手臂上,他哆嗦了一下惊醒,发现慕靖安坐在床上,而自己正横躺在慕靖安怀中,脑袋枕着慕靖安手臂。

    平常他就经常这样抱着麟儿,可麟儿才那么一点大,抱起来轻而易举。

    他已经是快要弱冠的男子,慕靖安竟然这样抱着他,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床边站着局促的徐丹台。

    “吓到了?”慕靖安将他往怀里紧了紧:“徐太医在为你诊脉。”

    沈衍易推了推慕靖安的肩膀,抱得有点太紧了,再有这样的姿势不适合被别人看见。

    “是微臣的手太凉,对不住了公子。”徐丹台赔笑,将两手搓了搓,硕果连忙递上汤婆子。

    沈衍易想脱离慕靖安的怀抱,慕靖安迟疑了一下,破天荒的松开手任沈衍易离开他。

    沈衍易把手递给徐丹台,诊脉后开了药。沈衍易轻声说:“劳烦徐大人大雪天跑一趟。”

    徐丹台有点受宠若惊了,连连说应该的应该的。

    王府里的雪不缺人清扫,大街上就一样了,一些来往频繁的街道被趟出能跑马车的路,偏僻的地上只有深深地脚印,离远了只是一片白。

    徐丹台不想折腾,来的次数多也大胆了些,厚着脸皮问硕果,能不能住几日他之前留宿的小院子。

    硕果欣然同意,若是沈衍易再有什么事也方便,领着徐丹台出去了。

    沈衍易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屋子里又剩下他和慕靖安两个人,这一事实有点让他不舒服。

    昨夜慕靖安照看他,竟然让他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无论慕靖安做过什么,但有一瞬间沈衍易心落在肚子里,他想,若是有人真心实意为了他的性命安慰担忧,慕靖安应该算一个。

    两人之间忽然变的尴尬,慕靖安在沈衍易心中的印象变的极其复杂。

    他做过许多沈衍易不喜欢的事,但他又真的在乎沈衍易。

    按照沈衍易身边大多数人的看法,沈衍易必然不缺青睐和看重,很多人会在乎沈衍易,这种唾手可得的情感,沈衍易理应习以为常。

    可事实与之相反,沈衍易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在乎,或者说他冷淡戒备的性子并未给别人走近他的机会。

    唯有慕靖安横冲直撞,强势又专制的把他塞到自己心窝子里当心头肉。

    虽然他心窝子滚烫灼热,根本不适合沈衍易这块极冷的心头肉生存。

    但慕靖安也是执拗的,好像这块肉必须在他心窝子里,就算是烫熟了也不要撒手丢开。

    沈衍易很痛苦,但又很堕落的对这种“在乎”心动。

    厨房那边也好久才撬开门进去,王府的一切都被这场大雪延后,直到巳时沈衍易才吃到第一顿饭。

    炖的简单的鸡汤粥,还有他每顿都会有的软酪,现下不是能吃到鲜杏的时节,玫瑰杏肉软酪变成了樱桃蜜饯软酪。

    沈衍易喝了半碗粥,心不在焉的拿了软酪咬,咀嚼了一会儿停下动作,蹙着眉把剩下的大半个软酪递给了慕靖安。

    做完这个动作后两个人都怔了一下。沈衍易心想:你完了沈衍易,不打起精神应对慕靖安的后果就是让慕靖安以为你因为贪图关爱屈服了。

    慕靖安佯装这很平常,担心自己反应太惊奇沈衍易会害羞。

    他将沈衍易给他的软酪吃完,沈衍易仍然在僵硬。

    “樱桃是酒浸的。”慕靖安替他解围:“你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吃。”

    沈衍易反而更加郁闷,喝了口水走开了。

    慕靖安端着他的药追到卧房,沈衍易正在拆自己的发冠,动作很没好气,吃顿饭的功夫还要束头发,关键是他还吃不下多少。

    “乖乖。”慕靖安用勺子搅着药碗:“听话把药喝了,徐丹台说这回的药没那么苦。”

    沈衍易澄清:“我是忘了。”

    慕靖安没领悟,将药碗吹了吹,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不信你先小尝一口,至少闻起来不苦。”

    沈衍易一把夺过碗咕咚咕咚全部喝光,自己都没意识到正在蹙眉,对慕靖安说:“我不是怕苦,我是忘了。”

    “啊…”慕靖安的声音有点迟疑,心里觉得沈衍易今天很不一样。

    很多时候慕靖安觉得沈衍易不像未弱冠的年纪,言行气质很像那些一把年纪的大儒贤士。

    而现下的沈衍易有了那么一点小小年纪特有的笨蛋气质。

    慕靖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鲠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像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怕苦不爱吃药。”

    话出口后慕靖安就有点像拿脑袋撞墙,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他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大伤小伤能抗的都硬抗,但可不是怕苦,而是嫌麻烦。

    况且他说在边疆苦寒,有时候干粮粗糙的割喉咙,还不如一晚热腾腾的药汤子。

    果然沈衍易生气了,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冷哼了一声。

    他想反问慕靖安才比他大几岁,但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从这之后沈衍易表现出了对麟儿强烈的亲近之意,雪深路滑奶娘和肖嬷嬷不再抱着麟儿来狴犴堂。

    但沈衍易执意去敬德堂看麟儿,连续几日后慕靖安也看出来了沈衍易在躲着他,更加觉得郁闷。

    其实沈衍易觉得自己对待慕靖安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他会在慕靖安给他端茶时喝掉,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推开。

    除夕夜时慕靖安在门口堵住了要去敬德堂的沈衍易,朝他伸出手,摊开地手心里放着几块饴糖。

    沈衍易看了看他,慕靖安想剥开一块糖喂给沈衍易,但他怕沈衍易没有耐心等他的动作,所以越着急反而越剥不开了。

    最后他横着一条长腿在门框上,用身-体挡住了沈衍易出去的路。

    沈衍易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发癫,直到他剥开了饴糖递到沈衍易嘴边。

    沈衍易看着他,眼神似乎逐渐浮现一抹幽怨,慕靖安没忍住,将人抱住啃了几口。

    “真是难伺候。”慕靖安笑了:“我就没碰上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

    沈衍易脱口而出:“没人要你伺候我。”

    他的意思是他们可以毫不相干的生活,因为王府很大,他相信王府中一定有两个仆侍从未见过面。

    但在慕靖安听起来,无异于在说:你要是不想对我谄媚殷勤了,就把我放走,有许多人愿意哄我。

    慕靖安心情不畅快,把沈衍易按住又啃了几口,沈衍易离开狴犴堂的时候脸是红的,脸颊泛着一层湿漉漉,在寒风里一吹简直刺骨。

    他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到了敬德堂还有些恍惚。

    麟儿穿着一身红色缎子的新衣裳,躺在被褥堆叠的小炕上,褥子叠的不是十分平整,至少沈衍易能用肉眼看出来一边高一边低。

    沈衍易若有所思的坐在旁边,没有去逗刚睡醒一刻钟,正精神抖擞非常需要关注地麟儿。

    麟儿蹬着小腿乍着小胳膊,自己活动了一会儿四肢,忽然毫无征兆的大腿一个大摆,整个人翻了个身。

    这个大动作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沈衍易惊奇的看过来,麟儿侧躺着,两条小胖腿堆在一起。

    肖嬷嬷和奶娘高兴的说会翻身了会翻身了,真是了不得。

    沈衍易看着累的吭哧吭哧的麟儿,还有他的小胖腿,被他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的笑了起来。

    慕靖安来的及时:“笑什么呢?”

    他原本就是追着沈衍易来的,刚才沈衍易出门前的温存让他心里有点没底。

    肖嬷嬷拉着慕靖安:“快看快看,我们麟儿会翻身了。”

    见沈衍易已经收住了笑,绷着脸垂着眼。慕靖安有些失落的跟着肖嬷嬷去看麟儿。

    他心不在焉的看了几眼,沈衍易见麟儿累的要发脾气了,连忙将麟儿抱起来。

    慕靖安误以为沈衍易故意不给他看,两人气氛有点尴尬。

    当着肖嬷嬷的面,沈衍易也不是存心要给他难堪,但慕靖安那张经常摆着气势汹汹甚至凶神恶煞的脸,竟然也能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沈衍易明知他是故意的,也不得不缓和道:“你想抱抱麟儿吗?”

    见他主动说话,肖嬷嬷欣慰的笑了笑,然后借口有事去了里屋,顺道带走了奶娘。

    慕靖安生疏的朝沈衍易伸出两条手臂,沈衍易把麟儿放到他怀里,松手后调整着慕靖安手臂的位置。

    很快麟儿就十分有主见的表达出了他的抗拒,两手两脚都蹬着慕靖安的胸膛,硬是拉开了一段距离。

    沈衍易怕慕靖安对小孩子生气,伸手将麟儿的两个小脚从慕靖安胸膛拿下来,但没多一会儿麟儿又恢复了抗拒的姿势。

    慕靖安有点泄气,将麟儿还给他:“你抱吧,他记仇我让人将他放在大门外。”

    提起这一茬,沈衍易问:“你母亲呢,如今在何处?”

    “回边疆了,她有她想做的事。”慕靖安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孩子现在是王府的。”

    沈衍易一时没明白。

    慕靖安给他解释:“于映菡又不愿意让孩子同他父亲有关系了,给他父亲的族长传了信,说孩子夭折了。”

    沈衍易不是信奉鬼神异闻的人,但除夕夜里还是让人觉得忌讳:“不该这样说。”

    慕靖安以为他在说于映菡,“她做了决定没人能劝得住,横竖她的孩子''夭折'',既然你喜欢麟儿,王府就先养着。”

    沈衍易没有说话,他看着麟儿肉乎乎的小脸,比初次见面时好看了很多。

    刚生下来的麟儿像只小猴子,现在的麟儿也会被人夸粉雕玉琢了。

    大年初一要慕靖安要回宫,很多皇室子女要跟着皇上去祭祖,要午后才会回宫。

    慕靖安没有留在宫中,而是回来与沈衍易一起过初一。

    王府里张灯结彩,所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红色,新年气息浓郁。

    唯有狴犴堂里安安静静,甚至有点死气沉沉。

    沈衍易展开自己的腰扇看了半天,慕靖安看着一身水红色衣裳的美人,美人回过头来眼眸水蒙蒙,像是要哭了。

    慕靖安吓了一跳:“怎么了?”他捧起沈衍易的脸。

    沈衍易又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扇面上。

    慕靖安知道他宝贝这把扇子,连忙接过来用袖子抹掉眼泪,放到一边后捧起沈衍易的脸,给他擦脸上不断滚出来的一颗颗泪。

    沈衍易推开他,低下头自己哭自己的,隐约能听见他在自言自语:“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都走了,都走了。”

    慕靖安一下子想起来姜桂,那个不机灵的小厮,他就不明白沈衍易为何总是记挂一个根本不记挂他的侍从。

    但沈衍易就是沈衍易,品行高洁性情纯粮,慕靖安觉得这很合理。

    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起来姜桂,慕靖安愧疚的抱住沈衍易,沈衍易静默的哭了很久。

    沈衍易哭过之后就到了晚膳,一桌子摆在小厅,但上桌用膳的除了他们两个就是肖嬷嬷。

    一顿饭吃的冷冷清清,因为沈衍易睫毛上挂着泪,肖嬷嬷也没有说太多话。

    慕靖安是没兴趣守岁的,沈衍易又不宜熬夜,两人早早的准备歇息。

    新年准备的东西都是新的,摆在床头高几上的两套寝衣分明是一对,夫妻鸳鸯绣样,每人身上一对鸳鸯。

    沈衍易不想穿,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慕靖安很紧张的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激将道:“你若是不喜欢,就只好光着了。”

    …

    沈衍易穿上了寝衣,散开了发冠,躺进绣鸳鸯的大红锦被里,枕着绣鸳鸯的枕头,他忍不住掀开锦被看了眼褥子,果然还是鸳鸯。

    他问慕靖安:“硕果很喜欢鸳鸯?”把所有的旖旎和遐想都推到了硕果身上。

    “嗯?”正在当着沈衍易的面换寝衣的慕靖安稍稍疑惑了一下,他差点以为鸳鸯是哪个姑娘的名字。然后目光落在被面上,他犹豫了一下,回答沈衍易:“兴许吧。”

    硕果喜不喜欢鸳鸯他不知道,但这些锦被寝衣倒是他喜欢的。

    沈衍易平躺在被窝里,似乎在思考什么,慕靖安躺下后想抱他,被他轻轻推开了。

    慕靖安只生气了一瞬就把自己哄好了,想不起以前沈衍易憎恶的目光和刻意的沉默,现在沈衍易已经让他惊喜了很多。

    他甚至觉得要求沈衍易再多说一点太得寸进尺了。

    沈衍易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慕靖安才发觉自己上当,沈衍易刚才大概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酝酿睡意。

    慕靖安将睡着的沈衍易抱在怀里亲了亲,然后也慢慢睡着。

    正月初二夏哲颜携妻子来王府,因为他的妻子原本是他的侍女,比他大几岁,从小被买到夏家,没有家人。

    初二回门没有娘家可去,夏哲颜便带她来王府了。

    夏夫人举止落落大方,硕果上了点心瓜果,让客人等候在小厅。

    夏哲颜不见外,带着夏夫人四处看看逛逛。

    慕靖安先出来见人,夏夫人客气的要行礼,被夏哲颜一把搀扶住,告诉她:“不用。”

    慕靖安一笑,也没说什么。他同邵英池和夏哲颜之间并不在乎这些虚礼,笑只是因为看见夏哲颜护着自己妻子,倒是很有人情味,半点不像会杀害自己手足的人。

    夏夫人第一次来王府,原本还好好的,一见到慕靖安之后就很拘谨。

    夏夫人是女子,慕靖安也不好与他说太多话,以免夏哲颜醋坛子打翻。

    倒不是夏哲颜以前展现过自己的吃醋小气,而是慕靖安代入了自己,若是别人同沈衍易说话,他定要生气的。

    外面下着小雪,沈衍易出门往狴犴堂去,半路想起来硕果说夏哲颜带着夏夫人来王府“回门”。

    王府没有内院女眷,勉强有个李王姬不能出来待客,沈衍易想了想,不如请夏夫人去敬德堂看麟儿。

    沈衍易折返回来,他一身红衣,外面披着赤红狐狸毛大氅,领口一圈洁白的兔毛。雪花落在上面像是冰遇见了火。

    夏哲颜和慕靖安说着话出门,夏夫人安静的跟在夏哲颜身侧,她忽然开口:“哎,神仙下凡了。”

    慕靖安和夏哲颜寻声望过去,沈衍易如仙子一般朝他们走来,睫毛上落了雪,眨眼都变的沉重。

    他走过来,只淡淡的扫过夏哲颜,然后询问夏夫人:“王府里有个孩子,夏夫人想去看看吗?”

    慕靖安蹙起眉,夏哲颜悄悄打量着慕靖安的神色。

    夏夫人欣然同意:“有劳贵人引路。”

    沈衍易朝她做出请的手势,然后自己走在前面,夏夫人落后几步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暗中的吴甸看见了慕靖安的眼神示意跟上去。

    夏哲颜连忙笑说:“沈公子如今能担主母待客之职,殿下何时封人家做宁王妃?”

    听了他的话慕靖安才有了些笑意,夏哲颜说的对,沈衍易只是在行主母的责任招待内眷罢了,没什么好小心眼吃醋的。

    夏哲颜松了口气。

    “哲颜。”慕靖安开口:“你是斯文人,或许能同衍易说上话。”

    夏哲颜眼皮直跳,立即否认:“王府的人没与殿下说过吗?那日殿下处置了姜桂,我与殿下一条心,早把沈公子得罪透了。”

    “不一样。”慕靖安叹息:“我是让人处决了姜桂,相比起我的不可饶恕,你当日只能算惹他生气,照他的淡然和大度,早就不记得了。”

    夏哲颜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慕靖安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在正月同他算账,那也太没人性。

    慕靖安说:“你帮我劝劝他,我有心与他缓和,可惜不解他的意,始终做不到他心坎上。”

    夏哲颜笑的很僵硬:“我尽力一试。”

    忙也不急于今日,两人悠闲起来四处逛。

    “英迟不知在何处醉生梦死,我邀他一同前来,但他说不得空。”

    “随他。”

    夏哲颜忽然想到:“殿下是不是还要去宫宴?”

    慕靖安嗯了一声,在某个路口转弯,朝敬德堂那边去。

    “宫宴要携妻眷…”

    慕靖安毫不犹豫:“我自然要带衍易同去。”

    夏哲颜又一次哑口无言,谁不知道宁王殿下情深似海,但要紧的是宫宴并非什么好场合,勾心斗角危机四伏,即便这些侥幸都没有。

    但沈衍易的男子身份,光是出现就足够让人侧目了。

    况且那样人多的场合,很难说沈衍易一顶不会被人认出来。

    有了麟儿,敬德堂算是王府最热闹的地方了,因为沈衍易带着夏夫人来了,厨房的人正提着许多食盒往这边走。

    慕靖安朝敬德堂抬了抬下巴:“我们也去看看。”

    第58章 第伍拾仈章

    麟儿穿着厚实红色的小袄, 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眼睛在夏夫人和夏夫人的侍女之间来回转。

    夏夫人头戴的钗环精美贵气,麟儿的目光一直跟着偶尔轻轻晃动的步摇。

    原本麟儿盯着哪里, 奶娘和肖嬷嬷都会立刻把他好奇的东西拿过来给他玩,见夏夫人没有看懂他的示意, 瘪瘪嘴哭的好委屈。

    沈衍易微微侧身挡住麟儿的目光,拿起桌上的炸面果给他磨牙, 他嫌弃的偏开头继续哭。

    夏夫人也上前帮忙哄, 她的儿子已经能满地跑, 很有照看小孩的法子, “麟儿看那是什么?哎呀呀, 好怕怕呀…”

    夏夫人掐着麟儿腋下抱起来, 带着他去看高几上“好怕怕”的花瓶,但麟儿没有他的儿子好哄,只看了一眼就又哭起来。

    因为夏夫人是客,又是做过母亲的,肖嬷嬷和奶娘都只是在旁边说话哄两句,怕夏夫人多心所以没有过多掺和。

    但沈衍易有点坐不住了,麟儿越哭越伤心,像是从喉咙里用力, 他怕麟儿哭坏了嗓子所以很担忧心疼。

    忍不住起身走过去,对夏夫人说:“给我吧。”

    夏夫人将麟儿还给他,轻笑了下:“还真有我哄不好的孩子。”

    肖嬷嬷也笑:“这孩子脾气大,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我瞧都是公子惯出来的。”

    夏夫人便与肖嬷嬷说笑, 沈衍易微微朝她们点头,然后抱着麟儿满屋子转悠。

    很快麟儿就忘了自己为什么哭, 在沈衍易拿起一个橘子给他时,他缓缓闭上了嘴巴,凑到橘子前嗅了嗅,然后张开嘴巴用没有一颗牙齿的压疮啃橘皮。

    沈衍易在他脸颊亲了亲,听见内廊有开门声,沈衍易连忙捂住麟儿软软的头囟,背过身去挡风。

    慕靖安刚进来就看到了抱着小孩温温柔柔的沈衍易,他露出点笑意朝沈衍易走过来。

    “你站住!”沈衍易因为焦急而语速略快,听起来有些不客气。

    夏哲颜也受了点惊吓,心想该不会要旁观慕靖安被斥骂吧,到时候慕靖安丢了面子会不会杀自己灭口。

    慕靖安停下脚步。

    “你们身上有冷气,不要靠近麟儿。”沈衍易快速远离他们。

    夏哲颜松了口气,进屋与肖嬷嬷拜年问好。

    沈衍易抱着麟儿进了里间,把麟儿放在小床上,又转他头顶的琉璃串,五彩斑斓的小石头在他眼前晃动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好听声响。

    麟儿蹬着小腿笑的开心,沈衍易也笑了笑,用手指擦掉麟儿脸颊上的泪花。

    “好乖啊麟儿。”沈衍易与他说话:“又乖又好哄。”

    沈衍易心里忽然有点难过,若是麟儿长大了还是这样的脾气,大概会容易吃亏。

    其实这只是他的想法,肖嬷嬷和奶娘从来没有觉得麟儿好哄过,哭起来又大声又激动,整个小脸都会发红,哄好了要咳好一会儿。

    “是啊。”慕靖安站在他身后:“要是你也这般好哄就好了。”

    沈衍易回头乜他一眼,又回过头背对他,语气也不好了:“好没道理。”

    自觉说错了话,慕靖安话锋一转,忙说:“是我没道理,你给了我一点好脸色,我就蹬鼻子上脸抖起来了,是我的错。”

    沈衍易不想听他长篇大论的自省,横竖时效不长,说了也是白说。

    慕靖安在他眼中反复无常,好几日坏几日,沈衍易不想在他身上消耗太多感情。

    内心的那点感激和心动对于沈衍易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能在沈长易的欺辱和挑衅中压制自己的愤怒,在沈鸿雪的忽视和偏心中压抑自己的委屈。

    没道理输给儿女情长。

    想到这里沈衍易轻蔑的看了眼慕靖安,他在看被感情驱使的手下败将,真诚的怀疑这样的人能不能扳倒太子入主东宫。

    慕靖安被他看的云里雾里,讨好的上前给他揉手臂:“麟儿愈发胖了,你抱着累不累?胳膊酸不酸?”

    小孩子不长大长胖,难不成一辈子怀里那么一点?沈衍易觉得慕靖安很奇怪,他用指尖按住慕靖安的袖子,然后把自己的胳膊收回来。

    他走到小床另一边,和慕靖安保持中间有隔阂的状态。

    慕靖安两只手啪的一声搭在小床的两边围栏上,眼眸只盯着沈衍易,然后毫不费力的把小床搬到一边去。

    沈衍易吓了一跳,连忙去看小床上的麟儿,被慕靖安捞住腰,强势的在他脸上唇上落下亲-吻。

    等到慕靖安走了,沈衍易气的头痛。

    慕靖安就是这样,先是好声好气哄一会儿,哄到他发现根本哄不好后,就不再管沈衍易生不生气,先逮住亲近一会儿。

    午膳沈衍易没有去,一直守在麟儿的房间哄他玩儿,等麟儿睡着了他就趴在小床的围栏上看着,只有奶娘喂奶时他去外面回避。

    慕靖安亲自来请他时沈衍易正站在堂屋出神,见他来了就背过身:“我不饿。”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慕靖安走上来紧贴着他的背,在他要躲开时环住了他的腰:“原本都好了一半,怎么又讨厌我了?”

    “我一直都…”沈衍易没有把话说完。

    “一直都讨厌我?”慕靖安扳着他的肩膀转过身,沈衍易最讨厌他这样做,因为他力气远远大过他,连他不愿面对的意愿都能轻易抹杀。

    慕靖安能用力气和权势强迫他做很多事,所以沈衍易尤其讨厌他的力气和权势。

    如果有一天慕靖安被夺了宁王的身份,分文不剩的被赶到大街上,饿得没有半点力气,沈衍易没准愿意怜悯他,给他一处容身之所,再给他一碗饭吃。

    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吃饱喝足的慕靖安总会恢复力气。

    按照沈衍易心中的印象,慕靖安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脸皮可言的,更不会有寄人篱下的觉悟。

    无可救药。

    沈衍易推他的肩膀,慕靖安反而笑了:“你这样子,我像是在抱麟儿。”

    “连麟儿都讨厌你。”沈衍易瞪他。

    慕靖安蹭他细嫩的脸颊,声音像是在哄小孩:“衍易是不是笨蛋?连恶毒狠话都说的这么天真,让人听着心痒。”

    沈衍易深吸一口气,猛地推了他一把。

    力气自然不足以撼动慕靖安,但足够给慕靖安心里添堵。

    沈衍易看着他:“恶毒的话我还没来得及说,若你执意要我去会你的客,别怪我当众丢你的面子。”

    慕靖安认真想了下,他不在乎面子,但是沈衍易当着外人的面讨厌他,这样的场景他无法承受。

    “好。”慕靖安语气沉下去:“但午膳还是要用的,我让人给你送来。”

    “不用。”沈衍易拒绝他。

    慕靖安没再说什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来人送饭,不是硕果或是厨房的仆从,而是提着食盒的夏哲颜。

    “沈四。”夏哲颜此时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对沈衍易微笑后主动打开食盒布菜,有侍从上前帮忙,他让侍从都退下。

    沈衍易根本不想理会,要走时被夏哲颜拉住了手臂:“大雪豪天的,别管我心意真不真,我提着食盒的手冻的通红绝对真。”

    他伸出两只手给沈衍易看,他的法子有用,沈衍易果然停下来。

    “坐下吧。”夏哲颜做出个请的手势。

    沈衍易冷冷看着他:“我瞧见与慕靖安沆瀣一气的人就没胃口。至于你,不是来当说客的么?有几张嘴还能兼顾吃饭。”

    “你这张嘴啊…”夏哲颜笑了笑:“就该上奏皇上,让你去与邻国使臣交锋。”

    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至少先落座。”

    抱着早说完早散场的念头,沈衍易在一旁坐下。

    慕靖安坐在另一旁,两人相隔一张小桌。

    “你与殿下误会太深,当局者迷已经说不清了,该有我这个旁观者说句公道话。”

    沈衍易横眉看他:“你公道?夏哲颜,你说话时心不虚吗?”

    夏哲颜感觉自己出汗了,他被沈衍易呛得迟疑了片刻,但毕竟是慕靖安最有头脑的谋士,在朝与多少朝臣虚与委蛇的厚脸皮,夏哲颜很快镇定自若:“沈公子也该容我说说话,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我,难不成是在回避什么?可若是您心意坚定,又有何回避的必要呢?”

    沈衍易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李王姬的那件事…”

    夏哲颜刚开口,沈衍易就忍不住了:“夏哲颜,你若是无话可说也不必与我白费功夫,难不成慕靖安被太子勾结李琳儿背叛他的事伤过一次,他伤我就合情合理了?”

    沈衍易冷笑一声:“被人背叛是什么好用的免死金牌?若如此,我从小到大比这更严重的委屈也有许多,能不能与慕靖安相互抵消,免得你次次拿李琳儿装惨扮可怜,倒是睁眼看看他对我做过的事,你说的公道才可信些。”

    夏哲颜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稳住,但沈衍易一字一句都能轻易让他哑口无言。

    “你听我说完。”夏哲颜叹息:“你知道的,或许只是李琳儿曾是殿下最信任的侍女,但他背叛殿下,与太子勾结陷害殿下,最后皇上大发雷霆,强迫殿下纳了李琳儿,又将殿下丢到军营吃苦。”

    沈衍易微微抬眸,意思是等他的下文。但更像是给他个机会,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若是半点不合理,等待他的就是沈衍易的鄙视。

    夏哲颜说:“其实殿下比你知道的要惨一些,他的生母俞贵嫔不仅没有帮他分辨和求情,还替他认下了罪名,甚至劝慕靖安承认他从没做过的事。”

    沈衍易眼睫颤了颤,他想到了丘明寺山顶上,那位温柔平和的贵嫔娘娘,与他说话时会唤他好孩子。

    “我说的都是真的。”夏哲颜神情认真,“若是你不信,可以去丘明寺亲自问。”

    震惊消散后,沈衍易张了张口,“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夏哲颜严肃的神情又有点发虚,沈衍易每次反问他或是质问他,都让他觉得吃不消。

    即便是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都没让夏哲颜觉得如此难对付。

    “你为了生母才肯委屈自己入王府当娈人,母亲在你心中自然是最重要的人。”夏哲颜说:“可殿下却被他心中最重要的人背叛,李琳儿算什么?俞贵嫔才是让他变的冷血多疑的元凶。”

    沈衍易胸腔起伏的快了些,也不再如方才一般咄咄逼人。

    好半天后他说:“这会让他对我的伤害变的合理吗?”

    夏哲颜有点想抓自己的头发,他道出令人惊讶的事实,换取沈衍易的同情和心软。

    但在预想之外,无论心里如何作想,至少面上沈衍易是个冷静的人。

    他不主动对慕靖安表达同情,夏哲颜还真做不到厚脸皮说服他:你看他多可怜,你快可怜他,顺便原谅他。

    夏哲颜只好假装点到为止:“世上没几个人经历过被生母背叛。”

    但他又说错了话,或者说不该对沈衍易说这样的话。

    沈衍易只是低头露出淡淡的冷笑,夏哲颜懊恼的想起来沈衍易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是被亲生父亲当做投诚礼物送来的。

    “若是你没准备别的话术…”沈衍易站起身:“我就先走了。”

    “且慢!”夏哲颜也站起身:“沈四,还记得姜桂被处置那天吗?”

    刚问完夏哲颜就有些眩晕,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何偏要提姜桂,明明可以说被误会那天。

    沈衍易面色惨败,若说刚落座时他还只是压抑恼火,现在已经近乎崩溃了。

    夏哲颜于心不忍,但不得不当一个尽心尽力的说客,“旧事重提不怕你恨你,当日我提议殿下干脆也处决了你。”

    沈衍易开始小幅度的颤抖。

    “但是殿下没有。”夏哲颜有种孤注一掷的感觉:“殿下霎时熄了火,只剩下沉默。最后还是硕果岔开话头,说外面有人要见。”

    沈衍易已经不太能思考了,他又被那日的绝望气息笼罩,很显然夏哲颜今日发挥的不太好。

    夏哲颜记得很清楚,当日他对慕靖安说:“既然殿下心中介怀,处置了姜桂,顺道处死沈四才算干净。”

    他相信沈衍易不至于为了当细作牺牲自己的自尊,来给慕靖安当娈人,他当然不希望沈衍易死,他知道慕靖安也不想沈衍易死。

    沈衍易显然是一颗明珠,慕靖安迟早要承认他为明珠所倾倒。

    夏哲颜预见了这一天,所以给慕靖安留了一颗后悔药。

    提议慕靖安杀死沈衍易,为的是让沈衍易亲眼看见慕靖安的犹豫和沉默,让今日他有话替慕靖安辩解:“殿下很在乎你,他不忍心杀你,即便他以为你背叛了他。”

    “够了。”沈衍易深深地看了眼夏哲颜:“果然是慕靖安的好狗,咬人好厉害,我今日见识了。”

    夏哲颜并不生气,甚至上前搀扶沈衍易:“沈四,你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当牛做马,你全当解气,好吗?”

    “不好。”沈衍易推他:“你走开。”

    沈衍易额角有虚汗,夏哲颜怕把人气出好歹来,小心的扶他坐下。

    沈衍易的手指发颤,他再看夏哲颜时眼神充满恐惧。

    相比起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沈衍易的良心好得多,沈衍易的良心太好,夏哲颜反而有些不安了。

    沈衍易拨开他的手去里间看麟儿,夏哲颜叹息一声看着桌上未动的饭菜。

    回小厅时夏夫人正在与肖嬷嬷说话,听见他进屋都看过来。

    慕靖安问他:“衍易呢,他用膳了吗?”

    听见他这样问,夏哲颜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了些,至少慕靖安没有问他哄好了没有,而是关心沈衍易有没有饿肚子。

    “没有。”夏哲颜说:“但我觉得他听进去了。”

    慕靖安有点怀疑。

    夏哲颜落座后与夏夫人碰了碰手,沉默着吃有些凉了的饭菜,硕果连忙让人又上了几道热的。

    夏哲颜安静吃完后,与慕靖安说:“殿下另请高明吧。”

    听到他这样说,慕靖安反而松了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十五元宵,沈衍易一大早被慕靖安叫醒,慕靖安神色有些歉疚,讨好的说:“不是有意扰你清梦,但太子和二皇子都携内眷,总之我是一定要带你上宫宴的。”

    晨起的地龙已经烧上,但热气还没上来。沈衍易感觉很冷,他缩在被窝里说不去。

    慕靖安犹豫了一下,他很想让沈衍易休息好,但更想让沈衍易上宫宴,他的想法很直白,虽然现在不能给王妃的名分,但王妃的待遇要有。

    于是他把沈衍易亲醒,亲的沈衍易再也睡不着,只能起身更衣与他一起进宫。

    沈衍易坐在床头出神,整个人气到发懵。

    最后被硕果连哄带劝下床更衣,揣着十来个汤婆子上了轿。

    慕靖安像是摆弄一件物品,微微掀开沈衍易的斗篷,把汤婆子放在他斗篷之下,然后又整理好斗篷,最后满意的在斗篷上拍拍,在捧起沈衍易的脸亲一下。

    起了个大早的沈衍易正脆弱,他怔了下,然后偏过头去就掉眼泪了。

    慕靖安大惊失色,连忙揽到怀里哄:“乖乖,我就是怕你冷。”

    “你亲我也是怕我冷?”沈衍易气急了说的话也直白。

    慕靖安一愣,既心疼又觉得好笑,手在沈衍易的脸上摩挲:“大正月不能哭,这样今年才顺利。”

    沈衍易心如死灰,跟在他身边有什么可顺利的。更绝望的是,他说发现他始终没办法在慕靖安身边保持心平气和,每天都有很多不顺意。

    有时候慕靖安亲他一下,他就想把整个王府都砸了,再把慕靖安的嘴扔到房顶上。

    那夜慕靖安照顾他的温情也不能抵过慕靖安的烦人。

    沈衍易坐在慕靖安怀里渐渐安静下来,慕靖安心满意足的轻轻抚着沈衍易的背,不知道沈衍易又在心里盘算如何离开王府。

    宫宴在下午开始,沈衍易和慕靖安先去崇泽宫见皇上,太子慕景焕和二皇子慕睿聪都在。

    慕睿聪先与慕靖安笑着寒暄几句,又对沈衍易也笑了笑。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沈衍易已经在心里认定姓慕的也就那么回事,所以装作没有看见,若无其事的偏过了头。

    慕景焕远远的坐着,旁边站着青春貌美的太子妃。

    太子妃与那日打了沈衍易的侍人莫名相似,气质都带着趾高气扬。

    慕景焕一眼没看慕靖安,从他们进入偏厅起,目光便一直落在沈衍易的身上。

    慕靖安与二皇子慕睿聪说着话,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步,将沈衍易挡住。

    “二皇妃没来?”慕靖安与慕睿聪能聊的事也不多,没几句就剩下闲话。

    慕睿聪这人极和善,聪明又谨慎,不愿意得罪人。与慕靖安没有过节,但也没什么交情。

    但当年慕靖安倒霉,很多人为了讨好太子和皇后,都对他落井下石。什么都没做的慕睿聪显得十分善良,虽然他也没给慕靖安求情。

    但皇室中人,慕靖安自然不会觉得别人对他好理所当然,慕睿聪对他敬而远之已经很难得了。

    慕睿聪依然微笑:“你二嫂子染了风寒又害咳疾,所以不曾来。”

    慕靖安微微挑眉,揽着沈衍易的肩膀去一边坐下,不再与慕睿聪说话。

    一想到自己王妃生病他还能微笑,慕靖安就不想理他。

    “三弟。”太子妃忽然搭话:“三弟年纪也不小了,何时娶宁王妃,好让父皇母后高兴高兴?”

    慕靖安冷笑:“你多给老大搜罗些才子佳人,让老大高兴高兴吧。”

    太子妃脸色变了,她强挤出个笑:“三弟,不知随你来的这位是?”

    一身暗红色绣金冬衣本是很昂贵俗气的打扮,但被沈衍易穿的出尘脱俗,他举止坐姿都好看,坐在慕靖安旁边和神色自若。

    太子妃知道他就是慕靖安身边的娈人,意外娈人受宠到这等地步。

    慕靖安扫了眼慕景焕:“不如你问太子,你的姐妹前些日子还与我家这位闹了不愉快。”

    太子妃有认真回想,“我姐妹?”

    “是啊。”慕靖安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就是太子带进宫的侍人,你们不都是姐妹相称么?”

    太子妃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她自持贤良自谦一句姐妹可以,但被慕靖安说出来就只是嘲讽。

    偏偏慕景焕跟哑巴了似的,一言不发,只让她一个人丢脸被欺负。

    慕靖安对慕景焕的厌恶也深了几分,他就差把挑衅挑明了,竟然还能忍住一言不发,根本不符合太子的作风。

    “住口吧。”沈衍易轻声对慕靖安说。

    慕靖安凑过来,与他相隔一寸的距离,笑盈盈的问他:“怎么了?”

    “逮着她说有什么意思。”沈衍易看不惯慕靖安身为皇子欺负人,嫌弃他:“有能耐冲着太子。”

    “好,听你的。”慕靖安直起身,煞有介事的轻咳一声,对慕景焕说:“几日不见,你哑巴了?”

    第59章 第伍拾玖章

    慕景焕眼神一滞, 在一瞬间涌出恼怒,但被他及时压制,只是冷哼一声看向一边。

    比起从前在外的狂傲名声, 现在简直温顺的像换了个人。

    沈衍易不欲理会任何人,好在也没人想当着慕靖安的面与他说话。

    几张小桌摆放着相同的点心果子, 太子与太子妃一桌在最靠近正屋的那桌,因为二皇妃今日不曾进宫, 中间那桌显得空空荡荡。慕睿聪坐在中间那桌与第三桌相邻的位置, 半个身子探到慕靖安这边, 看上去像是与他同桌。

    沈衍易坐在慕靖安旁边, 小厅里很是安静, 慕景焕的内眷太子妃端坐在位, 连动都很少动。

    只有沈衍易在无所事事的吃桌上的面果子,金黄酥脆的酥油果子咬起来发出声响,沈衍易动作一顿,有点后悔。

    慕靖安低着头看向他,嘴角露出揶揄的笑。

    沈衍易生气他笑话自己,想了想把剩下的半块极顺手的怼到他嘴边。

    慕靖安毫不介意的低头衔进口中,看着沈衍易露出厌恶又后悔的神情,像是无声的在骂他:你果然无可救药了。

    慕睿聪笑着看他们, 也笑了两声以示友好的打趣。

    “你上哪儿去?”慕靖安拉住要走的沈衍易。

    沈衍易挣了一下没挣开:“我去外面透气。”

    “透什么气?坐下。”慕靖安一把将他扽回来:“下雪呢,厌烦我的时候就不怕冷了?”

    慕睿聪和慕景焕都在打量他们,慕睿聪是眼含笑意,目光和善的落在沈衍易脸上。

    而慕景焕像是探究, 先厌恶的看过慕靖安, 再探究似的看向沈衍易。太子妃偷瞄一眼太子,然后惊诧又戒备的看向沈衍易。

    沈衍易感觉自己又被审视了, 一视同仁的瞟过所有人,然后冷笑着坐下。

    相禾出来给他们点头致意,然后走向沈衍易:“贵人,圣上记着您前阵子病了,请您进去见见。”

    太子妃面上露出得意神色,正月许多宫宴家宴慕靖安都推脱不来,此时皇上要见沈衍易,必定是怪罪他魅惑宁王,要责罚他狐媚。

    慕靖安起身整了整衣衫,理所当然的要与沈衍易一同进去。

    相禾与他保证:“殿下,圣上说,保证不会动贵人一根头发丝。”

    慕靖安点点头又坐下了,皇上若是想惩治沈衍易,必然要大张旗鼓以儆效尤,犯不着哄骗他。

    更何况君要谁死谁九死一生,就算提前预告慕靖安,他一时也无办法。

    正屋里点着气味浓郁的熏香,沈衍易在迈进屋子没几步就被呛得咳了一声,抬起头能看见一旁的吊香笼正从镂空雕花冒出一缕缕香烟。

    王府不会点这么重的熏香,沈衍易也不太喜欢熏香的气味。

    榻桌上堆着杂乱的奏折和一些金簪玉钗,看上去既不严肃也不规整。

    皇上坐在软榻上,手肘只在榻桌上占一个小角的位置。“你在看什么?”

    沈衍易没有诚惶诚恐的立即回答,而是走到他本该站到的位置,然后行礼问候,做完这些后回答:“小人觉得,陛下的桌案被奏折和钗环挤占的没有放手臂的地方,就好像被前朝和后宫裹挟吞噬了。”

    “哦?”皇上下意识收回手臂:“你说说,前朝和后宫是如何吞噬朕?他们都姓甚名谁?说出来朕好将他们处置了。”

    沈衍易眨了眨眼:“小人胡说八道。”

    “天子面前。”皇上随手将奏折扫到一边去,面前空余出了足够他放手肘的地方,他沉声说:“似乎不宜胡说八道。”

    “陛下教给小人,小人就记住了。”沈衍易的话从语气上听很温顺。

    皇上指了指对面:“你坐到这儿来。”

    “是。”沈衍易并未推辞,也没说谢陛下赐坐,而是说“是”。

    是你让我坐在这里,即便这是你赐给我的殊荣,也是你一厢情愿,并非我想坐在这里,我是听从你的安排而已。

    不承你的人情,你也用不着以此要挟我。

    皇上看着他坐下,几乎可以想象的到他在宁王府是如何把慕靖安气到哑口无言的。

    然而慕靖安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两人相遇,必然还是沈衍易吃亏更多。

    皇上几乎有点同情沈衍易了,到底是如何养成这样的性格,硬着骨头吃苦,软着皮肉遭罪。

    “相禾。”皇上吩咐他:“把熏香都浇了。”

    相禾拿着一个盛香灰的小盅,用木匙把正在燃烧的部分挖走。

    沈衍易也不是很领情,像是不知道这一举动是体贴他做的。

    皇上问他:“你与靖安的交换筹码攒够了么?”

    沈衍易想了想:“好像还差一些。”

    “朕给你个机会。”皇上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你说吧。”

    原本沈衍易同他说慕靖安的好话时,他就没觉得沈衍易是出于对慕靖安的死心塌地,沈衍易他有自己的算盘。

    “多谢。”沈衍易微微抬起头:“陛下不曾去过宁王府吧?小人给陛下讲讲宁王府。”

    “宁王府正院是前圣所。”沈衍易轻轻一笑:“小人有幸念过书,''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想必是前圣所的出处。”

    皇上很快的眨了两下眼睛,两条手臂也从自然放松的摆在桌上,改为放下桌下。

    沈衍易似陷入回忆,他说:“对了,小人的老师最喜欢讲屈原,他姓濮。”

    皇上脑子出现十五六岁的慕靖安,背上流着血,充满愤恨的眼神瞪着他,对他说自己是清白的。

    “宁王殿下的起居是在狴犴堂,狴犴,龙之七子,形似老虎,《龙经》云:狴犴好讼,亦曰宪章。”

    狴犴公正大义,明辨是非。这无需多言,皇上不会不知道。

    “''情纯洁而罔薉兮,姿盛质而无愆。''刚入王府时,小人便住在姿盛院的罔薉轩,因宁王殿下与王府主事都刚回王府不久,不熟王府各处安排,还曾误将小人与殿下的奶嬷嬷安排在了一处,嬷嬷就住在无愆轩。”

    皇上神色已经很不好,他以为沈衍易能说的多委婉聪明,让他在愧疚中念慕靖安的好处。

    但沈衍易直来直去,不像是替慕靖安讨好他,反而像有意激怒。

    “后来嬷嬷搬去了敬德堂,敬德二字太过长见,小人也没什么头绪。”沈衍易思索片刻,又说:“兴许是''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

    “够了。”皇上冷哼一声:“你辜负了朕的抬举。”

    见皇上怒了,沈衍易不慌不忙起身,跪在地上说:“谢陛下,小人的筹码攒够了。”

    皇上将桌上的钗环全部扫到地上去,“来人!”

    相禾连忙走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拖出去五十荆鞭。”皇上怒不可遏的蹬着沈衍易。

    沈衍易不忘行礼:“方才小人的筹码攒的八九不离十,如今就真的足够了。”

    “滚!”皇上将一本奏折打到沈衍易身上,他身为国君父亲自然有对不起慕靖安的地方,但这只能以彼此默认的形式存在于他和慕靖安之间。

    慕靖安不能指责他,他也不强求慕靖安认罪,两人都对从前的事避而不谈,各退一步才好达成各自目的。

    但慕靖安对此事的在乎,或者说此事对慕靖安的伤害。由沈衍易故作不经意的描述出来,皇上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冒犯。

    沈衍易走在前面出来,相禾低着头走在后面,根本不敢去看慕靖安,毕竟他才信誓旦旦的同慕靖安保证,皇上不会责罚沈衍易。

    慕靖安看着沈衍易好端端的出来,刚想迎上前,就见人没停下,直接往外走了。

    “相禾,父皇什么意思?”慕靖安问。

    相禾露出个苦笑,走到外面对禁卫说:“五十荆鞭。”

    慕靖安还以为皇上吩咐沈衍易去做什么事,他正想与相禾问清楚,然后告诉皇上沈衍易不趟任何混水,刚走过来,就看见门外的禁卫押着沈衍易,冰天雪地里已经将他衣裳退到手腕处了。

    “殿下…”相禾想劝,慕靖安已经嗖的冲出去,一脚踹开了禁卫。

    里外几层的衣裳一齐退到了臂弯处,沈衍易神情麻木,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何处境,前后都露在寒冬里,几处红痕斑驳还很晃眼。

    慕靖安忙将他的衣裳拢好,对着拿鞭子的禁卫吼:“滚!”

    沈衍易冻的瑟瑟发抖,被慕靖安拢在怀里时并不觉得难过或难堪,事实上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是觉得好冷啊。

    为何春夏秋冬都这么冷,他很想去宿在老师的旁边,又舍不下自己娘亲温暖慈爱的怀抱。

    慕睿聪着急忙慌的跟出来,六神无主的跪下慕靖安他们旁边担忧的看了看,然后不解的朝相禾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父皇为何要…”

    相禾说:“贵人冲撞了圣上。”

    慕景焕站在屋檐下并没有出来,但也在看热闹,旁边的太子妃似笑非笑,甚至有与慕景焕凑一起嘲讽两句的意思,但见慕景焕神色极冷。

    慕睿聪仍然不信:“他哪里有冲撞父皇的胆量,想必是他小门小户没见识,一时不查说错了话。”

    相禾尴尬笑笑,哪里是没有见识,方才将宁王府亭台楼阁的典故都说出来了,还真不是没见识没学问的人能做到的。

    慕靖安将沈衍易拦腰抱进去,拿起来时的斗篷给沈衍易穿好。

    沈衍易冻的浑身都发僵,慕靖安在他耳边说:“乖,等等我。”

    然后慕靖安冲去见皇上,皇上正冷漠的看着地面一堆金银钗环,气到不想给慕靖安眼神。

    “大正月父皇要杀人?”慕靖安声音发抖:“若是父皇真要苛责他,荆鞭儿臣替他来受。”

    皇上顺手抄起一本折子丢到慕靖安身上,又斥了一声:“滚!朕让你们都滚!”

    慕靖安自然没想久留,出去又拿了慕睿聪的斗篷,将沈衍易又裹了一层,在他耳边安慰道:“再不来了。”

    慕睿聪拿了太子的斗篷过来给慕靖安,示意他都给沈衍易穿上,劝道:“父皇威严正盛,近来一句难听的话都忍不得,你别同父皇生气,父子君臣,为子为臣自然要担待。”

    沈衍易竟然赞同了他一句:“二殿下说的是。”

    慕睿聪几乎有点受宠若惊,但回过神又觉得沈衍易不是真心的。

    原本今日沈衍易就不想来,折腾了一趟回到王府,慕靖安愧疚万分。

    沈衍易却很平静,在他安置好沈衍易要出去时,沈衍易唤他:“你去哪儿?”

    “书房。”慕靖安停下脚步。

    沈衍易说:“我有话说。”

    目光交汇的一刻,慕靖安几乎本能的产生了抗拒:“我…”

    他忽然说不出话,因为沈衍易的眼神蕴含企图。

    他想要与自己谈判,慕靖安瞬间意识到了。

    有那么一刻,沈衍易感觉自己回到了初见时,他在威压感失足的宁王殿下商议自己的去留,以极沈鸿雪的选择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在片刻后,慕靖安的威压宣告失败,他只能坐在床边,试图与沈衍易拉进距离,他说:“我不太想听,怎么办?”

    沈衍易只是对他冷笑了下,表情告诉他:不可以,你没有选择。

    慕靖安在去亲他的唇,被他偏头轻轻躲开。

    “之前住在崇泽宫偏殿,皇上与我说过话,即便你当时对我很坏,我依然为你说了好话。”

    沈衍易说:“若是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皇上。”

    慕靖安沉默的将他抱住,沈衍易自然不会骗他。

    他们两个人都在颤抖,沈衍易说:“今日依旧。”

    “你要换什么?”慕靖安抱他更紧:“我知道了,你不要说了,我什么都给你,明日就求皇上指婚,封你做王妃。”

    沈衍易闭上眼睛,无奈的说:“你明知道我不要当你的王妃。”

    “住口!”慕靖安按住沈衍易的后脑,把他抱在怀里。

    自欺欺人的重复了一遍:“你若是着急,我今日就娶你。”

    “慕靖安。”沈衍易说:“看在我从未对不起的份儿上,放我走吧。”

    他们相拥沉默,许久后慕靖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放开他,将他的衣裳脱掉,询问道:“我方才着急没瞧仔细,他们没有打着你,对吧?”

    沈衍易不说话,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慕靖安的手指在他后背上摩挲,其实他没有再检查有无受伤,毕竟有没有挨荆鞭的痕迹一目了然。

    他目光空茫的落在沈衍易的背脊皮肤上,洁白细嫩上落着几片花朵般的红痕,是慕靖安的吻出来的。

    他忽然想起来,要离开的沈衍易不该这样…难过?沈衍易应该目光坚决甚至松一口气才对。

    但为什么沈衍易的目光也有隐约的茫然?

    慕靖安捧住沈衍易的脸:“衍易,不告诉我,你真的想离开我么?”

    沈衍易语气似乎很认真:“我一直都想离开你,你竟然不相信。”

    “我以为你怜爱我。”沈衍易说。

    慕靖安在他话音刚落时毫不犹豫的说:“我当然爱你!”

    “那还是不要让我更恨你吧。”沈衍易轻声说:“你觉得呢。”

    慕靖安哑口无言,他甚至气急败坏的想,这么久了衍易总该对自己产生感情,为什么还没有?

    他恶劣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就算恨又如何?总好过不在他身边。强扭的瓜也未必不甜,有的瓜只是格外舍不得瓜藤罢了。

    就把他留下,慕靖安听到心中有一道声音在说。

    沈衍易没有得到他等待的许诺,反而被迫让渡了更多,比如他不再能一个人一边沉思一边洗澡。

    慕靖安像一只怕被丢弃的狗一样,跟着他进了盥室,甚至就坐在浴桶旁边看着。

    沈衍易压抑着自己情绪,但忍不住发抖。因为在慕靖安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之前,他其实是想帮沈衍易洗。

    沈衍易猛然想起了自己没有半点自由被随意折腾的日子,冷声喝斥了慕靖安,然后慕靖安假装退后一步,在旁边看着他。

    沈衍易觉得,或许在慕靖安的心里,他才是一条狗,一条养不熟的狗,如此慕靖安寸步不离的监视就变的合理起来。

    洗完澡后慕靖安将他抱回床上,寝衣被他身上的水珠浸的潮湿,不过慕靖安很快就帮他脱掉了。

    大手握住他的腰时,沈衍易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

    慕靖安或许根本就无法谈判。

    翌日沈衍易拒绝用膳,从后早到晚他滴水未进,慕靖安哄劝无果后,甚至想捏着他的脸迫使他张口,强行喂他吃饭。

    勺子递到了嘴边,慕靖安对上沈衍易通红的眼睛,他怔愣了许久,最终松开手,沈衍易离开他的怀抱。

    慕靖安灰败的离开了房间,沈衍易仰躺在床上喘气,有些摸不准自己是不是胜利了一步。

    因为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沈衍易傍晚时就虚弱的睡了过去。

    慕靖安在书房冷静了很久,半夜回到卧房,看见躺在被窝里消瘦纤细的沈衍易,软绵绵的抱着被子,脸颊也抵在被角上。

    慕靖安打开食盒,取出一碗汤。然后叫醒了沈衍易:“衍易,喝完汤吧。”

    沈衍易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他偏过头无声的拒绝。

    “你不就是想离开我么?”慕靖安说:“你不是真的想饿死。不肯吃饭只是你的手段。”

    沈衍易一言不发。

    “你用这样的手段…”慕靖安声音很轻:“无非是确信我在乎你。”

    沈衍易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看向慕靖安。

    “你赢了,衍易。”慕靖安捧起他的脸细密的吻他:“但不是现在,要等你身子好一些。”

    沈衍易看着他,知道他的条件不会这么简单。

    “你会去青房镇投奔你沈承易,是么?”慕靖安问。

    沈衍易想了想,青房书院的学舍虽然也可以住,但那里并不安全,慕靖安甚至可以来去自由。

    想到这里沈衍易点了点头。

    慕靖安说:“我会去看你,你不准撵我走,也不准不见我。我给你自由,但你也要给我讨好你打动你的机会。”

    沈衍易露出痛苦的神色,慕靖安冷着脸:“你不能逼我去死,衍易。”

    沈衍易被他的颠倒黑白气到想哭,最后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沈衍易。

    “你别忘了,王府里还养着沈家一个陈梨。我可以对他和沈鸿雪说,方便你去书院念书,所以让你暂住青房镇,若是你不准我去探望你,你觉得还能瞒住沈鸿雪吗?”

    慕靖安握住沈衍易的手,很久之后沈衍易才点头:“好。”

    当务之急是离开王府,慕靖安好不容易松了口,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沈衍易终于开始好好吃饭,他搬回了姿盛院的罔薉轩,其中几次波折,最后还是慕靖安败下阵来。

    兴许是要恢复自由,沈衍易的精神好了很多,每日在姿盛院走好多路,为了能多吃一点饭,早睡一会儿觉。

    他没有同任何人说,他开始失眠了。

    不仅入睡变的越来越晚,中途还经常醒过来,每次醒来他都觉得被窝怎么都捂不热。

    慕靖安没有再来打扰他,甚至晚上也不会来与他一同睡了。

    日子非常清净的过了两个多月,沈衍易觉得顺利的有些令人怀疑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打算三天后就搬去兄长家中。

    但是他总是找不见慕靖安的人,与硕果问起时,硕果面露为难,只是同他说:“公子若是要走,还是要与殿下告个别才好。”

    沈衍易没有在乎硕果的话,而是私下找到陈梨,让他去青房镇寻沈承易,让兄长来王府看自己。

    当天下午沈承易就来了,给他带了许多买来的东西,从糕点到一些很难买到的书。

    好像沈承易已经默认他要在王府蹉跎很久。

    沈衍易让陈梨出去,然后告诉沈承易:“哥,我三日后要搬到你那里,你觉得方便吗?”

    “我自然方便!”沈承易有点激动,问他:“你是有出去的法子了?内应是谁?”

    沈衍易一怔,然后尴尬的笑了下:“不是逃跑,我已经与慕靖安说过了,只是怕他反悔,所以想请你三日后来王府接我。”

    沈承易有点不相信,“他,他真的答应了?”

    “算是吧。”沈衍易眼神又有些发空,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点摸不准。“哥…”

    沈承易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不说了?”

    “那个…”沈衍易没有把话说的太全,而是说:“我去你家的理由是我身子弱,承受不住每日往返,书院又在山上,四通八达并不安全。”

    沈衍易发现自己的犹豫竟然是因为对兄长产生了怀疑,慕靖安三番五次对他说沈承易可能与皇后勾结。

    原本是不信慕靖安,坚定不移的相信兄长。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下意识给自己留了余地。

    沈衍易有些惊讶,自己对兄长的信任从何时起出现的裂痕?

    第60章 第陆拾章

    沈衍易见到陈梨时随口问他:“我过几日要去青房镇与大哥一处, 你是跟着我,还是留在王府?”

    陈梨怔了怔,片刻后尴尬的笑了两声:“好端端的, 少爷为何要去青房镇住?大少爷那处也不方便,哪有王府前簇后拥, 把少爷您照顾金尊玉贵。”

    “我要念书,每日往返实在吃不消。”沈衍易睨他:“沐休时我会回来, 你若不想跟着, 只管留在王府。”

    陈梨连忙赔笑:“小人是伺候少爷的, 自然少爷在哪处小人就在哪处, 只是从京都到青房, 小人得回去与父母说一声。”

    沈衍易疲于应付他:“随你。”

    像是找到了可为难之处, 当晚沈鸿雪就登了门,慕靖安一改往日的横眉冷对,对他露出个笑:“沈舍人是要见衍易?”

    然后主动让出路,让硕果引沈鸿雪去姿盛院。

    路越走越远,去处可见偏僻,沈鸿雪一路忍着脾气,在硕果关门出去后,沈鸿雪立刻斥责:“你做了什么惹恼殿下?”

    沈衍易正在看书, 头也没抬:“我什么都没做。”

    “那殿下因何让你搬到这种地方来?”

    沈衍易微微抬起头,不过是从前圣所搬到了姿盛院,虽然稍有偏僻,但王府富丽堂皇姿盛院的内外都很好。

    至少要比他从前在沈家住的小院子好。

    原来沈鸿雪不是不知道他在家中受委屈, 只是他不在乎。

    如今到了王府, 沈衍易稍微挪个地方,他就敏锐的感觉到了差距, 害怕沈衍易失宠。

    “因为我喜欢僻静。”沈衍易很冷淡:“若父亲是为了阻止我搬去青房镇,那父亲今日算白来了。”

    如今也不吃沈家的米,沈衍易的姿态不再恭顺。

    他敢于抬头直视这件事让沈鸿雪极为不快。

    在沈鸿雪看来,他应该永远是自家委曲求全,不惹是生非的听话儿子,在家里被沈福易欺负的毫无办法,这会儿竟然该给他摆脸色?沈鸿雪感觉心堵的慌。

    眸光冷了冷,明目张胆的威胁道:“如今你攀上高枝,为父也要给你磕头请安了,都言贵人忘事,父子一场顺口提醒,你是宁王殿下的宠娈,但你娘仍是我府上贱妾。”

    沈衍易神色阴沉,不明显的咬了咬牙,他低下头忍耐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又看向沈鸿雪:“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还请父亲解惑。”

    “说。”

    “父亲既知儿子攀了宁王的高枝,何必一而再再而三伤儿子的心,不怕父子反目,儿子让宁王撑腰,给父亲使绊子么?”

    沈鸿雪露出笃定的神情,告诉他:“你不会。”

    “我不会?”

    沈鸿雪不屑的扬了扬下巴,再一次威胁:“因为衍易是孝顺的孩子。”

    沈衍易想着生母,“是啊,我是孝顺的孩子,若是父亲苛待姨娘,您一把年纪自是不怕得,万幸你的儿子们还年轻。”

    听到沈衍易拿他的儿子们威胁,沈鸿雪一个巴掌甩过来,出手时其实他就后悔了,沈衍易如今是王府的人,他敢对沈衍易动手,无异于打慕靖安的脸。

    沈衍易被打的偏过头,心想果然亲疏分明,同样是儿子,他是沈鸿雪的手段,兄长们却是沈鸿雪的软肋。

    慕靖安踹门进来,一巴掌将沈鸿雪打的倒在地上,他力道极大,沈鸿雪半边脸顿时肿起来。

    慕靖安将沈衍易揽在怀里,居高临下的睨着沈鸿雪:“沈舍人,本王见你还有些误会,投诚之礼是送给本王,而不是借给本王。”

    沈鸿雪脑袋嗡嗡直响,慕靖安这一巴掌打的太狠,他现在觉得像是被板子抽了脸似的,疼到牙齿打颤。

    沈鸿雪硬着头皮说好话:“臣知罪,但子不教父之过…”他一直小心看着慕靖安的眼色,一见慕靖安表情冷下来,他立刻把话往软了说:“贵人是臣的亲骨肉,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总觉得有亲情在,见他说错了话,臣实在是怕他飘飘然,在王府中冒犯了殿下,爱子心切才…”

    “竟是如此?”慕靖安冷哼一声:“沈舍人说说,我的衍易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他飘飘然的话?”

    沈鸿雪面露难色:“殿下,臣知罪了,臣再不敢冒犯殿下和贵人,还请殿下不要因为臣而迁怒贵人,臣感激不尽。”

    沈衍易觉得他的嘴脸令人作呕,得是什么厚脸皮才能变脸这么快。

    但慕靖安也得下这个台阶,刚才的一巴掌是为了给沈衍易解气,慕靖安的气要等一等才能出。

    现在宁王府与沈鸿雪还需要一个表面关系,至少在寻到尤氏前还不能撕破脸。

    “罢了。”慕靖安忍着恼火说:“衍易敬你是父亲,本王也因衍易敬你几分,往后的路还长,还望沈舍人有些分寸。本王的衍易是最谦和有礼的君子,有没有飘飘然本王比谁都清楚。”

    “是。”沈鸿雪磕头:“多谢殿下对贵人的厚爱。”

    “沈舍人今日先回去吧。”慕靖安抚了抚沈衍易的背:“衍易受了惊吓,本王要好好安慰,顾不上招待你。”

    “是。”沈鸿雪忙起身退出去,脸色难堪至极。

    “衍易。”慕靖安捧着他的脸看:“怪我,我不该让他一个人进来。”

    “你不是一直在外面偷听么?”沈衍易戳穿他:“你我之间还装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衍易。”慕靖安眉心微蹙,似受到了委屈:“你的话未免太伤人。”

    沈衍易冷冷的看向他:“我以为是你授意陈梨回沈家报信,你还指望沈鸿雪阻止我去书院,我说错了么?”

    慕靖安被戳中心事,一下子哑口无言。

    想走又担心,只好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手指轻轻摩挲沈衍易被打的那边脸颊。

    沈鸿雪打的不重,但沈衍易皮肤白皙细嫩,是半点搓磨都受不住的,明显的红了一边脸。

    慕靖安左看看右看看,比对着有没有肿起来,心疼的给沈衍易揉,给沈衍易烦的一直垂眸,不肯看他。

    次日一早沈衍易起来收拾东西,他原本没什么要带走的,只是他要做给慕靖安看,让慕靖安知道他有走的决心。

    包袱里空荡荡,沈衍易看不上王府的东西,最后去院子里拨开积雪,捡了些枯草秧放里面压沉。

    明日就要去青房镇,肖嬷嬷似有所感,早早的将麟儿抱来,心里希望麟儿抱着他哭一哭,最好哭的沈衍易舍不得走。

    为了让麟儿有的发挥,肖嬷嬷放下孩子后就借口叫走了奶娘,留下沈衍易一个人照看麟儿。

    麟儿昨日学会了翻身,但肖嬷嬷故意没有同沈衍易说,她想让沈衍易自己发现,然后装作麟儿第一次翻身是在沈衍易的面前。

    但沈衍易一直抱着麟儿没有放下,他确实舍不得,倒是没让肖嬷嬷的计划如愿。

    “麟儿胖了。”沈衍易在他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亲,他还是第一回亲眼看着一个小孩子长大,不知道小孩应该什么时候翻身,什么时候爬,什么时候开口讲话。

    所以他每日都同麟儿说很多话,希望他可以快点学会。

    “麟儿越来越好看了。”见四下无人,沈衍易忍不住在麟儿脸颊上轻轻咬了一下,麟儿咯咯的笑起来。

    “咳…”

    沈衍易背脊一僵,回头发现邵英池不知何时来了,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对他说:“沈四你表面光风霁月,怎么背着人吃小孩呢?”

    沈衍易不理会他的调侃,将麟儿放到里侧,明显邵英池有话要说。

    麟儿躺在他旁边,脑袋枕着沈衍易随手拉过来的锦被一角,小胳膊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笨拙又可爱。

    沈衍易感觉邵英池这人很怪,看人时的眼神太无礼。

    “你也是来当说客的?”沈衍易问他。

    夏哲颜当过了,邵英池再来当似乎也不算奇怪。

    不过倒是显得慕靖安心焦,病急乱投医把邵英池给找来了。

    “我不是当说客的。”邵英池回答沈衍易。

    邵英池的目光都落在沈衍易身上,看着沈衍易把自己的小指给小孩抓着,神色温柔的看着小孩微笑。

    邵英池感觉今日的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沈衍易抬头正要与邵英池说话,忽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抱住。

    回过头发现麟儿翻了个身,但因为离沈衍易太近,他尴尬的被沈衍易卡住了,胳膊个腿都搭在了沈衍易的腿上,就像是把沈衍易的腿抱住了。

    小孩子短胳膊短腿,小小的趴在自己腿上的画面过于可爱,沈衍易一时失语,惊奇的看着麟儿,以至于邵英池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见。

    邵英池半天没得到回应也不急,只是一直盯着沈衍易看。

    麟儿趴久了会累,吭哧吭哧哭了,沈衍易回过神一把将他抱起来:“麟儿不哭,麟儿好厉害,麟儿才这么小就会翻身了。”

    邵英池蹙眉看着他怀里的孩子,话被打断了很不爽。

    等哄好了麟儿,沈衍易才想起来邵英池,丝毫不觉得抱歉的问:“那你来做什么?”

    邵英池耸耸肩:“你觉得殿下会让你走么?”

    “他说他会。”

    邵英池听了他的话嗤笑一声,慕靖安看上的东西根本不会撒手,执着又阴狠,根本没有讲理一说。

    沈衍易心里也没底,但是邵英池既不承认自己是说客,又有什么理由与他讨论这些事?

    “明日沈承易来接你。”邵英池问:“你该不会以为一个四品中书舍人的儿子,都被逼到去当教头了,有法子从宁王府接走你吧?”

    “我总会走的。”沈衍易执拗的说:“你吓唬我也没有用。”

    邵英池朝他走近,在脚踏处半跪下,抬头仰视着他:“若是你明日凌晨有办法脱离他的视线,我送你出王府。”

    沈衍易眼睛微微一怔:“你这样做的理由是?”

    “那日在客栈看见你。”邵英池眨了眨眼:“我觉得你很快乐。”

    “可是。”沈衍易莫名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我没有承接你帮我逃离的去处,我还是只能去青房镇找我兄长,那地方只要慕靖安想就能找到,只要他不当人就能把我掳回来,若是没有他真心点头,我即便走出去了,也还是会回来。”

    “没关系。”邵英池说:“我也不是要你逃到天涯海角,背叛宁王的事没人敢做。我只是…”

    一时之间忽然有些尴尬,沈衍易无措的看向他,心里有了个离谱的猜测。

    邵英池却对他点了头,肯定的说:“我只是觉得,既然你的第一步是要离开王府,而我又恰好可以做到,那么我想让你得逞。”

    沈衍易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邵英池。

    邵英池此时异常平和,他站起身,手伸过来时沈衍易下意识缩了缩脖颈。

    但邵英池只是摸了摸麟儿的小脸蛋,然后几乎退开一步,告诉他:“明早寅时末,姿盛院前面的亭子等你。”

    邵英池路过小桌时在上面放了个小瓶子:“没有毒,但能让人熟睡,或许你需要。”

    沈衍易仍然没有说话,在邵英池出去后,沈衍易连忙抱着麟儿过去,将小瓶子拿起来,藏到了枕头下。

    麟儿见到了他的动作,总是好奇的朝那边看。

    麟儿在姿盛院待了一天,晚膳时奶娘和肖嬷嬷还没有来接他。

    晚膳摆了在床上,小桌只能放几道菜,沈衍易一边抱着麟儿一边急匆匆吃一点,送饭的很快离开,也没有体贴的叫人来帮他看小孩。

    麟儿刚睡醒一觉正是精神抖擞的时候,乍着小胳膊去够桌上的菜,急得一边吭哧吭哧叫唤一边流口水。

    沈衍易心疼的不得了,给他舀了一点点米汤喂到嘴边,麟儿把勺子嘬的叭叭响,像是终于吃到了人间美味。

    沈衍易忍着笑又喂他一勺,麟儿一把抓住了勺子不肯松手,沈衍易惊呼一声又拿他没办法,抢又不敢硬抢。

    “怎么就你一个人带他?”慕靖安走过来,刚想帮沈衍易一把,却被沈衍易斥了一声:“你别抢,不要伤着他的小手。”

    慕靖安讪讪缩回手,只能袖手旁观人小鬼大的麟儿,吭哧吭哧假哭欺负沈衍易。

    因为明日要走,沈衍易难得有了点好脸色:“肖嬷嬷或许有别的事。”

    别的事?慕靖安一听就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有点心疼的说:“怎么男女老少都能欺负你。”

    沈衍易饭也不吃了,抱着麟儿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哄,慕靖安看着他们一大一小,时不时沈衍易还低头亲亲怀里的小的,慕靖安忽然觉得自己的退路又多了一条。

    有慕靖安在,奶娘也很快来抱走了麟儿,想到明日就要走,沈衍易有些不舍得把人送到门外,没忍住在廊里掀起被角又在麟儿脸上亲了亲。

    送到姿盛院外时奶娘心里也不舒服,问他:“公子,要不再看看吧?”

    沈衍易摇了摇头:“天冷,别冻着他,你快回去吧,冰天雪地你就走路小心些。”

    沈衍易目送着奶娘,慕靖安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舍不得?”

    “我要走。”沈衍易说:“别以为你又找到了阻碍我的理由。”

    “好。”慕靖安亲他的脖颈:“进去吧,别冻坏了你,你兄长可请不去徐丹台。”

    慕靖安以明日他要走为由,抱着他不撒手,紧抱挣扎无果的沈衍易,在他耳边说:“走之前总得哄哄我吧?”

    沈衍易气的发抖,明明知道慕靖安不会放他走,却还是要装作不知,为了不打草惊蛇放任慕靖安对他上下其手。

    事后慕靖安餍足的抱着他,沈衍易忽然要起身,“你上哪儿去?”

    “我想喝水。”沈衍易被拉着,慕靖安立刻也跟着起身:“你躺着,我去倒水。”

    “不。”沈衍易连演戏都懒得演,执拗的说:“我不喝你倒的水。”

    慕靖安若有所思的看着沈衍易离开,沈衍易背对着他站在堂屋的小桌前,倒了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就站在桌前发呆。

    好一会儿之后沈衍易回头看了眼,发现慕靖安一手撩着纱幔正在看着他,他似乎收到惊吓般哆嗦了一下。

    然后他又回过头去倒了一杯水,磨磨蹭蹭的回来了。

    慕靖安看着他,他发丝凌乱,有一小缕还坠在他嘴角,似乎不小心被他吃进了口中,眼睛和脸颊都哭的红红的,寝衣穿的也不整齐,能从领口看见许多痕迹。

    沈衍易抬起有些发抖的手臂,递给慕靖安一杯水:“你喝吗?”

    慕靖安凝着他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只有在床上时会哭的楚楚可怜,下了床就冷淡的像在看木头。

    但是此时,慕靖安说不上来沈衍易的眸光蕴含着何种意思。只是直觉…不妙。

    沈衍易的手越来越抖,他几乎有点想哭了,泄气的要收回手,忽然被慕靖安扶住了手腕。

    “受宠若惊。”慕靖安拉过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

    沈衍易要去放茶杯,慕靖安拿过来随意放在床头高几上,然后将沈衍易拉到床上抱住,轻声问他:“你会这么乖?”

    沈衍易有些紧张,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是什么表情?”慕靖安亲亲他嘴角:“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

    说完他自己倒是心虚了,笑着接了句:“也没有吧。”

    而沈衍易表现的像是灵魂出窍,任慕靖安如何摆弄。

    沈衍易一夜未眠,见窗外天色变化,他轻轻的挪开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慕靖安双眼紧阖,呼吸平稳,似乎睡的很沉。

    沈衍易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毫不犹豫的下床穿衣裳,顺道将那个杯子踹在怀里带走,可不能留在此处等着慕靖安与他算账。

    沈衍易带走了自己唯一的东西,那把腰扇,轻轻推开门去寻邵英池。

    邵英池不知在外等了多久,已经冻的脸色发红,见到沈衍易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何不多穿些衣裳?”

    沈衍易出来的急忘了穿斗篷,但衣裳穿的也不算少。

    邵英池拉住他的手,他下意识要挣脱,被邵英池用力攥住:“跟着我走。”

    于是沈衍易没再挣扎,邵英池带着他穿过王府,避开隐卫和早起的侍从,从一处把守不多的院墙出去。

    沈衍易全程心跳极快,在出了王府时,他甚至激动的想要对邵英池说些什么。

    邵英池目光灼灼,望着他目光很深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催促他:“上轿。”

    沈衍易上了轿,由邵英池亲自驾车送他去青房镇。

    清晨的冷风直吹邵英池的脸颊,他挥动马鞭的手几乎要没直觉了。

    他脑子里闪过许多记忆,他和夏哲颜某日离开王府,他送夏哲颜回家,看到夏哲颜与等待他的夏夫人情意绵绵的走向彼此。

    那是哪一天?邵英池在寒风中努力想了一会儿,是他见过沈衍易的,其中不起眼的一天。

    沈衍易在轿子里一直哆嗦,分不清是穿少了衣裳太冷,还是终于离开王府了激动,还是在担心慕靖安追上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为何总是想起来慕靖安就着他的手喝掉水的情景,还有在喝水前慕靖安的目光。

    轿子停下来,沈衍易听见邵英池与人说话,然后轿子门被打开,沈承易惊喜的唤了声衍易。

    沈衍易忽然就鼻酸哽咽了:“哥…”

    “哎,不哭。”沈承易有点手足无措的接住走过来的沈衍易,将他抱下轿子,一边擦泪一边安慰:“我们衍易受委屈了。”

    邵英池咳了一声,沈衍易又摆出一副冷静的面孔与邵英池道谢:“多谢你帮我出王府。”

    看着沈衍易眼睫上还挂着泪花,邵英池心里发痒,没忍住逗他:“是不是少了一句话?”

    沈衍易疑惑:“什么?”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余生以身相许。”邵英池笑着:“怎么没有这句?”

    当着沈承易的面,沈衍易的承受能力变弱了许多,虚张声势道:“只要慕靖安答应。”

    邵英池又笑了一下,看不出什么意思,然后转身上轿,对沈衍易摆了摆手。

    “原本我是想着早早去接你。”沈承易说:“没想到你比我还早,不过为何是邵英池送你来?是宁王的意思吗?”

    沈衍易说了声冷,然后沈承易连忙扶他上了轿子回家。

    沈承易在青房镇的这处小院子不算大,刚刚比姿盛院大一点,沈承易驾车冻的手没直觉。

    与沈衍易在炉子边烤火,沈衍易一边烤火一边低着头,不知为何情绪饱胀的厉害,他甚至想大喊大叫。

    “我想洗澡。”沈衍易说。

    “啊。”沈承易被他打断思路,回到:“有水,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提。”

    沈衍易说着自己来,然后跟上去发现桶很大,沈承易把水灌的很满,他提不动。

    等冷水热水掺好了,沈衍易脱了衣裳进去,坐在浴桶里浑身被暖意包围,沈衍易手臂垫在浴桶沿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出神。

    很多事情让他无法消化,比如他居然真的从王府出来了,比如邵英池竟然肯帮他。

    “想什么呢?”沈承易又提了一通热水进来,“水都要被你洗凉了。”

    他们兄弟小时候一起洗澡也不是没有过的事,甚至有一回沈衍易摔得浑身是泥,接受不了脏兮兮的自己吓得大哭,就是沈承易把他丢进浴桶洗干净的。

    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沈承易之前当教头,与很多糙汉子在校场,经常一起去泡温泉,坦诚相待并不是什么尴尬的事。

    所以沈衍易嗖的一下用手臂挡住自己,然后慢慢滑进浴桶里躲避他的目光的行为显得有点好笑。

    沈承易笑过之后又有点心疼,若不是有王府的经历,他的弟弟堂堂男子汉,也犯不着如此小心的躲避男人的目光。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惹出来的祸,沈承易有些愧疚的上前,他抚着沈衍易的头发:“别呛着水。”

    沈衍易低着头,拿发顶对着他。整个人躬着背放的很低,不肯被他看见。

    “你快些洗别拖拖拉拉着凉了,若是水凉了记得掺热水。”沈承易起身:“行,我先出去了。”

    随着起身视线也变广,他刚要走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沈衍易背上的红痕。

    红痕颜色很深,一看就很新鲜。

    沈衍易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但沈衍易也无处躲避:“哥,你先出去。”

    沈承易几欲开口说话,最后看见沈衍易的背在瑟瑟发抖,于是他选择当个贴心得兄长,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沈衍易洗了很久,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沈承易,被兄长看见自己欢-好的痕迹,是让他觉得很难为情的事。

    但也不能一直藏在盥室不出去,要不了多久沈承易就会怀疑他出了什么事进来找他。

    沈衍易起身出来,换洗的衣裳没有像在王府一样放在旁边,他只好先穿上自己的里衣,然后将门开条缝:“哥,能给我找身衣裳吗?”

    沈承易将门缝推开,拉他出来去了卧房,“你先去被窝里等着,别冻坏了。”

    然后去给他找了身自己的干净衣裳回来,里衣的领口也不高,沈衍易正围着棉被。

    沈承易催促他:“出来穿衣裳。”

    沈衍易知道躲不过,将棉被往下退了退,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遍布红痕。

    “明知你今日要来我这边,他昨夜还…”沈承易几乎咬牙切齿。

    沈衍易声音很小:“你该装作没看见…”

    “我如何能视而不见?”沈承易声音都有些发抖:“衍易,我知道我欠你很多。”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欠我什么。”沈衍易安慰他:“这是我与沈鸿雪的恩怨,与你无关,你愿意收留我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