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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真凶

    席任起身时低着头, 门外那两个士兵听到命令走了进来,齐齐看向瞿千岱等待指示。

    李昭大气不敢喘一声,隐晦地问瞿千岱要把他安排到哪去, 虽然那些有关席家的消息还没传到这,但现在再送他回会议厅也不大现实。

    中心塔的走廊中一片寂静, 几乎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方才席任说的每一句话瞿千岱都记得很清楚。

    短暂起伏之后他的嘴角变成平静的直线, 他说:“找几个人看着他去一趟席宅, 把那份文件的摹本拿过来。”

    “我不会做什么无谓的举动的, 虽然是废话,但你没必要这么提防着我。”席任自嘲一笑。

    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从容, 仿佛还是以前那个声名显赫的席任。瞿千岱这个人对政敌一向心肠硬, 该下狠手的时候从不心软。

    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开口道:“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那我希望你做一个心理准备。”

    他起先没有言明,直到话音落下,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愕然转身,模糊的身影带上仓促。

    “什么心理准备?”席任的瞳仁里是异样的色彩, 来自血脉的链接让他的心脏突然开始狂跳,像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正如他带给瞿千岱的消息,现在瞿千岱也要还他一份。

    高大的alpha站在房间门口没有移动, 他微微颔首,半张脸隐没在门框投落的阴影里,教人看不清神色。

    他说:“不管我们有没有派出人员追捕,席明函大概率会死。”

    ——

    颠沛了一路, 辗转各种工具,甚至是实验体坐骑, 席明函和席邈终于被蓝鳞实验体带离危险地段,但也和其他席家人失去了联系。

    常年处在中心城不外出的人对外界的了解只停留在纸面,席明函难得从心里生出几分不安,不过既然已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尽数托付,那他也只能按照L先生的指令来行事。

    蓝鳞实验体本事不小,但不常说话,给他们提供的信息也不多。如果不是他们主动发发问,那这实验体和木头也没什么区别。如果林章在场,那么他会发现,这个实验体的体型和说话的语调都和当初那位消失在监控探头中的许先生十分相似。

    离开中心城后这一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席明函顺利来到了造神计划最大的实验基地。

    他满腔雄心壮志,以为这片联盟帝国接壤的灰色地带会成为他东山再起的完美地基。

    “L先生什么时候来见我们?”房间内席明函来回踱步。他已经被晾在这有一会了,除了这个一言不发的实验体和像是被抽了魂一样的席邈,没有旁人来到这里。

    实验体无机质的眼珠转了转,竖瞳笔直落下偶尔翕张,他干巴巴地说:“先生、说、马上到。”

    得到答复的席明函勉强冷静下来,席邈抬起眼皮看了眼父亲的神态,顿觉无聊透顶。

    大概过了几分钟,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L先生依旧带着那张面出现在门口,实验体恭敬地为他开门,将头颅低下近乎贴近胸膛。席明函看着它们的臣服眼里透出不易察觉的狂热,可以号召一切权利正是他所向往的、渴求的。

    L先生很高,从上而下睨着一个人的时候带着难以忽视的威胁气息,他的视线轻飘飘扫过席明函,最后落在席邈身上。

    不同于父亲的客气,席邈懒得抬头和这位大名鼎鼎的L先生多打交道。当初他奉席明函的命令私下出境参加“乐园”的晚会,见到了许多与造神计划有关的人。

    那晚上的血腥盛宴对他这样的新人来说实在有些超出接受范围,哪怕旁人已经狂欢到忘乎所以,他仍是恶心想吐,因此现在席邈对眼前这位L先生也没什么好感。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或许比兄长还要懦弱无能。毕竟席任敢违抗席明函的命令擅自在云泆的事情上做手脚,让帝国那边收到错误的情报,以至于闹出大乌龙,而他最大的反抗不过是将那一件拍品做成首饰招摇过市。

    每当看见两块玉石做成的戒指,他就会有诡异的快感,一种不成型的、极为幼稚的报复欲。

    席明函此时喋喋不休,他向L先生阐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要如何利用那些实验体和余下的装置反击,如何与帝国连手夺取两国的至高领导权。

    L先生的反应却不似席明函预期的那般配合,他的左脸被面具完全罩住,剩下的右眼透出几分浑浊,与外面的皮囊不甚相符,甚至有些说不出的违和。突然,他的嘴角上扬,咧开一个巨大的笑。

    “席明函,把你的命交到我手里,或许会成为你做过的最蠢的决定。”L先生淡淡开口,他的声音让面前的父子两人都陷入了震惊。

    席邈终于抬起头,他睁大了眼,不明白面前青年的躯壳为何会发出苍老的人声。席明函更是脊背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制住了一般瞬间僵硬。

    “很意外吗,”L先生笑出了声,“也是,都到这时候了,我就让你做个明白人吧。”

    下一秒,皮肉绽裂的声音自L先生后背响起,无人看见之时,他颈后那道淡淡的缝合线猛然崩裂。明明皮肤都裂开了一个豁口,却没有任何血水流出,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更加苍老的皮肤。

    外层年轻白皙的皮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最后飘飘荡荡变成一张薄皮坠落到地上。

    金属面具撞击地板发出“铿”的一声,席明函只看见眼前那道身影快速变矮、变得佝偻,最后停留在一个老人的模样上。

    孟思兰嘴角带着很淡的笑意,从容对上席明函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他说:“当年你们策划那起爆炸案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今天。”

    “二十六年了,我一刻都不敢忘记。”

    瞿千岱带兵出现时的慌乱都比不上此刻的万分之一,席明函当了一辈子的上位者,面前的老头明明比他矮上一截,但他的身体仍控制不住地打颤。

    他不会愚蠢到到现在都不明白孟思兰和所谓的L先生是同一个人,但内心的侥幸仍不甘就此落幕,催促着他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是合作关系吗?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把文件交给了你,你也知道,当年那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孟思兰儒雅依旧,他收起笑,面无表情冲蓝鳞实验体比了一个手势。

    随之而来的是席明函喷溅而出的血。猩红喷射落到呆滞的席邈的脸上,被划开喉咙的席明函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面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躺在地上的不再是一个人,反而成了一滩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烂泥。

    孟思兰背对着地上痉挛抽搐的身躯没有回头,他知道那人还没这么快断气,平静淡然开口:

    “你难道以为从文件上抹去自己的痕迹就完全了吗?这份文件我向所有知情者索要过,但你们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愚蠢,每一个都急着撇清自己。”

    孟思兰的面色染上狰狞,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似悲伤似惋惜,又带着写不易察觉的怀恋,“人类真是可憎的物种。”

    “所以我会书写你们的结局,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接受。”

    席明函瞪大眼睛,血丝侵占整个瞳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孟思兰的话语像魔咒一般在他耳边萦绕不散。

    蓝鳞实验体见状立即弯腰,将手中的手杖递给孟思兰。

    孟思兰接过,轻抚过表面的宝石,手杖底端的平整处立即变成了一根充斥着绿色液体的针管。

    主导者面不改色地将它插入了地上之人的喉管,绿色的液体悉数钻进深邃的伤口,那抬起的手也骤然迎来落幕。

    光影交迭,高耸手杖的顶端嵌着一块宝石,笔直落下的手杖像审判之剑,消灭虬结扭曲的欲望。

    孟思兰不知离去了多久,手杖摇摇晃晃倒下,地上只剩一堆不知姓名的白骨,摞起时宛若坟茔。

    ——

    提案一经通过就被传送至北境,云泆马上将任务分派下去,马不停蹄准备出发的事宜。

    所有士兵正响应号召集结,其中不乏一些没见过世面的新兵。前段时间北境一直风平浪静,如今终于有事可做,他们也打起了精神。其中有人悄悄往队伍前面瞟,却没有从长官那边看见云泆。失望略过,他们也只能低下头专心列队。

    而此时云泆刚收到来自瞿千岱的文件摹本,心头正激荡难止。

    这件事别说是他,就连陆兆兴和其他的将领都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瞿千岱的讯息没有附上太多言语,云泆自能理解这一切。

    当初在涉及玉夫镇的事情上他们很早就发现了古怪,一个普通的小镇为何从政府的档案数据库里找不出一点完整的文件亦或是记录,就算稍有年代丢失了一些也不至于如此。

    尤其是关于那场爆炸案,相关的资料尤其少。瞿千岱身为当事人曾深入调查过,但知晓内情的人对此讳莫如深,不愿透露一点。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人一个个死去,此后更是难以查证。

    而当所有人都已经说服自己那只是场意外时,这份突如其来的文件却道明了所有。

    大抵是为了让L先生满意,因此这份文件席明函又添加了许多细节。关于这场爆炸是谁策划的,如何策划的,以及具体执行情况和原因,皆被一一阐述。

    二十多年前,连席明函都还未走进联盟的中心决策圈,因此他就算在其中也只是从犯而非主谋。至于那些主要的策划者,不知是不是巧合,都在卸任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人世。

    正如邱谓之当年的猜测,这场爆炸案并非意外,而是谋杀。策划的原因更是坦率直白,只因医援带队的兰觅教授想要插手早期的造神计划,碍了某些人的眼。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而扫去障碍最快的方法就是死亡。任何品性的人都不足以信任,死人却会永远保守秘密。

    云泆的身体不禁颤抖,他放下打印出的文件,手指不受控地攥在一起。

    闻牧远眼里闪过心疼,轻轻揽住了他。

    这份文件几乎在大声昭示着云泆猜想的正确。

    他一直以来憎恶、痛恨的对象——正是温和慈善的孟教授,他的老师,他最为敬重的师长。

    矛盾的情绪交织,云泆的信息素有些凌乱,但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担心信息素失控会伤害到其他人。

    标记相连的alpha敏锐感知到他的情况,悄然释放出一缕信息素覆上他的腺体,那像是一张温柔的手掌,抚平了一些躁动不安的情绪。

    雪柏的到来给了青藤依仗,云泆舒出一口气缓缓松下了肩膀。

    良久,他恢复平静,抬眸看向屋内的军官:“事已至此,目标很明确了,任务过程中发现孟思兰,即刻缉拿。”

    “如有反抗,就地击杀。”

    众人点头回应,云泆又问陆兆兴道:“军队那边怎么样了?”

    陆兆兴面色凝重:“已经集结完毕,今天晚上就可以出发。除此之外谢上校他们也会提供空中援助,因为实验体的特殊性,南境那边周希派了程风过来,顺便捎带上了秦羽。”

    云泆点头,一点时间的间隙又让他想起丽薇那通急讯。

    丽薇当时语气带着忧伤,只简短地将帝国那头的情况叙述了一遍。跨国通讯不易,频道内杂音很多,因此云泆实现开启了录音,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他听得仔细,加上多年的经验,一下就发现丽薇话里还藏着话。

    某些时刻,当说到那几个散落在话语间的字时,她的语气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这也是传递讯息方式的一种,最后将一切拼凑起来,云泆得到了答案:

    “我们一切安好,。”

    丽薇说出这几个字的时间正是在阐述因加动乱时,因此云泆猜测他们的通讯频道或许受到了监听,因此丽薇才会如此谨慎。如此看来她说的那些情况不一定完全属实,或许也只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弹。

    因此当陆兆兴对他说帝国方面发布了二皇子修白·因加的讣告时他并不慌乱,只是让手下的人继续密切关注因加的骚动。

    目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云泆思索片刻后说:“今晚马上启程,记得不要让消息传出去。”

    陆兆兴说好,然后看着云泆推门离开了指挥室,闻牧远也在身后跟了出去。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因为闻牧远是联盟目前拥有合法身份的实验体中实力最强的。但他从未在战场上展现过自己的蛇类形态,陆兆兴不知道他的具体状况,但周希是个明白人。

    因着这事,周希把闻牧远的“假期”又放得长了些,非常干脆地让他直接留在北境完成当下要紧的事。闻牧远当然求之不得,欣然应下。

    云泆现在身上还是制式的军装,对接下来的行动来说有些不太方便。闻牧远身上的情况也一样,但他来得急没带多余的衣服,于是云泆麻烦军部后勤送了一套新的作战服到他那。

    二人走进卧室时好巧不巧又撞上了谢一淮,他此时已整装待发,看向闻牧远的时候带了点看好戏的意味:“喂,你怎么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

    闻言,闻牧远的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傻子。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踏出两步后直接关上了云泆房间的门,徒留谢一淮一个人在外面对着门板跳脚。

    云泆将床上的作战服递给闻牧远,他的神色还有些恍然,但比起刚才在指挥室已经好上了不少。

    纵使已有缓冲,他还是需要时间缓解。孟思兰和蔼的脸在云泆面前划过,下一秒闻牧远抚上他脸颊的手打断了漂浮不定的思维。

    “别想了,”闻牧远靠近在他眉心吻了吻,“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你可以当面向他讨要一个答案。”

    云泆抬起眼来看他,乌亮的眼睛里难得带上一点茫然。

    他知道闻牧远在哄自己,也知道自己眼下的纠结根本是无用功。拨开那些多余的、拖拽着他的情绪,云泆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过是消灭造神计划。

    “我知道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他的上身往前倾倒,手臂环住了闻牧远。

    一点温热的气息喷洒,尽数被作战服的布料挡在外面。云泆换作战服也不忘把闻牧远的蛇鳞塞进胸前的口袋,因此这会儿硬挺的蛇鳞直直抵上了闻牧远的心口。

    “我有预感,这次或许不会那么顺利,”云泆低声说,“你要小心。”

    温情流转,闻牧远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他响应道:“你也是。”

    第82章 进入

    修白发送来的目标位置正好落在两国边境线的卡亚尔荒原上, 那里离北境有些距离,但算不上远。联盟内部调派路线建设完善,因此先头军队次日凌晨就抵达了目的地。

    卡亚尔本来是帝国的领土, 但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本就恶劣的环境变得越发难以居住。在当地政府的组织下为数不多的原住民在拿到赔偿后纷纷搬离。

    久而久之, 这片广阔而贫瘠的荒原就成了两国公认的无人区。

    除去联盟和帝国两大势力, 再往东西延伸还有其他小国与卡亚尔接壤。多国相接之处难免敏感, 两国会在这里派遣驻军, 但数量极少且巡逻区域有限。若不是修白的手下追踪至此,谁也想不到造神计划的实验基地会建在这里。

    云泆看着全息投影上的地形示意和一旁的将领商讨着接下来的搜寻事宜。

    卡亚尔荒原面积广大,想要寻找一座不知形状大小的实验基地不啻于大海捞针。按照惯例, 联盟派出了多架无人机想要从空中定位, 但它们都莫名在进入荒原不久后坠毁。

    陆兆兴让属下马上搬来仪器检测, 经过仪器检定, 他们很快发现这里的磁场异于其他地方,干扰信号格外的强。任何机械在进入后都会受到影响, 如此一来,不论是通讯还是指挥都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这倒是件让人头痛的事, 一群人围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半天也没定下来解决的方案。

    最后还是云泆拍了板,他看了眼闻牧远说:“既然他们是他们主动扰乱磁场, 那磁场信号源也正是他们的位置所在。”

    陆兆兴面上不显,但有点无奈道:“这个我也知道,但贸然带领军队进去万一遭遇伏击那不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士兵们到底是普通人,装备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我们最好避免和实验体的正面冲突。”

    “这个我知道, ”云泆捡起自己之前的话头,接着说, “让大部队进去打头阵风险太大,所以我建议组一支小队,确认实验基地的具体位置和沿途风险后再向大本营汇报。”

    “你是说”

    “对,我带队,”云泆点点头,目光扫过一旁的几个人,“你们愿意暂时做一下我的队员吗?”

    被云泆看过的谢一淮和程风愣了愣,这种事怎么好推拒,他们二人刚想应答就听见闻牧远往前走了一步,说:“当然愿意。”

    谢一淮、程风:“”

    他们对云泆的提议当然是没有意见,只不过看闻牧远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求婚现场。

    陆兆兴原本想说什么,但仔细一思考,发现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这几位都是实验体,比起常人肯定本事更多。至于云泆,如果有事连他都做不到,那就更不用指望别人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陆兆兴让其他军官先出去管理士兵,留下了他们几人,“记得去挑件称手的武器,这一路上怕是不会平静。”

    云泆抬眸,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点点被云层遮挡,开口道:“马上,越快越好。”

    ——

    卡亚尔荒原之所以会成为无人区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大地震,这里地形恶劣多变,空气稀薄,还存在着许多携带剧毒的危险生物。在联盟和帝国为数不多的文献和报道中,都将这里称为“生命的荒原”。

    不过这对云泆一行人来说都算不上什么,毕竟拥有最致命毒液的人已经在他们之间了。

    当时中心城研究院对几个实验体格外重视,闻牧远他们接受的体检也十分详细周全,包括到了方方面面。闻牧远是毒蛇,他的毒液自然也没被略过。

    而最后的检测结果十分惊人,数据显示闻牧远的毒液致死速度极快,实验室中的致死率远超目前已经发现的生物毒液。或许是明白这很危险,闻牧远在知道结果那一刻就板起了脸,自此十分谨慎,非必要情况不会轻易动用。

    四个人统一换上了便于行动的作战服,黑色富有弹性的布料将身体紧紧包裹,隔绝夜晚的寒意。几道影子在黑夜的笼罩下快速前进,往荒原深处赶去。

    云泆在队伍最前面,看着磁场显示器的波动确定前进的方向。显示器在强干扰环境下偶尔也会失灵,这种时候细致和耐心就显得格外重要。他们四人都算沉得住气,但依旧是被拖慢了一些前进的脚步。

    十几年过去,自从中心城云泆家一别,谢一淮还没和闻牧远他们合作过,如今也算是头一回。

    他这人性格里带着点闹腾,这会儿颇觉新奇。但程风和闻牧远是两个素以正经著称的人,且一个赛一个不茍言笑,谢一淮无法,也只好收敛着点。

    忽然远,处的沙土下面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闻牧远对云泆低声说:“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云泆朝动静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能瞧见一点黑色的移动的影子。闻牧远的夜视能力虽好,但在这样远的距离里也无法清晰分辨,反倒是谢一淮开口道:“是蛇和蝎子,看花纹应该都带毒,数量么——不是很多。”

    属于角雕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一点光亮,谢一淮汇报后朝云泆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笑,“我们按正常路径过去,应该不会惊扰到它们。”

    谢一淮的语气轻松,但事情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几十秒过去,窸窣声不小反大,恍惚中那些东西似乎在向他们逼近。

    “不对劲,”闻牧远压低声音,想到谢一淮刚才的描述,他思索道,“按照那种蛇习性根本不会来荒原这种地方,那些东西根本不是这里的原生物种。”

    谢一淮没闻牧远了解那么多,再定睛看去时那些东西却不见了踪影。

    “什么鬼。”他嘟哝了一句。

    下一秒,云泆突然感受到脚下传来细小的震动,他马上道:“有东西,快躲开!”

    众人闻言马上向不同方向跳开,果不其然,他们原先地下的沙地快速下陷,一个人身蛇尾的实验体蓦然从地底钻出。

    云泆看着凹陷的沙地,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却是当初他在边境遇袭时的场景。

    那个实验体身上的沙子一点点滚落,突然出现本是想要袭击,却落了空。他面色不愉的同时发出了危险的“嘶嘶”声,随后当机立断快速向程风那头扑了过去。

    粗壮的花色蛇尾摆动带起一大片沙尘,毒蛇实验体张开嘴,长而锐利的毒牙直奔程风的喉咙而去。他身体中的毒液快速分泌,几乎在一瞬间就蓄势待发。

    而在他发动攻击的那一刻,闻牧远原本绷直的嘴角竟微微上扬。

    云泆想要帮忙却被闻牧远制止,他听见alpha说:“没事,程风能应付。”

    豹子的反应速度很快,在危险发生的那一刻就立马伸出尾巴维持身体平衡。程风后跳一步避开了毒牙,可谁知道这玩意的本体像是什么喷毒眼镜蛇,见距离被程风拉远,那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毒液就飞驰而至。

    浓稠的液体落在作战服上腐蚀了布料,毒液如跗骨之蛆钻入皮肤,但程风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面色冷下来,腾跃而起踩着面前人的肩直接翻到了他背后。实验体扭动蛇尾想要缠住程风发动反击,但程风没给他这个机会。

    又一次触碰,他一把捏住了实验体的脖子。勃颈的骨头整个被他握在掌心,程风面不改色地用力。

    “喀拉——”他捏断了那截脖子。

    实验体瞬间失去行动能力软绵绵地倒到地上,无机质的瞳孔失去焦距,绿色的液体顺着腺体流出,将他腐蚀殆尽。

    程风瞟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不以为意地将那些液体擦去,抬眼对上谢一淮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不是毒蛇吗?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这么厉害啊。”谢一淮围着程风转了个圈,啧啧称奇。

    程风只是淡淡地说:“以前拿牧远的蛇毒练过抗毒性,所以习惯了。”

    他言简意赅,在场迷糊的人却一下懂了,程风连闻牧远的毒液都能扛得住,那面前这条毒蛇又算什么。

    闻牧远睨着地上的白骨,眼里神情难辨。他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不会对敌人生出多余的善心。但好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他比谁都清楚,真正可恨的另有其人。

    程风察觉到闻牧远的情绪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眶有点红,他说:“闻哥,我记得他,当时就是他杀死了我的两个队员。”

    闻牧远一怔,想起程风当时遭遇的袭击,最后默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

    氛围有些沉寂,云泆开口道:“既然这里能碰上实验体,那说明我们离研究基地不远了。”

    未免引人注意,云泆简单用沙子掩埋了那剩下的白骨,虽说是掩埋,但他的动作却很小心,也算是全了那具尸骨的尊严。

    闻牧远静静看向他,云泆起身后对他笑了笑,一行人继续前行。

    余下的路没有什么波折,无非是沿途偶尔会看见一些小动物,但闻牧远尾巴一甩他们就像见了鬼似的飞速逃离了这里。

    他们脚程快,大约又行进了一小时,地图显示他们已经来到了卡亚尔荒原的核心区域。

    空气在这里变得异常干燥,层山相接,像是天然的屏障。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泆听见前方山坡背后似乎传来一点人声。

    他们这虽然没有能够侦查的无人机,但还有其他会飞的人。

    谢一淮张开翅膀抖了抖,按云泆的指令飞上去查看。这里的山坡有些陡峭,他上去那会儿面上还有一点笑意,回来时脸色却不太好。

    “下面驻扎着帝国的军队,人还不少。”谢一淮轻啧了一声。

    他只短暂地观察了一会儿下面的布局和地形,发现有许多身着帝国军装的士兵分营驻扎在底下。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队伍中心位置有一个类似金属做成的小房子,那里的守备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加森严。

    如果他猜得不错,也许那里正是实验基地的入口。

    “通知陆兆兴,让他们整军即刻启程。”云泆用小型探测仪将此处的位置信息记录下来。闻牧远则快速将这些尽数传回总部,只是这一片区域通讯频道信号格外不好,传输了好几次才成功。

    “他们要过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难道就在这等吗?”谢一淮问着,顺便理了理羽毛准备把翅膀收起来。

    云泆不置可否,他弯腰在沙地上将谢一淮刚才叙述的兵力排布大致画了出来,有一个方向或许是人还未到齐,看起来有些许薄弱,那里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那个,你是觉得我们四个人能闯进去?”谢一淮隐隐约约感受到云泆的想法,他大吃一惊,翅膀根部的筋不自主地抽了一下。

    而此时闻牧远却和云泆心有灵犀,他们二人几乎同一时间站起身来,随后一并看向了谢一淮。

    被四只眼睛锁定的谢上校不由一抖,一股凉意从背脊上涌蔓延至四肢。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眼程风。结果那只豹子完全忽视他的求助,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云泆笑着将计划告诉他,谢上校最后在他们的威压下接收了这个安排,并发出了不甘示弱的一声反抗。

    “嘤。”

    ——

    一个士兵抱着枪打了个哈欠,他探头问身边的同伴:“我们要在这鬼地方待到什么时候?上面也没说到底要干嘛,难道就一直守着那个门吗?”

    卡亚尔的环境实在不佳,风吹过来的时候一张嘴就是一口沙子,同伴也不堪其扰地皱眉道:“谁知道呢,我们还是听命令行事吧。”

    闻言方才那个士兵又接着打了个哈欠,他们都是最低级的士兵,负责看守外围。在这样一个破地方夜晚保暖工作也不怎么到位,外头的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细小的抱怨声接连不断。

    无聊的士兵想给自己找点乐子,抬头时却蓦然发现天空之中似乎有一道黑影掠过。

    “那是什么?”士兵立马大声叫起来,惹得周围的其他人跟着他一块儿看去。

    有人眯起眼想要看个仔细,漆黑的夜空中月影绰绰,似乎是什么雪白的东西在来回盘旋。

    “是鸟吧?”

    “这鬼地方哪来的鸟,那玩意看起来这么大,到底是什么?”

    不远处的长官比这些人都要敏锐的多,他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不速之客,于是马上下令:“所有人戒备,不要让它靠近中心地带,用武器把它打下来。”

    士兵们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依旧照着长官的命令开始行动,只是不管他们怎么瞄准,就是碰不到天上那东西一点。子弹总是擦着那羽毛的边飞过,没给天上的东西造成一点伤害。

    维持了许久的平静被打乱,士兵匆匆启动地上临时搭建的照明装置,在快速适应光源后他们蓦然发现,天上那东西竟然是个长着翅膀的人?

    最早发现异常的士兵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愣愣道:“这不是联盟那个空军上校吗!他怎么在这?”

    一石激起千层浪,联盟二字像是某种开关,地下的攻势变得愈发强烈。

    面对越发紧密的袭击,谢一淮蹙眉翻腾着避开攻击,但最边缘的羽毛仍不可避免地被烧焦。他嘴上骂骂咧咧,只能加快飞行速度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为其他三人争取时间。

    或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没有人注意到地上有一道躲开光源黑影快速飞驰而过。前一秒还在指挥的长官后一秒就被人捂住了嘴沿原路拖拽,他惊恐万分想要发出声音求救却被程风死死扼住喉咙捂住了嘴。

    快速找到一个掩体后程风发问:“那扇门要怎么打开,钥匙是不是在你身上?”

    长官瞪大眼睛,眼里闪过暗芒,他不死心想要趁程风不备从后腰将手枪拿出来,不过程风没给他这个机会,动作利落地卸了那只企图作祟的手腕。

    “不要让我问第二次,你也想活着的吧。”猎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而那位不幸的长官瞳孔中最后倒映的画面,是一张魔鬼般的面庞。

    大概过了两分钟,程风换上了长官的衣服从掩体后从容走出,他抚过前胸口袋,那里是地下实验室的钥匙。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大多还放在天上乱飞的谢一淮身上,没有人发现这位长官短暂的消失。

    帝国军营内部阶层分明,程风压低帽檐快步走过,也没有人敢贸然上前发问。

    不知何时,另外有两个士兵也从一旁走来跟在他身后。入口处的守卫看见他的肩章默默让开路,程风拿卡刷开了那道门,后面两个士兵也跟着走了进去。

    长长的甬道空无一人,后头的两个士兵缓缓抬头,军帽下的脸是如此熟悉,正是云泆和闻牧远。

    方才按照云泆的规划,谢一淮负责吸引火力转移注意力,而他们三人则分工明确,短时间内就完成了乔庄。

    甬道内的光线比外面好了不止一点,云泆朝前看去,他想,这里或许会是一切的终点。

    第83章 终话·上

    “接下来分头走?”程风偏头问。

    “这样更快点, ”云泆回答,“如果遇到实验体不要过多纠缠,我们主要的任务是摸清这里的路线, 找到‘枢纽’所在。”

    程风应声,前面有甬道尽头是两条相差无几的走廊, 他选择了其中一条, 别过二人后很快消失在云泆的视线里。

    “我们也走吧。”闻牧远按下军帽, 帽檐将他的脸更多地敛入阴影里, 不仔细看的时候和寻常士兵相差不大。

    云泆在前,闻牧远断后,二人顺着那条路往前走。但这里和云泆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沿途没有遇到任何研究人员, 走廊上更是没有士兵把守。

    云泆放缓脚步,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廊道像一方棺材, 走廊两侧全是一些被铁门封锁的小隔间,门上没有把手, 也没有其他可以打开的缝隙。一间间隔间相接,将整片空间显得格外压抑逼仄。

    这布局过于古怪, 云泆尝试着推了一下旁边的门,但它纹丝不动。

    “谁、在那边。”寂静的廊道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重重的落地声一点点逼近, 那不像是一个人类能发出的动静。

    云泆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分出一点视线向后瞟去。这一眼入目便是蓝色的鳞片,灯光照射下还带着银色的光泽。

    当时在帝国时记者的那张照片拍得十分清晰,因此云泆一下认出了他的身份。闻牧远的身体也微微一僵, 想来和云泆一样认出了来人。

    “前面的,你们、转身。”实验体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 像是设定精密的机械,“检查、身份。”

    话音落地,云泆和闻牧远都没有动作。下一刻,那个实验体却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猛然向前主动发起袭击,他身上蓝色的鳞片竖起,像子弹一样飞射而出,有的撞到墙壁被迫直接嵌入其中,剩余的则直直朝着云泆的方向飞去。

    “铿铿——”

    类似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那些飞来的鳞片哗啦啦地落到了地上。

    闻牧远抬起的胳膊上覆满黑鳞,将那些东西尽数挡下。作战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闻牧远放下胳膊,实验体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冷然的眼睛。

    “是、你!”实验体突然发出怪异的声响,他的瞳孔震动变幻,最后定格在嗜血的颜色之上。

    闻牧远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低声对云泆说:“你先走,我在这应付他,等到解决了就来找你汇合。”

    这是当前的最优解,云泆没有浪费时间,翻身躲开了实验体的又一次袭击。

    离开前他想到不久前修白提供的信息,开口提醒道:“他是鲟鱼和蟒蛇的结合体,你要小心水。”

    alpha听到了他的提醒,微不可察地点了头,随后将身上裸露的部位都覆满鳞片,正面迎上了那条粗壮满是肌肉的蛇尾。

    云泆向通道尽头跑去,但这里像地下迷宫一样弯弯绕绕,一个转角再往前又会接上另一个拐弯。每一条廊道都是如此的相似,放眼望去只有一间又一间的隔间,人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其中。

    远处皮肉相接,弹药出膛的碰撞打斗的声音逐渐变小,云泆凭借声音和震动确认自己目前的前进方向没有出错。

    不知绕了多久,前方终于来到尽头,他瞥见了一块类似玻璃一样的大门正静默闭合,宛若饥饿已久的巨兽,亟待吞噬来人。

    云泆站在门前,莫名的预感再度上涌。他原以为打开这扇门或许需要什么秘钥,但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冰凉而透明的墙砖就一点点变成白色向两边退去。

    黑暗中天花板上的灯随之亮起,云泆向前走去,远处的操作台上正站着一个人,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很久了。

    “老师。”云泆盯着面前略微佝偻的老人,嗓音干涩,“还是,我现在应该叫你L先生。”

    那个人从黑暗里抬起头,露出的面容正是孟思兰。这位操作策划了一切的老人面对他时并不慌乱,面上有的只是一些无奈和了然。

    “我知道,你早晚会知晓我的身份,”孟思兰咳嗽了两声,他捏紧手杖,莹润的宝石被整个裹覆,“云泆啊,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云泆的目光一错不错,他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因此只是平静问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像曾经在校园里一样求问,而孟思兰也将答案毫不吝啬地告知。

    “云泆,你要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beta,在中心城的学术圈想要站住脚,就要拿出够分量的东西。”孟思兰低下头,像是在回忆什么。

    近三十年前,他也不过是个普通beta学生,没有背景没有家庭支持。那样的寒门学子在中心城求学,一不留心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优异的成绩成为旁人攻击的理由,身躯的平庸仿佛成了无可改变的劣等基因。

    时间过于久远,当年孟思兰身份证上的名字还是孟成,他浑浑噩噩挣扎在霸凌的苦海里,只能捡起一点资料,用实验来草草慰藉。

    也正是那一年,他对人类的厌恶达到了顶端,在实验过程中发现了人和动物结合,重组基因的可能。

    这是造神计划最初的胚胎,也是一切的起源。

    孟成将它向上投递,这项实验果然受到了上层政客的青睐。但当时实验太过幼嫩,他的生活仍是没有发生改变。面对言语侮辱和拳打脚踢这些家常便饭他甚至可以做到漠然。

    他本该一直这样走下去,但突然出现的兰觅却像光芒投照入他的世界。

    这位出身大家族的小姐身上没有架子,她喜欢在学术上钻研的孟成,于是就拿出真心来对待。尊重、温柔、细心,在孟成的字典里所有优美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位他未来的爱人。

    omega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人们认为是弱势群体,而兰觅的身躯比他还单薄,却一无反顾地守护着他。

    后来的故事孟成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清楚,如果时间只停留在此刻,那么他们或许会有一个童话般的结局。但孟成太过年轻,他从来没想过潘多拉的魔盒不能轻易打开,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就能抽身而退的。

    当初被命名为“造神”的研究突然取得重大突破,他身为发起者无法独善其身。巨大的利益驱使下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上位者注视着,实验未尽,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想过反抗,直到上面的人告诉他,这项计划涉及到联盟各个家族、高官,乃至于帝国的贵族和皇室。

    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树,没有人会在意,他只能蒙起自己的面,将实验进行下去。

    早期造神计划因为缺乏实验体,会跑到边境贫困的地方寻找孤儿,亦或是不受重视的孩子做实验。玉夫镇是他们瞄准的第一个靶心,诸如崔妙妙那些孩子的异变都与造神计划脱不开干系。

    年轻的孟成自以为将一切掩饰的很好,但兰觅是那么的细心,她很快就发现的不对。

    向来极富主见的兰觅没有对自己的爱人直言,而是选择带着医援的队伍出发。孟成直到她要去的地方时心颤了颤,久违的懦弱让他不敢开口,他只能闭着眼吻了吻自己爱人的额发。

    孟成不知道人性的黑恶,所以最后得到的只有爆炸中余下的一点碎屑粉尘。

    那些相关的资料被尽数封存,他近乎疯癫,却也在恍惚中明白了——是自己害死了兰觅。

    偌大的仇恨无处安放,他的脏腑每天都在滚油中翻腾。兰觅的每一件遗物都让他痛苦,于是孟成给自己改了名,开始平等地憎恶每一个人。人类在他眼里烂透了,只有新的造物才能将他们洗刷干净。

    多年过去,不谙世事的少年成了恶魔,受害者和施暴者的位置颠倒置换。曾经人人都能踩一脚的穷学生变成了被实验体簇拥的L先生,操纵着屠刀将这致命一击砍向所有人。

    “我想要他们都死,想了太久了。”孟思兰的声音近乎喟叹,像是某种诡异的满足又带着病态的疯狂。

    他掌心的玉石在光线折射下光亮逼人,云泆隐约瞥见了一枚花瓣,像是小水黄。那是兰觅生前最爱的花,也是造神计划每个参与者身上的烙印。

    云泆没有再开口,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孟思兰没有回头路可走,而他要做的也已经很明确。

    黑洞洞的枪口对上孟思兰的眉心,孟思兰没有动作,只是微笑。

    “你杀不死我。”老人从容地拍了拍手,周围的墙面移动,一个又一个实验体出现,缓慢睁开眼。

    “枢纽在哪里。”云泆的手指扣上扳机,他面不改色地问。

    “看来帝国那位二皇子帮了你们不少,”孟思兰缓缓抬起来,似乎是在感叹,“不过他现在可自身难保了。”

    “瞿千岱一直在找邱谓之吧,”孟思兰后退一步,面庞隐入阴影,“当年他放跑了闻牧远那群实验体,而现在,你们或许不知道,他已经代替那些人成为了最完美的存在。”

    云泆开枪快步上前,但那些实验体的反应速度很快。若只是单独的一个根本拦不住云泆的攻势,但他们数量庞大,将孟思兰遮得严严实实,快速消耗着云泆的子弹。

    下一秒,孟思兰背后的透明玻璃打开,水声涌动,难以估计的营养液从中淌出流了一地。

    液体蔓延的速度很快,就在它们快要触及到云泆时,那个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实验体睁开了眼。其他所有实验体都在同时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动作停滞。

    07,或是说邱谓之,游弋着来到孟思兰身前,伤痕累累的脸上面蒙着一条布将眼睛遮住,抿直的唇角看不出神情。

    云泆手枪中射出的子弹被他挡去,孟思兰缓步向前,按下了面前的一个按钮。

    下一秒,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轰隆隆的声音发出,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一点点上升。

    孟思兰这时似乎没什么想再掩饰,他说:“你来的时候看见那些房间了吧,那里面都是我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

    “现在,就让我把这个大礼,送给所有人。”

    ——

    而在云泆看不到的外部廊道里,闻牧远和蓝鳞实验体缠斗不止。蟒蛇和鲟鱼的基因给了他强大的力量和坚硬的防护外壳,他们的蛇用力尾缠,一时之间难分上下。

    闻牧远皱眉侧身,那实验体粗壮的尾巴就一下抽到了旁边的墙壁上,厚度惊人的白墙瞬间砸出一个坑洞,粉尘簌簌掉下。

    闻牧远看准时机一枪射向了他的喉咙,但他似乎是吃了上次在帝国的教训,及时用鳞片阻挡了攻击,发出更具攻击性的嘶吼声。

    目前情况不明,闻牧远想要速战速决,但实验体明显比他更加不耐、暴躁,甚至突然后撤拉开了一长段距离。实验体对这里的构造更加熟悉,他开始用尾巴大力抽打那块的墙壁,很快那片区域就裂开了缝隙,一点水珠冒出头,闻牧远瞬间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

    他疾步向前再次和实验体陷入纠缠,被打断了的实验体无比恼怒,用上了十成十的劲,但他的身体强化大多体现在□□的机能之上,格斗技巧却远不及闻牧远。

    闻牧远的蛇尾往日看似柔弱只会撒娇卖痴,但到了这种时候却凌厉逼人,微隆的鳞片快速划时过比金属还要锐利,在实验体身上剌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找、死!”实验体面色难看,他的尾巴流着血,眼下却无法扭转颓境。

    闻牧远面色冰冷地一脚踹翻了他,还没等实验体站稳就用强力的尾尖勒住了他的脖子。锋利的蛇鳞在皮肉伤滚动凌迟,没有留下一点喘息的缝隙。

    成熟的实验体可以选择自己的身体部分进行变化切换,闻牧远也不例外。被圈禁在尾巴中的实验体奋力反抗,再度抬眼却看见四颗长而锋利的毒牙蓦然落下,充斥着剧毒的毒液被刺进皮肉,那些危险的气息钻进实验体的血脉,叫嚣着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尾巴下的脖子变得软绵绵,闻牧远确定面前的家伙已经失去了生机才将它甩到地上。

    他看向云泆当时离去的方向,毫不留情地抬脚踩上了实验体的腺体。

    他是一个记仇的人,当初云泆受的伤,闻牧远早就暗自立誓一定要百倍奉还。

    可就在这时整片地面都开始剧烈抖动并上升,最后伴随着一声巨响达到了顶点。也正是在这时走廊上隔间的门突然自动弹开,一道道身影缓慢走出,不同种类的实验体像行尸走肉一般占满了走廊。

    他们像机械一样慢慢将头颅抬起,瞳孔涣散尚未聚焦,像是在等待命令的发出。

    ——

    卡亚尔荒原上的战斗无人知晓,联盟和帝国的人依旧在战火下照常生活。

    直到一声声尖叫打破城市宁静的表面,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从城市的角落出现,肆意残杀人类。

    从帝国最繁华的都城因加到联盟的小城小镇,实验体的足迹几乎遍布了整片大陆。

    而无人知晓处,一片光幕缓缓升起,这些人间炼狱般的惨状正呈映在上,成为最扣人心弦的乐曲。

    第84章 终话·下

    周围的墙壁轰然下降, 这片原本处于地下的空间在机器的承托下来到地面。

    地下建筑的结构比他们想得更加复杂,宛若一座庞大的宫殿,只是展露一角就足以让人大惊失色。

    “牧远!”远处传来程风的声音, 闻牧远抬头看去,只见程风的肩膀上满是血痕, 那是战斗留下的痕迹。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闻牧远问。

    程风喘了一口气, “那边就是个死胡同, 遇上两个实验体, 我问题不大。”

    “对了,云上将呢?你们俩不是一块儿的吗。”

    闻牧远闻言面色更差了一些,他说:“我们暂时分开了, 我现在要去找他。”

    他说着就要抬脚, 但程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沉声道:“那边全是实验体, 你要怎么过去?”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语,那些实验体突然在同一时刻向他们看来, 不远处的士兵也注意到这里的不同,不少普通士兵看到那些实验体, 面上也不住泛出惊慌。

    但其他区域的军官明显知道的更多,沉下气道:“不用担心,那些都是我们的援军!”

    对他这话不置可否, 但程风知道现在这情况可不太妙。他们被实验体和帝国士兵前后夹击,不论是想要逃出生天还是和寻找云泆的踪迹都成了难事。

    “嗬嗬——”数量大到惊人的实验体突然挪动脚步,像潮水一样朝他们的方向涌来。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只能硬上。他们二人正准备迎击, 突然一个快速闪过的身影擦过他们的肩膀,伴随着上升的力道, 带着二人直接离开了地面。程风抬头,对上了角雕锐利的眼神,这时完全兽化的谢一淮。

    那些实验体中也不乏飞禽,很快便有许多家伙追了上来。谢一淮虽然拖着两个人,但胜在经验丰富,不过几息就利落躲开攻击带着他们离开了包围。

    找到一处平整的山崖,它快速放下两人人,转头又与那些禽类扭打在一块儿。

    到达更高的地点,闻牧远的视野骤然变得更加广阔,或许是信息素将他和云泆的许多感官连在一起,他一眼就看见了嶙峋山石中跳跃着躲避的身影。

    这里地势高,程风拿出通讯设施给总部的陆兆兴报告情况,结果再一回头闻牧远已经不见了踪影。

    程风急忙上前两步,一下就看见了山崖上的痕迹,他这才发觉闻牧远竟然直接顺着陡峭的悬崖滑了下去。

    ——

    云泆的喘息声愈发急促,方才孟思兰在放出了那些实验体后就随着下降的控制台失去了踪影。

    其余的实验体他还能应付,但07实在是棘手。或许是因为身上丰富的动物基因,07不论是防御还是攻击都力量兼备,能够变成触须的身体部位应该带有十分致命的毒素。

    云泆不小心被抽到的手掌发麻,他压低身形躲到山石后面,趁着这点时间间隙掏出了备用弹匣填充弹药,他的所有感官敏锐度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一阵劲风袭来,面前遮挡的石块被倏然击碎,云泆蹙眉一边闪避那些飞屑一边躲开07的攻击。

    这里的地形复杂难测,云泆原以为落脚处是一块岩石,却没想到它已经松动,他一狠心准备直接跳下去却被一只伸来的手拉住。

    “小心,”闻牧远的声音响起,揽了一把云泆的腰将二人快速带到了平地上。

    手掌的痛感又上了一个台阶,但云泆还是按捺下那股疼痛道:“孟思兰不见了,枢纽那样关键的存在我猜测他会带在自己身上。”

    “你们那边怎么样?”云泆问。

    “外面的隔间里都是实验体,现在他们被释放出来了,但是不知道——”闻牧远正说着,远处却突然传来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本应该接续的07的攻击没了下文,云泆选择避其锋芒和闻牧远改道往回赶去,结果到了驻军地附近,入目的场景却让他们都不经骇然。

    那些发了狂的实验体根本不分对象,肆意发动攻击。哪怕是面对帝国的军队也毫无顾忌,而那些来不及防备的士兵顿时被尖利的手爪或利齿刺穿喉管,当他们想起来要反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子弹根本无法轻易打穿实验体的外壳,短时间内普通人也找不到不同种类实验体的弱点。猛烈的攻击无法改变他们路径,就连那些士兵的长官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大声吼叫着撤退。

    “怎么会这样?”闻牧远蹙眉。

    云泆此时却心如明镜,实验体听从孟思兰的调遣,而孟思兰是如此憎恶当年的始作俑者。既然联盟的人他不会放过,又怎么会甘愿成为雷恩和赛斯手中听话的工具。

    昔日的温和伪装撕碎,孟思兰操纵着实验体,将矛头对准了每一个人,无差别攻击之下卡亚尔荒原瞬间被染成了血色。

    空中鸟鸣声阵阵,突然又混入了些其他声响。

    另一侧头的山坡上翻过来几个人影,他们装备齐全,胸口属于联盟的标志清晰夺目。

    “是特别行动小组。”闻牧远一下辨别出来,他是南境行动组的组长,因此对那些人格外熟悉。

    此时通讯器上的信息姗姗来迟,陆兆兴表明他们还在率领着大部队还在赶来的路上,但是已经派出了特别行动小组前来支持。

    此处实验体数量太多,不可能因为部分人的加入就发生改变,但行动小组的到来给云泆和闻牧远减轻了突围的压力。孟思兰当初派出07和其他实验体攻击云泆正是为了脱身,但现在时间还短,云泆笃定他一定还藏身于这座复杂的建筑之中。

    不需要多说闻牧远就明白了云泆的意思。和熟悉的队员合作效率极高,他们听从闻牧远的安排分不同批次协助程风和谢一淮应对那些实验体,辟出了一条路径,让云泆二人可以直接进入建筑的核心区域。

    “我们走。”

    云泆找准面前拦路者的弱点快速突破,和闻牧远又进入到建筑之中。

    在整体上升后这里的结构又发生了巨大改变,大批实验体因为嗅到活人的气息向外而去,但里面存余的数量仍不容小觑。闻牧远和云泆配合默契,他们顺着沿途一点微弱的气味往前,不断深入其中。

    很难想象到底要花费多大的人力财力才能在地下建造出如此规模的一座建筑,云泆想着,脑内的思维却出现了一瞬迟滞,他意识到是毒素在作祟,因此往前的脚步愈发加快。

    不知往下走了多久,一道灰色的大门在建筑底层半遮半掩,云泆的手将要触碰之时07突然从旁边窜出,硕大鱼尾灵巧无比,精准地抽打在了那只已经受伤的手臂上。

    “呃嗯——”云泆不住向后退。

    07面无表情地从门内游弋而出,他静静站在门口,像是一个忠实的守卫者。闻牧远一下被激怒,化作黑蛇与07打斗起来。

    黑蛇有意调整了战斗的位置,逼得07不得不离开门口,这给了云泆机会。

    此时他的右手几乎完全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用左臂攀上门框,他勃颈之上青筋迭起,那扇厚重的门终于被渐渐打开。

    这里静得可怕,四面都是灰黑的色调,沉寂的宛若灵堂。

    07接收到的命令似乎是阻止人们进入,因此攻击越发强势。黑蛇身上的鳞片在利爪下翻飞了几枚,但长而锐利的毒牙却死死咬住07不肯放松,二者都是造神计划中的佼佼者,翻天覆地的战斗几乎将门口的摆设毁去了一半。

    07带来的毒素在缓慢发作,云泆眼前的场景晃了晃,他惊觉自己身边竟然满是白色的雕塑,而那些雕塑雕刻的对象又是如此的统一——她们都是兰觅。

    无数雕像的尽头,孟思兰正坐在台阶上,他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张张面孔,那道熟悉的身影在他心中穿梭,最后烟消云散。

    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疲倦,背后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屏幕,联盟和帝国各处的动乱惨状都在上面显现无遗。

    “这就是您想看到的。”云泆向前走,咬紧牙关,“对吗?”

    话音刚落,两个身材魁梧的爬行类实验体将他的去路尽数阻挡。

    “这是新生,”孟思兰低声呢喃,“他们不好吗,对命令言听计从,没有多余的想法,也没有过剩的欲望。”

    “纯粹的,无知的,那就是我的初衷啊。”孟思兰的目光定在一处,他似乎不是在说给云泆听,但具体如何,在此时都已经不重要了。

    屋外的打斗声不止,07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不论怎么样的伤口和疼痛都无法让他停止,而闻牧远的闷哼声在云泆听来是如此刺耳。

    外面的世界在炼狱中沉浮,云泆的耳畔回荡着不知是从哪传来的惨叫,他正面迎上了那两个实验体。

    右臂的麻木与疼痛越发明显,云泆左支右绌勉力支撑。

    就在这时,一枚来自实验体的鳞片划破空气,直直射向他的心口,但云泆已经没有力气闪躲。

    07被闻牧远摔进房间,高昂蛇首的黑蛇瞳孔中映出那一枚致命的鳞片,他快速向前,但怎样也无法抵达。

    “咳——!”云泆被巨大的冲击力撞至墙角,整个身躯的碰撞使墙壁都出现了裂纹。

    那样的速度和力道,他原以为自己会死。

    但预想中的疼痛和鲜血没有到来,云泆迟钝地抚上胸口,只摸到了一块块碎裂的蛇鳞。

    ——那是闻牧远给他的蛇鳞。

    实验体虽没有的思维,但却拥有自己的逻辑链,普通人类在刚才那一下之后理应死亡。所以当云泆从黑暗中突出,将手中的利刃插进他的后颈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不远处的闻牧远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黑蛇,温顺的模样不复,只余狠厉。它缠上另一个实验体的脖子时07的触须狠狠穿透它的皮肉,但黑蛇没有一刻放松,它头顶的鳞片都危险高耸,不让这两个实验体靠近云泆半步。

    而云泆则推开一个个雕塑直直向孟思兰走去。明明已是绝境,但孟思兰脸上却没有一点对死的恐惧。

    他依旧淡然,冷静,像是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孟思兰起身后退,下一秒云泆的子弹就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

    “枢纽在哪里?”云泆问他,身形不住晃了晃,嘴角渗出一点血丝。

    孟思兰不答,他放下了自己的手杖再度后退,只是平静地说:“不用急着杀我,我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

    他说话间,熊熊烈火猛然腾起,火焰的温度高得可怖,将空气都蜷缩扭曲,更是把他和云泆完全隔绝,火光中老人的笑终于露出几分真实。

    烈火愈发旺盛,但他毫不犹豫地往里走去。身上的衣服被烧卷,无声中化为灰烬,云泆已经看不见孟思兰的人影,灼热的温度中他只听见最后一声似落叶般飘零的叹息:

    “这是我自己选的结局。”

    烈火快速蔓延,但黑蛇那头的战斗远未结束,孟思兰要自杀云泆无法阻拦,但枢纽到底在哪里?

    蓦地,云泆想起造神计划的标志,想起了中心城花房里的小水黄。不知是什么力量驱动着他向前,从烈火的边缘快速拿过那根被放下的手杖。手背的皮肤被火焰烫开,但他眼里只剩那在固态中永恒静止的一抹黄色。

    在那枚顶端宝石之中,云泆隐约看见了花瓣背面的一点机械。

    他将枪口对准那一星半点的黑色,伴随着火焰触顶,黑烟弥漫,最后一刻子弹出膛。

    “砰!”

    世界在这一瞬陷入了寂静。

    高大的实验体已在黑蛇的缠绞下彻底昏迷,而07则在手杖碎裂后慢慢停止了动作,原本聚焦的瞳孔开始涣散,庞大的躯体倒落在地上。

    火苗越窜越高,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云泆眼前已全是重影,他双腿酸软说不出话,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就在他虚弱倒下的那一刻,黑蛇贴着升温的地面快速贴近,将人稳稳接住。

    “要快点走。”云泆喃喃,方才的混沌中他就隐约猜到了孟思兰要做什么。

    这个已经彻底疯狂的人想要复刻兰觅在玉夫镇死前的场景,想要和她同一归处。

    按照云泆记忆中的顺序,最初是无名的火灾,随后,便是爆炸。

    黑蛇对他言听计从,此时心跳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信息素的连接让它清晰感知到云泆的生息在一点点虚弱下去,它无比焦急,还是在躬身出去时把昏迷的07,也就是邱谓之放到了背上。

    地底的热度在快速上升,地下的建筑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崩塌。

    没有人知道孟思兰计划了自己的死亡,在濒临绝境的边缘云泆近乎昏迷,他只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黑蛇的鳞片,他半阖着眼,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细小的伤口。

    黑蛇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在这场与崩塌的较量中它还是得到了幸运女神的无言眷顾。

    在他冲出地下建筑的那一刻,爆炸声闷钝传来,让整片荒原都发出了颤抖的悲鸣。

    而云泆在彻底昏迷过去前看到的场景,是黑蛇焦急的眼和疮痍遍布的原野

    飞行器的轰鸣,嘈杂的人声,还有消毒水的气味。

    云泆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一个绮丽的梦,漫山遍野的小水黄被风吹起,簌簌花瓣落下织成柔软的网将他笼罩。

    似乎一直有什么温热碰触着自己的手心,冥冥之中的羁绊让他分外安心。

    环境中四季流转,山野逐渐被另一种颜色替代,花草或许并不长久,但松柏却一直长青。雪花轻轻飘落堆积,将每一处都占满,雪柏的温柔香气将他包裹,一次又一次扫去那些困乏和无力。

    房间的窗帘留开了一道缝隙,当那一缕阳光打到脸上时,云泆缓缓睁开了眼。

    一片白的天花板和熟悉的陈设,还未清醒的大脑先一步告诉了他这里是北境军医院。

    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云泆偏头,闻牧远的脸闯入他的视野。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还有一些没有痊愈的小伤口驻留在上。

    alpha的眼下挂着一点浅淡的青黑,像是在这陪了他很久。

    云泆下意识动作,这才发现整个右臂都被绷带缠绕包裹,而左手正被闻牧远牵在手中。

    他们像是一个整体,他一动,床边的人就跟着醒了。

    闻牧远一睁眼就看见云泆正安静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稀碎的笑意。不知为何,他的鼻腔一酸,诸多复杂的情绪一道上涌。

    他怔忪不已,直到云泆虚弱地抬起手擦去他流到颊边的一颗泪,很轻地说:“不哭。”

    闻牧远压下狂跳的心,拉住云泆的手,珍之重之地落下一吻。

    他的语气起伏不大,平静的水面之下却又带着难以忽视的祈求:“云泆,我很担心你。”

    手被更用力地攥着,云泆稍稍睁大了眼。自当初重逢以来不论是怎样的场景,闻牧远似乎还从未主动叫过他的名字。

    陌生的感觉带着触动,云泆捏了捏闻牧远的手,他说:“你再说一遍。”

    闻牧远如他所愿,低语道:“云泆。”

    “我爱你。”

    时间仿若在此刻静止,云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动乱是否停止;也不知道病房的玻璃外其实站满了等待的人,每一个都不着痕迹地悄悄往里看;他也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不知道落在身上的冬日阳光为何如此温暖。

    他只用静默的一切感叹命运的安排。

    十多年过去,不知是不是机缘巧合,他和闻牧远在北境的医院落下了起点。如今又是在这里醒来,他却比从前拥有的更多。

    有一个人会永远守候,他的掌心温暖,话语温柔,只要自己睁开眼,他就站在视线所及之处。

    命运的弧线在此刻首尾相接,闭合成为一个完满的圆,仿佛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会成为遗憾。

    闻牧远还是那样认真地看着他,对上这样的目光,云泆又怎么敢让他的爱人多等待。

    于是他让闻牧远弯腰低下身来,附耳道:“我也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