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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宴郎君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公子在试婚服,公子一向不喜欢绣花裁衣,手艺只能说过的去,自然做不到绣出这样一身好嫁衣。

    宋清央当初派宴郎君过来,也是有这个考量,绥之头回出嫁因为皇帝赐婚,他连准备嫁衣的资格都没有,现在绥之真正要嫁自己喜欢的人,嫁衣可要好好准备。

    宴郎君年轻的时候绣活手艺就好,这多年也经常给公子安人做衣裳,便是公子身量还在变,也做的得心应手。

    甚至连大当家的身量也从殷婶那儿打探到,方才在婚前赶出来这两身龙凤喜袍,婚服用的料子是冰蚕丝,成亲在八月,祁州最热的时候,婚服又层层叠叠好几件,料子不用透气清爽些的,新人这一日就难熬了。

    冰蚕丝的料子也是殷婶送过来的,冰蚕吐丝织成布,皇家库房都少有,黑熊寨却年年得来几匹都送到公子跟前裁做新衣,光是这点宴郎君就晓得周大当家对公子是极为用心的。

    “宴叔。”秦绥之面含笑意,眉眼如画,天下所有儿郎见了不说动心,也要看愣了去的。

    “嫁衣可还合身?”宴郎君见公子高兴,心里也高兴,想之前公子被送嫁队伍送去容州,安人夜夜睡不着,便是他夜里也担心公子去了容州受成王欺负,好在峰回路转,公子阴差阳错遇上可心人,他这个看着公子长大的郎君心里欣慰。

    “合身的,宴叔的手艺最好不过。”秦绥之转了个身,大红的喜袍穿在身上好几件却并不臃肿,墨色的长发被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住垂落在喜袍上,红色与黑色交杂,衬得人越发浓桃艳李。

    “合身就好,若有不合适的这两日我还有功改一改,公子大婚什么都不能将就,待会我还要去问问殷婶,看大当家的婚服有没有要修的地方。”

    秦绥之不见周肆穿过这样艳丽的颜色,其实周肆的相貌偏冷厉,平日穿着暗色的料子,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凶狠,也不知喜袍穿在周肆身上会是何模样。

    “对了,安人还给了我一样东西,特意嘱咐我要在成亲前给公子。”说着宴郎君在公子屋里的书架上取出一个精巧的小木盒,大小也就比一本书册大一点。

    “阿耶这是准备了什么东西非要成亲前才能给我。”秦绥之接过,抽拉开木盒上面的盖子,只见木盒里放着一本蓝皮书册,只是这书册上没有书名,“阿耶为何婚前送我一本没有书名的书册?”

    秦绥之抱着木盒,取出木盒里的书册,略略一翻,便立刻面红耳赤起来,怎么是这样的书册,差点吓得他扔了出去。

    “公子不必不好意思,姑娘哥儿成亲前,做娘亲和阿耶的都是要教看避火图的,上次公子从府里出去,安人神思不属却是忘了,幸好还有机会弥补,公子可不要因为不好意思便不看,否则洞房的时候容易吃亏。”

    避火图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家家姑娘哥儿成亲都是要看的,不然从前她们不晓得如何阴阳交合,成亲那日容易闹笑话不说,也难得其中趣味。

    秦绥之缓了一会,要说洞房之事他半点不晓得,那是愧对他在府里博览的群书,只是他最多在一些话本杂记上见那些书生随笔写就,这样生猛的图画是不曾见过的。

    “我会看的。”秦绥之呐呐的回话,只是青天白日他哪里敢如此大胆,最多夜里点一盏煤油灯翻看翻看,即便如此夜里翻看也难免害羞。

    宴郎君点到为止,此事乃是他们夫夫二人婚后的私密事,外人可不该多打听。

    “这书……周肆那边也有送过去吗?”秦绥之说的含糊,可见是不好意思问的。

    宴郎君还不到耳背的地步,但公子这个问题还真是把他给问住了,京中儿郎哪里需要看避火图,婚前不过十五六岁的时候,自有主母主夫送去通房丫鬟或是小侍教他们人事。

    有些世家要颜面,的确不会婚前纳妾,但通房是绝对少不了的,至于这通房日后能不能抬成妾室,还要看主母主夫是否有容人之量,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伺候屋里的通房。

    而周大当家,宴郎君是打听过的,自小到大身边是没人伺候的,屋里干干净净,光是这点胜过京中那些世家子弟数筹。

    可说起成亲,都是丈夫做引导,要是周大当家不会,难不成要公子上阵?这不成,公子瞧着胆大,但又哪里能做这种事情,娘子郎君轻易不能在房事上孟浪,不然也要责问教养。

    “要不,我托殷婶问问?”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绥之哪里还好意思答话,只能含混过去,心底祈祷周肆应该晓得该如何洞房吧。

    ……

    “扑哧——”徐小六没忍住笑,因为大当家要办喜事,他这个情报队的队长早早收到消息,安排好手里的活日夜兼程赶回来,就是为了吃大当家一杯喜酒。

    哪想喜酒还没吃成,反倒差点笑岔气,郑队长真是个人才,成亲送给大当家的礼物竟然是一本春宫图,他方才偷瞄了一眼,里面的画册可不是一般粗制滥造的东西,光是人物线条清晰顺畅,就晓得是高级货,而姿势么,也挺高难度的。

    “很好笑?”周肆正大光明的翻了翻郑铁送来的春宫图,要说这个时代的春宫图虽然见不得光,但能画出来的一定有它的优点,至少比周肆少年时偷摸看的东西要精彩不少,不过在经历过涩涩狂轰滥炸的时代,春宫图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徐小六见大当家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还青天白日翻看了几页,心底给大当家竖了个大拇指,果然大当家是大当家,连这点事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没,只是想着郑队长当真别出心裁,竟然送了大当家这个。”郑铁这心操的,比老当家和夫人都多,就是大当家未经人事,难道郑铁就有相好了?不也是纸上谈兵。

    “这本册子至少耗费了郑铁二两银子。”周肆细看了几页就合上书,画的很好,就是不太适合他和绥之,洞房真要按这书上来,只怕他和绥之得有一个需要夜半请孙大夫上门诊治。

    “嘶——这东西比正经书都要贵了吧。”徐小六虽然是做情报的,但他还真不知道春宫图能卖这么贵,要是雕版雕的好,印出来的书岂不是暴利了。

    和黄赌毒沾边的,自然没有便宜的,周肆看着手里的春宫图,想着要不要规范规范印书的行业,按说春宫图这样的□□书籍是要禁的,可想想祁州乃至大燕的国情,前十几年姑娘哥儿是不知人事的,出嫁之后若是连春宫图都没看过,说是稀里糊涂嫁人办事也不为过。

    当然看了也就比没看好点,尽管现在姑娘哥儿也入县学了,成亲的岁数也定的晚了些,只怕成亲前也没有胆大的敢说婚后床笫之间的事,还是要靠这种小册子帮忙。

    “大当家,春宫图是有什么不对吗?我瞧你看书皮都要看出朵花来了。”徐小六是擅长察言观色的,大当家面色凝重看向春宫图肯定跟成亲没关。

    “我在想要不要封了春宫图。”

    “!!!大当家,郑铁虽然好心办坏事,也不至于如此啊。”他还想买几本学一学,等日后成亲的时候也至于怯场。

    “只是有这个想法,但具体落实肯定还要根据民情来定。”□□书籍出版自古就有禁的,他不过是想加大力度而已。

    看来大当家真的对春宫图起了杀心,难不成方才大当家泰然自若是假的,其实心中怒火中烧,这才恨不能将春宫图销毁殆尽?

    “大当家,此事再商议商议,我等儿郎成亲还得靠春宫图涨涨经验。”徐小六扭捏的提出意见,整个大燕能用通房教导儿郎开窍的不过多少人?更多的还是百姓人家婚嫁,父母阿耶哪里好意思跟子女说这种事,到头来还不都靠小册子,若真的全部禁了,只怕许多人成亲夜里是要闹笑话的。

    “此事再议,你也舟车劳顿赶回来,先去休息休息,过两日才好吃我的喜酒。”

    “好,到时候大当家可别怪弟兄们要灌你酒。”黑熊寨对酒的管理还是比较严苛,即便黑熊寨的酿酒手艺超过如今大燕各个酿酒的作坊,甚至都能与皇家的好酒一较高下,但真正敞开了喝的,只有治下的百姓。

    还得是有钱的百姓,最好是在家喝,因为出门在外饮酒吃醉控制不住自己犯了事,黑熊寨也是要抓人的。

    “谁醉谁醒还不一定。”周肆的酒量很好,应该说不只是好,而是根本吃不醉,这酒在别人肚子里,还要消化分解,到了周肆这里不过是肠胃过一遍。

    但千杯不醉不代表喝酒不会伤身,只要酒入了口,都是会对身体有影响的,所以即便周肆吃不醉,也不会多吃。

    “大当家这话,我可要给手里的兄弟们说一说,酒宴上定要跟大当家好好较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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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多久能到鹿鸣府?”祁州境内一只队伍紧赶慢赶的往鹿鸣府去,车上的郎君掀开帘子,心急如焚。

    “郎君,还有一日就能赶到,我算过时间了,正好能赶上公子成婚的日子,郎君放心。”

    宋清央无奈的放下帘子,京城据祁州千里之遥,便是马车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入了祁州境内,好些官道换了新料铺的路面,比从前的官道好走,节省了不少时间,不然还真赶不上绥之的婚事。

    施长中招安不成反刺杀黑熊寨大当家的消息已经传到京中百官耳朵里,好些个官员都说是黑熊寨故意为之,陷害他们大燕,但部分人是清楚施长中的性格,要说对面是外族的皇帝,施长中可能没那个胆子,但区区一个土匪头子,施长中没准还真干的出。

    自然官场上为了这事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要派遣大军压境,不管施长中有没有行刺杀之事,黑熊寨擅自扣押大燕使臣便是不对,此举完全没把大燕放在眼里,需要给人一个教训。

    另一派则认为再派遣一只队伍过去打探清楚情况为好,若真是他们的使臣行刺,理亏就在大燕,可以再与黑熊寨和谈,不必动兵。

    打大燕境内的土匪寨子,主战派是要比主和派多的,自然前者的人数多,偏这时候北面外族集结大军再次突袭关山城,苏青云开城迎敌,形势严峻,西北面也传来消息,似乎西北外族也蠢蠢欲动,有意再挑起战火。

    两方开战,大燕上至皇帝下至群臣,自然没人再关注一个土匪寨子的事,秦尚书令也就是这个时候同夫郞彻夜谈了话,将夫郞和儿夫郞乃至刚出生的小孙儿一起送至祁州,秦家其余家眷也陆陆续续送到澜州祖地,京中已经不安全了。

    宋清央起初是不肯走的,儿夫郞也才出月子不久,根本不能舟车劳顿,奈何京城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慕之多次寻他,希望他带着儿夫郞和小孙儿离开京城,去祁州安顿,京中秦家宋家有他们在,至少能够保全住性命。

    加上黑熊寨传来消息,绥之要和周大当家举办婚事,宋清央思来想去一段时日,应了这话,坐上了到祁州的马车,原本过来祁州已经算迟的,该是赶不上绥之的喜事,也是多亏祁州境内小部分路好了,才挤出来几日,不然等他们到鹿鸣府,大婚的夫夫都成新婚燕尔,你侬我侬好几日了。

    ……

    是夜。

    周肆从城外接到了远道而来的宋清央,队伍过来的低调,一路行来都是伪装成商队,好在榆州到鹿鸣府路上的土匪已经被清缴干净,未曾遇上打劫。

    夜里照明的工具已经从最初的火把换成煤油灯,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宋清央和儿夫郞崔涟已经悄悄往外面打量这位周大当家了,要说人生的好看,也是有用处的。

    例如此刻,即便周肆在煤油灯的光亮下,还不能完全展现自己的俊朗,也足够给宋清央和崔涟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绥之信中有说过一二这位周大当家相貌,空青当初回去宋清央也细细盘问过,晓得人不差,但亲眼看到才当真放心。

    绥之相貌出众,嫁的人自然不能太丑,不然光看外貌就不配了,京中世家成亲也是要相看模样的,若是模样不好,相看后改口也是常有的事。

    “绥之这会已经歇息了,明日一早他还需早起忙碌,阿耶和嫂夫郞且先住下,待明日一早我再送阿耶和嫂夫郞去绥之那里。”岳父和大舅哥把夫郞都送过来,周肆是知情的,当时他推算时间也觉得人只怕是赶不上婚事,便没告诉绥之,怕绥之有了希望再失望,不如等等给人一个惊喜。

    “你们明日大婚,自然是以你们的正事要紧,我和涟儿之后都要在祁州安顿,不差这会功夫。”

    纵然两年多没见自家哥儿,宋清央也想的厉害,但也清楚,这时候把绥之闹醒,人今夜是别想睡了,成亲对新人来说也是体力活,一早就得起来折腾,夜里要是睡不好第二日精神头哪里能好,成亲是喜事,自然得精神饱满,不然可要折了喜气。

    “时候不早了,阿耶和嫂夫郞也早些歇息,夜里要是有什么需要,院里有守夜的娘子郎君,吩咐一声即可。”周肆身为男子,尽管辈分上要低一些,夜里也不好多留,不过院子早有吩咐殷婶过来照看,倒是不必担心缺了短了什么。

    “诶。”

    周肆一走,赶了十来日路的宋清央和崔涟也疲惫的很,更何况崔涟还带着刚出生的小娃娃,若不是秦家的马车已经是这世上顶好的马车,马车里又铺的厚厚的床垫,只怕小娃娃也经不住这样舟车劳顿。

    “阿耶,我看这位周大当家进退有度,完全不像是土匪出身,比的京中儿郎还要好,绥之嫁过去,二人倒也般配。”崔涟怀里抱着才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孩,这一路照顾小孩的人都比大人多,不然小孩体弱很容易染病夭折。

    “绥之能看上的,自然是好的。”宋清央是晓得自己哥儿对未来夫婿如何挑剔,能够看重周肆,定然也是周肆极为优秀,“一路过来辛苦涟儿了,孩子交给奶娘,你且先去休息,余下的事交给阿耶来办。”

    崔涟哪里好意思让阿耶熬夜,但身体的确是撑不住了,谢绝不了阿耶好意,囫囵上床都没来得及沐浴,可见实在劳累。

    宋清央将带过来的人安排妥当,方才睡上床,夏日炎热,黑熊寨却是奢侈的不行,供给冰块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甚至好些耐不住热的百姓也从黑熊寨手里买来不少冰块。

    光是冬日凿冰窖储存冰块定然是不能这样奢侈的,主要还是硝石的产量上来了,供给火器坊那边过后,能够大量用来制造冰块。

    制作冰块,除开硝石,最要紧的原料就是水,只要硝石的成本下去,冰块自然也成了廉价物,现今百姓日日都用是不可能的,不过大部分百姓在最难熬的夏日买一些回去降温还是能够做到。

    翌日。

    天未亮,本来夏日天便亮的早,要赶在夏日天未亮前起来,必然是要起个大早的,不过今日是他们大当家的大喜日子,一个个早铆足劲要在今日好好表现,没一个睡懒觉的。

    先不说筹备婚事的人手,单单是这日街上巡逻的队伍都多的不得了,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瞧着两队巡逻人马同时出现在眼前,没办法,大喜日子最忌讳坏事。

    而筹备喜宴的师傅们也都一捋袖子,从冰窖里搬出昨日杀好的肉菜,大当家的喜宴多,当天准备肉菜是来不及的,像是鸡鸭,杀了还得拔毛,这些细碎活当日是来不及干的,得亏黑熊寨有冰窖,不然就得多多请人到后厨帮忙。

    除去鸡鸭,自然还有鱼羊,甚至还有一头牛,要吃牛可不容易,因为黑熊寨现今养的全是耕牛,没有肉牛,今日这头是前两日不甚摔下坡的耕牛,也是赶巧不然席上也是吃不成牛肉的。

    做菜的娘子郎君都是从前黑熊寨厨房做事的,一个个手脚麻利厨艺还好,各自身边跟着的小帮手也是即将要出师的学徒,配合师父做菜半点不耽误进程。

    周肆这头一早黄娘子就洗漱水过来,日日都穿黑的大当家今儿个换了大红喜袍,整个人的冷厉都被压下去几分,瞧着更招姑娘哥儿喜欢了。

    “大当家今日迎亲,要绕着府里主道走一遭,到时候别又耐不住扛着秦公子就过来开宴了。”黄娘子促狭大当家,平日规矩的娘子哪里敢开这样的玩笑,也是大当家大喜日子,嘴上才放开了些。

    “黑熊寨现在还没改弦更张,若是扛着绥之回来成亲也是应景。”土匪么,扛着抢来的美人拜堂成亲,才对上话本子里的编排。

    “大当家真要是这样干了,我看今夜的洞房花烛也泡汤了。”她还记得,那日大当家扛着秦公子入寨子的时候,秦公子可是气坏了,今日喜宴上公子的阿耶和嫂夫郞都在,大当家真要是这样干了,夜里公子肯定不会让上床的。

    “这场喜事筹备这么久,我哪里有这么任性的时候。”周肆收拾妥当,“阿耶和嫂夫郞可有过去绥之那边。”

    迎亲还早,朝食都还没吃过,怎么也要等上午去了,毕竟拜堂的时辰定在正午,拜完堂正好开宴。

    “殷婶一早起来便引宋郎君和崔郎君过去了。”

    “也不知道绥之见到阿耶会不会惊喜的忘了今日是成亲的日子。”周肆想到绥之忘了时辰,手忙脚乱的披上盖头,难免温柔了眼眸,只盼绥之还记得他马上要有个夫君才是。

    第182章

    秦公子屋里,一早自然热闹的很,蒺藜菖蒲晓得公子成亲,即便没到放假的时候,也特地请了假回来,公子的大喜日子,他们哪里有不陪着的道理。

    “公子今日真是好看,连我和菖蒲见惯了都看呆了去,夜里大当家掀开盖头,肯定也要看呆了去。”蒺藜模样也不差,在秦府虽然是伺候公子,却也好吃好喝的长大,尤其在京中见识过得美人数不胜数,但蒺藜一直认为他家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谁要是能娶到公子这样的大美人,得用好几辈子修的福分。

    “那我往日便不好看了?”秦绥之听得蒺藜的傻言傻语,故意曲解人的意思反问。

    “公子。”蒺藜幽怨的叫了一声,见公子乐了,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菖蒲正在给公子梳头,哥儿成亲可戴冠也可不戴,公子是不耐在头上戴那些东西,但成亲只用一根簪子做装饰又未免太素净,所有只能从头发样式上下功夫。

    蒺藜手笨一些,可不敢在公子这么重要的日子上手,只能在公子跟前逗公子开心。

    “好了,别贫嘴,去厨房看看朝食做好没有。”菖蒲一边为公子辫头发,一边吩咐蒺藜,姑娘哥儿成亲,除开早上那顿饭外,是要一直饿着的,就是大当家心细中途肯定要给公子送些吃食过来,一上午也就指望着一顿撑着,万不能马虎了去。

    “好,今日厨房开火早,朝食该做好了,菖蒲你辫快些,我去去就来。”蒺藜一走,屋里就只剩菖蒲和公子了,一早空青被宴郎君叫走,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钱妈妈倒是盯着后院的嫁妆,怕这会有不长眼的趁乱偷拿。

    别看黑熊寨治下好似风不鸣条,其实犯些小罪的人还多呢,尤其是偷东西的三只手,屡禁不绝,都抓了多少了还有顶风作案的,个个也不是什么老手,就是一时起了贪念毁了一辈子。

    “公子,这样成吗?”菖蒲停了手,梳妆台上的银镜把人照的一清二楚。

    “嗯,好看。”秦绥之轻微动了动头,他在打扮上都不怎么用心,难得有一日精细打扮起来,瞧见镜子里的人,还觉得有些陌生,流苏的络子轻缀在脑后,并不惹眼。

    “方才蒺藜说的不错,公子这样大当家见到了,定会看呆了去的。”

    “你怎么也跟蒺藜一样胡闹。”秦绥之面色微红,周肆会看人看呆了去吗?他记得那日他被劫上山寨从马车里出来时,黑熊寨上不少男男女女的确看呆了去,但周肆还有闲心戏弄他。

    “哪里胡闹了,我与蒺藜说的实话。”菖蒲又递来口脂,待会再敷一点薄粉提提气色,便不用再上妆了。

    “口脂等朝食吃过再涂抹。”

    “也好,不知道今日厨房做了什么朝食,公子到时候要多吃一些垫肚子。”菖蒲说着往门外望去,按说厨房的朝食应该已经做好了,蒺藜过去了这么一会还没回来,也不晓得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好。”其实这些流程秦绥之走过一次了,只是上回他没有心思放在这些琐事上,说来因为要大婚的事,他与周肆也好几日没见着面了,不知道今日一早周肆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忙碌。

    “公子、公子。”蒺藜高声呼喊从门外传来,还不待菖蒲出门询问怎么回事,蒺藜已经半弯着腰,双手撑腿的出现在门口,整个汗津津的,可见跑的很急,“安人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论是屋里的菖蒲还是坐在梳妆台前的秦绥之,都被安人二字说的愣住,不过眨眼的功夫,秦绥之便猛地起身,步履匆匆赶到门口,就见不过十米开外,一位身着锦衣的郎君也在往这头赶。

    “阿耶。”秦绥之一身喜袍,却也耐不住要跨出门去。

    “菖蒲,快拦着你家公子。”宋清央哪里肯让孩子出屋,结亲这日,郎君不到夫君家里,唯一能下地的地方便是出嫁的屋子,出嫁的时候都是要兄弟背着送到花轿上,不然不吉利。

    而宋清央自己是赶着过去,十来米的路程按往日礼仪得当的宋郎君,少说也要走上一会,眼下着急,只能三步并作两步,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绥之跟前。

    “都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失。”宋清央语气哽噎,手也摸上绥之的脸,将绥之脸上的眼泪给擦了去,“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

    “阿耶。”秦绥之如何忍得住,他与阿耶已经两年不见,打出生起他就没有离开过阿耶这么长时间,当时他往容州去,还以为这辈子都难再见到阿耶,在祁州遇上郑铁他们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死在土匪窝了,却不想今日,他成亲的日子等来了阿耶。

    宋清央自己也止不住眼泪,只能学着小时候哄绥之的法子,轻轻拍拍人的后背,想想绥之出门的时候,尚未过十七岁生辰,两年过去,人还高了不少,周大当家没有亏待绥之。

    “好了,别哭了,要是哭成个小花猫,还怎么成亲。”哭过一会,宋清央收敛住情绪,又从怀中掏出帕子,替绥之擦干眼泪,“头发也乱了,这是菖蒲给你梳的?真好看,阿耶的绥之不愧是京中最好看的哥儿。”

    “阿耶。”秦绥之小声抽泣,面上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在京中有几分名声,但哪里就当得最好看三个字。

    “绥之相貌是京中公认最好看的,阿耶未曾说错。”崔涟适时出声。

    “嫂夫郞。”秦绥之看过去,未曾想嫂夫郞也过来了。

    “绥之,好久不见。”

    这番认亲肯定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好在时辰还早也不怕误了吉时。

    新郎君那头不说,新郎这头也忙的不可开交,虽然周肆不知道到底忙了什么,可从早上一醒过来,他是不曾歇着的,连朝食都是抽空吃的,其中还有不少黑熊寨的弟兄们过来帮忙,好不容易从天黑忙到天亮,也没忙活到正事上。

    “大当家,快别愣住了,迎亲队伍到齐了,人说时间到了咱们要去接公子了。”徐小六今日也穿的精神,一直在帮大当家定成亲的进程,就说迎亲这事,是要时刻看时辰的,因为秦公子跟大当家住一块的,没有说东脚出门西脚又进,所以迎亲队伍要在府里绕一圈,鹿鸣府的百姓一个个也都在家等着看大当家骑高头大马接夫郞呢。

    鹿鸣府是祁州最大的府城,要完全绕一圈,时辰就久了,前些时候黑熊寨的汉子们还特意绕了一圈,算过时辰,好叫大当家成亲的时候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不,天才亮不久,迎亲队伍就要出发了,周肆是从自己宅院出发去府衙门接绥之,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门口的黑追也被系上大红花,本也是匹神骏,大红花一戴上更显的精神,若不是晓得今日黑追是要载大当家去结亲,还以为黑追自个要当新郎马呢。

    周肆从宅院出来一沓马鞍,行云流水的上马动作叫早早在周肆私宅附近居住看热闹的百姓惊呼出声,等大当家的马动了之后,百姓便按捺不住开始高声说吉祥话道喜,让一向冷脸的周肆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笑意,看的周围的娘子郎君都忍不住红脸。

    迎亲队伍速度并不快,街道也有黑熊寨值守的弟兄维护治安,不至于叫百姓一拥而上挡住了迎亲的路。

    走在前面吹锣打鼓的汉子更是铆足了劲,把那唢呐吹的震天响,隔老远就能听到迎亲队伍过来。

    走上一段路,便到了府衙门的后门,前门是办公的地方,后门才是府衙门官吏居住的场所,经过修缮的府衙门,上头挂了红灯笼红绸,门口贴上喜字,半点看不出是后门,也气派的不行。

    周肆翻身下马,因为大舅哥没过来,新郎君得他亲自背出来,就是不知道阿耶和嫂夫郞来了,会不会拦门为难新郎。

    一路从后门走到绥之的住处,此地也满是红绸,院子里更是堆满了绥之的嫁妆,就等着迎亲队伍过来。

    宴郎君早早在门口等着,远远见大当家带着一队人过来,进屋通报。

    虽说叙旧耽误了功夫,但宋清央可是带了不少娘子郎君过来,替绥之重新梳妆,朝食倒是只匆匆吃了两口,没顾上,宋清央就着人去厨房赶忙做了点小点心装进荷包,叫绥之随身戴上,要是在花轿里饿了吃一些。

    “安人,公子,大当家过来了。”

    “来的这样早,可见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宋清央对这个不过见了一面的儿婿已经拔高了好感度,趁着还有点时间又细细看过绥之,见人都收拾妥当,方才拿过盖头,亲自给绥之盖上。

    “阿耶,等会你要去酒席吗?”盖头下,秦绥之颇有紧张,像是成亲,姑娘哥儿的家里人大抵是不过去吃喜酒的。

    “要的,阿耶要亲眼看过绥之拜堂成亲才放心。”原本周肆还打算干脆叫宋清央坐到高堂的位置,反正只要是他和绥之的长辈,也没有坐不得的,奈何这个时代重规矩,要是宋清央坐上去,岂不是代表周肆是入赘他们秦家?再有他过来祁州也是秘事,不该大张旗鼓宣扬,要是叫人认出来,传扬出去,京中秦家就危险了,也就作罢。

    “新郎官来了。”外面的起哄声打断了谈话,只见周肆大刀斧阔的走进屋,站定在绥之跟前。

    “阿耶,嫂夫郞。”周肆还是先跟长辈打了声招呼,但目光打一进屋就没落到别处,只盯着盖了红盖头的人,“绥之,我来接你了。”

    周肆的手十分修长有力,但摸起来并不细腻,反而有不少厚茧子,都是舞刀弄枪留下的,这样的手伸到秦绥之跟前,透过下垂的盖头,秦绥之耳颊泛红的递上自己的手。

    白玉似的触感实在叫人爱不释手,尽管在成亲前周肆时常把玩却也顾及着身份,没有过于放肆,今日正大光明的在绥之阿耶跟前牵住人,周肆更是十分霸道的十指相扣,若不是须得背着绥之出门,他必然是要这样一路牵着回去的。

    秦绥之被阿耶和嫂夫郞扶着上了周肆的背,说起来他被周肆抱过许多回,这样趴在周肆的背上还是头一回,借着盖头的缝隙,他的目光能够接触到周肆的侧脸,还是如往日那样冷厉的脸庞,今日却好似柔和了不少,许是红色衬人。

    周肆走的很稳,奈何这段路却不长,到了花轿跟前,周肆将人送到花轿上,他与绥之成亲,并不想委屈了人,眼前的花轿可能比不上当初那驾花轿马车,却也须得八人才能抬起,他可以不注重成亲的规矩,但绥之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必然是注重的,在这事上他的确该入乡随俗。

    新郎君上花轿,新郎官上黑马,前面唱仪的汉子见人准备妥当,一声高呼‘起轿’,最前面的锣鼓唢呐便又响了起来,迎亲队伍缓缓向前移动,而跟在迎亲队伍后面的是新郎君抬嫁妆的队伍。

    一百零八抬,就是两台并走,也是不短的队伍,街边的百姓瞧着,一个个目瞪口呆,因为他们还没见过哪家结亲的嫁妆有这样多,乖乖嘞,大当家的夫郞家底该有多丰厚啊。

    敲锣打鼓围绕鹿鸣府,每到一处主街,满街的百姓都高呼‘大当家秦公子百年好合’,甚至其中还有别的府县听到消息赶过来,特意来观礼的,可见二人在鹿鸣府的声望。

    这一绕,一个半时辰是跑不了的,也亏得出发的早,等重新回到周肆的私宅时,正好赶上拜堂的时辰。

    屋里早就宾客如云,徐小六和黄娘子正替大当家招待,来人多是从前黑熊寨的人,像是徐大头、赵力、姜郎君都赶了过来,为的就是讨杯大当家的喜酒。

    等抱着新郎君跨过火盆的新郎官到的时候,气氛更是到了热点,尤其是看到大当家竟然规矩的跟着唱礼的司仪拜天地的时候。

    黑熊寨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起哄,毕竟当初大当家把秦公子抢来,不肯拜堂的时候说过一不跪天,二不拜地,今个儿么,不跪天地的大当家竟然这么规矩,可是叫这群汉子抓住把柄了,势要等着大当家过来,灌上几杯好酒。

    前厅闹哄哄的,洞房这头却安静的出奇,周肆牵着牵红一路将人带到满是红色的喜屋,一时还不到掀盖头喝合卺酒的时候。

    “我去前厅宴客,待会阿耶会过来陪你,若是无趣便和阿耶多说说话,饿了便让黄娘子送厨房端些东西过来吃。”周肆细心嘱咐。

    “我省的,你过去也少喝些酒。”喜宴上被灌醉的新郎官是不少的,好些个还错过了自个儿的洞房花烛,秦绥之自然不是念着那事,只怕周肆喝醉了明日起来,要头晕。

    “好,不会醉了的。”周肆应下,又安排妥当后才去了前厅,今日的酒肯定是跑不了,幸亏郑铁不在,不然起哄的大头还得在郑铁身上,徐小六的酒量不好,顶多喝上几杯也就醉了。

    把他们喝醉了也好,免得一个个胆大还想要过来闹洞房,他与绥之的洞房花烛夜可不能被这样耽误了。

    ……

    “阿嚏——”郑铁抹了抹鼻子,又看了眼头顶的艳阳,这大热天也能风寒了不成?

    “我看是大当家今日成亲,在念叨你的坏话呢。”

    “我没在大当家的喜宴上灌酒,大当家该庆幸才对,怎么可能念叨我。”郑铁很有自知之明,他还记得当初把秦公子抢上山,大当家一开始还让他送回去呢,这不才两年功夫,就和秦公子喜结连理了,可见当初口不对心。

    要不是没法把两年前的景象记录下来,他肯定要在大婚当日送到大当家跟前,好好指责大当家的口是心非。

    他老郑到今天才算是平冤昭雪。

    邢堂明瞟了一眼面容表情丰富的郑铁,神色不大自然的看向秦襄,‘他没事吧,我瞧着有些失心疯。’

    秦襄回以放心的表情,郑铁这家伙就是戏多,不过今日正好赶上大当家大婚,不送大当家一份大礼哪里对得起大当家这几年的抬爱。

    容州世家,是时候清理了。

    ————————————

    “嗝——喝,大当家我们继续,今天咱们必须不醉不归。”

    “没错,喝,我酒量好着呢,大当家你别想逃。”

    “诶,大当家人呢,酒嗝——酒还没喝完呢。”

    黄娘子一言难尽的看着满堂的醉汉,地上还堆了不少空酒坛,一个个都醉成一滩烂泥了还好意思继续喝,也亏得今个儿是大当家大喜的日子,不然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脱光了衣裳围鹿鸣府跑三圈。

    “叫下值的弟兄过来扶一把,要是有人醉酒闹事,给他后颈来一下。”周肆很清醒的吩咐,要不是能够闻见大当家身上浓重的酒气,还以为大当家压根没喝酒呢。

    “好,大当家也快去寻公子,婚房隔壁我着人准备了热水,大当家要是怕酒气熏着公子,可以先去洗漱一番。”即便大当家没有喝醉,但这么多酒下去也不适合泡澡,黄娘子着人准备的热水正好用来擦拭身体,顺道还有解酒汤的,但看样子大当家用不上。

    “嗯。”周肆目光清冽的离开,黑熊寨的酒哪怕再好,只要喝多了也都是一股不好闻的味道,绥之只能接受清浅的果酒,嘴里的酒气还要好好漱一漱。

    等他回到喜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要说往日里他觉得喜宴明明正午拜堂,怎么能吃到夜里,尤其是这还是夏日,夜里黑的晚,今日一遭可算是让周肆涨了见识。

    喜房里的喜娘郎君们都还没走,这喜房的仪式还没办呢,喜秤合卺早备好,就等另外一位当事人了。

    “大当家过来了。”门外守着的蒺藜通风报信,也好让陪着公子的安人及时撤离,洗漱一番的周肆酒气散了大半,不过喜袍应酬的时候滴撒了不少酒液,味道不怎么好闻,一进屋就让周肆脱了外套,左右里面的喜服也是红色,且也是能见人的外衣。

    “你们出去吧,余下的事我自己操办。”周肆接过喜秤,吩咐道。

    喜娘郎君们自无不可,本来剩下的流程也只需要夫夫二人,一个个面色带笑的出门,贴心的将大门合上,还驱赶了在外头想要听墙角的,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

    周肆拿着喜秤一步一步走到新郎君的跟前,轻轻自下而上揭过盖头,露出精心装扮过的美人,借着灯火的光亮,周肆仿佛回到初见绥之时的场景。

    那日所有人都以为他无动于衷,其实他自己最清楚,只一眼,原本还有放人的心思立刻变成了要把人牢牢留在黑熊寨。

    “绥之。”唇齿间呢喃人的名字,像是方才半点不醉人的酒经过眼前人的酝酿,叫人醉的不轻。

    “夫君,”秦绥之看见周肆眼中呆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该喝合卺酒了。”

    若是他不催促,天知道周肆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匏瓜做的合卺在两年前的时候出现过一次,只是那时候周肆怕吓着人,自然不敢一上来就要和人喝喜结连理的合卺酒,怕是那时候真要绥之喝了,夜里睡觉的时候绥之就要谋杀亲夫了。

    “夫郞,给。”周肆拿过合卺,里面的喜酒在喜娘出去的时候已经给两位新人倒好,清浅的果酒并不怎么醉人,周肆饮了一半,便和绥之交换喝下另外一半。

    “夫君,要吹灯火吗?”秦绥之目光半是含羞,半是认真。

    “不用,黑灯瞎火,我便看不清绥之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周肆是生手,他没有一般男子莫名其妙的自负,想想也是,再天赋异禀,技术这个东西也是需要经验积累的,洞房他与绥之契合,总是要顾及绥之的感受。

    床笫之欢该是愉悦的。

    “那,夫君抱我过去。”

    匏瓢应声而落,大红的喜床上,被放下的喜帐遮盖住,除去最初喜帐交叠的缝隙被扔出了一件件红色的喜袍,便只有零星时候,能够看到一点白皙带有红痕的肌肤,不过若是离喜房近一些,又能听见若有若无的轻吟声,直到夜半子时方才停歇。

    第183章

    钟过七下,正是辰时初,黑熊寨治下白日靠钟鼓确定时辰,夜里靠打更人走街串巷,因为要上工的缘故,晨钟敲响就格外重要。

    无论冬夏,只要晨钟一响,府里县里的百姓就知道要起来收拾,准备去上工了。

    昨日大当家喜宴,尽管鹿鸣府大部分百姓都没能去讨杯喜酒吃,但喜糖还是有的,大当家沿街迎亲,可是大方的让喜娘沿街撒喜糖,撒的多,冒头的大人不抢都能接几颗,也算是沾沾喜气。

    周肆的私宅里,昨日过来吃酒的汉子们个个伶仃大醉,不到午时是醒不得的,好在宅子里的娘子郎君有定数,即便昨日喜宴也吃了不少酒,一早还是能定点醒。

    厨房更是一早开始忙活,别的不说,热水是要多多的烧,那些醉汉醒过来,肯定都要嚷着洗个热水澡,虽然这个天气正午用冷水冲洗也不打紧,但大当家的私宅这里,有不少公子这边伺候的人,连公子的阿耶和嫂夫郞也在,这群汉子打光膀子在院里冲洗,万一冲撞了大当家的岳家,可有他们好果子吃。

    “这个时辰,大当家的屋里还没有动静?”殷婶是个操心的,也非是说殷婶什么都要管着,而是夫人不在,大当家身边也没个长辈,她托大算大当家半个长辈,自然关心的事就多了。

    “殷婶,昨日洞房花烛,大当家和公子又是头一回,难免胡闹了些,左右老当家和夫人不在,也不要公子早起请安,且让他们多睡一会。”黄娘子笑着劝殷婶坐回来歇歇,这场婚事打一开始,殷婶就帮忙盯着,忙活两月人都瘦了不少。

    “他们年轻,初尝滋味沉溺进去也是常事,但我担心大当家头一回没有分寸伤了公子,孙哥儿那头准备的药膏可给你了。”殷婶早就是当人奶奶的年纪,说些床笫之间的事,脸是半点不红的。

    “给了,等大当家院里有动静了,我再送过去。”黄娘子无奈,大当家虽然年轻,也是头一回经事,但凭着大当家那个性子,婚前没研究透哪里会动公子?

    “这就好,厨房的热水我去看看,昨日夜里大当家没有叫热水进去,待会醒了肯定是要叫的。”殷婶说着又进了厨房,是半点也不肯歇下来的。

    至于被议论的两位主人公,此刻的确还未醒,昨夜胡闹是胡闹了些,但周大当家分寸还是把握的极好,真要是胡闹彻底,只怕正午都是醒不过来的。

    一早上阳光已经爬起来,奈何周肆这处私宅都换上了玻璃窗户,夜里窗帘拉的严实,厚实的窗帘是半点没给太阳机会进屋捣乱,才叫屋里新婚夫夫睡到日上三竿。

    最先醒的,自然是周肆,昨日夜里完事,他虽没有叫热水,却也用屋里的水替绥之擦了擦身子,要不是看绥之的确累的半点力气都没有,肯定还是要沐浴过后才歇息的。

    “作何一直看着我?”秦绥之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才叫一睁眼便看人看入迷的周肆回过神。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肆与秦绥之不是头一回睡在床上,但像今日一样赤裸相见却是头一回,如玉似的皮肤触感像是羽毛一般,轻轻撩拨周肆,此刻的周肆难得跟个毛头小子一样,经不住触碰。

    “腰有点酸。”昨日坦诚相见,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哪里需要不好意思的矫情,只是一早起来,他又是睡在周肆怀里,自然感觉到周肆的蠢蠢欲动,脸上冒出些许红晕,才轻轻推了推人,道,“你,先起来。”

    屋里还暗的很,但想也知道肯定已经是大白天了,他们起的这样晚,外面的人怕是早晓得昨夜他们胡闹了许久,早上再胡闹,纵使旁人不说,秦绥之也没脸见人的。

    “好。”周肆也觉得不能继续挨在一块了,他的意志力虽然不错,但现在绥之是他的合法夫郞,万一他突然禽兽了怎么办?

    半坐起来,周肆将喜帐掀开,昨日的喜袍一件件全落在地上了,穿是穿不得了,周肆随手扯过一件床头放着的寝衣披上,下床后先将喜袍一件件拾起来搭在衣架上,又拉开窗帘。

    “什么时辰了?”秦绥之躺在床上不想起来,腰腿酸软便罢了,整个人还懒洋洋的,明明不过在方寸间动作,却比打半个时辰八段锦的效果还厉害。

    “快到午时了。”周肆将几个窗户打开,散一散屋里的气味,又在窗口嘱咐外面候着的娘子郎君准备热水,昨日因为太晚,黏黏糊糊睡过去便罢了,今日一早起来却是要洗个热水澡的。

    “竟然这个时辰了。”秦绥之吓的要起来,他在京中都还没听说过哪家新嫁的娘子郎君会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请安,就算爹娘不在家中,这样太疲懒了,若是阿耶晓得,肯定又要说他乱了规矩。

    “腰不酸了?”周肆见人起到一半,又抽吸了一声,跌了回去,快步过去,将手伸进被子给人轻柔腰间的软肉。

    秦绥之心安理得的靠在周肆怀中,手指无聊的在周肆的寝衣上画圈,“此事以后不能日日做,不然正事都要耽误了。”

    他与周肆忙的很,不说祁州,容州也归他们了,之后要忙的公务堆积如山,若是夜夜沉溺于此,第二日必然是要晚起的,晚起也就罢了,他这样白日做事肯定会耽误,也不知道燕帝后宫佳丽三千,是如何有精力白日做事夜里也做事的。

    “刚拜堂成亲,绥之便要给我立规矩吗?”周肆闷笑的力度让趴在他胸膛的秦绥之都感受到了,惹得秦公子蹙了蹙眉,他说正经事呢。

    “总之不可沉溺。”

    “好。”正好周肆也不想绥之这么早有孕,哥儿怀孕是要比女子难上一些,但一年功夫有了的也不少,眼下黑熊寨随时会与大燕开战,尽管他能保绥之在祁州的安全,却也不能肯定绥之若是有孕,他能时刻陪在身边,且现在绥之也担着担子,真要是有了身孕,绥之肯定也不会撂挑子不干,到时候有孕连个帮忙分担的人都没,人也容易累着。

    他计划等打入大燕,再提孩子的事,只是没个三五年时间怕是打不过去,到时候外面必有议论绥之的风言风语,他得提前想个法子预防。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秦绥之见人手上动作虽然不慢,但眼睛却渐渐失神,莫不是方才的提议让人有意见了。

    仔细一想也是,京中那些世家子弟,就算名声再好屋里床笫之事也没见停过,周肆答应只娶他一人,若是在此事上叫周肆多加忍耐,日后难免生出间隙,可是他的体力的确支撑不起日日做这样的事。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周肆回过神,结果询问他的人却走神了,不得不叫人用空闲的手捏一捏对方的耳垂,叫人不要胡思乱想。

    “听说憋得太久也不好。”秦绥之憋了许久,才磕绊的答话。

    周肆何等的聪明,哪里不知道绥之是经过了怎样的弯弯绕绕才答了这句话,憋笑的同时又在人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将方才心中的担忧说过之后,果然见绥之如释重负。

    “听你的,我其实也还没做好阿耶的准备。”秦绥之想想,若是现在便有了孩子,辛苦还是其次的,因为每日照顾他的人不少,他连厨房都不用进,只不过是在公事上费些神罢了。

    但孩子出生之后,须得父亲阿耶陪伴,他与周肆诸事缠身多半还是要请奶娘过来带孩子,要是三五日都见不得一回孩子,孩子长大也与他们不亲近,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提孩子,他与周肆在时间上都充裕些。

    “只是此事难免叫你被人指责,若是有人在你耳边传风言风语,且告诉我,我来解决。”算算年纪,绥之不过十九岁,便是早熟也还当不得阿耶,他虽然活了两辈子,也从来没有想要当爹的事,所以孩子能晚些来也好。

    “我可以自己解决的。”他不是菟丝子,现在他能在政务上帮上周肆,自然也能保全自己,真要事事都让周肆帮忙,岂非显得他无用。

    “那就看到时候谁有空闲功夫,便让谁解决如何?”周肆并未要争此事的处理权,他与绥之如今已经是夫夫,谁处理都一样,毕竟绥之心若玲珑,处处限制人也是浪费了绥之的本事。

    “好啊。”秦绥之眉眼弯弯,他最喜欢的便是周肆如此信任他的模样,就算是父亲,也不一定能够做到对阿耶这样。

    “大当家,热水备好了。”门外是黄娘子的声音,叫屋里还在温存的二人也不好意思继续腻歪,穿上寝衣,直接从屋里的暗门走去隔壁的浴房。

    私宅是新盖的,当初盖这座私宅就是为了成亲,浴房和寝卧连通是周肆特意要求的,浴房此刻是没有人的,沐浴的大木桶摆在正中间,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周肆晓得绥之现在还有些难受,只管把人抱着进去一块沐浴,至于会不会心猿意马,就看周大当家有没有这个脸面敢叫人抬第二桶热水过来。

    ————————————

    “听公子那边的动静,该是已经醒了。”宴郎君伺候安人喝茶,顺道说起公子那边的事。

    “这个时辰,也亏得儿婿的爹娘不在家中。”宋清央暗道二人夜里胡闹的厉害,又庆幸绥之不必大早起来敬茶,不然定要被刁难的。

    “安人不必担心,便是老当家和夫人在屋里,敬茶去迟了也不妨事,夫人可喜欢公子了。”空青也跟着宴郎君在安人屋里伺候,他们晓得公子面皮薄,早上起的晚了见着他们,一整日都要不好意思呢。

    宋清央相信儿婿的娘满意绥之,但京中再满意儿夫郞的主家,新婚敬茶到了正午都没去,恐怕也要摆脸色。

    他在家里对绥之万千宠溺,唯有礼仪规矩一道严苛,就是怕绥之嫁出去过后在夫家受欺负,现在听闻儿婿爹娘时常在外不归,对绥之也算是一件好事。

    ……

    被念叨的周秤夫妻此刻还在隔海的小岛上,这次出海因为去的地方不远,所以原计划一年就能回去,等吃完儿子的喜酒,再踏上东寻新大陆的伟大航海征程,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如同上回出海,也没想到说一走就是两年多。

    “老当家,又有土著过来骚扰,这不行啊,要不干脆把他们都招进来做工算了?”老郑回去见到自家崽子连个对象都没物色到,气的给了郑铁两下,出海的时候还撂了狠话,说是下回回去郑铁还光着,就要请家法。

    不然他那个滚刀肉儿子,压根不会想说要娶媳妇,也不知道这小子明明比大当家大上几岁,成天光操心大当家的婚事了,也不想想自己的婚事。

    “哪来的粮食?”周秤沿海过来,其实没花多少功夫,但是靠岸的地方不对,不是儿子给的地图上的点,那什么银矿金矿就不好找了。

    好在这回出海大家伙带的东西比上回还要充足,上岸过后和岸上一些叽里呱啦的土著打过几回,他们的兵器更胜一筹,自然顺理成章的成了岛附近的主人,然后根据儿子画的地图,他们在岛上找了小半年才寻到银矿和金矿的地。

    寻到了当然就要开挖,挖矿不是个小活,光靠他们这点人手是不成的,还要招收当地人过来帮忙。

    好在过了小半年,交流基本上不成问题,已经脱离你比我猜的阶段,他们又提供粮食,过来挖矿的土著人数不少呢。

    “咱们去年和今年不是都种了双季稻,算粮食还能招部分人手,就是看管的人手要不够了。”

    那些过来骚扰的土著不就是看着他们矿山这边供应粮食眼红才过来的吗?也别说,这些叽里呱啦说话的土著脑子还是聪明的,除去个子矮了些,长得也和大燕人大差不差,毕竟往西去过各个藩国,那边和大燕天差地别的生番可是给他们开了眼界。

    “这批招了,下一批过来骚扰的怎么办?”周秤觉得不能开这个口子,现在挖矿虽然慢一些,但速度其实还成,人手一旦多了,就不好管了。

    要是这些土著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他们武器再好也要损失不少人手?儿子还在祁州等他带银子和金子回去呢,东边的新大陆他还没寻着,哪能栽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要不干脆把双季稻的种子分给他们,再教他们种地?”老是过来骚扰也不是个事,真要见了血也怕在矿上做事的土著闹事,开山挖矿肯定还是要当地土著帮忙,不然一时间也找不到这么多人手。

    “也是个办法,但升米恩斗米仇,咱们可不能乐善好施,要是这些土著以为咱们好欺负,到时候吃饱喝足了还得乘船过海去打咱们。”海上流寇不少,也不光他们大燕的人,上回出海遇上的海寇,有不少就是当地生番,一个个打起来猛的不行,他们有几回都差点折在这些海寇身上。

    “这好办,咱教化他们,反正大当家要在南境发展一段时间,这岛上又有这么多金矿银矿,也不知道挖多少年才挖完,干脆就把这儿发展成黑熊寨的治下,等到时候蒸汽船出来,从容州琼州过来,也不算太远。”老郑一个机灵就准备在海外开疆拓土,大燕不是都有海外的附属国进贡,他们在这岛上搞个黑熊寨的地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行啊老郑,你这脑子真是好用,就这么办。”周秤大手一挥,准备在岛上建一个黑熊寨分寨,等开采出来的金银足够装满船队回去的时候,给儿子一个惊喜,到时候黑熊寨不光金银不愁,地盘都多出来一块。

    周肆还不晓得他爹给他准备了一个这样的惊喜,毕竟本州岛如今距离大燕还隔着一片海域,连个信都不好传,拿下来因为交通关系,也没法完全掌控。

    距离更近的容州呢,倒是打的正火热,当然不是指百姓被打的火热,而是当地的世家豪族被清算的正火热。

    秦襄邢堂明他们过来之前,叶文常跟官平青可是先把成王的旧部清理了一回,帮他们节省了不少麻烦。

    奈何容州势力里,也不光只有成王旧部,当初不乐意掺和成王谋反的世家不在少数,成王当时是没有勉强,可真要动兵了,这些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要遭殃,奈何成王死的早,叶文常接手过后,半点没有要立刻谋反的迹象,反而韬光养晦,让这些还担忧成王真的谋反成功要怎么办的世家又放下心。

    这一放,成王的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沿海商贸的世家豪族,一个个手里都不太干净,咱们的人沿府县抓了不少人,要是全杀,菜市场都得血流成河。”秦襄叹气,他光是知道世家豪族不做人,却不清楚竟然这么不做人。

    也不提他们起家了,光是这一代他们手里沾的血,按大燕律都得死上数回,也就是天高皇帝远才叫他们猖狂。

    “京中世家秉承世家风流,在做生意上都有些遮掩,手段虽也见不得光,但比起这些土财主们已经算收敛不少。”

    容州因为海贸之故,在南境还算繁华,一个个世家都晓得海贸赚钱,却不想着法合力去更远的地界贸易,而是养海寇沿道打劫,让容州做小生意的商贸商人个个赔的血本无归,最后不是落得家破人亡就是一蹶不振。

    南珉杀的海寇有上千人了,还俘虏了不少,可见容州海贸水有多深,有这些大世家在,根本没有小商人出头的机会。

    更有甚者,这些世家海贸还出卖大燕的人口,因为沿海的藩国有不少贵族愿意以金银宝石换购大燕的美人和奴婢,人口贸易获利不比货物少。

    “你们俩唉声叹气什么,这些毒瘤不杀个人头滚滚,难道还要留下来?”郑铁这段时间都在接手容州的兵,抓打世家的活都是带过来的两千兵丁干的,要是容州的兵丁定然是比不上他们带过来的厉害,主要还是差在吃食上了。

    更何况大部分兵丁是不符合黑熊寨的征兵条件的,郑铁过来直接重订了征兵条件,不符合的条件的兵丁给点粮食银子,叫人退伍回去种地,余下符合条件且还愿意继续当兵的,还得南珉先过来挑选一波,余下才是护卫容州陆地安全的步兵。

    这活不算难,只是事情繁琐,郑铁一头扎进去自然不清楚世家豪族一个个什么情况,还是今个儿秦襄邢堂明请他过来商议,才知道容州的世家豪族干了如此多‘好事’。

    “自然是不能留的,大当家在祁州杀了多少人才换来了祁州的风平浪静?现在到了情况更棘手的容州反而要留手,如何对的起祁州被杀的世家。”秦襄便是有诸多疑虑,该杀的肯定不会手软,黑熊寨没有法不责众。

    “既然要杀就不要叽叽歪歪,咱们黑熊寨在容州名声还不够大,正好拿这些世家开刀,给百姓重新分田地,到时候把这些世家拉到县里府里公审,一条条数落他们的罪证,此举既可铲除毒瘤也能收复民心,大当家不是教过你们吗?”

    郑铁是不管内政的,但跟在大当家身边这么久耳融目染学会了不少手段,单就舆论碾压学的最好,这一套下来别的不提,民心肯定是收买到了。

    “说的容易,咱们的人手有这么多吗?”还是缺人,求援祁州不现实,容州治理还要多多从容州本地发掘人手,“容州偌大的一个州府,读书人按说不该少,纵然没有什么出名的书院,可也该有私塾才对,但咱们好像没遇见多少书生?”

    “的确,今年因为新帝继位开恩科,容州到京城要路过祁州,有咱们黑熊寨把手,这些书生除非绕路琼州,不然根本去不了京城。再说春闱二月就过去了,秋闱在自己州的首府参考既可,也根本不用去京城,容州的读书人呢?”

    到一个地儿收集当地的读书人已经是黑熊寨的常规操作,但过来容州这么久,容州的读书人他们却见到的很少,莫不是成了各个世家的幕僚?

    关键世家他们也抓了不少,里面投奔过去的读书人有,但数量不多,加一块才多少人?所以容州的读书人呢?

    第184章

    “几位大人是问容州的读书人都去哪儿?”官平青抹了抹一路疾驰冒出的汗渍,黑熊寨的人过来接手容州,叶先生又去了祁州,他只好在家养老,等黑熊寨这边处理完容州的情况,再看看安排什么职务。

    最近黑熊寨大手笔的直接对付容州世家,听闻还发生了不少械斗事件,人死了不少,但都是世家养的人,黑熊寨的兵一个个厉害的不行,不说大场面,就是巷战也都是在祁州练过手的。

    这些在容州根深蒂固的毒瘤没曾想有一日会被如此简单粗暴的拔除,听闻不少世家豪族甚至愿意拿出全族的钱财买命,黑熊寨的人都不答应。

    也是,人都给抓了,全族的财产肯定都落在黑熊寨的手上了,哪里有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错,容州靠海,港口不少,海贸也发达,按说读书人应该是南境四州中最多的,但我等过来容州之后,统计黄册时发现,容州的读书人仅比祁州鹿鸣府一地的读书人多,这是为何?”

    秦襄知道成王曾经在容州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但成王出手的对象都是成过亲的娘子郎君,成王死后,这些娘子郎君因为要隐瞒真相被留在成王府,又有燕瑾专程派人过来教导,一年多过去,顺理成章的成为黑熊寨的第一批干事。

    那读书人呢?成王谋反,读书人该是他手中的筹码,不可能全给弄死了吧。

    “秦大人有所不知,容州境内读书人原是不少的,奈何前些年成王强抢了一位私塾学子的妻子,那娘子也是刚烈性子,不堪受辱撞柱而亡。

    此事一经传开,不少学子私下商议要去京中鸣冤,但不慎走漏了风声,成王便派人半道截杀,许多读书人都为此丧了命。”这事只在容州境内流传,若不是官平青是景昌府的府尹,怕也不清楚其中内情。

    “死了多少人?”

    “四五十人是有的。”一个案子涉及四五十人的性命,就是在京中也算是大案,要刑部主要官员紧跟,到了容州么,死了就死了,甚至连尸骨都不一定有个安稳之地下葬。

    “可都有功名在身?容州一县之地的读书人都不止四五十人,其余人又去了哪里?”秦襄追问,大燕因为雕版印刷发达的缘故,读书人比起前朝是空前的多,就说朝廷里,寒门出身的士大夫也占四分之一,一州之地,即便再贫瘠,上千的读书人还是有的。

    大燕全境大抵是有七八万读书人,上一届会试便有小七百人参加,十三个州里,除开文风最盛的江南地带,多也有几千读书人在。

    像是祁州,鹿鸣府十几个县的读书人加一块,也有上千人,只是取了功名的人数不多。

    他们才从容州找出来不过两三千的读书人,多还是没有功名,甚至许多人连童试都没过,这样看整个容州至少消失了有一半的读书人。

    “回秦大人的话,是有功名在身,这四五十人身死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到外州去,但在容州境内不胫而走,不少读书人得知此消息都愤懑不已,但身在容州,成王的官最大,伸不了冤,京城又去不了,只能归隐山野或是等风平浪静之后去外州投奔。”

    其实也不光成王暗害书生一事,还有近些年科举,容州这边考中举人去京城参加会试的读书人少之又少,大部分名额都被成王私下换成了自己的人。

    现在朝廷里也还有成王安插的人手,只是这些官员职位还不高,也接触不到什么权利中心,个个都等着成王打去京城一朝翻身。

    “归隐山野?”邢堂明摸着下巴,“有多野?我们的人在容州境内,不说每一寸土地都走过,但只要舆图上有的村子可都去过,现在容州的黄册都统计出来了,并没有多出几千人的书生,莫不是他们还有本事到深山老林过日子了不成?”

    读书人还不了解读书人?邢堂明自己要隐居,顶多是寻个山清水秀的村落当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庄稼汉,或则开个乡学学堂,教乡下稚子念书。

    总不会真的去什么荒山野岭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先不说方不方便,就是安全也没法保证,如今的深山老林多的是虎豹豺狼,郑铁这样的壮汉孤身一人在里面走动,也保不齐遭殃,更不说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这个……”官平青还真不知道有多野,“或许是在某个山头度日?”

    容州当初抓人,大部分百姓为了活命逃上山做土匪或是逃进深山老林躲抓捕是常事,这一年多过去,因为成王死了,容州难得风平浪静,原本在深山的百姓陆陆续续出来回到原有的村子生活,但肯定还有不少人继续留在山上。

    容州地界大,人烟少,要上山一个个寻人得派遣军队。

    “郑铁,近来你多带兵马从景昌府外的山林开始搜寻,既然这么多读书人都选择归隐山野,肯定会扎堆聚集,不然山林之中危险这样多,他们也难以保命。”

    秦襄说着拿出舆图,容州原本就是一片深山老林,是千年前的帝王派遣人手过来开拓,经过千年耕耘,现在容州虽然不算是富饶之地,却也不算不毛之地。

    但百姓居住的地方肯定没有山头多,几千人聚集在一起,只要寻个足够偏远僻静的地方扎根,官府不知情也是可能的。

    “容州有卖私盐的人吗?”秦襄晓得,寻常百姓是没有买盐的路子,也不会制盐,这么多人生活,粮食布帛好说,可以耕作织布,但盐没有来路必然要出山购买。

    官盐每人能买的数量不多,几千人除非全部出动,不然是买不到这么多官盐生活的,只能寻私盐的门路。

    比起祁州,因为容州靠海的缘故,海盐也成了官盐的来路之一,但是大海的边界线足够长,寻一处不在官府管辖的范围内制作私盐贩卖比内陆卖私盐要容易些。

    几千人需用的私盐也不是小数目,只要能够寻到容州各处的私盐贩子打听,必然能够寻到一些线索,比起他们动用军队搜山,从这上面下手会更快一些。

    “这个自然是有的。”私盐屡禁不绝,官衙门想管也管不了,大部分卖私盐的只要不是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办事,多是不会抓了,但要是有的官当了一年没什么政绩,这些卖私盐的就要拿去充数。

    “你把他们找来,我有事询问。”容州一口气消失这么多读书人,官平青竟然一问三不知,要不是此刻叶文常不在,他定要好好质问质问。

    “是。”官平青一走,屋里的三个人脸色都露出了奇怪。

    “容州的书生会一起在荒野建一座新城生活吗?”邢堂明本能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几千人读书人都要赶上一个县城的人口了,容州境内多处一个几千人的城池,却没人发现,怎么想都很诡异。

    “或许是有人引到他们这么做呢?”秦襄也觉得几千书生一块归隐有点超乎常理,就算成王当初那件事叫读书人群情奋起,但他了解读书人,大多数都有一腔抱负,想着功成名就。

    成王在容州让他们没有出头之日,大抵也只会是乖乖在县里府里寻一份差事谋求生路,好好的隐居什么山野?也不怕山里的大虫把人都给吃了。

    “那也不对,若是有人引导他的目的是什么?造反?虽然几千书生收归麾下,的确算一股不小的势力,但这么久过去了容州除了成王有苗头,并没有听说别的势力要谋反。”

    可若是不造反,此人目的就更扑朔迷离了,难不成当真只是想着救同窗一把,也说不通啊,能够让几千书生听话,说明此人本事不小,能力越大的人越是不甘平庸,聚集几千书生不想着谋反根本说不过去。

    “徐小六的人不是在容州收集过一段时间情报,你且去信问问他手底下的人是否发现异样不就行了。”郑铁插话,要他说,这人在不在容州还两说呢,容州的港口这么多,沿海的附属国也数不胜数,这些读书人发现在容州没法施展抱负,转头出海去了其他藩国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燕境内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不就有出走去了北面和西北面为外族做事的吗?要这些追名逐利的读书人放弃功名利禄比登天还难,还隐居山野,也就是骗骗秦襄和邢堂明这样的读书人。

    “徐小六的情报队当初只针对成王,不过你说的也对,他们在容州呆的时间比我们久,问一问或许有别的线索。”此事急迫,秦襄自然用的飞鸽传书,心里又对大当家说了句抱歉。

    飞鸽传书自然都是要紧的信件才能用,所以传过去的信件第一时间要过大当家的眼,当初大当家说成亲后,要休息一个月说是要度什么蜜月,这才过去一半时间不到,便有的忙了。

    ……

    鹿鸣府,收到消息的周肆立刻叫来了徐小六询问情况。

    “容州读书人?”徐小六面色凝重,说起来他的人在容州呆的时间不算短,除开监视成王外,还肩负收集容州地貌舆图的责任。

    当初去容州绘制舆图的汉子现在就在鹿鸣府,是跟着徐小六一块被叫到周肆跟前问话的。

    “回大当家,我们几个当初去容州绘舆图,并未发现有什么隐藏的城池,几千人居住不算小地方,里面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和外界切断联系,当时我们还涉足过不少深山,见过一些隐藏在深山的村落,但他们都是当地的土人,瞧着并不像读书人。”

    这样说就只有两种情况了,一种就跟郑铁说的一样,这些读书人的‘隐居山野’是坐船去了外面的附属国,还有一种就是他们隐居的地方当真是个杳无人迹的地方。

    “大当家,我带人过去审问一番当地的世家豪族,或许能有新发现。”徐小六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比较高,若是这群书生要出海,必然要经过世家豪族的手,因为一般的小船没法带他们离开大燕的海域去其余的藩国追求抱负。

    几千书生又不是几千力工,当初负责出海的管事一定清楚,而且他还想到一种情况,秦襄他们送回的信里说过,世家豪族有贩卖人口的举动,万一这些书生不是自愿出海,是被这群世家豪族贩卖出去的,也得从这群人嘴里撬出书生究竟被卖去了哪里。

    读书人身体弱,真要是贩卖,想必也去不了太远的藩国,不然死在路上就得不偿失了,离得近,南珉的海队架着钢炮能打过去要人。

    现在的关键是看看这几千书生人到底在哪儿。

    “贩卖人口的生意容州有,你猜琼州有吗?”周肆没有立刻回应徐小六,而是提出另外一个突破口。

    比起容州,琼州的海贸是要差一些的,但想必两个地界的世家豪族都一个样,晓得贩卖人口赚钱,只怕琼州的世家豪族也没少做这些事。

    “大当家的意思是连琼州一起调查吗?”琼州要是也做这样的生意,贩卖的商线肯定还没断,他们的人若是能顺藤摸瓜找到琼州世家豪族做这样生意的接头人,顺藤摸瓜找到大燕贩卖出去的人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嗯,之前我还不知道容州的世家豪族在干这档子事,现在既然知道了,已经送走的人我们暂时救不了,还没送出去的人必须要拦下。”周肆活动手指的关节,不光如此,“让南珉在海外行船必经之岛上设立港口,之后所有出关大燕的货物都要经过我们的人检查。”

    海贸大燕肯定也设立了检查的机构,奈何琼容二州上下没一个好东西,只怕那机构也名存实亡,起不了什么作用,原本他还想等容州彻底梳理完,再慢慢重构海贸之事,现在看得立刻行动,不然琼州的商人收到风声一跑,他们可没地儿寻人。

    “是。”徐小六神色匆匆的离开。

    周肆起身在屋里走动,要说贩卖人口的事,肯定不止涉及容州琼州,一个地方人口就这么多,一直贩卖少太多对当地也不是好事,这些世家豪族也不会做的太过分,那么肯定有从别的州进行拐卖,这是一条很长的生意线。

    生意线!周肆突然想起绥之告诉他,他在江远府时,鹿鸣府出了好几起拐卖案子,最后绥之亲自审讯也只审讯出这些人拐走孩子,都准备送去容州,现在看可能不光是送去容州,而是要送出大燕境内。

    “许粽。”

    “大当家。”

    “从即日起,祁州境内抓到拐带人口的贩子都送到鹿鸣府来,我要亲自审问。”原本黑熊寨治下被抓的人贩子都是交由当地审理,背后要是没有交易线都是尽快处决,如今看倒是他没能注意到断了线索。

    “是。”

    虽然还不确定读书人究竟是不是被送出大燕贩卖了,但周肆有预感,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会有一个惊天大案被查出来。

    ————————————

    桥头县当街,正有一群人围作一堆,里面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正拉着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打,嘴里也不停,大家伙听了一耳朵。

    “诶哟喂,真是丧天良,黑熊寨过来给咱们吃给咱们喝,路上的乞丐都不见一个,你竟然干起了拐卖孩子的勾当。”

    原来是做拐卖孩子的勾当,一下让县里的百姓炸开了花,黑熊寨对拐卖之事管的极严,自从山上下来过后,抓过的拐子也有不少,全都砍了头。

    用刑严苛让治下拐卖之事几乎不见,没成想,竟然在黑熊寨发迹的桥头县出了这样一桩拐卖之事,可不叫百姓一个个上头喊着要砍人脑袋。

    “让一让,让一让。”黑熊寨巡逻的兵丁过来,将人群挤开了一条道,将里面的两个妇人分开,询问了一嘴过后,就带着二人去了县衙门。

    蔺县令刚得了鹿鸣府传来的政令这头就出了个拐子,叫蔺县令心里一顿,只怕这拐子背后有事。

    “快,派遣一队人连夜把那拐人的妇人送到鹿鸣府。”蔺县令吩咐人办差过后,神色也凝重,又寻来几个兵丁,“县里有兵丁巡逻,拐子办事容易失手,但村里人少,即日起各村派遣兵丁二十人巡逻,若是出现有拐带情节的犯人,立刻送到衙门来。”

    “是。”

    因为容州一封信,祁州整个州都戒严,幸亏新招收的兵丁数量不少,还供应的起祁州的人手消耗,祁州的百姓倒是个个感觉风雨欲来,还以为是黑熊寨要和朝廷打仗了,便是黑熊寨的粮食布匹食盐没缺过,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囤点东西,想着万一黑熊寨打输了,那些乱兵肯定会把黑熊寨的东西全收缴了去,说不准还要对他们出手,手里没点粮食哪里熬得过兵匪入城。

    而紧邻祁州的琼州,却还是一副风平浪静之景,百姓该干嘛干嘛,世家豪族也继续做他们的海贸生意。

    平和府,福满楼。

    “林兄好久不见,近来生意可兴隆。”

    “老样子,不好不坏,看天吃饭。”被叫林兄的人是琼州海贸生意里的一个龙头,不少出海的船只都是要过他的手,像是出远海,一些没走过的商户都要给他塞钱,让他的船队领路,大头都是他们吃,肉汤是给其余商人分摊。

    “什么看天吃饭,林兄可有听到风声,那黑熊寨不声不响的把容州也打下来了,我在容州的几个老兄弟都失了联系,只怕凶多吉少。”黑熊寨什么手段琼州的世家豪族个个再清楚不过,因为祁州不少世家逃跑都是逃到琼州安家,一早把黑熊寨的彪悍作风给传扬开了。

    “什么,那贼头这样厉害,我不过出海几个月,当时他们连祁州都还没打下来,现在竟然连容州都吃下了。”不怪林江吃惊,他们还以为黑熊寨就是个小土匪寨子,吃下祁州也是因为祁州本就没什么兵,只要朝廷收到风声肯定能拿下,结果转眼人连容州都吃下了。

    “谁说不是呢,他们容州打的低调,听闻都没出什么兵,也不知道是投靠成王了,还是在容州早就有内应里应外合。”黑熊寨吃下一个祁州琼州的商人是没感觉的,但黑熊寨吃下一个容州,大家伙的压迫感就来了。

    容州好歹有成王在,竟然不声不响的没了,他们琼州要对上黑熊寨,岂不也是凶多吉少。

    “黑熊寨行事狂悖,半点不见给世家颜面,哪里能够投靠成王,我估计成王八成已经被杀了。”这些商户还是盼着成王死的,因为成王好歹是皇亲国戚,黑熊寨把人杀了就说明跟朝廷再没有谈和的可能性,那他们也就能高枕无忧看着朝廷打下黑熊寨,顺道瞅准机会吃上几口肉。

    “容州的世家大抵也都落在黑熊寨手里,听闻黑熊寨嫉恶如仇,治下连奴籍都废除了,只怕容州世家干的那点事抖落出去,难有活命的机会。”黑熊寨治下的规矩或多或少都是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废除奴籍,分田,抄世家豪族的家底,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挑衅琼州世家的神经,奈何琼州世家也不敢过去跟人硬碰硬,没听祁州过来的世家说,钱宝来手里的军队都被黑熊寨打的一个不剩,他们手中的人连行刺杀都混不进鹿鸣府,光明正大对上不是给黑熊寨找借口打杀他们吗。

    “你还担心他们,也不想想黑熊寨吃了容州,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咱们琼州,咱们干的那些好事要叫黑熊寨发现了,也吃不了兜着走。”

    林江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不能在等了,出海一趟黑熊寨治下就有两州之地,再过几个月没准都打到琼州来了,他手里的事有多不干净只有自家人知道,趁着黑熊寨没过来,他得赶紧出海去海外安顿。

    第185章

    林江连夜着家里人收拾东西,他们这些做海贸生意的,因为经常出海的缘故,在沿途做生意的藩国都是置办了产业,既是方便做生意也是防患于未然,大燕瞧着一日不如一日,万一哪天大燕倒了他们为了躲避战乱就去这些藩国暂避风头。

    等改朝换代结束,新朝廷也稳定了他们再乘船回来,只是到底家大业大,黑熊寨远在容州,情况也还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所以等一切安排妥当,也都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至于这半个月,海上的变化可就大了,容州在琼州下方,琼州的船只出海必然是要过容州的海域,原先容州的海军因为成王关系撤了,琼州的船队路过容州跟回家似的。

    好些个港口也常有船只过来停泊补给,自打黑熊寨过来接手容州过后,港口就开始寂寥下去,大部分路过的船只也不敢停靠,怕黑熊寨的人抢了他们的货。

    但海船不能不补给,吃的也就罢了,毕竟海上也能打鱼,可淡水必须靠陆地补充,现在阶段的海船能携带的淡水资源有限,如果在淡水耗尽之前没能寻到靠岸补给的地方,人是会死在船上的。

    于是这些海船就停靠在了距离容州不远的琼崖岛上,琼崖岛是处海岛,大燕倒是将其划入舆图算是归于容州治下,奈何岛上过于炎热,不是本地的土著很少能够坚持在上面生活,又因为是流放之地,和容州的联系并不紧密。

    大燕开国之后,有派遣过几任中央被贬的官员到琼崖岛上治理,岛上的情况已经有极大的改善,虽然说比起容州百姓的日子可能差点,但给船队当补给点还是成的。

    琼崖岛上的港口也修的有,有时候海上遇上风暴来不及靠岸容州,船队也会就近考虑琼崖岛避一避,来的船多了,港口也慢慢修了几个,算是给琼崖岛的百姓增加收入。

    岛上的岛民是很欢迎船队的人过来的,因为这些船队的人,从船长到水手一个个出手都大方,给的银角子铜子也能在岛上用出去,以至于琼崖岛港口附近反而是整个海岛最发达的地方。

    南珉收到大当家要截断南境船只偷渡出海的命令,就带着才招募过来不久的海军成员出海了,去的便是琼崖岛。

    因为容州境内别的船只没法靠岸,再把琼崖岛堵了,这些船队想要出海离开就难了,上岛那日,岛上的百姓还只当南珉他们也是做生意的船队,哪想南珉直接带了几百个汉子去了琼崖岛的衙门。

    拿下琼崖岛的衙门并不难,难得是接管琼崖岛就代表要把岛上的百姓一块治理,南珉跟郑铁不一样,郑铁好歹有时候也要出面管一管内政,晓得如何治理,南珉在黑熊寨不是在深山呆着,就是出门打仗,半点不是治理的苗子。

    琼崖岛开发的地界不算大,可也有近十万人,差不多是祁州一个府城的人数,下面还有不少村落,肯定需要人接手管理,不然他们管制港口,只怕琼崖岛的百姓第一个不高兴,因为影响了他们做生意。

    正说着,琼崖岛上的百姓就隔三差五的和黑熊寨的汉子套近乎,想要打听打听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因为琼崖岛历来是流放之地,民风说起来还是比较彪悍。

    要是随便换个队伍过来,说不准岛上的百姓就要拿起锄头棒槌打过再问,但海队里的小伙子们,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单是那个头站人跟前也晓得不好惹,哪还敢放肆。

    “南队长,你得想想办法了,我瞧外面的百姓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里面看,虽然瞧着不像是会打进来,但万一有脑子不好的,咱们动手说不准就有伤了的,海队成立,祁州那边给咱们派遣过来的后勤部队里,治病的娘子郎君是不少,可咱们药材不多,别到时候闹出性命传到大当家耳朵里就不好了。”

    从黑熊寨便跟着南珉的汉子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过来琼崖岛人手是派够了的,后勤补给也不用担心,海螺弯还留的有他们的人,即便海螺弯的补给跟不上,容州如今也是他们的地盘了,只要给个信,随便哪个港口都能送过来,离的近的港口不过一两日航行就能过来。

    但来之前没说琼崖岛上的百姓也归他们管啊,他们是打土匪的,平日里也就在海螺弯巡逻巡逻,抓几个小偷小摸的小贼,可不懂什么治理,海螺弯真正治理的事燕瑾。

    “容州应该要派遣人过来了,你让外面值守的人多注意些,真要是有人敢过来闹事,先抓了再说,对了,每日出海巡逻也别忘记了。”堵了琼崖岛也不是百分之百能够确保商船过了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是要日日在容州到琼崖岛附近巡逻,真要有钻空子的必然是要拦下的。

    “这事忘不了,那之前停靠在港口的海船咱们查看没问题的能放行了吗?”南珉过来的突然,除开直接抓了琼崖岛当官的,原先停靠琼崖岛的商船也都给拦了下来,虽然没抓这些商人,但这些日子他们的人在商船上查货也把人吓的够呛。

    “确保货物没问题就放了,对了我让你们私底下询问他们贩卖咱们大燕百姓的事有眉目了吗?”南珉知道他这次堵船主要还是大燕商人贩卖人口的事,现在明面上他们的人去问那些海商绝对问不出什么,只能私底下旁敲侧击。

    汉子摇头,“咱们的阵仗大,这些海商也有脑子,便是咱们的人私底下伪装了过去打听,一个个也警惕的很,问不出来什么。”

    也是,现在这个时候泄露自己有干过这样勾当的海商不是找死吗?谁不知道黑熊寨对拐子的打击有多严苛,瞧瞧港口立起来黑熊寨的旗帜,再没见识的海商也晓得是哪家堵了他们。

    “算了,回大燕的可以放行,但出海的让他们先留着,或者原路返回。”南珉不确定这里面的人是不是有参与其中的,为了防止他们给海外通风报信目前只能许进不许出。

    等大当家那边查出个眉目,再说放行出海的事。

    海队的人给每日守在港口的海商一说,是有欢喜有人愁,欢喜的自然是回大燕的海商,因为他们生意已经做完了,之后还能不能出去先不论,等回了琼州,船上的海货一卖手里边有钱了,即便不能出海也能寻其他生意做。

    而出海做生意的商人一个个愁眉苦脸,但没一个说留下的,这地界眼看着也成了黑熊寨的地盘,留下万一黑熊寨的人突然翻脸,莫说钱,命都没了。

    不过有人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当真不能出海?你们大当家可有说什么时候许出海,我船上的货可是赔了家底买的,就想着出海做生意赚一笔,如今生意做不成了,不是要命吗?”晓得是黑熊寨还敢这样说话,显然这位海商是急眼了。

    “你若是真的急着转手卖出去,只要货好,黑熊寨也能吃下,不过这门生意你得去容州做,别在琼崖岛上耽误我们的时间。”回话是从海商背后传来的。

    被询问的海军汉子认得来人,“秦大人。”

    “嗯,南珉在哪儿?”秦襄亲自从容州过来,身后带了一些人手,现在容州也缺人手,能够挤出一点给琼崖岛已经很不容易,只是这点人手要管理一个府显然是不够的,秦襄跟过来也有压阵的意思。

    “南队长在衙门。”兵丁回完话,一旁的小兵便出来给秦襄他们带路。

    “兵头,刚刚那个也是你们黑熊寨的大人?”海商还以为黑熊寨的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结果过来一个白面书生,叫人一时间摸不清黑熊寨的路数了。

    “自然,眼下容州暂时由秦大人接手,方才秦大人的话你也听见了,如果急着卖货就去容州的港口,货好咱们黑熊寨也不会亏待了你,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出海?等通知吧。”

    “你们黑熊寨真的收我的货,不是准备把我骗去容州好抢了我吧。”海商半信半疑,黑熊寨什么地方,土匪窝,他过去不是自投罗网?

    “你现在也在黑熊寨的治下,如果我们要抢,你能拦的住吗?”兵丁的话有理有据,让惴惴不安的海商一下放心不少。

    琼崖岛上黑熊寨过来的兵也不少,真要抢直接在琼崖岛上抢不就行了?此地远离大陆,港口被把手黑熊寨真要犯浑,消息都传不到外边去,何必叫他们去惹眼的容州港口。

    劝离海商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海队的船是跟着他们一块出海的,怕的是这伙海商阳奉阴违偷摸回航,不过有钢炮架在海船上,就是有其他心思的海商对上黑熊寨的炮口,也都只有装聋作哑。

    “大当家的意思是,找到和这些海商做交易的藩国,要求他们把人还回来?”南珉觉得藩国不会同意,这些人当初是花钱买回去的,现在要白白送回来是个有脑子的都是不肯的,而且这门生意肯定是私下做的,藩国的国王可不一定管的了手里的贵族。

    “用钱赎回来也行,到时候这些做买卖的世家豪族都会被抄家,抄出来的钱换人回来不难。”他们这段时间在容州打击世家豪族,抄了不少人的家,到现在清点财产都没清点完。

    “不光是钱的问题,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他们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动用武力。”海队成立,目前为止只和海匪打过交道,也是见过血了,要是这些藩国不肯听话,正好拿他们练手。

    “也不一定需要武力,如果被卖去藩国的人中有读书人,想必聪明些的读书人是不会想一辈子做奴隶的,到时候你可以先乔装去藩国查探情况,要是能够里应外合最好,当然也要小心这些读书人已经投靠藩国。”

    秦襄以己度人,他若是被卖去藩国做奴隶,最开始肯定会在主家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聪慧,替主家解决麻烦,只要能够取得主家信任,奴隶的身份就可以想办法抹除,但他不会选择回大燕,因为大燕的人把他卖去藩国再回去,难不成等人再卖一回。

    所以秦襄有理由相信,不少读书人已经投靠藩国,或者说准备在藩国干一番事业。

    “麻烦。”南珉皱了皱眉头。

    “到时候真去藩国,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去,现在要紧的是先把这些贩卖百姓的生意人抓住。”

    琼州海贸的船,除去和外面的藩国做宝石香料生意,最多的还是购买各样好看的红珊瑚,珊瑚作为海里的稀罕玩意,从前前朝起,就有不少商人借着献宝的借口送到皇帝跟前讨赏。

    琼容二州不少世家豪族都是靠珊瑚起家的,所以大部分做商贸的船只也都是打着出海寻珊瑚的借口,再多塞些钱给市舶司的人,里头监管的官员甚至都不会上船看一眼,方便了这些海商走私一些大燕不允许贩卖的物品,人自然也算在内。

    像是林江,一直是以珊瑚商人的名头在琼州海贸界游走,这次出海他带上了一家子,也带了大量的金银珠宝,除此之外,最要紧的自然还是做完最后一趟生意。

    这次出海他将手里所有的船只都带上了,可惜这回他走的匆忙,货物准备的时间不够,不然这回出海他能赚从前两倍多的钱。

    也怪黑熊寨将祁州境内治的水泄不通,原本做这门生意,货源就是从年年民不聊生的祁州进货,毕竟做多了本州生意容易露马脚,且祁州百姓日子本就过得不怎么样,留在祁州也不过是死于天灾人祸,到他手里还能给人寻条活路,怎么不算是行善积德?

    结果黑熊寨一来,他们在祁州遍布的人手被打击的很严重,最开始还好,黑熊寨只在鹿鸣府这块方寸之地经营,偌大的祁州还多的是能够做生意的府县,今年开春黑熊寨就跟疯了一样扩张地盘,到了年中就把祁州给吞了,货源就此断了,如今手里的货还是赶在黑熊寨打过来前弄到的。

    “主家,咱们一路过来还没进行过补给,要不要寻个港口沿途停靠?”船队的水手过来问话,实在是他们船上活人太多,即便只是给人吃最差的东西,水的消耗还是很恐怖,人不喝水是要死的,死了他们就少赚一笔钱。

    “容州境内已经都是黑熊寨的人了,我们的船不能停靠过去,省一省,到琼崖岛再进行补给。”他回来的时候琼崖岛还是老样子,想必黑熊寨一口气吃下祁州,又吞并容州,还没功夫把主意打到琼崖岛上,更何况琼崖岛是海岛,黑熊寨从前只在内陆活动,想必手里连只船队都没有,想要接管琼崖岛,怎么也要把海军人手培养出来再说。

    “好吧。”水手叹气,因为船上的水真的不多了,原本他们只要略微节约些,是可以坚持到琼崖岛的,奈何这回主家带上了夫郞小妾还有十几个孩子,他们在船上每日用水并不节省,才会如此窘迫。

    海面很大,航行的船只即便是对面相迎,能够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这也就导致琼崖岛明明已经有海商船队被放回来,林江的船队因为在海上和人错过的缘故,完全不知道此刻的琼崖岛也已经成了黑熊寨堵船的地方。

    而林江的船上,尤其是后面跟着的大船船舱里,密密麻麻挤了不少人,光是看人穿着就晓得是穷人,大多数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小一点的在船上不容易活,被卖去藩国也没法做太多事,就是暖床都小了些,当然也有特殊癖好的人喜欢,但也都是少数。

    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好,既能做活,也能嫁人,除去孩子,成年的娘子郎君也有,这类只要模样生的好,价格卖的最高,那些藩国的土人最喜欢大燕好看的娘子郎君。

    成年的汉子当然也有,不过价格少有能卖高价的,模样身板好些的可以给藩国的女贵族做男宠,差些的就只能卖去做干活的奴隶。

    其实藩国并不缺干活的奴隶,但这些贵族们觉得能够驱使样貌不同的奴隶更显身份,为此大燕送去的货就是下等品也是不缺买主的。

    “吃饭了。”船上的水手早晚会给他们发食物和水,食物少的可怜,也就是够维持他们不死罢了,水也不多,水手自己都不够喝呢,哪里会给他们多少水。

    船舱的气味并不好闻,即便是高等货,也不会特殊对待,只等到了地方再把人洗刷干净,换身衣裳,就能卖出高价。

    这事在大燕本地也屡见不鲜,就像是外来的昆仑奴很受大燕世家欢迎,大燕的百姓去了藩国,自然也是受欢迎的。

    船只颠簸,遇上点风浪就足够晕船的人好受,船舱大部分人都没坐过船,甚至连海边都没来过,最开始上船不少人都是吐了的。

    “姐姐,好想吐。”说话的孩子是个模样不差的哥儿,但是经过这些天航船已经憔悴不少。

    “别吐,吐了肚子就没有东西了。”说话的小女孩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也俏,姐弟二人依偎在一块,彼此给对方一点活下去的力量。

    “他们要把我们带去哪儿啊,我好想娘亲和爹爹。”小哥儿年岁小一些,靠在姐姐怀里,肩头一缩一缩的,显然忍不住哭起来了。

    小女孩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和弟弟是镇上的孩子,比起在村里种地的人家已经算殷实的,家里也只养了她们两个,爹娘也肯干,为的是给她们都攒一份丰厚的嫁妆,因为她们家里没有兄弟撑腰,嫁妆多一些日后嫁出了,婆家也会高看她们一眼。

    那日她和弟弟替在镇子边上做工的阿爹送饭,那条路她们走过很多遍,谁知到突然被人拉入巷子蒙了嘴,之后醒来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头有很多和她们一样大的孩子,大部分是被家里爹娘阿耶卖掉的,少部分跟她们一样是被拐来的,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她们又上了船。

    船舱里的人很多,也不是没人想要反抗,但当初想要打晕囚徒带她们离开的汉子一出门就没了命,此后再没人敢反抗了。

    船队到琼崖岛差不多花费了八九天,如果不是容州的港口不能停靠,差不多每隔三四天就能靠岸补给一次,他们每次出海都是沿近海航行,一路过去都有陆地补给。

    “前面就要到琼崖岛了,到时候靠岸让几个水手下去尽快补给,只停靠两个时辰就走。”林江打靠近琼崖岛,这心就怦怦跳,总有股不好的预感,但航行这么久又必须要补充水源了,不然大部分人都坚持不到最近的藩国补给点。

    而每天在琼崖岛港口上用千里镜眺望海面的汉子,看到一只大船队过来,立刻招来许多人手在岸边等着。

    他们自然是黑熊寨海队的汉子,不过为了叫靠岸的海船放下戒心一个个都做力工打扮,本来港口的力工不少,但黑熊寨来了,很快就能用别的活把力工全都吸引走,港口留下的都是海队的汉子。

    船队并没有察觉不对劲,陆陆续续的都靠到岸上,一些采买惯了的水手直接跳下船,准备进城去购买东西,岸上的‘力工’们没有废话,直接上手控制住下船的汉子们,又分做几个小队,各自跳上就近的船准备查货。

    “喂喂——你们干什么?”船上的人见外人上来,立刻高声呼喊,企图阻止。

    “现在琼崖岛港口已经被黑熊寨接管,所有路过的船只都要接受黑熊寨查货,违令或者抗令的人,都将会被扣押,听明白了吗?”说话的汉子手里捏着一个奇怪的管子,那喊话的汉子虽然没见过,却本能的觉得不是好东西。

    林江在船上听到黑熊寨的名头,暗叫不好,立刻吩咐船上的船长,“开船,马上开船。”

    砰——林江刚吼完,一声爆裂声响起,刚刚还打算直接开船离开的林江被吓得跌坐在甲板上。

    “把他拿下,其余人如果继续反抗,我们就不客气了。”船上的水手们看见刚刚那汉子钢管对准的地方,厚实的木板裸露出一个圆洞,就在眨眼间,如果不是人压根没想着打他们,可能此刻被打穿的就是他们的主家林江了。

    其余船上也陆陆续续传来火铳响起的声音,瞬间让船上的水手乖觉的举起双手,直到有汉子对港口候着的人喊。

    “船上有大量的百姓。”

    原本每船还只有几个汉子上来搜查,这声一出,港口所有海队的人都涌入海船,他们等的猎物来了。

    第186章

    “吃慢点不够还有呢。”一位身着兵服的娘子瞧着小哥儿吃的凶猛,怕人吃噎过去了,这是多久没吃过饱饭啊,饿成这样。

    其实不光小孩子,周围吃饭的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就说蹲在地上用海碗吃饭的汉子,已经吃了两大碗还要,估计还能吃三碗呢。

    “一共五百来人,大部分都是被家里卖出去的,小部分是被拐来的,我算了被拐的大多都是祁州的孩子,全是在咱们还没打过去的时候被拐的。”做统计的郎君在跟秦襄汇报,心底也不是个滋味,黑熊寨早两年就起义了,那时候祁州不说都忌惮黑熊寨,但肯定也要掂量掂量黑熊寨的本事。

    明晓得黑熊寨的新法里对拐子嫉恶如仇,结果这群海商还敢胆大包天,要不是大当家吞下祁州,发现祁州读书人少了,这伙黑心肝的岂不是要被放跑了。

    “把被拐的做个统计,到时候统一安排人送回去,被卖问他们愿不愿意在咱们手里干活,愿意的留下安排,不愿意问问他们是想回原来的住所,还是在别的地方落户。”秦襄早知道这些海商做派,只要能够赚钱,就是把大燕的机密卖去海外,也多的是人愿意干。

    “都被卖了估计是不愿意再回家里了,我问问他们是想回祁州还是愿意在容州落户。”容州人口折损也多,愿意留下也有的事地方安排。

    “那些成年的汉子和娘子郎君大多是被拐的还是被卖的?”秦襄的目光落在约莫一两百的成年人身上。

    百姓家里因为日子过的不好,生下来的小孩子能立住的不多,尤其是从前祁州可以说水深火热,有的出生就被溺亡了,有的养到两三岁没了,乡下地方十三四岁也能当个成年人看。

    而一般卖人多是卖年岁小的孩子,既不会让家里劳动力减少,也能少口人吃饭,有点良心的人家会给孩子寻个好些的卖主,算是让孩子不至于饿死,没良心的人家只要价卖的出去,是不管孩子被卖到什么地方的。

    小孩子没得卖,才会卖娘子郎君,毕竟娶个媳妇也不容易,不说祁州,就是他们黑熊寨的汉子日子过的已经算不错的,依旧有娶不上媳妇的。

    像人堆里的青壮年除了大天灾实在没有活路,如同当初长鹿县那样才会说要卖了自个儿,可秦襄瞧着这些汉子不像是被卖来的。

    “被骗的,听说是家里日子凄苦,想着寻份短差在农闲的时候赚点,看见有人招工,见条件不错便去了,哪想一到地方就被绑走了。”成年的青壮无论是镇子还是乡下都是一家的顶梁柱,被绑走了可想一家子的日子有多难过,也不知在她们截下这条船之前,有多少大燕的百姓被送去海外。

    秦襄点头,看来回去过后要给学习班再上一门防诈骗的课,去乡下各个村落进行宣传,万一哪日有些见钱眼开的商人再次铤而走险做起了贩人的生意,也好叫百姓有个警惕。

    “姨姨,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小姑娘吃过饱饭,鼓着圆滚滚的肚子问方才在一旁照顾她们的娘子。

    “过两天我们的人会给你们安排船先到容州,再从容州回祁州。”虽然大部分是祁州人,但还有小部分是从琼州容州拐来的,只能先全部集中送到容州,再看看分几路送回去。

    “谢谢姨姨。”小姑娘总算是露出笑脸了,她和弟弟被绑了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爹娘是不是找她们找的着急了,要是能够回去她和弟弟再不敢走小巷了,每天都跟娘在家里呆着。

    “别怕,现在祁州是咱们黑熊寨的地盘了,之前那些拐子仗着咱们的人没打过去,才去祁州拐人,如今祁州到处都是咱们的人,再有拐子姨姨的同僚会把他们抓住,砍了他们的脑袋。”娘子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在黑熊寨十二三的姑娘哥儿也都是小娃娃,再偏远的地界也都是不允许结婚的,不然做了这事的爹娘阿耶都要被抓去矿山干两个月的活。

    “嗯,姨姨我信你。”

    “好了,我们给你们准备了热水,先好好洗个澡。”五百来人一时间要安顿还真腾不出地方,好在琼崖岛天气炎热,夜里只要有东西垫在地上睡一宿也不会感冒,衙门也还够大,堪堪够用。

    琼崖岛的港口,被收缴的七八艘大船上黑熊寨海队的人正在进进出出,清点林家的家产。

    “南队长,这五六艘船上全是金银珠宝,这姓林的一家手头的钱真不少,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回贩人的勾当才攒出来的。”

    “徐小六派来的人去审了吗?”南珉盯着一箱箱财宝被卸下来,林江一大家子被抓下来,全都送到徐小六的人手里,审讯他们不擅长,不过看林江贪生怕死的样,大概也坚持不久。

    “在审了,我刚刚路过听了一耳朵,徐队长的人都还没怎么动手呢,那姓林的海商都叽里咕噜的跟倒豆子一样全倒出来了,琼州最大的贩人线就是姓林的这条,其余小线也都要通过姓林的手,只要他把名单给出来,咱们就能提前截断。”

    别看现在琼州还没落在黑熊寨手里,但他们的人要去琼州办事抓人,也是可行的,毕竟琼州唯一的兵力也就是沿海的海军,大当家要是不想开战就塞点银子给这些人,要是想开战就直接打过去,总归姓林的吐出来的名单,一个都不会落。

    南珉点头,忍不住嘱咐一句,“叫兄弟们动作快点,这几条船也别碰坏了,到时候改造改造,可以拿来巡海用。”

    “南队长放心,咱们自个儿也眼馋着呢,哪里舍得碰坏了这个宝贝疙瘩。”

    现在南珉手里的船都是买来的,他们自己的海船还在造,但要造一艘大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出来的,单是木料阴干就需要等时间,越大的船用的龙骨就越大,阴干的时间就越长,真要从木头都自己准备,少说要三五年时间。

    而买来的船也大不到哪儿去,毕竟船坞也不可能没人给钱便随便弄出一条大船来,到时候造出来没人买账不就亏了。

    林江这几艘大船都是好船,因为要远航,普通的船哪里能抗住海上的风暴,尤其是一来一回就是几个月功夫。

    这几艘船拿下,只需要简单的改造,容州几年之内巡航都够用了,也算是林江那家伙死前对他们黑熊寨的一点贡献。

    容州。

    先人一步送到的是琼崖岛截获的消息,徐小六亲自过来容州审讯被抓来的各个世家豪族,那群养尊处优惯了的贵人可经不住审讯手段,只要撬开一张嘴,就再没有套不出来的消息。

    容州的读书人大部分的确是他们贩卖出去的,听闻藩国那边的贵族很喜欢大燕的读书人,一个读书人的价能够抵五六个漂亮的娘子郎君,且不止一个藩国要,瞧着几千人分给沿途藩国的数量也不过几百,再分到各个贵族手里,人手能有十几个都算是大贵族。

    “也不知道这些藩国要大燕的读书人为的是什么?”邢堂明看过供词,眉心一皱,原以为他们祁州的读书人已经算是水深火热了,没成想容州更胜一筹。

    就是大燕的读书人比前朝增长许多,也没有多余的敢如此挥霍,此事若是传入京中,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这则消息传出去,不失为黑熊寨对天下读书人的一个态度,听徐小六过来的时候说,近来祁州有不少读书人前来投奔,本事大不大暂时不清楚,可读过书,哪怕是进县学府学教书,也能发光发热,半点没有浪费了的。

    “琼州的这些海商贩卖的是平头百姓,为的只是赚钱,而容州的世家豪族贩卖容州的读书人,我看是想断容州的后路,也是断大燕的后路。”此事传言出去,可没有可大可小一说,到时候就连京中的朝廷都要断他们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有的藩国距离咱们并不远,我问一问大当家是否先与他们接触接触,看能否直接用钱将咱们的人赎回来。”现在容州都归黑熊寨了,治下的百姓自然也是黑熊寨的人。

    “南珉不是正好剿了几艘出海的大船,直接让他带着钢炮去藩国的港口停靠,总不会不答应的。”徐小六正在气头上,说些撒气的话。

    “我们尚且不知道这些世家豪族到底卖了多少人到各个藩国,直接用武力威胁只怕这些藩国会耍小手段,到时候他们只交出一半的人,折磨剩下的一半人,可违背咱们赎人的初衷。”

    “此事不用担心,他们既然做起了人贩子的买卖,自然会有账本,之前审问的时候已经盘查出账本,到时候把琼州的账本也拿到手,不怕不知道贩卖出去的人数。”徐小六显然知道这些世家豪族的尿性,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会有一本账本留下好盘账。

    邢堂明点点头,有账本就好办了,如今就等消息送到大当家跟前,看大当家如何决断了。

    ————————————

    周肆收到琼崖岛的消息,已经是几日后了,到底琼崖岛和容州之间隔着大海,飞鸽也没训练出来,不能及时收到消息,好在是好消息,耽误几日收到也不妨事。

    “如何了?”秦绥之亦担心这件事,当初鹿鸣府的人贩子是他亲自审理的,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拐骗事件,没成想背后还牵扯出这么多东西。

    不管当初那些鹿鸣府发现的人贩子是否和琼州容州走私人口的世家豪族有关,到底是他没能发现源头,不然此事也不必等到拿下容州才被发现,如何不叫他着急担忧。

    “琼州和容州的走私线都被审出来了。”光是书生就不见了三四千人,可想而知到底走私了多少大燕人口到海外。

    也怪钱宝来,若不是有这样一个贪官顶在头上,只怕这些世家豪族也没那么多人卖出去,现在即便他的人手去藩国要,估计也有不少人已经丧命回不来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走私线被挖出来,就要看周肆如何处理,是否要救回被卖去海外的人,还是说就此断了这条线,卖去海外的人也不管了。

    “绥之认为呢?”

    “自然要将卖出去的人赎回来,想必这些世家豪族做这门生意,会有记账的账册,就算账册上不会仔细记录每个被贩卖出去的人的信息,却也会记录人数,咱们只要知道被贩卖去各个藩国的人数便能想办法赎回。”

    世家豪族哪里会亲自出海谈生意?肯定都是让手里的管家掌柜一类人去做,但世家豪族又忌惮这些人从中吃回扣,账册就是世家豪族管束这些人的办法。

    “堂明也是如此说的。”周肆原本还想着和海外藩国打好关系,因为像是石油之类的东西,都是靠海外进口,现在看这些藩国敢背着大燕和他们做生意,大概率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再继续纵容下去还不知道如何滋涨他们的野心。

    “你可要先去容州主持局面?”容州出这样的大事,光是秦襄邢堂明怕是镇不住场子。

    “去肯定是要去,但去之前,我还要送给大燕一份厚利。”大燕的文人最喜欢打嘴炮,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制裁别人,招安一事大燕朝廷即便都还没统一口径,却依旧对全天下人宣扬黑熊寨绑了大燕招降的使臣,是彻头彻尾的乱贼,要不是北面和西北面外族的滋扰,只怕声讨黑熊寨的檄文都传遍了。

    虽然也达到了黑熊寨扬名天下的目的,但大燕的无耻举动还是让周肆叹为观止,要是不想法子把这个脏名还回去,都对不起他在郑铁这群莽汉心里睚眦必报的形象。

    “只怕到时候大燕反打一耙。”秦绥之可是晓得大燕的话语权全掌握在朝廷手里,。

    “绥之可知道邸报?”周肆饶有兴趣的与绥之说起邸报。

    秦绥之点头,邸报早在千年前便有了雏形,主要是传递政令以及皇帝群臣奏议任免调迁之类的事,不过那时候因为限于纸张数目不多,都以竹简和绢帛传递,家中不是非富即贵者根本见不到邸报。

    到了本朝,因为纸张成本降低以及雕版印刷发达的缘故,好些商人也就起了摘抄邸报售卖的心思,让一些地方关注国家政令的人有途径买到,只是邸报眼下也只在读书人之间流传,寻常百姓不识字倒是没怎么关注。

    “你也想发行邸报,并将此事刊登在邸报上?”听周肆这样询问,秦绥之明白了周肆的打算。

    “之前因为黑熊寨占据的地盘小,治下的百姓也多目不识丁,办邸报的用处不如学习班和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但现在咱们已经占据两州之地,的确需要办一份邸报了。”

    其实最要紧的还是活字印刷不够发达,泥活字折损率太高,研究这方面的工匠根据周肆提供的信息,先弄出了木活字,木活字搭配转轮排字已经比现在用的雕版印刷要快,纸币又代替大部分铜钱出现在市面上,黑熊寨不再闹铜荒了。

    更方便印刷的铜活字也就能用起来,邸报一期一排,没有活字印刷其实雕版印刷也能用,只是雕版印刷限于雕版的模版制作速度,要大批量印刷时效性就跟不上,现在活字印刷有了模型,地盘也大起来,以邸报打舆论战,大燕朝廷不是对手。

    黑熊寨的第一期邸报悄悄印刷面世,最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毕竟这时候也没有什么专门的报亭,不过茶楼这种消遣时间的地方已经在黑熊寨治下府县处处皆是,富裕点的县城有两三处茶楼,邸报最开始的去处,除开各个在黑熊寨任职的官吏和兵营,就是茶楼了。

    因为大燕替黑熊寨扬名的关系,有些在大燕屡试不第的读书人转头过来祁州碰碰运气,当然过来更多的是投机取巧的书生,真有本事的没几个。

    不过好歹也都是读书人,黑熊寨能用得着读书人的地方不少,就是犄角旮旯的位置也是能给他们腾出来的,以至于不少书生都留在了黑熊寨办差。

    就说今日茶楼,两位才从乡下回来的书生,一边敲了敲胳膊腿一边落座,学习班下乡一月两次,要把县城下的村子走完也不是简单的事,基本上才回来歇两日又要走,要不是工钱给的还算高,估计大家伙都是不乐意做这档子活。

    “小二,来壶茶。”

    “好勒,客官茶水来了。”茶楼做事的小二需要人伶俐,不然等上座高峰期的时候,各处要茶要点心,没点头脑可是记不住的。

    茶水一上来,坐在右侧的书生就忍不住先倒了一杯解渴。

    “云兄,这去乡下给村里百姓上课当真是个辛苦的活,若不是听闻的确有学习班干的好的前辈荣升了,我都坚持不下去。”

    “谁说不是呢,不过黑熊寨给了咱们这些学识不足的人一条上升的路子,辛苦点就辛苦点吧,你没看咱们队伍里还有娘子郎君呢,她们都没叫苦。”云展也倒了一杯茶水,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他们这些人都是在大燕寒窗苦读过的书生,也参加过大燕的科举,奈何这读书也是要天分的,他们没什么天分,这辈子努力到头能考上个秀才都是老天开眼。

    可读了二十来年书,就这样放弃又不甘心,这时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寨子突然传扬开,再仔细一打听,人都吃下整个祁州了,也算是雄霸一方的霸主,大燕走投无路的书生可不都往黑熊寨过来了。

    “是啊,我刚来黑熊寨,见黑熊寨治下娘子郎君不光出来寻差事做,甚至连当兵做官都有她们的影子,还吓了一跳,结果跟人同僚一段时日,才发现这些娘子郎君的确厉害。”从前读书人接触过的娘子郎君少之又少,不少书生过来听说这件事还骂黑熊寨有违圣贤之道,结果被黑熊寨给抓去挖矿了。

    “是啊,就像上回到村里,正好遇上纠纷要我等调解矛盾,你我不过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那几位娘子郎君较真,非把事情掰扯清楚,我还以为会惹恼村里人,不想人家就乐意这样,还道咱们公正。”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如今大部分人的理念,但其实就跟和稀泥一样,压根没有解决问题,不过是叫人暂时积压在心里,指不定哪一日就爆发出来。

    黑熊寨处事讲究丁是丁卯是卯,谁对谁错必然要掰扯个清楚明白,不能叫人吃亏,也不能叫人占便宜,虽然瞧着跟从前做事不大一样,但现在大部分有了纠纷的村子都喜欢他们去主持公道,可见这样处事百姓心里还是喜欢的。

    “大燕的处事办法在黑熊寨是没了用武之地,不过我看黑熊寨这样也好,只是你我本事不济,不然跟在大当家身边做事,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哈哈,章兄这话就说错了,咱们在大燕连做官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到了黑熊寨可是正正经经归属于衙门的官吏。”虽然是小官,也没什么实权,但芝麻再小也是肉,能做官他们就祖上冒青烟了,还管是什么官。

    “云兄说的对。”章邛说着突然看到茶楼每个拐角都多处来一个木架子,上头好似放了什么东西,便招来小二问话。

    “客人是问那木架子上是什么?客人可是问的巧了,木架上放的是黑熊寨才印出来的邸报,除去给各个衙门兵营送了,便只给咱们这些茶楼送的有,两位可要取来看看?”

    邸报推广也是小二的任务,今儿个过来的读书人不多,只卖出去几份,好在黑熊寨的邸报内容给力,但凡拿到手里的书生没有不买的。

    “取两份过来。”一说起邸报,两个读书人就精神了,黑熊寨在县里府里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告示栏,也算是通知政令的一种手段,但他们还是更喜欢邸报,因为可以拿回去细细研读。

    小二麻利的去木架取出两份,“客官这是你们要的邸报,若是两位打算就在茶楼看,是不收钱的,若是想要带回家,一份二十五文。”

    第187章

    一份邸报二十五文,都要赶上一个工坊普通做工人家一天的工钱了,实在不算便宜,两个在学习班做工的书生倒是舍得,当场就掏了二十五文给小二,算是买下。

    “黑熊寨的邸报做工真精细,我就说黑熊寨无论是造纸还是印刷都甩了大燕不止一筹。”云展服气,纸张何等的贵,他们从前在大燕读书,多是只舍得用不吸墨的草纸练字,黑熊寨这里,供给府学县学的纸张都比部分殷实书生用的麻纸要好,实在财大气粗。

    “的确,不过黑熊寨不声不响把邸报弄出来,要不是你我二人刚好过来茶楼,还真要错过了呢。”

    “如今黑熊寨治下处处可见茶楼,将邸报放置于茶楼中,却也不必特意宣传,你看你我二人不就是过来喝茶便发现了邸报的存在吗?”云展说着展开邸报,细细看过。

    黑熊寨的邸报跟大燕的邸报自然也是有不同,但云展章邛一时间顾不上二者的不同,目光不由自主被第一页的标题吸引。

    ‘震惊,容州琼州世家海商竟然以贩卖大燕读书人和百姓去藩国谋利!’的标题简单明了。

    “大当家,咱们的邸报内容是不是不够正式?”君凯之和张咏被委以重任做出第一期邸报内容,上面最要紧的肯定还是将容州和琼州世家豪族干的肮脏事揭露出来,昭告天下。

    可邸报初稿送到大当家跟前过后,被大当家御笔一挥,改了这样一个标题,实在叫文人不是很能接受。

    “我也没说这份邸报日后会是全官方性质的报纸。”官方报纸肯定是要严肃、严谨,周肆初创的邸报还很粗糙,算是正式官方邸报的试验品,在严肃性上可以稍微要求低一些。

    再说他标题虽然用的震惊体,但也没说假话,内容跟标题相呼应才好打开邸报的消费市场不是,不然光读书人买邸报怎么回笼资金。

    好吧,君凯之叹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标题取的不是那么让文人喜欢,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但若是他初见,也会买来看一看,不提别的,单是有关读书人竟然被当做世家谋利的商品,就足够让天下读书人驻住停留。

    起初,邸报的销量还不算高,因为黑熊寨自个儿衙门和兵营是免费发放的,大部分会认字的都能免费看,花钱买邸报的自然没几个。

    可随着贩卖人口的事件发酵,越来越多的读书人都去茶楼买来一份回家细读,然后气的七窍生烟,甚至不光读书人,还有县里府里成日没事在茶楼听书的闲人也买回去看个热闹。

    一时间有关容州琼州世家豪族以及海商做的丧天良的事立刻以燎原之势在黑熊寨整个治下蔓延,祁州容州不说,就连离的最近的榆州和琼州也都陆陆续续知道这个消息。

    甚至还有商人觉得这是个赚钱的机会,自己私下倒腾了一套黑熊寨邸报的雕版,连夜印刷数份,从祁州往大燕一方传去。

    读书人读邸报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即便是黑熊寨这样土匪寨子出的邸报,也多的是人想要看看黑熊寨到底在搞什么花样,所以这些送出去的盗版邸报虽然质量不行,但卖的比大燕的邸报要好的多。

    等京城的人知道邸报的消息时,有关容州琼州贩卖人口去海外的事已经在整个大燕闹开了。

    若他们只是将大燕的百姓贩卖去海外,或许读书人也会义愤填膺要求上官严惩此事,但按大燕的尿性多半做做样子发布个政令,安一安读书人的心,便没有后续了。

    谁料这件事牵扯了近四千个读书人,人在邸报还把容州琼州涉案的世家豪族都给标注出来了,可见不是作假,于是天下读书人都怒了。

    地方官衙门都快被这群读书人的请愿书给埋了,不得已一层层往上报,结果京城闹的更凶,京城作为一国国都,掉块砖头都能砸到几个权贵,寻常百姓的日子也要比别的州府好过一些

    读书人是不少的,而且别看京中的穷书生也没什么钱,但真要往祖上数一数都能和京城里的许多世家豪族攀上亲,只是大多出了五服才没什么联系,有这些人做主力,京中关于此事的请愿书只多不少,甚至都有送到新帝跟前的,可见要平此民怨需要大燕放点血。

    朝廷诸公自然也没法继续装聋作哑,但要说如何解决此事,大家伙也没个章程,现在大燕对南方的掌控几乎没有,真要想派官员过去巡查,怕祁州都过不了。

    “黑熊寨其心可诛,将此事闹大为的就是叫天下读书人对朝廷不满,好投靠黑熊寨,这如意算盘打的极好。”

    “人家如意算盘打的再好,要是没有这回事也没算盘可打,要我说还是朝廷对地方官员的管辖过于懈怠,方才闹出这档子事。”

    “容州是成王的地盘,成王身为亲王都没能管好自己的封地,咱们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插手不成?”

    “哼,还提成王,只怕成王也早被黑熊寨的人杀害,黑熊寨敢堂而皇之的公布容州琼州之事,指不定已经吃下琼容二州,再拿下一个榆州,整个南境都落到黑熊寨手里,到时候我看诸位又如何应付。”

    皮球踢来踢去,主要还是得寻一个背锅侠将此事背下来,不然如何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结果黑熊寨这头又传出消息,他们竟然打算拿这些世家豪族抄来的钱财去海外换回卖出去的大燕百姓,明摆着收买人心的手段,偏朝廷拿对黑熊寨无可奈何。

    他们连祁州都还没拿回来,容州眼看着也是黑熊寨的地盘了,想要拿钱去海外赎人也过不去,而且现在朝廷两面开战,给边关将士们的粮草都凑不出来,根本不会想着说拿钱赎人。

    不过明面上还是要交代的,既然是因为黑熊寨占据祁州才让朝廷无法沟通容州琼州,这个锅自然要黑熊寨背。

    “他们也不看看,黑熊寨才起事多久,容州琼州行贩卖百姓一事又持续了多久,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晓得此事是大燕监管不力,现在推倒黑熊寨头上反而落个下乘。”

    秦慕之知晓容州琼州贩卖人口一案,怒火中烧,前朝日子还不如他们大燕,也未听闻有百姓被贩卖去海外换钱,到了大燕,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日后史书落笔,大燕还能留下什么好名声。

    “大燕商贸发达,商人比之从前地位高了不少,但商人逐利半点不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造成如此局面亦是政策问题。”秦尚书令并不意外,从古至今重农抑商也不尽然全是因为害怕百姓经商赚钱太多而不事农桑。

    还因为上位者看透了商人的本性,大部分商人只求利益,国仇家恨又算什么,钱到了自己手里享乐才是要紧,却不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光商人,还有世家。”这次贩卖大燕百姓时间里,除去海商,世家也逃不了干系,若不是世家胆大包天,恐怕容州的读书人也不是这么好出海的。

    “你啊,是认同周肆说的世家误国了?”秦尚书令笑着摇头,周肆要根除世家之患,早在合作之际就与他们说了明白,若是秦尚书令不求收复国土,只怕也是不肯答应的。

    “世家为国之害,非是周肆同我说我才明白,世家现世也有几百年之久,王朝更迭世家不衰,历代帝王早就发现世家于国之害,前朝帝王几代心血依旧只是扼制住世家发展,但要根除毫无办法,到了本朝,科举改制寒门学子登临天子堂,对上世家依旧束手束脚。”

    “世家之害的确影响不浅,但世家未出现之时便没有其他影响国家统治的势力吗?”世家之前,三公九卿地方豪强与世家没什么区别,几朝帝王根除他们的影响,也没想过后出现世家取而代之。

    “父亲的意思时,即便世家尽除,依旧会有新的势力取代世家的地位。”

    秦尚书令点头,世家根除会出现新的势力吗?会的,不过周肆的手段出乎他的预料,直接废除士农工商的阶级,甚至雄心壮志让天下人皆可识字读书,几乎全毁了世家依仗。

    他不知道等周肆打到京城,在祁州的种种举措能否继续推行,但总算是有一个好的开始,若是秦家在这样的统治者手里分化开,也算是一种善终。

    “好了,不必理会朝廷这些人的事,他们种种手段都该由黑熊寨的人应对,而我们要做的,是尽量更多的拉拢人投靠黑熊寨。”

    “如今黑熊寨在朝中人眼里尚不起眼,大家都以为只要等边境战事稍缓就能出兵打下黑熊寨,能够拉拢到的人极少。”主要也是秦家不能轻易暴露和黑熊寨的关系,而且他最想拉拢的还是苏青云,比起文臣苏青云这样的武将才是需要看重的,“我与青云私下信件往来,暗中探过他的意思,没有半点余地,父亲可有法子叫拉拢青云站到咱们这边?”。

    “想要拉拢苏青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吃几回外败仗,叫朝中主和派的声音再次大起来,但你愿意这么做吗?”秦尚书令笑呵呵的同秦慕之说话,他于朝中多年,做的事也不全然光明磊落,眼下说的手段虽然不光彩,却也有奇效,毕竟人的失望是可以逐渐累积的,大燕大厦将倾总不好让百姓也跟着陪葬。

    “自然不愿,连周肆都不曾说要对边关下手,可见不怕苏青云在新帝手里打胜仗,我又何必枉做小人。”

    “你知道就好,万事不能强求,以黑熊寨的本事真的想要挖大燕的墙角,肯定有的事办法,现今你要做的是给苏青云以及西北边关提供足够的粮草,总不能叫将士们在疆场浴血拼杀,结果连口饱饭都没有。”

    秦慕之点头,阴沉沉的从书房出来,父亲对黑熊寨并无什么臣服之心,此刻也只是将黑熊寨看做合作对象,于父亲心中最要紧的,还是收复割让出去的国土。

    也不知待到黑熊寨入京那日,他们秦家到底会如何?

    ————————————

    “京中这些文人的确有些不要脸了。”君凯之一脸平静的说出粗鄙之言,叫周肆都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之前倒是听秦襄说过,别看君凯之现在是一副端方君子模样,从前可是暴烈性子,此前他还想不出君凯之顶着这样一副温润的形象如何暴烈,现在大抵看出来了。

    “大当家,咱们要在邸报上回应吗?”

    “你知道吵架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君凯之只与同窗辩论过,并未下场这样撸袖子吵过,只得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吵架最忌讳的是不能陷入对方的逻辑思维,不然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大燕现在对黑熊寨口伐笔诛,就是因为害怕咱们继续说这件事,要是随了大燕的意思回复,反而会让大燕以为咱们怕了,之后的邸报内容按我说的去做即可,咱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南珉出海将第一批被贩卖出去的百姓带回来,到时候将这个消息写在邸报上,就是对大燕最好的打击。

    “是。”君凯之明白大当家的意思了,“那咱们出兵琼州抓人,是否干脆把地盘占下来?”

    琼州做海贸生意的,都是靠海附近的海商,他们出兵抓人,几乎就是在琼州沿海一带走一圈。

    “治理的人手能挤出来吗?”周肆反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沿海一带是长条形,虽然拿下几乎就是切断了琼州出海的通道,但这样一个长条形要管,可比一府要的人手多得多。

    君凯之也知道现在占据琼州并不是最佳机会,可出兵一回只抓些犯罪的商户,又未免兴师动众。

    “不过虽然不能立刻打下来,但咱们的生意可以做起来。”

    黄娘子在琼州忙活几个月,也不是一点成果没有,至少在琼州,黑熊寨固定的米行开起来了。

    正值秋收,因为黑熊寨给的价格公道,不少百姓都到黑熊寨名下的米行卖粮食,让琼州原本的米行生意被打击的不轻。

    黄娘子参加完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喜宴,也没有在祁州多留,毕竟琼州拓宽商路的事她还要继续做,人才也还要继续培养,不然等到拿下更多的地盘,没有人手黑熊寨的治理会陷入青黄不接的局面。

    琼州因为海贸生意还算发达,有钱人其实不少,但穷人也真的很穷,就说港口替商人抗东西的力工,大多都是镇上乡下的汉子,一日忙活半天,浑身又脏又臭,像是被鱼腥腌入味了也换不来几个钱。

    因为做工的人太多了。

    “近来港口的船只越发少了,也不知道跟南边那个黑熊寨有没有关系。”一个力工坐在港口,因为常年在烈日下做工,整个人又黑又瘦,瞧着只剩下一把骨头,但能够在港口做力工的,必须力气大,还得下盘稳,不然摔了那些富商老爷的货,把一家子卖了都赔不起。

    “肯定有关系,上回不是有人说黑熊寨现在把守往西去的海路嘛,好些富商老爷做的生意不能摆在明面上,如今黑熊寨严管,哪儿还敢出门做生意。”

    “黑熊寨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管好他们一亩三分地就行了,还要插手咱们琼州海贸,富商老爷不出海,咱们都没活做,再继续下去大家伙都要喝西北风。”这些力工汉子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么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晓得黑熊寨这么一弄,他们养家糊口的工作没了。

    “谁说不是呢,我亲戚年前过来,还跟我说黑熊寨治下的百姓日子过的好,只要好手好脚都能寻摸一份差事,一日少说也有三十文。当时我还以为黑熊寨是个厚道的土匪寨子,没成想转头欺压到咱们头上了。”

    “就是,黑熊寨真有本事直接把琼州打下来啊,咱们也寻个每日三十文的差事做做,现在黑熊寨又不过来,还叫咱们把活丢了。”

    牢骚话在琼州的各个港口响起,黄娘子回来琼州先是忙米行生意,将大部分琼州收购的粮食送回祁州。现在祁州缺什么都不缺粮食,多出来的部分黄娘子在听说港口力工的抱怨后,准备寻个差事让这些力工来帮她做活。

    别看现在这些力工只是怨声载道抱怨,那是因为他们还有活做,虽然少总还是有点收入,等黑熊寨过来琼州把犯事的海商全抓了,琼州港口的生意便会一落千丈,到时候这么多力工没了生意来源,是要出事的。

    纵然如今琼州还不是黑熊寨名下,但要是琼州大乱肯定也影响大当家打天下的步伐,同时这些力工长时间没活做也会对黑熊寨更加仇恨,到时候等黑熊寨打过来,也给治理当地增加难度。

    “黄娘子想给这些力工寻摸些差事,倒也不难。”和黄娘子做生意的商人都是有眼力劲的,便是黄娘子没表明身份,大家伙也都门清。

    不过只要黄娘子一日没点破自己的身份,这些商户也不会直说投诚,就是暧昧勾搭,好给黑熊寨一个好印象的同时也不会得罪琼州当官的,把进可攻退可守玩的炉火纯青。

    “不知琼州有什么需要这么多人手的地方?”

    “黄娘子可是当局者迷了,这琼州各处的港口已经修起来多年,常年臭鱼烂虾挤一堆,最是脏臭不过,听闻容州那边的港口都在重新修缮,黄娘子何不也将琼州各处的港口出钱修一修。”商户说的话很是隐晦。

    琼州各处的港口都是官家的,日后黑熊寨过来早晚都要修缮,不如现在由黄娘子出面先修缮着,眼看着海域的秩序要被黑熊寨建立起来,日后海外过来做生意的商人肯定络绎不绝,有个好港口过来的停靠的船只肯定也会更多。

    “你倒是会为官家打主意。”黄娘子没答应也没否决,此事的确做得,毕竟黑熊寨现在不缺钱,也不缺粮食,只缺治理的人手才没能立马打到琼州来,提前把港口修一修日后也省事。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的港口是官家的,她一个做生意的娘子莫名其妙出钱修缮,好像便宜了大燕。

    “你说什么?有人愿意出钱修缮港口?”大燕港口的官员掏了掏耳朵,又抬头看了看天,这天上也没下红雨啊。

    “大人,你小声点。”小吏赶忙把自家冒头的大人压下去,“此事可不敢张扬。”

    “如何不敢?既然有城里的富商大方,也算是为国为民,你我该多宣扬才是。”管理港口的官吏一抹自己的小胡子,琼州的商人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往年向他们要点银子都跟要命一样,现在竟然主动给他们送银子。

    “大人,你怎么还不明白,要是普通的商人能愿意给咱们送银子修港口吗?再说那娘子说了,修港口她们可以出钱,但这事不过官府的手。”

    “怎么?这是怕咱们贪污了啊。”

    小吏不说话了,可不是怕贪污了吗?那娘子真要把钱交给大人,保不齐三五日过去,手里一半都剩不下来。

    “你回话,就说修港口历来是官府的事,若是他们要捐钱只管捐到咱们手里,其余不要多事。”钱到手,港口肯定还是要修的,只是修成什么样就取决于大家伙分了过后还剩多少。

    “大人,合着我方才得话你一句都没听。”小吏瞧着自家大人一副美滋滋的样,就晓得人大概已经在想这笔钱要怎么花了。

    “什么话?”

    “我说‘要是普通商人能愿意给咱们送银子修港口吗?’,大人这银子你真要接手私吞了,保管第二日你的人头就得挂在咱们港口。”小吏也不是危言耸听,黑熊寨的确挂过人头在城门口。

    小吏的话让当官的一个激灵,“你是说?”

    “不错,除了那方势力,谁还干这档子吃力不讨好的事。”

    小吏话说道这个份上,管事是终于明白过来了。

    “嘶——黑熊寨要打过来了?”

    第188章

    黑熊寨肯定暂时没法打过来,不说容州的烂摊子要收拾,光是去海外和藩国商谈赎人的事,就能牵绊住容州大量的海军人手,根本腾不出人手。

    黄娘子收到港口官员战战兢兢的问候,对琼州官员有了一个新的认知,怎么说呢,她以为在祁州的官员已经足够丢大燕脸面了,没成想,琼州还有更丢人的。

    也好,大燕的官越不成器,对她们黑熊寨来说越好,琼州要修缮的港口不少,几乎沿海的城市都有一座港口,要修缮自然也需要大量人手看管,尤其黑熊寨过来的人不多,用琼州的人手就要考虑管理者中饱私囊的问题,所以黄娘子打算先修缮一个,再慢慢推进修缮的进程。

    港口的力工们在听说港口招工的事,一个个都挤在报名的地方,要不是有几个武力不错的汉子在维持秩序,只怕要被人堆给淹没了。

    “力工们暂时寻到活做了,不过港口总有修完的时候,之后黄娘子有想好要如何安排吗?”港口与黑熊寨做生意的商人瞧着干活的力工,打心底佩服黑熊寨管人的本事。

    “如今大燕海域上来往的船只太少,才造成力工没有活做,等黑熊寨彻底解决海域上存积的问题,海贸生意自然会再开,海上总不会一直没有船来。”只是等新的船来,还需不需要力工抗货物就不一定了。

    ————————————

    容州。

    “大当家,南珉已经带人出海了,距离咱们最近的藩国走海路过去,不过十日功夫,若是南珉速度快,一个月大抵会有信传回琼崖岛。”赎人的事定下,南珉和邢堂明便立刻动身,打算先看看藩国的态度。

    “琼崖岛上还剩多少海军在巡逻?”容州的海军组建的仓促,也就一年多时间,上一次增军还是裁减容州步兵的时候,真算起来,海军人数大概不到一万人。

    大部分还是从叶文常那只军队招过来的,并没有训练多长时间,南珉出海带走了约两千人,有七百左右是当初南珉到海螺弯的时候组建的。

    剩余近八千海军,熟手不足一千,大部分滞留在海螺弯训练,但琼崖岛成了海外船队入中原境内的通商海口,海军的主力也必须转移到琼崖岛驻扎,至于容州港口可以先用步兵填充来维持秩序。

    “南珉离开前,调遣了三千人到琼崖岛,现在岛上兵丁大概有五千。”还有两千是郑铁派遣去维持琼崖岛秩序的步兵,到底琼崖岛是流放之地,民风开放,没有兵丁巡逻驻扎,治安问题还是不好维持,他们总不能跟大燕的官一样当甩手掌柜。

    再说琼崖岛的气候条件好,如果开发出来,日后可是橡胶油棕的重点栽培地点,就是不说日后,光是岛上的天气种新稻种,也能一年三熟,是产粮圣地。

    不过要开发整个琼崖岛需要的人手就多了,光是岛上这十万人是不够看的,还要想法子调配更多人手过来。

    只是眼下南境哪哪都缺人,容州祁州元气大伤,本地开发的人手都不够,也腾不出更多的人过来琼崖岛。如果能够在橡胶油棕种子寻回来之前拿下外族,倒是可以考虑牵外族的人过来开发,或是主意也可以打在海外藩国身上。

    黑熊寨不买卖人口,但要是海外藩国的百姓自愿到琼崖岛安家落户黑熊寨帮一帮忙,也是师出有名。

    “官平青呢?”周肆心里的念头转了几转,又把注意力放到容州上,眼下容州百废待兴,当初强征的青壮释放回府县,土地也都重新开始耕耘,只是种粮食没那么快见成效。

    “在府上等着大当家召见呢,话说大当家打算把容州交到谁手上,我瞧叶文常这回并没有跟大当家回来。”

    叶文常没回来在秦襄的意料之中,因为他知道叶文常绝对不甘屈居一州之地,此次过去黑熊寨面见大当家,凭借叶文常的本事留在大当家身边做事不成问题,但容州也需要一个能接手的人才。

    官平青之前在叶文常手中做事,算不上好官但也算不上贪官,又有主动投诚的功劳在,肯定不能把人撸了,但要是把容州给官平青治理,肯定不行。

    不说官平青有没有这个本事,单单是官平青的做派就不是能当一个州刺史的料。

    “暂时没有人手。”周肆看向秦襄,意思在明显不过,没有培养出新的能够接替一州的人手前,容州就是秦襄和邢堂明负责。

    “那大当家之后是打算以容州为黑熊寨发展的中心还是祁州?”秦襄对这个结果不意外,左右黑熊寨手里就两个州的地盘,且未来几年可能都不会轻易扩张,他、堂明和凯之窝在一个州实在是浪费人才。

    “自然是容州。”南境要发展,必然脱不开海运,要和北面的大燕拼经济,只能靠容州的海船,不过黑熊寨的政治中心肯定还是在祁州,因为祁州的地理位置特殊。

    以祁州为中心,接壤榆州琼州,能够不断将黑熊寨的形象从边线透露出去,让这两州的百姓渐渐对黑熊寨归心,更何况祁州临近蜀中,日后无论打哪个州从祁州出兵都是方便的。

    “我明白了,只是叶文常大当家如何安排的?”不怪秦襄好奇,叶文常的本事不低,能够在黑熊寨打过来的时候将容州全面控制,可见此人手段了得,现在容州收复,叶文常论功行赏,地位不比他们几个差。

    若是留在祁州,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如今不在南境。”周肆并没有透露叶文常到底去干什么的意思,但光是这句话就足够秦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黑熊寨重心在南境,叶文常出南境,只怕又是去做搅弄天地的任务,大燕叶文常肯定是去不得,再怎么说叶文常也在大燕当官的哪里露过脸,没准朝廷还有熟人认识呢。

    蜀中有他师兄孙天信在,除非师兄死了,不然不必再派一位这样的人物去。

    如此看,叶文常能去的地方只有外族,他是知道秦公子暗地里一直在想方设法从宋珲嘴里套出大燕安插在外族的探子,听闻年前已经有了进展,但大当家一直没有派遣手中的人前去外族,或许就是等叶文常归祁州,。

    叶文常究竟去了何处秦襄有了底后也不深究,但方才大当家提了一嘴官平青,那么有关官平青如何处理也该提上日程,那老小子可不太老实。

    “大当家要见官平青吗?”

    “见一见吧,总不好过来了还让人继续坐冷板凳。”

    秦襄见大当家说话时若有若无的笑意,打了个冷颤,谁又惹到大当家了,瞧着大当家又在憋坏。

    ……

    官平青听闻大当家亲自过来容州,一直惴惴不安的人这会只觉得大难临头了,他这个人光听名字就晓得希望日后官运平步青云,他本人也没浪费爹娘的期望,是个想要上进的官。

    奈何出身不济,当初要是没有叶文常的举荐,现在也不一定能坐上景昌府的府尹。

    成王一事,他弃暗投明,跟着叶文常投奔黑熊寨,要是换作其他起义势力,怎么说也该是有个座上宾的待遇。

    可黑熊寨大有不同,光是这段时间看黑熊寨在容州清算人的手段,官平青认为自己那点功劳还不够捞他的。

    加上容州世家胆大包天贩卖容州读书人的事上,他竟然半点没有察觉,只怕在黑熊寨几个谋士眼里,已经是个没本事的庸才。

    要是黑熊寨的影响只对他是个庸才,也还算好的,怕就怕黑熊寨发现从前他跟着成王干的一档子事,转头连庸才都做不成。

    周肆实在府衙门见官平青的,虽然周大当家脸上没有什么怒火,但熟悉周肆的人都清楚,眼下状态的大当家不好惹。

    “拜见大当家。”官平青稳住了身体,不敢抬头。

    “不必客气,坐。”周肆带人一向和善,见官平青落座,冷不丁询问,“容州世家贩卖书生和百姓一事,你知情吗?”

    官平青屁股刚挨上板凳就‘啪’得一声跪下,面色瞬间惨白,显然没想到大当家一上来就问这么致命的问题。

    地方官的政绩里包含读书人科考一环,纵然成王将科举名额中饱私囊,但参加科考的人数该不会受到影响,无论是县试府试科考参与名单都会提前送到府尹手中。一个两个读书人不见,周肆还会信地方官不知情,可足足不见近四千读书人,参与科考人数骤降一半,地方官就不会觉得奇怪吗?

    “大当家明鉴,此事我的确没有参与。”官平青额头冒着冷汗,他早知道当初的说辞糊弄不过去,但见秦襄他们没有追问还以为是放过他了,没成想竟是准备秋后算账。

    “没有参与的意思时的确知情了。”周肆敲了敲桌案。

    “是。”官平青闭上眼睛,他一念之差,想着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个干净,因为他的确没有插手此事,不过是知情者冷眼旁观。

    “去琼崖岛养老还是留在容州挖矿,你选一个吧。”官平青的罪在周肆眼里可大可小,因为世家办事成王不在乎,官平青一个小小的府尹自然也没有说话的余地,但官平青错就错在,对秦襄他们也不坦白,给机会也不中用。

    明知这种情况瞒不下去还报以侥幸心理,不知是高看自己还是小看黑熊寨。

    “……我愿去琼崖岛。”官平青闭眼,去琼崖岛当官是个苦差,大当家嘴上说着养老,实则是让官平青有生之年都在琼崖岛府尹的位置上坐着,戴罪立功,不然留在容州就只有治罪的份。

    “愿意去就好,好好干,若是琼崖岛上的人口突破百万,我便将琼崖岛单独从容州划分出来。”琼崖岛是海岛,划分到容州其实不太合适,毕竟太远了容州刺史想要插手没那么容易,但要独立划府,琼崖岛的人口又不够。

    “多谢大当家抬爱。”官平青苦笑,府尹日后能升职成刺史,不管是不是大当家空口白话,他也只有相信,好歹有个盼头。

    “没事就去收拾东西吧,什么该带什么不该带若是不清楚,可以问一问秦襄,现在琼崖岛群龙无首,正等人过去治理。”

    “是。”官平青一脸苦涩的退出房门,叫匆忙过来的郑铁看的摸不着头脑。

    “大当家,官平青怎么一副苦瓜脸,你骂他了?”郑铁还没见着大当家骂人呢,只见过大当家训人。

    “犯了错,受了点罚,你过来有什么事。”这时候郑铁不该在练兵么?

    “受点罚就苦瓜脸,那我岂不是早就成苦瓜了。”郑铁嘟囔文人就是气量狭小,“大当家,我过来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祁州?”

    “容州群龙无首你就想跑?我记得你没有相好在祁州。”周肆冷脸,他同新婚夫郞都没腻歪多久便赶到容州办差,郑铁还想着回去。

    “这和相好有什么关系,我不是瞧着大当家你过来,万一大燕趁这个时候派遣大军过来,没人领兵吗?”之前容州有大当家在,郑铁走了也放心,因为即便朝廷有情况,大当家带人上阵也是不输他这个大老粗,可现在大当家和他都在容州,祁州中途生变他们都赶不及回去。

    “大燕真要动兵过来,瞒不过我在京城的眼线,就是他们从京城动兵过来,我也来得及赶回去,便是赶不回去,孟梅武疆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缺你一个。”

    没否认相好,周肆眯了眯眼睛,看来郑铁这小子有情况了,也好,下回郑叔回来也算是给郑叔一个交代。

    “武哥儿孟娘子厉害我当然知道,但她们不是在祁州其他地方剿匪准备攻打仙人寨嘛。”容州自然也是有匪给郑铁剿的,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叫郑铁赶路的时间都比剿匪多,尤其是容州的蛇虫鼠蚁比他们祁州还要厉害,要不是孙哥儿他们的蚊香坊还兼顾做驱虫香囊,从祁州过来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折在容州的山里。

    “你怎么知道没有拿下来?”祁州整体算是都被黑熊寨拿下来了,武疆孟梅的工作就是剿匪,祁州山头多,剿匪工作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要想一州太平,势必要每一个山头都扫荡过,好叫大土匪小土匪都无处藏身,同时也开展治夷工作,将山上的夷人都搬迁下山。

    至于仙人寨,不是武疆孟梅迟迟没拿下来,而是因为仙人寨地理位置特殊,在祁州和榆州的交界线上,算是计划剿匪的最后一处,算算时间该要打过去了。

    “这不是没收到风声吗?难不成大当家你离开的时候已经拿下了。”郑铁还想和仙人寨较量较量呢,他们黑熊寨取名都只取个黑熊,什么人物敢称自己是仙人?那群牛鼻子道士倒是敢想。

    “没有,不过应该快了,你也别指望回去打仙人寨,不过是一群炼丹的道士,没什么特别的。”

    “行吧,我继续去剿匪了。”郑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是真的很想见识见识这个仙人寨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仙人。

    ————————————

    祁州,秋风岭。

    “咱们的信送到这群道士手里,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孟梅和武疆分别在祁州各地完成土匪清剿,才到秋风岭汇合。

    仙人寨的名声在黑熊寨没有起义前可比黑熊寨响亮的多,且也是难得的好名声,因为仙人寨里的土匪都是道士,个个都会装神弄鬼,下山在百姓跟前走一遭,名声可不就响亮起来了。

    这段时间在各地剿匪,黑熊寨的人也关注着仙人寨,因为仙人寨下山活动的时间不多,万一仙人寨的道士为了不被黑熊寨清缴混入祁州百姓堆,对他们也是个麻烦。

    好在这群道士并没有逃跑的迹象,只是近来仙人寨完全没有下山活动的迹象,如此武疆孟梅才猜测这些道士是不是准备破釜沉舟,准备和黑熊寨同归于尽。

    “原本想看看能否劝降,毕竟道士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黑熊寨的化工坊里最稀缺道士,现在看还是要动武。”

    “这些道士精通炼丹,也会制作火药,强攻恐怕会折损不少人手。”孟梅是体验过火药的威力,不说别的只要这仙人寨的人在她们上山的路上布置火药,死伤人数说不准比他们这几个月剿匪还要多。

    “钢炮射程有限,不上人只在山下围着,不知道多久才能把他们熬下来。”秋风岭易守难攻,要是这群道士在山上囤积有物资,或是在山上自给自足,几年时间都熬的住,而大当家肯定不可能给她们几年时间跟仙人寨耗下去。

    “秋风岭上山的路只有一条,陷阱要设也只能在这条路上设,正好炮手们还没开过几炮,咱们可以试试一路炸上去。”虽说这个法子过于浪费弹药,但比起她们的兵丁被对方的火药炸,自然还是这个法子比较靠谱。

    武疆摇头,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一路炸上去倒是能把仙人寨设下的陷阱炸没了,可到了山顶呢,总不能还要开炸把整个山头炸平。

    “在等等,入夜后我带几个人走山岭上山摸摸情况。”她们对山上的情况不熟悉,轻易上山也容易被瓮中捉鳖。

    “山岭万一被埋了炸药怎么办?”

    “我会扔石头探路,山岭这么大,这些道士总不能真的全都埋的有炸药。”

    孟梅点头,也只能如此,就是不知此刻仙人寨上的‘仙人’们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之态,还是说也跟热锅上的蚂蚁急的乱窜。

    ……

    此时的仙人寨的确乱成一锅粥,不过乱的只是仙人寨的小道士们,因为老道士们已经在黑熊寨收复祁州其余府县时,逃跑了。

    “怎么办?师父他们逃走,竟然没带上咱们,现在黑熊寨打过来,我不想死。”留在山上的小道士们年纪都不大,也是打小就被仙人寨的道士带回来养着,没想到大难临头这日,师父们是一点师徒情也不讲。

    “要不咱们投诚吧,我听说只要投降,黑熊寨不会杀人的。”

    “你当我不想,师父们走之前在山上埋了炸药,也没告诉我们到底埋在哪里,一个不慎踩中,不用黑熊寨打过来,咱们就能把自己炸死。”

    是了,老道士们已经走了好些时候,山上的小道士们即便涉世未深也该发现不对劲了,但一个个都没说要下山,还不是因为山上到处都是老道士埋的炸药,既阻止山上的小道士们下山,也给打过来的黑熊寨一个教训。

    “明明师父可以带着咱们一块逃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独独留下咱们在山上,还埋了这么多火药,让咱们下不去,黑熊寨也上不来。”小道士垂头丧气。

    “师父们逃走是因为他们找到了靠山,把咱们留下是打算日后用这个借口攻打黑熊寨。”祁州黑熊寨起义,朝廷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可不让大燕其余地盘上有异心的人蠢蠢欲动。

    能够到仙人寨当土匪的道士,个个早都不跟大燕一条心,想着学千人弄出个天师教搅弄风云。

    “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黑熊寨的人迟早要打上来,到时候他们的人要是被炸药炸死了,肯定要算在咱们头上,死了这么多人咱们也别想活命了。”

    一提到要死,几十个小道士们个个哭丧着脸,可现在他们又没有别的办法给山下送消息,就是送了,黑熊寨晓得漫山遍野都被埋的有炸药,恐怕也是不敢轻易上山的。

    山里的粮食不多了,就是黑熊寨不打上来,他们迟早也会饿死在山里。

    “要不咱们放个风筝给黑熊寨,在风筝上写上山有炸药。”

    “不成,风筝飞起来剪了风筝线,谁知道会落在哪里,要是飞远了没到黑熊寨的手里,咱们不是一样要完蛋。”风筝要飞靠的是风,他们跟着老道士学了点装神弄鬼的皮毛,但也不会呼风唤雨啊,如何能让风筝听话。

    “不然在滚灯里装封信,将滚灯从山路上滚下去?”滚灯轻巧,便是碾过埋炸药的地方也不会轻易爆炸。

    “你以为上山的路一马平川没有拐弯吗?滚灯再能滚遇上拐弯没人引到方向,滚到沟里去怎么办?”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说个主意,不然咱们就挨个都试试,万一有成功的呢。”

    “说的对,先试试,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第189章

    是夜。

    武疆带着几个山岭行走的熟手上山,道士会火药,他们自不会托大,觉得自己的□□能够和火药硬拼。

    所以在山岭上行走的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必须用重物探过路,才能行走,好在兵丁里已经没有蒙雀眼,夜里行走适应了黑暗环境倒也看的清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探路用的重物是攻城用的滚石,只不过比起砸城门的滚石,这类滚石要小不少,不然人力不好控制方向。

    而且说是仙人寨的道士在山路上设陷阱,其实也不是每一处地方都有,就和扫雷一样,不需要每一寸地方都埋炸药,只要有一处被人踩中起作用,陷阱便成功了。

    武疆运气不错,一路从山底摸索上来,滚石探路的地方都没有火药,不过好运气在快到山顶的时候用完了,滚石碾压过前方一片区域,滚至半道就被埋于地下的火药炸的四分五裂,哪怕武疆他们距离滚石被炸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依旧受到波及,一些细小的碎石飞溅过来,造成了一点皮外伤。

    “果然埋伏的有炸药,应该是越靠近山顶炸药越多。”武疆随行的娘子见前面被炸出来的深坑,后怕的想得亏她们机警,不然贸然上山就成人肉探路了。

    “再试探几个点,如果都埋有炸药,咱们就原路返回。”武疆下令,山上炸药太多,他们摸进去也不好摸出来,实在不行孟梅炸路的办法也能用一用,毕竟秋风岭人迹罕至,就算土路被炸的坑坑洼洼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是。”山岭间别的没有,石头很多,只是要寻一块珠圆玉润的滚石不太容易,好在方才炸过一个点,以刚才的点辐射开,看看周围还有多少炸药就行。

    山岭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让几十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们挤在一堆,一个个吓的捂住耳朵。

    “完了完了,黑熊寨竟然摸黑上山,这不是把命交代在山上了。”小道士嘴里念念有词,眼睛已经没有光了,单单是听山上的动静,上来的人肯定不少,黑熊寨人死的越多,他们不是越遭殃。

    “怎么摸黑上来,炸药埋在土地,白天遇上还能往回跑,夜里哪里能看的清往哪里跑?”

    山岭爆炸声响的越多,寨子里的小道士们身形越颤抖,恨不能冲出去大喊,叫黑熊寨别上来了。

    天擦亮,武疆带着小队原路返回。

    “山岭越靠近山寨的火药数量越多,只怕山路也是如此。”山路是堂而皇之的摆在眼前,埋的火药不会少了,而山岭埋火药,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多半是东埋一点西埋一点,要是不熟路,很那从山岭活着出来。

    “仙人寨这是打算在山上死守吗?”埋炸药可不光对他们黑熊寨有用,也对仙人寨自己有用,莫不是害怕有人投诚才自断后路。

    “死守不死守我不清楚,但我们要加快速度攻上秋风岭,山路的前半段我建议用滚石探路,必须每一处都探完,不然咱们大军队伍冗长,要是以队列上山难保不会踩中没探过得地方,等滚石探到被炸的厉害的地方,再动用火炮。”

    孟梅点头,炮兵营里的炮兵早准备好了,火炮在山岭间剿匪的用处有限,不少炮兵都还没练几回手,现在有机会大显身手,一个个早就迫不及待了。

    大军缓慢上秋风岭,动静是一个闹的比一个大,让山上那群快断粮的小道士们又忍不住打冷颤。

    “怎么又开始炸了?黑熊寨这是打算用人命堆上来了吗?”火药何等的厉害,他们这些炼丹的小道童可是见识过,不说别的,光是丹炉爆炸就能把一间屋子炸毁。

    老道士们走前在山岭和山路上忙碌快半个月,把仙人寨存的火药都要用光了,可见想要对付黑熊寨的心思。

    爆炸声一直到下午,仙人寨的寨口才出现黑熊寨的人,为首的两位,一个是个哥儿,一个是位娘子,瞧着个儿都不矮,站在寻常男子跟前,也是不输的,更不说她们穿上铠甲,手里拿着比人高的长枪,身后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只一个照面就能看清楚这队人马的厉害。

    和小道士们想象中灰头土脸不同,黑熊寨的兵丁虽然身上有些许尘土,但并没有炸伤的痕迹,一路上要不是打算把火药都排了,估计还能更早上山。

    武疆的视线落在一群小鸡仔一样的小道士们身上,神色晦暗不明,老道士们跑了。

    “咱们监视的人不是说没人下山吗?怎么只剩下这群小的。”孟梅不信他们黑熊寨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秋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只有一条路下山,光看小道士们的数量就知道,老道士们肯定也不少,若是走一两个或许能行,但所有老道士都不在,只怕秋风岭还有别的下山途径。

    “你们派个人过来,我要问话。”既然老道士们不在,武疆的目光只好打在小道士们身上,十四五岁瞧着虽然小,但也懂事了,乡下这个年纪当爹的比比皆是,肯定知道一点内情。

    迅速被黑熊寨兵丁围住的小道士们瑟缩在一块,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道士被推出来,站在孟梅跟前还矮了一个多头。

    “你们师父从哪里下山的?什么时候下的山?秋风岭是不是还有别的出路?”

    一连三个问题把小道士问懵了,眼看着他磕磕绊绊回答不上来,那郎君眉心一皱,肯定是他砍他脑袋,顿时吓的不敢动弹。

    “师父是一个月前离开的,我们看着是从山路下山的,秋风岭背靠山崖,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没有别的道。”

    孟梅打量人群出声的小道士,指了指让他站出来。

    “你们寨子一共有多少人?”总不能小道士这么多,老道士只有十几个?若真只有十几人,或许能够瞒住黑熊寨探子的眼睛。

    “我们寨子一共四百来人,上了年纪的师父有七十多个,壮年的师父有百来人,其余都是帮师父打下手的。”

    四百来人,眼下寨子才多少,撑死了四五十个,也就是有三百多的道士失踪了。

    “我去问问监视此地的探子。”孟梅也察觉出不对劲,几百人离山,别说经验丰富的探子,就是长眼睛的多关注关注此地,肯定也能发现。

    现在的情况,要么是他们的探子说谎,要么是这群小道士说谎,至于第三种可能,武疆抬头环顾山岭,如果真的是从山岭走,虽然山岭多虎豹豺狼,但这伙道士未必没有办法对付。

    “分三个小队,每队各二十人在山岭搜查,记住山岭上埋有炸药,先探路再行动,行径十里,如果没有发现行走的痕迹立刻折返。”

    “是。”

    “其余人搜查山寨,务必小心谨慎。”道士的东西说不准哪里带毒了。

    “是。”

    黑熊寨的人立刻散布进仙人寨,要说这些道士也是享福,仙人寨的屋子可比从前黑熊寨的房子还要好,说不准库房里的宝贝不少,结果等黑熊寨的娘子郎君一进去,别说金银珠宝了,连狐裘被套都没见着,整个寨子就搜出了点粮食,也就够山上这群小道士们再吃几天的。

    老道士逃走未免把东西带的太干净了。

    “三百来人的道士要走,的确能够带走不少东西,但仙人寨名声显赫这多年,寨子里的金银珠宝光靠人力很难全部搬走。”武疆认为有人接应仙人寨的老道士们,不然光他们的人手很难搬走那么多东西。

    “我刚刚问过探子了,这一个月来的确没有人下山。”孟梅还是选择相信黑熊寨的弟兄,徐队长手里出来的情报队成员都是灵活机敏的人,不会在这点事上撒谎。

    “山路行不通,只能看看山岭搜查那边是否有线索。”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一口气消失了个干净,道士的本事最多糊弄糊弄百姓,他们是不信道士还真能缩地成寸。

    “先不提他们从哪里走的,我方才又问过刚刚的小道士,他说他师父们离开是找到靠山了,这个靠山恐怕来者不善。”

    “黑熊寨起义的名声传遍大燕,结果大燕因为被外族牵绊短时间抽调不出人手过来,自然让不少有异心的人眼红,大燕摇摇欲坠,只怕这些人以为马上要进入乱世,想着挣一挣皇位。”

    “说的不错,就是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也在闹造反。”真要到了乱世,造反的队伍都是一支接一支的出现,毕竟想当皇帝的人络绎不绝,太平盛世尚有起义兵马,眼下不出几支起义队伍才有鬼了。

    “咱们散布在各州的探子应该有所耳闻,等此次剿匪回去应该就知道了。”

    ……

    鹿鸣府。

    秦绥之收到情报队的消息时,正在同阿耶和嫂夫郞用晚膳,之前秦绥之和周肆都是一块住衙门的,如今阿耶和嫂夫郞到祁州暂住,他便同阿耶和嫂夫郞都住在外面的宅子。

    “阿耶嫂夫郞,你们且先用着,衙门有事我得先过去一趟。”秦绥之匆匆喝完碗里的粥,带着空青又匆匆往衙门去。

    “这样晚还要回衙门处理公务,和他父亲兄长实在一个性子。”宋清央嘴里虽然抱怨,眉眼却是笑着的,他家绥之聪颖能干,从前还想着绥之真要是嫁了人在内宅生活,要委屈了,不想成亲过后干的都是大燕男子才能做的事,半点没有浪费自己的才能。

    “绥之能干,眼下周大当家又去了容州,将祁州的公事交给绥之处理,绥之自然以公事为重。”崔涟顺着阿耶的话说罢,眼底流露出一抹羡慕,没法子,即便是大燕再厉害的名门贵女公子,也是不能插手政事,黑熊寨正大光明的给娘子郎君出头的机会,等传到京中,也不知有多少娘子郎君会心动。

    “涟儿说的不错,不过绥之贪觉,从前在衙门休息每日可以多睡一会,如今早晚都要回来陪我们,却是耽误他休息了。”宋清央是最清楚自家哥儿的性子,以前在家里,他都是免了绥之早起问安,就是叫人多睡一会。

    “阿耶不若让绥之继续住在衙门,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即可,这样既方便了绥之处理公务,也能叫绥之多休息一会。”

    “是个好法子,等绥之夜里回来,我去同他说说。”宋清央虽然时时念着绥之,但眼下就在一处,衙门和宅院的距离也不远,真要见面不过几步的距离。

    鹿鸣府的衙门夜里也是有人值守的,毕竟现在鹿鸣府有夜市,百姓白日做完工总是习惯和家里人一块出来逛逛,再回去休息。

    人休息的晚了,出事的概率也就多了,夜市上隔三差五便要抓一起小偷小摸的扒手案,衙门要是没人,这抓来的小偷都不知道送哪里呢。

    秦绥之一般不会值夜,但要是有大事需要他决断,也会有人去寻他,今日消息来的还算早,赶在晚膳前送过来了,外面天都还没全黑。

    信是从榆州传来的,榆州接壤祁州,榆州刺史的性子也被他们的探子摸透,是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君凯之从家里赶回衙门,好好的一个端方君子,这会子难得狼狈,只是秦绥之与周肆不一样,轻易不会打趣别人,眼下的情况也不好打趣,只把手中的信件递给君凯之。

    君凯之一目十行,面色越发凝重,榆州有一路贼人起义,已经占据三府。

    “公子如何打算?”君凯之看过信件,此刻大当家远在容州,飞鸽传书倒能尽快将信送到大当家手里,但等大当家回来也是七八日后,这路兵马起义就在榆州紧邻祁州的地界,他们不可能置之不理。

    “榆州有兵,我看过榆州起义的身份,是当地权贵,手中并无多少兵马,只要榆州刺史出兵镇压,不成气候。”一口气占据三府看似厉害,实则不过打榆州刺史一个措手不及,这路兵马定然后继无力。

    “若是此路人马被榆州打压逃跑至咱们黑熊寨境内,说是投诚又如何处理?”君凯之不信榆州还有人不知道隔壁的祁州被黑熊寨占了,明知道祁州有黑熊寨还敢紧邻黑熊寨起义,说是没有把黑熊寨当后路他是不信的。

    “起义之人身份是权贵,送信的探子言明此人在榆州恶贯满盈,若是仅因为他投诚我们黑熊寨就要接纳,岂不是天下所有犯错的世家豪族都能先起义,强抢百姓一番过后再来投诚黑熊寨,黑熊寨还要拿他们当座上宾。”

    若是周肆在此,根本不用讨论,榆州起义的队伍敢过来直接宰了就是,什么档次来攀黑熊寨的高枝,明晓得黑熊寨对世家豪族一贯是喊打喊杀,换个身份黑熊寨就不管你从前干的恶事,未免太便宜了吧。

    君凯之点头,那他们得先下手为强,先将榆州这路谋反队伍的底细昭告天下,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这支队伍与黑熊寨不是一路人。

    “公子,随着咱们黑熊寨声名远播,只怕一些有狼子野心的人也打算起义。”起义的队伍一旦多了,乱世不来也来了,大燕还在,好歹还有一副烂秩序维持百姓正常度日,真要进入乱世,黑熊寨会被迫提前打下一些地盘,巩固自己的势力,得不偿失。

    “此事你我无法阻止。”秦绥之无奈,他们的兵马倒是能够帮还归属大燕境内的土地平乱,但大燕会答应让黑熊寨的兵马帮忙平乱吗?

    答案是不会,因为大燕不光丢不起这个人,还要考虑黑熊寨的兵马到大燕境内平乱,会不会借机吞并大燕的要塞城市,或者黑熊寨的人平乱会不会叫大燕百姓的民心偏向黑熊寨,总之大燕宁可世道乱起来,也不会把手里的河山拱手让给黑熊寨。

    世道乱大燕还能凭借自己手里的兵马拨乱反正,要是把地盘送给黑熊寨,那才是真的断送大燕江山。

    秦绥之将信件叠好,转手取下毛笔,蘸取墨汁书成一封信,连同方才的信一起塞入信封,再以火漆封好。

    “信件会尽快送至容州,咱们先处理好榆州这只起义队伍,再说怎么对付其余起义势力。”

    “是否先要把武疆孟梅召回来?”虽然鹿鸣府兵力不少,新兵也在源源不断的征召,但能够指挥军队打仗的人没几个,大场面都没让这些新指挥上过总不能赶鸭子上架。

    “她们如今在攻打仙人寨,此时不好召回,咱们先等一等,即便这支起义队伍再榆州兵败逃至祁州,也轻易进不来。”祁州和榆琼二州的接壤线上,有重兵把守,黑熊寨征召的兵丁大多都安排在边线巡逻,就是朝廷大军打过来,短时间内也破不开边线军队的防守。

    榆州的起义兵想要入祁州投靠黑熊寨,也要先打过黑熊寨边境的兵丁。

    ……

    榆州。

    榆州刺史已经连续两天没合眼了,许久未曾动兵的地方也紧急调动大批兵马集合,因为榆州有一支起义队伍闹的正凶。

    说起义,南境每年或多或少都有人闹起义,但都是小打小闹,像黑熊寨直接割据祁容二州做地盘的势力根本没有。

    榆州境内呢,也有闹起义的,不过数量不多,因为榆州刺史虽然不是勤政为民的好官,但也当得不错,至少治下百姓大部分没有被豪强欺压的没有生路。

    百姓有活路,哪怕日子苦些也是不愿意干谋反这样杀头的大事,谁成想,榆州百姓没有起义,权贵反而闹开了,一个个怕是看黑熊寨混的风生水起,以为自己也是天命之子,真是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德行。

    “大人,三个府城被占,听闻这些乱兵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决不能姑息。”跟在榆州刺史身边的自然是榆州城下的府尹,三府沦陷,几个府城的官员当即被杀,乱兵行事实在惹人愤慨。

    黑熊寨杀朝廷命官还要证据确凿公审后砍头,这支乱兵过来直接对朝廷官员出手,他榆州的官员多还是尽职尽责,不然榆州也不能在南境四州中独占鳌头。

    “你以为人人都是黑熊寨这样纪律严明的起义队伍,不说那群临时被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就是咱们手里的兵入城,有几个是不抢的。”当兵没钱,饭也吃不饱,每每到了出兵的时候,自然想着法从百姓手里抢几个子。

    兵匪兵匪,是兵也是匪,尤其是大燕的兵,更是被百姓叫贼头,可见其不受欢迎的程度。

    “可怜三府的百姓,咱们要是打过去,要把人往祁州境内赶?”他们手里的兵什么样他们再清楚不过,打起义军肯定打的过,但要说全歼是不成的,为了避免死灰复燃,将人全部赶去祁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用咱们赶,他们自己就会往祁州去,传我的命令,对付这支乱军不必留手。”

    榆州刺史难得有血性,要是今天打过来的队伍是黑熊寨他也认了,毕竟大燕都拿黑熊寨没有办法,且黑熊寨治下百姓日子过得很好,不想来了一个不知是阿猫还是阿狗的队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还真以为他这个刺史位置是拿钱买来的不成。

    第190章

    榆州动乱的消息没有被封锁,不少有识之士已经察觉不妙,天下要乱了,榆州起义军的出现不过是大乱的苗头,等榆州起义军的消息传入大燕其余州府,会让更多野心家揭竿而起,正巧大燕现在对起义军无能为力,厉害些的起义军说不准能一口气打去大燕。

    这不是危言耸听,若是起义军在北方,尤其是距离京城较近的几个州出现起义军,光靠京城的禁军可不一定能够拦的住。

    不过好在榆州刺史这回给力,手里的地方兵将榆州临时起义的军队打的抱头鼠窜,还斩了不少起义军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告诫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真要想起义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榆州有权贵起义的消息传到周肆这里,并没叫引起周肆的注意,反而是仙人寨的事有些棘手。

    三百多个道士,看情况还都不是假道士,最次都能提炼火药,三百来个道士炼火药,可会给黑熊寨造成不小的困扰。

    “大燕北方的几个州情况还算稳定,不会出现大的起义队伍,南境又有咱们把守,即便榆州琼州有乱,咱们的人手也能很快支援,大部分知道咱们黑熊寨内情的起义队伍都不会选择在南境起义,所以下一个最有可能出现起义的地方应该是从州。”

    秦襄在舆图上分析眼下的时局,从州是西北边城,前年因为西北外族打过来,议和的时候还丢了从州的几座城池,导致从州局面很乱。

    加上今年西北边境说是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其实已经开打了,只是打的战役都不大,大燕这头没什么厉害的武将,西北面的战事一败再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个大败仗,要北面的苏青云回援。

    “从州距离南境还有一段距离,仙人寨名声在祁州显赫,出了祁州没什么人知道,从州还在南境之外,这两方人马要如何勾搭在一块?”郑铁挠头,从州有人想反他信,但从州的人会不远万里来祁州找帮手吗?

    就是道士会炼火药,从州境内就有大燕兵马,难不成还找不到会做火药的人?非得跑到祁州寻这些道士。

    “也有道理。”秦襄在干正事的时候是不会和郑铁呛声。

    “我看江州最有可能,江州读书人多,这些想谋反的势力肯定都希望拉拢读书人,江州又和榆州琼州接壤,要是江州的人在南境活动知道仙人寨的名头拉拢,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江州不可能,江州属江南,读书人多的地方很难起义。”秦襄摇头,读书人最讲究忠孝礼仪,要是你直接打去京城改朝换代,江州的读书人还能找个无可奈何做借口,继续为新朝廷效力,可你要直接在江州起义,只怕是不成的。

    “江州不成那就澜州,也与榆州接壤。”

    “澜州更不成了,京城位于澜州花州交接之所,澜州若都能有起义军,京城怕已经沦陷了。”

    “照你这话说的,澜州花州离州都和京城离的近,都没有起义队伍,剩下的州里,山州、明州、栾州你觉得哪个像是能够有起义军的?”大燕总共就十三个州,平州蜀中不在考虑范围内,就剩十二个州,其中还有两个被他们控制了。

    “我只是根据地形分析,哪个州有起义军,自然要看这些州府分布的地方豪族。”秦襄认为郑铁在胡搅蛮缠,他现在分析的话也不过是猜测,哪里就真的分毫不差,他要真有这个本事还当什么谋士。

    两人说着就要吵起来,奈何屋里另外一个人充耳不闻。

    周肆在大燕的舆图上写写画画,说来大燕舆图的土地实在少的可怜,不说和前朝比,就是跟千年前四分五裂刚统一的朝代也比不了,但地盘小事却不少,他刚刚看了看各地势力的分布,发现每个州府都是潜在的造反大户。

    大燕真要到了乱世,怕比上一个乱世还要可怕,因为不光内乱,还有外乱。

    “大当家,你说句话啊。”郑铁说不过秦襄,只好求助大当家。

    “你们不是正吵得开心?继续,不必管我。”周肆继续画舆图,叫方才还争的面红耳赤的两人瞬间偃旗息鼓,大当家都这么说了,他们哪里还吵得起来。

    “咳、大当家,你认为仙人寨的道士们是投靠了哪方势力?”秦襄见大当家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只怕已经心里有数,他和郑铁在这里争来争去,大当家只当看戏呢。

    “说不好。”周肆不是敷衍,而是真的说不好,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真到了乱世起义的势力多如牛毛,有名的没名的都冒出来了,但大燕这会还没乱,顶多能猜中老道士们往哪一方投靠了,具体投靠谁,他又不是算命的,能算出来。

    “大当家,可不能说不好。”郑铁着急,火药这东西虽然早几朝就出现了,但都被朝廷把控,一般道士也弄不出来,黑熊寨的火药技术的确比大燕发达不少,真要在战场上撞上了肯定也是他们胜,但大获全胜和惨胜是两个概念。

    这伙老道士离开秋风岭的时候对黑熊寨半点没留手,只怕是早有准备要和他们交恶,敌暗我明,黑熊寨一点防备没有岂不是专门给人当靶子吗?

    “他们悄声无息的从秋风岭消失,为的就是不让咱们知道他们的去向,或许其中还有他们投靠的势力接应,我们已经错失了最佳探明真相的机会。”

    对方明摆着准备周全,来者不善,加上又过去一个月,山岭间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也被几场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线索全断,便是急的头上冒烟没有线索也白搭。

    也是秋风岭位置特殊,如果仙人寨在祁州境内,以黑熊寨情报队的本事不可能让他们悄声无息的溜走,偏巧秋风岭位于祁榆二州接壤的地方,山岭间虽然无路,但要走还是能走的。

    只是一般人不敢如此冒险,不说山岭未开化,单就是进入山岭之后难以辨明方向就足够大分部人喝一壶。

    “大当家,秋风岭已经有了缺口,咱们是不是要在秋风岭也派兵驻扎?”秦襄想的更远一些,既然秋风岭的天险被迫,必须得预防了。

    祁州接壤榆琼二州,边线不短,就算有水泥路连通各个府县,大军在边线驻扎,也总会有防不住的地方,秋风岭就是一道。

    原本秋风岭因为绵延无际的大山挡在榆州和祁州中间,叫一般人都不敢跨越,现在有人能够在山岭中穿梭,日后万一这伙人带兵从山岭突袭黑熊寨,还真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凯之已经派遣兵丁过去驻守了。”

    秦襄松口气,凯之这时候还是给力,“虽然这次攻打仙人寨跟咱们预计的不同,但总归也不是全无收获,听闻武疆他们还拿下来四五十个小道士?”

    “嗯。”这些小道士都是跟着师兄和老道士们打下手的,真本事其实没学多少,好在有基础,几十个小道士刚送回鹿鸣府就被火器坊和化工坊瓜分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仙人寨既然撤退,为何不干脆把人全部带走,偏要留下这几十个小道士。”郑铁总觉得这事有异样,就是几十个小道士本事不大,但也不是不能带走。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又不是几岁,说不准走的这伙道士体力还没留下的小道士厉害。

    “或许是留下打探消息的。”周肆慢条斯理的下了一个结论,叫秦襄和郑铁瞪圆了眼睛,向来只有他们黑熊寨在别的势力里安插探子,不想今日竟然有人打算在他们黑熊寨安插探子。

    “这、大当家既然猜出来了,祁州那边是否有应对之法了?”

    “有没有探子安插进黑熊寨其实没关系,只要能够杜绝他们传递消息,安插进来的探子也能成为自己人。”周肆停下手中的笔,将笔放置在笔架上,“让徐小六尽快安排人打听清楚这些地方的势力。”

    秦襄眼前一亮,这些年黑熊寨的情报系统一直在运作,大当家这张舆图上标注的地方都是极有可能起义的势力。

    “是。”

    郑铁见秦襄兴匆匆的离开,叹气,“大当家,看样子你是短时间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了。”

    “连名头都不敢露的鼠辈,还不值得分出这么多注意力给他们,现在要紧的还是海外藩国赎人的事,此事做好,江州的读书人会源源不断的过来投靠,你不是一直想继续扩张,手里要是读书人不够多,我可不会轻易再出兵。”千日做贼容易,千日防贼难,周肆笃定秋风岭道士投靠的势力短时间不会冒头,可以暂时放一放。

    “唉,也是咱们自己手里读书人多才读了两年书,赶不上趟,不然哪里要求着这些书生过来。”县学府学的学生大多年纪不大,因为过了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大部分父母眼里,都是大人了,能够寻活做自然不必再送去县学府学。

    这也导致他们县学府学的读书人是不少,可年纪一个比一个小,像是苏梓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被拉去干事。

    “慢慢来。”

    他现在还未及冠,有的是时间慢慢发展。

    ——————————

    海外。

    出海的队伍总算是靠岸了,一路过来,即便有老当家的海图,还有不少熟路的水手,但因为船队大部分都是新手的情况,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邢堂明面色惨白的从海船下地,十几日的航程,除开靠岸补给能下地透透气,其余时候都只能在海上飘着,奈何他压根没坐过海船,头一次出海的雅兴在第一个大浪打过来的时候就消失殆尽,然后在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得亏这回跟着出海的是行事一板一眼的南珉队长,换作郑铁,得记他一辈子黑历史,老了还要被拿出来笑话。

    “邢先生,身体还好吧。”南珉自幼在海船上长大,对于海里的风浪已经习惯了,即便是头一次在海船呆这么久,也一点事没有。

    “没事,双脚落地我就踏实了。”邢堂明从来没有觉得陆地如此可靠,“咱们先以商人的身份在藩国打探打探情况,再和藩国的贵族接触。”

    “听邢先生的。”海船上的钢炮都被藏的严严实实,好歹有两千多人,要是一口气全靠岸过来只会叫藩国的人以为有人过来打他们,所以根据老当家的海图,他留下大半的人手在距离此地藩国不远的海岛上修整。

    别看好些海岛荒无人烟,但跑海运的人多了,不少海岛已经有了可以补充淡水修整的地盘。

    跟过来的海队不过两三百人,一般行商队伍也没有这个数量,要不是容州打了世家豪族收缴家产时也收缴了一批海船,南珉光是要带两千人出海都还是个难题。

    “此地看模样也算发达,只可惜我还没学会藩国话,不然倒是能够收集一些消息。”要学会一门新语言不是那么容易的,加上晕船的缘故,邢堂明也没法在船上恶补。

    “我已经让船上的水手去打探消息了。”这些跑海运的水手大多都会一门藩国语言,毕竟语言不通,万一被坑了都没地说理去,越靠近大燕的藩国话会说的水手越多,因为大部分海船都在跟附近的藩国做生意,再远一些能去的海船很少。

    叽里咕噜的话听了一天,邢堂明头昏脑涨的休息在藩国的旅店,或许是因为大燕的商人过来的多,当地藩人也学了不少大燕招待的方式,只是一路走来却是不见几个大燕人。

    “奇怪,按说这么多大燕人被卖到海外,街上至少能够看到一二大燕身影才是。”藩国的人和大燕的人长相还是有所不同,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分辨出生番和大燕人的模样。

    “或许为了避免这些人向大燕过来的商人求救,送到了更远的内陆。”海商在藩国遇上老乡求救会施以援手吗?这说不好,得看人良心如何。

    “要是真送到内陆就麻烦了,咱们的船在海边有震慑性,却轻易打不进内陆。”主要兵只有两千,人家好歹一个藩国,总不能举国之力还弄不过他们两千兵丁。

    “先进行交涉,交涉失败再进行海上震慑。”

    邢堂明点头,接下来几日海队的人都在藩国境内摸索消息,还有不少藩国的商人过来询问生意的事,因为黑熊寨暂时关闭大燕的船队出海通道,于是原本该到各个藩国做生意的商人没过来,自然引得藩国商人询问。

    也有想和南珉他们船队做生意的,瞧着港口停靠的船只,数量这样大,说不准就带了什么好东西,大燕作为藩国的宗主国,境内的东西还是很受这些附属国欢迎,尤其是瓷器丝绸,基本只要带过来了,不管多少藩国的贵族都能吃下。

    可惜这回黑熊寨的海队带来的土特产比较难咽,大家要是相处愉快土特产就不送了,要是相处的不愉快,就要邀请海外藩国尝尝黑熊寨土特产的滋味。

    “大燕人,据我所知,大燕人被卖过来之后,都被贵族买去了,我们这些生意人都买不到。”几天的功夫,队伍里能说会道的汉子已经和藩国的生意人混熟了,张嘴一打听大燕卖过来的人,得到的回答倒是在预料之中。

    “怎么,我的朋友,你是有亲人被卖到我们这儿了吗?”生番商人还是热情的,“如果真的被卖过来了,我只能说抱歉了,你们要想打听需要和我们国家的贵族打交道。相信我你们只要拿出漂亮的瓷器,柔顺的丝绸,这些贵族会接见你们的。”

    多番消息打探,矛头都直指藩国的贵族,邢堂明就以黑熊寨的名头递了名帖上门拜访,港口城市发达代表不少藩国的贵族都在这里,毕竟藩国的国土并不大,再靠里就是别的国家了。

    邢堂明赴宴,南珉自然是在海船上巡逻,黑熊寨眼下还不是正统王朝,藩国给不给面子还两说,不过他记得这个藩国似乎和黑熊寨有生意联系,是卖猛火油的,想必比起他们藩国要好说话一点。

    直到日落,邢堂明才跟着几个护卫他赴宴的汉子回到船上,旅店自打他们公布身份之后是不住了,谁知道第二日一早醒来会不会被包围。

    “怎么样?”南珉见邢堂明的脸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想必情况还没到最糟。

    “他们答应可以替我们转告国王,但我看真要赎人不会这么容易。”赴宴的时候,在街上没见到大燕的人在贵族府里邢堂明见识不少。

    当邢堂明提出要赎回大燕百姓的时候,那些贵族的脸色可不怎么好,不过也没有当场翻脸,至于后面会不会如实告诉国王,又积极将大燕百姓送回来,就说不好了。

    “我们等五日,我问过水手,此地距离国都不过两日的路程,要是五日后没有得到回复,就进行武力威慑。”和这些海外附属国打交道,肯定要把人打服了才能谈事。

    不然人每年为什么遇上大燕皇帝生辰,就主动过去送上大量的金银珠宝,难道是自己国家钱多的没处花吗?还不是大燕开国的时候被打的头破血流,才如此乖顺。

    “此事你看着办,不过打之前先去联系在海岛上训练的兵丁。”武力震慑不成,他们是准备拿下这个港口,这几日收集消息他们看过,藩国在港口并没有安排多少兵丁,一旦开战,只要他们迅速拿下港口的城池,藩国来不及派兵回援,他们就有和藩国谈判的余地。

    “嗯。”南珉点头过后,夜里叫值守的兵丁警醒些,要是遇上敢来偷袭的人立刻汇报,他们的船都是木船,要是这伙人打算射火箭过来,就麻烦了。

    毕竟此地的油是猛火油,水扑不灭,好在他们有千里镜,老远就能盯着过来港口的人手里有什么东西,只要赶在他们射箭之前射出炮弹,便可以杜绝船只被烧,只是猛火油遇上火炮,此地的百姓难免被波及。

    如此过了五日,港口还如五日前一样风平浪静,可惜贵族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是没把邢堂明的话放在心里,上次赴宴不过是敷衍邢堂明。

    南珉站在海船上,不远处的海上猛然多出数十只船队靠近港口,远远望去犹如百舸争流般壮丽,港口一时间多了这么多船只靠岸,警醒些的番人已经察觉不对,但小国寡民,遇上黑熊寨不按套路出牌,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动手。”

    海外第一声火炮响起作为历史事件是要被记载进史书的,不过黑熊寨眼下还没迈入需要时刻有史官跟着的地步,所以黑熊寨海外第一次武力外交事件注定引不起什么风浪。

    当然等消息传回黑熊寨的时候,已经有销路的邸报肯定会大肆报道,但作为黑熊寨的秘密武器,再没有跟大燕摊牌之前,有关钢炮的消息都会被严密封锁。

    不过和大燕交火的机会就快来了,因为大燕又开始出昏招了。

    “大燕朝廷决定召回苏青云来打黑熊寨?”秦襄得到这个消息,走来又走去,边境两处交战,若没有苏青云抗住压力,早就被打穿了,现在苏青云眼瞧着胜利在望,朝廷竟然在这个时候把人召回来对付他们,他都要怀疑朝廷的官是不是都被秦家策反了,不然怎么会下这个决策。

    他们难道不怕,苏青云一走,关山城失手,外族长驱直入打到京城吗?

    “想是榆州起义军队让朝廷有压力了,若是不解决黑熊寨,之后起义队伍绵延不断,对大燕来说也不是好事。”攘外必先安内,大燕朝臣做这个决策倒是没错,却不该动苏青云。

    “苏青云一动,外族要是抓住机会覆灭大燕对咱们也不是好事。”秦襄已经考虑到最严重的后果,要是中原沦陷,虽然他们会打回去,但其中艰辛肯定比打大燕难得多,还有中原的百姓,外族入关,烧杀抢掠,必会让北面元气大伤,到时候要恢复没有个十几年光阴都是不成的。

    “放心,苏青云走不了。”周肆走到窗前,望向京城方向,秦家这枚棋在一日,苏青云在北面的领军之位谁来都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