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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番外一

    二郎当政后废除每日上早朝的规定,除非有大事要事需要召集群臣进行商议,每日开朝会实在没那必要,大臣们谁有事儿谁上折子,没事该干嘛干嘛。

    皇帝有事,也只需召见相关人等,一切事务化繁为简,总之一句话:务实为主,效率第一。

    另外,关于朝廷官员的任命,一半来自科举取仕,另一半则来自对世家大族的直接任命,两股势力互为牵制。

    既可以利用世袭官员来打压科举官员,又可以用科举官员牵制世袭贵族,那个不听话,就打压那个。

    科举出身的官吏与世袭任命的贵族天然对立,互相看不上,二郎永远不必担心二者联合起来威胁到皇权。

    如此一来,皇帝的权威日盛,皇权亦进一步集中,这也为周二郎下一步的土地赋税改革扫平阻力。

    因为制度和结构设计合理,二郎也不必像永和帝一般对下面的臣子各种不放心事事都亲力亲为,他将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事务放权给内阁以及六部处理。

    为了能让儿子将来做一个高枕无忧的懒皇帝,周二郎可谓挖空心思,且自己先行实践,不断优化。

    掌握皇权的人也必将忍受皇权带来的孤独,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帝王变成了孤家寡人。

    “尊卑有序,等级森严”在皇家体现的淋漓尽致,父母、凤英、兰姐儿,云娘,乃至于大郎在二郎面前都很难再像从前那般随意自然的相处。

    二郎对儿子越发放不开手,不是周锦钰离不开他的照顾,是他自己受不了儿子对他不再依赖,害怕儿子将来有了自己的小家,会把他这个爹排斥在外。

    对一个人付出的越多,在情感上的依赖也就越大,周二郎多少是有那么点儿寡妇养儿的劲头儿的——控制欲太强。

    不过他不是无知妇人,相反,他是少有的明白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控制欲不过是私心作祟,那并非是儿子所需要的。

    所以,随着周锦钰年龄的增长,二郎大多数时间都很克制,尽量尊重和理解儿子的感受,能让周锦钰做主的事,他自己绝不插手。

    对于一个儿控父亲来说,放手推开比护在羽翼下宠爱要难一万倍,二郎必须承受儿子的不理解,承受儿子有可能与他疏远的风险。

    但二郎明白,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正确的事。

    这日,兰姐儿抱着刚刚八个月大的小儿子来宫里玩儿,二郎看到软软乎乎的小团子,内心不由触动,想要从兰姐儿手里接过孩子,却惨遭小娃的抗拒,哇哇哭着要找自个儿娘。

    “好乖娃,不哭,看看姥爷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来,看看?”二郎手里拿玉如意哄小团子,小团子定睛瞧了一眼,不感兴趣,继续哇哇大哭着要找娘亲。

    二郎只好笑着把娃还给外甥女儿,眼中的落寞和尴尬一闪而逝,他想起钰哥儿小时候,自己一抱,儿子就会咧着嘴儿笑,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对他的喜欢和依赖。

    在贺家那种人口众多的大宅门里生活几年,兰姐儿早已经不像当年那般单纯,她不是傻,只是之前周家简单和谐的家庭氛围允许她傻。

    如今虽有皇帝舅舅撑腰,可日子还得自己过,要想与贺岭真正的和和美美,而非做表面夫妻,多少也是要会做人的。

    她看出舅舅的神色变化,想到丈夫贺岭所说前几日太子因为前端王赵修远一事,与陛下起了争执,陛下心情很不好,最近文武大臣被召见时俱都战战兢兢,唯恐惹了圣怒。

    舅舅本来就是个记仇的,尤其事关钰哥儿的事就更加记仇,端王在诏狱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折磨了这么些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事情莫名奇妙就传到了钰哥儿耳朵里。

    钰哥儿不知道是出于对诏狱的好奇还是出于对外界所传端王之事的好奇,偷偷去了一趟诏狱,回来之后就与舅舅发生激烈争执,据说是钰哥儿口不择言顶撞了舅舅,还拒不认错。

    舅舅盛怒之下,惩罚了钰哥儿,钰哥儿不服,父子俩一直在冷战。

    兰姐儿从舅舅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拿着孩子做由头,同二郎说起钰哥儿小时候的一些趣事来。

    周锦钰所在的太子东宫内,周佐与高敬正耐心开解着,周佐已经过了十八岁生辰,剑锋般英气的长眉下是一双沉静明亮的狭长双眸,英俊中带着一点凛然,高敬比周佐小一岁,今年十七,略显阴柔的黑眸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与二人相比,十六岁的周锦钰则显得样貌过于出众了,他那种招人喜欢的感觉有些难以形容,像是早晨清洌的露珠子,让人倍感清爽,笑的时候又像暖阳掠过,温暖治愈。

    综合了周二郎、萧祐安以及云娘的美貌,太子是大周朝名副其实的第一公子。

    他这会儿正被禁足呢,软塌塌半躺在榻上难受,等着他爹先低头。

    他顶撞周二郎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诏狱里的所见所闻实在让他观震碎,无法接受。

    另一半则是因为他觉得爹做了皇帝以后,他们父子就变成了君臣,比起父子亲情,爹更在意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这些年他被二郎带在身边悉心照顾教导,几乎事事都亲力亲为,这种事无巨细的父爱让他感动的同时自然也会感觉不自由,不过这点儿自由相比父亲的日渐“疏远”更让他不愿意接受。

    为人子女,除非自己做了父母,其实是很难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

    周锦钰并不知道他看一眼都要吐的诏狱,他爹当年得把翻涌上来的呕吐物强行咽下去,与端王谈笑风声。

    他觉得他爹对端王太过残忍,却不知道但凡行差走错一步,他爹的下场比端王更凄惨,还要带累全家。

    他更不知道,他去诏狱是父亲的刻意安排,二郎要让儿子看清楚朝堂争斗的残酷和血淋淋。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诏狱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诏狱的冰山一角,他看到的只是他爹考虑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故而特意安排让他看到的。

    他也不知道罚跪、禁足乃是他爹刻意演给下面人看的,他要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的仁厚,等到太子继位后即可顺理成章的废除诏狱,获得众臣的感恩拥戴。

    大周以仁义治天下,天下归心,不需要靠诏狱来控制群臣,这话确实没错,只不过是现在还不行。

    周锦钰这会儿侧着头,眼尾微微上扬着,有点儿冷又有点儿被娇惯出的傲娇,不过发红的眸子出卖了他。

    五天了,他爹竟然就这么把他扔在东宫,一次都没来过,可真行!

    周锦钰心里委屈得不得了。

    委屈的同时,他思维还挺能发散,想着他爹会不会大号不待见了,再弄个小的出来?

    只不过宫中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皇宫之中太子最大,其次才是陛下。

    敢说陛下是暴君,哪个太子敢?

    太子的底气打哪儿来,还不是皇帝陛下他自己给的。

    也只有太子自己身在此山中,看不分明罢了。

    高敬劝道:“父子没有隔夜仇,殿下这次言语太过冲撞陛下,莫说陛下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寻常人家的父亲也是要生气的。”

    周锦钰不耐,“你不用同我讲这些,那些话不过是我话赶话得说出来,七分都是气话,我爹心里清楚的很,他就是故意冷着我呢,萝卜加大棒多来几次,我就不敢忤逆他了呗。”

    “我爹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太子而已,他才不在乎我心里什么感受!”

    周锦钰这话其实也是发泄不满的气话,只不过他话音未落地,被进殿的二郎听个正着。

    刚才兰姐儿“劝着”二郎,说是钰哥儿胆子小,乍一进诏狱那种地方,定是受了惊吓才会口不择言,这会儿又怕又被父亲惩罚,心里必定憋闷,莫要引发了喘症才好。

    二郎借坡下驴,带着外甥女儿母子一块儿来了东宫,不成想正好听到儿子的吐槽。

    二郎嘴角儿抽了抽,装作没听见。

    周锦钰知道他爹肯定是听见了,脸上一阵羞恼难言,从榻上翻身起来,敷衍一礼,厚着脸皮叫了声“爹。”

    二郎手指动了动,又收拢。

    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周佐、高敬一众人自发退下。

    屋子里没了外人,周锦钰也不理会二郎,故意从他爹身边蹭过去,笑着伸手抱姐姐家的小团子。

    相比皇帝身上的威严,太子温和可亲多了,小孩子也知道喜欢温柔漂亮的,乍着小胳膊要小舅舅抱抱。

    兰姐儿看到舅舅摸了摸鼻尖儿,一向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帝王,此时竟然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怜。

    舅舅以前最会哄钰哥儿,难道是因为做了皇帝,所以拉不下面子吗?

    兰姐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周锦钰笑道:“记得小时候舅舅也最喜欢抱弟弟了,恨不得拴在自己的裤腰上,我记得弟弟都六七岁了,舅舅都还抱着舍不得撒手呢。

    周锦钰逗弄着怀里的小团子,听到兰姐儿的话,鼻子突地发酸,眼中控制不住得湿意汹涌,他抬起头,用力张大眼睛,含住迅速聚集成的泪珠子。

    二郎站在阴影里,他看到儿子挂着水珠的长睫毛扑扑颤动,脚下的炭火盆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燃烧正旺的火苗上窜升腾,窗外的梅花被风吹落,铺了满地。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第232章 番外二

    周锦钰就像没有感觉到他爹的目光,一点儿反应都不带给周二郎的。

    他只专心勾着小团子肉乎乎的手指头玩儿,又对着兰姐儿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那黏糊的亲热劲儿把兰姐儿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了。

    他以前犯了错,周二郎也不是没罚过,但罚归罚,不会冷着不搭理他。

    现在倒好,把人往东宫里一扔,让你自个儿好好反省去吧,一连五天都不闻不问。

    他心里不高兴,脸上的笑用力过了头儿,就有几分滑稽兮兮的,五官太过惊艳,就算滑稽也显出些与众不同的可爱来。

    兰姐儿看着他,忍不住替自己弟弟发愁,这得给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舅舅满意呀。

    有人爱着有人哄着,身边一群人都对你唯命是从恭敬有加,任谁也会被养出几几分任性来,周锦钰也一样。

    二郎可以允许儿子任性,但要分时间,分场合,私下里怎么胡闹都行,但在外人面前就当守君臣之礼。

    他自不会当着人对儿子说教,哪怕兰姐儿是自己的外甥女。

    “你们姐弟许久不见,多聊会儿,朕还有奏折要批阅。”

    说完,二郎一甩袍袖,抬腿走了。

    与儿子擦身而过时,二郎亦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儿子飘过来的视线。

    这就走……走了???

    不是,爹您干嘛来了,难道不是来讲和的吗,哄都没哄我一句呢,拍拍屁股您就走人?

    周锦钰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一脸不敢相信的羞恼呆懵。

    兰姐儿捂着嘴儿直想笑,舅舅若是连弟弟都拿捏不了,他拿什么镇住朝堂上那些精于算计的大小官员以及形形色色的鬼魅魍魉?

    就如丈夫私下里同自己所讲的那样:执政四年,舅舅把内阁变成了议政处,议政处的官员均为兼职,有事出来议政,无事回去干好自己应负责的那摊子活儿。

    最重要的是议政大臣虽然有了更大的权力,但皆品阶不高,所以权利并没有真正在他们手里,没有皇帝在后面撑腰,他们就什么也不是,完全威胁不到舅舅的皇位。

    贺岭感慨,“如此一番改变,自我大周朝以后,再难有真正的权臣。”

    “兰儿,为夫以后要吃软饭了,我们贺家的前途还要靠兰儿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兰姐儿觉得把丈夫的话变成人话就是——舅舅权臣上位,然后让后来人再也当不成权臣,舅舅果然还是舅舅。

    她不是大家闺秀又怎么样嘛,命好才是真的好。她不学女红不懂女戒又如何?

    这些个小瑕疵如何能与贺家的荣华富贵以及前程相比,其实越是世家大族,才越懂得权衡利益。

    另外,这强扭的瓜可太甜了,贺岭知情识趣又体贴,还赏心悦目,至于真心还是假意,追究那么多干嘛,好好享受比什么不划算。

    娘没嫁对人就不说了。

    舅妈嫁对人了又想得太多,没事儿瞎折腾,可又没本事驾驭舅舅,终究落得夫妻离心。

    有空跟男人较真儿还不如跟妯娌们摸两把牌,赢了自个儿开心,输了别人开心,皆大欢喜。

    收回心思,兰姐儿怜爱的摸了摸弟弟的头,有了孩子以后,她眉眼间那种母性的温柔显而易见。

    同样的,做了人家娘,自然而然就懂得要为小崽子们谋划,皇帝舅舅和太子弟弟必须要巴结好。

    舅舅对她是没得说,小崽子们可都差着辈儿呢,感情得培养。

    兰姐儿母亲般的怜爱,让周锦钰心里的委屈更重,忍不住说道:“以前我爹不这样的,现在做了皇帝架子越来越大了,说一不二,连我都不能忤逆他了,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又是罚跪又是禁足的,当主子都当到自己儿子头上了。”

    兰姐儿笑道:“弟弟说的什么气话,哪个当奴才的敢给主子甩脸子,刚才弟弟故意气舅舅,舅舅没舍得责怪弟弟一句,只是躲开了,弟弟就不想想,舅舅是皇帝,除了弟弟以外,还有谁敢给他难堪?那是要砍头的。”

    见周锦钰不说话,兰姐儿又道:“姐姐觉得舅舅或许不是因为你顶撞他,才会动这么大的火气,我猜八成是和那个端王有关。”

    话点到为止,兰姐儿不说了。

    经兰姐儿这么一提醒,周锦钰眨了眨眼,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

    他是怎么跟爹吵起来着?

    他当时好像是替端王说话,然后爹就沉着脸让他住口。

    接下来,话赶话,他就口不择言了,说爹是暴君,好像还说他心狠手辣来着……

    周锦钰忍不住一捂脸,可不是生气嘛,估计爹还伤心得不行呢。

    事实上他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觉得爹不应该那样折磨端王,对方是不是端王他都会这样说。

    估计爹肯定是想多了,他会觉得自己幸苦养大的儿子是非不分,胳膊肘往外扭,为了个仇人朝亲爹捅刀子。

    这会儿细想起来,端王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自己爹再狠心,都是有自己原则和底线的。

    而端王祸害自己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是小孩子,若非他那药,自己的病也不至于连萧祐安都觉得无比棘手。

    再加上落水失忆,能恢复到今天这个程度,爹和外公付出了太多心血和努力,自己也吃尽了苦头儿。

    爹有多心疼自己,大概就有多恨端王,自己说那些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周锦钰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在气头儿上的时候就应该闭嘴!

    兰姐儿见弟弟想通,找了个借口抱着孩子要走,周锦钰也没心思再和姐姐闲聊,把自己脖子里的玉佩摘了,给小外甥带上。

    他随身携带的东西自然是万分珍贵,兰姐儿不要,周锦钰道:“我与姐姐自小一起长大,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周锦钰想得多,姐姐虽贵为公主,可到底与那些从小培养的世家贵女有所同。

    自己和爹对姐姐的看重,就是姐姐在夫家的底气,自己脖子里这块玉佩带了好几年,明面上是给小外甥,实际上是给贺岭看,给贺家人看。

    兰姐儿眼圈微红,钰哥儿做了太子,可还仍如从前那般把她当成最亲的人。

    送走了兰姐儿,周锦钰心里那股委屈劲儿泄了,却又对自己爹愧疚起来。

    他才刚刚给他爹甩了脸子,有点儿抹不开现在就跑过去解释,可不解释清楚,他又憋着难受。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想到了现代人不好说的话写出来就行了。

    没有微信,写信也一样。

    周锦钰坐下来,索性开始写道歉信,写完自己默念一遍,诚意满满,字字发自肺腑,呃……好像有点儿煽情。

    算了,不管了,周锦钰命人给二郎把信送过去了。

    没多会儿,二郎的回信就被送回来了。

    这么快吗?

    周锦钰迅速从内侍手里拽过信,满怀期待地打开——

    已阅。

    龙飞凤舞两个大字跃然纸上!

    周锦钰快气死了,他真心实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足足用了三张信纸解释来龙去脉,好嘛,他爹就回了两个字儿。

    刷!刷!刷!

    周锦钰提笔就来,写得比周二郎还龙飞凤舞,内容也相当之精炼,二个大字——呵呵。

    信被送出去后,这次他等的时间有点儿长,周锦钰寻思着他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次肯定是哄他的好话,嘴角儿抿着笑,展开——

    汝心欣悦,予之大悦。

    翻译成大白话:你高兴就好。

    ……

    皇帝的御书房内,二郎把儿子的道歉信看了好几编,小心地折叠好,收了起来。

    忽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二郎的嘴角儿抿出一丝笑意——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呀。

    其实山不来就我,嗯……我也是会忍不住去就山的。

    父子哪有隔夜仇,何况二郎哪会真的跟年幼的儿子一般见识。外面的脚步声由快变慢,由重放轻,二郎摸了摸下巴:孩子大了,总是要做出点儿矜持傲娇的样子给父亲看的,以证明他长大了。

    脚步声在御书房外停住,周二郎低头佯装批奏折,只是那脚步不过停留片刻,就气昂昂地离开了。

    “……”

    片刻后,二郎再也忍不住笑意,把头深埋进自己的臂膀里,双肩微微抖动,闷笑声从胸腔里传出来。

    周锦钰被他爹摆了一道儿,他得找补回来,虚晃一枪,小得意着回了自己的寝宫,等回到自个儿宫里,他又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幼稚,摆出个高冷面孔给宫里人看。

    太子就要有太子的样子。

    转眼到了盛夏,皇帝带着太子、皇后等一众人等到锦钰山庄避暑一个月。

    萧祐安终究没有与云娘相认,比起他这个未曾尽过一天责任的亲生父亲来讲,朱隐更适合做云娘的父亲。

    再者,女儿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对她来讲其实是一种痛苦,至少现在对她来讲,从秀才娘子一路升至皇后才是最好的结果。

    人到中年,二郎和云娘都有了心境上的变化,对待彼此都更加宽容,倒是相处融洽,云娘领养的小公主今年四岁了,小娃并不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皇家血脉,对云娘和太子哥哥很是亲近,对威严的父皇有点儿惧怕。

    这会儿周锦钰正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拽者缰绳带她在马场骑马玩儿,周佐和高敬陪在他左右。

    “苒苒累不累?还要哥哥带着跑一圈儿吗。”

    “不累,要哥哥再跑。”小姑娘仰着头细声细气说道。

    周锦钰冲妹妹展颜一笑,双腿微一夹脚蹬,催动身下的龙驹宝马,此马比汗血宝马还要难得百倍,乘之如蹑云,一尘弗惊,以姿容俊秀、行姿优雅著称,不过却极难驯服,需要有经验的养马人从小驯养。

    这是上次父子俩闹矛盾以后,二郎低调向儿子示好,送了这匹刚刚五岁的小马驹,正适合儿子骑乘。

    周锦钰只要留心就会发现自己吃穿用度的规格全都比肩父皇,甚至很多都超越了皇帝,周二郎给儿子的无不是最好的。

    又带着妹妹慢跑了俩圈儿,天气渐热,周锦钰怕热着她,没有再骑,命人把小姑娘送回去,小姑娘依依不舍,还想同哥哥玩儿,周锦钰也想玩儿,但没办法,他一会儿还有课,要跟着太傅学治国之道。

    给小姑娘出了个谜语,告诉她什么时候想出来了,才能再找哥哥玩儿,妹妹绞尽脑筋儿的萌样儿让周锦钰憋笑,挥了挥手,命宫人把小姑娘抱走了。

    周佐递过去一方帕子,周锦钰接过来擦了擦鼻尖细绒绒的汗,顺手把帕子放回他手里。

    周佐道:“太子要回宫换身衣裳吗?”

    周锦钰摆摆手,“算了,时候不早了,太傅最不喜欢人迟到。”

    周二郎为周锦钰精心挑选的大儒,本事有,脾气也有,文人的骨气更有,就连二郎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再者,几位先生对自己都是倾囊以授,周锦钰亦是从心底尊敬。

    太子要学的课程,周佐和高敬是没有资格听的,俩人把太子送到书房外,就要自动退下,周锦钰忽然叫住周佐,道:“令堂的病好些了吗?”

    周佐一拱手,“劳太子记挂,家母已经见好许多。”

    周锦钰闻言点点头,“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老人生了病,总是会想着儿女在身边的,你回去照料几天。”他又转头吩咐高敬去库房里领些品质上好的药材给周佐。

    周佐目光里横溢着感激,周锦钰安慰似的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又整了整衣冠,抬脚进了书房。

    书房内静悄悄的,书案后坐着的人却不是须发皆白的太傅。

    “爹?”周锦钰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太傅呢?”

    周二郎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从书案后缓缓抬起头来,道:“今日朕来为太子授课。”

    第233章 番外三

    太傅更多是为周锦钰讲解治国之道,而周二郎则要让儿子明白帝王的驭人之道。

    今日他要为周锦钰讲的是驭人之道中的“立威”。

    这东西光靠讲是无法深刻的,尤其自家儿子仁慈有余,狼性不足。

    是以,周二郎身体力行,亲自示范他作为父皇的威严是如何一步步建立。

    半年以来,他对周锦钰甚是严厉,给立了一大堆规矩,不准顶嘴、早晚请安、在外人面前必须称父皇等等。

    周锦钰不明白他爹这样做背后的良苦用心,只以为是做了皇帝的爹再也不是从前的爹。

    可不管周锦钰如何伤心,如何不理解,二郎均不解释,有任何不服气,忍着。

    周二郎半年来的努力效果显著,周锦钰行了礼,规规矩矩坐到二郎对面,一副正襟危坐的乖巧模样儿。

    二郎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他也不想这样对儿子,可大周朝不是儿子口中千年以后的法治社会,在人治社会就要懂人治社会的规则。

    他不下狠心用点手段,很难扭转儿子的心态。

    “怎么,钰哥儿现在是怕爹么?”

    周锦钰心说明知故问,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先君臣而后才能父子。

    心里这样想,可他嘴上却是说官方语言:“儿臣不敢。”

    这是不服,但又干不过。

    周二郎没说什么,缓声道:“钰哥儿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王者,立身之本乃是获得天下人的爱戴。”

    “那么,爹问你,天下人爱戴君王,是因为君王的德行好,还是因为君王给他们带来了切实利益?”

    周锦钰道:“自然是后者更重要。”

    二郎点点头,“很好,也就是说钰哥儿承认评价一个君王的好坏,不是以他的德行为标准,而是要看他做出了多少切实的政绩。”

    周锦钰:“我承认是以君王的政绩为标准,但这并不妨碍君王有好的德行。”

    “说得好!”

    二郎朝儿子投去肯定的眼神,继续道:“既然你承认是以政绩为标准,那幺爹问钰哥儿,若想要朝廷上下团结一心,令行禁止,把事做好,爹以德服人就能做到的吗?”

    二郎又继续道:“就以钰哥儿自己为例,你告诉爹,是爹的道理让你听话,还是爹的惩罚让你听话。”

    “爹为什么非要我听你话,难道爹做的就永远都对吗!”

    周锦钰忍不住情绪有点儿激动起来,眼尾泛红,黑眼珠子泛起薄薄的水亮,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二郎质问:“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属下!”

    二郎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周锦钰面前,摸了摸儿子的头,横溢的父爱在他目光里流转。

    周锦钰听到头顶上方响起父亲温暖而肯定的轻喃,“傻孩子,你当然是我的儿子,是爹疼爱和喜欢的孩子。”

    周锦钰伸出胳膊,用力搂住父亲的腰,哭了,眼泪止也止不住,浸湿了二郎的衣襟。

    二郎摸着他头安慰:“好了,是爹的不对,让我儿受委屈了,所以爹允许你哭一会儿——不过我们钰哥儿是大周的太子,不能任性,只准你哭一小会儿,能做到吗?”

    周锦钰哽咽着,在周二郎怀里轻轻点头,周二郎轻拍了他的背安抚。

    片刻后,周锦钰松开父亲,眼睛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周二郎递给他一方丝帕,“自己把眼泪擦擦。”

    周锦钰却没接,一把拽过周二郎的胳膊,就着龙袍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道:“我难受了半年,爹轻飘飘道个谦就算完事了吗。”

    二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故意皱眉道:“钰哥儿没把鼻涕口水也抹到爹身上吧?”

    周锦钰秀挺的小眉毛一扬,“怎么,你自己儿子的鼻涕口水你还嫌弃?”

    二郎轻笑,“那敢,太子的口水应该叫什么来着,龙涎?那爹这身衣裳可舍不得洗了。”

    周锦钰忍不住破涕为笑,二郎却正色道:“好了,钰哥儿哭完了,委屈也发泄了,那咱们继续刚才的话。”

    周锦钰心情好了,单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把身子坐正。”周二郎纠正他。

    周锦钰把腰挺直,就听二郎道:“钰哥儿看到了,这半年以来爹对你严加管教的结果就是:爹的话你基本都能执行。”

    语气一转,“可爹刚才稍微对你放纵,钰哥儿就开始以下犯上,钰哥儿如此,朝臣如此,天下人亦是,人性如此。”

    “所以,做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即要让天下人的爱戴,亦要天下人敬畏,倘若二者发生了冲突,钰哥儿当选后者。”

    “爹让钰哥儿选后者的依据是什么?”周锦钰目露不赞同。

    周二郎想了想,对儿子道:“治国如治家,治家亦如治国,钰哥儿想想,你姐姐与贺岭过得和睦,是爱起的作用多,还是惧起的作用多?”

    周锦钰相信爱情,但是并不觉得爱情单纯,一辈子那么长,谁敢保证自己的爱情不枯萎,但有些东西却是稳固,且双方谁也离不开的,那就是经济基础。

    姐姐的经济基础就是公主的身份,贺岭的爱太主观,今日喜欢姐姐这样的,明日或许又会有了别的喜欢,但姐姐有了公主的身份,他就不敢胡来,因为这公主的身份亦关系到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见儿子若有所思,二郎又道,“就比如爹如今推行地丁合一,那些被损害到利益的豪强起来闹事,钰哥儿觉得在这样的利益冲突下,若采用怀柔的手段行得通吗?”

    周锦钰轻轻摇头。

    二郎道:“所以,对君王来讲,考虑的永远是大局,只要有利于大局,有利于天下长治久安,有利于万民苍生,你就可以不择手段,某些不该有的仁慈才是对天下人的不负责。”

    “爹说的有道理。”

    “爹的话不一定全都是对的,但皇帝的话必须是对的,钰哥儿明白吗?”

    “我懂,爹是要立威。”

    “好孩子。那接下来,爹就给钰哥儿讲你当如何立威。”

    ……

    爷儿俩一直聊到中午的时间,二郎带儿子用完午膳,周锦钰的小心灵又被治愈了,明白自己爹这半年来故意对自己严厉的良苦用心。

    心结打开,在二郎面前他又成了“不懂事”的娃,撒泼耍赖,非要周二郎陪他午休。

    二郎嘴上强硬不惯着,可还是随儿子去了太子寝殿,小坐了一会儿才走。

    二郎走后,周锦钰往榻上一仰,嘟囔道,“真是的,我爹哄人还不哄到位,应该等我睡着了再走嘛。”

    高敬一面给他扇着扇子,一面轻笑道:“奴婢倒觉得陛下是用心良苦,处处为殿下考虑,溺子如害子,陛下是担心太过宠爱,让殿下容易产生依赖呢。”

    周锦钰有些感慨道:“以前看不明白,现在知道了,我爹是在为我设计一个他所认为的完美的人生,并且不余遗力的培养我,让我有能力驾驭这样的人生。”

    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以前我小时候,我爹事无巨细这也管那也管,有时候都会嫌他烦。”

    “那时候我甚至会想,等我爹老了,管不了我了,我就像他管着我一样,管着他,让他也尝尝处处被人管着的滋味儿。”

    “可如今长大了,我爹对我一点点放手,自己心里又怀念被他管着的日子,世上不会有人比我爹更疼我了。”

    高敬温声安慰,“陛下对殿下您,就像那些教孩子蹒跚学步的父母,看似撒手了,其实一直在他们认为最安全合适的距离守护着呢。”

    高敬给周锦钰扇扇子的节奏不快一分不慢一分,力度不轻一分不重一分,周锦钰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若要换个人来扇,他就会立即感觉到不习惯。

    周锦钰忽然道:“你那个爹就算了,长兄如父,你哥哥有些什么本事,我让人给安排个合适的位置。”

    “殿下的心意,奴婢感激,只是我那大哥为人没什么坏心,却是个好面儿爱吹牛的,若殿下真给了他什么美差,尾巴怕是要翘上天去,用不了多久,我那嫂子就该被他嫌弃休掉了。”

    周锦钰扑哧乐了,“你倒是坦白,既是如此,就给些银钱吧,回头你从我的私库里取二百两,不过却不是交给你大哥,要交给你嫂嫂。”

    高敬忙磕头谢恩,周锦钰让他起来,“没有外人的时候,你无需多礼。”

    高敬口里应着,却是对周锦钰不敢有丝毫不敬或是不周之处,东宫到处都是陛下的眼线,这里飞进来只蚊子都会被汇报到陛下那里去。

    也就是太子自己不知道罢了,那些因为太子脾气好,就敢对太子有所怠慢的宫人,这会儿坟头上的草都多高了。

    太子因为他爹对他冷落而烦恼,实在是……。

    周锦钰眼皮发沉,渐渐入睡,高敬的扇子却不会停下来,依旧如太子醒着时一样扇的认真。

    他不似周佐,与太子殿下有着儿时的渊源,那他就做好自己应做的每一件小事,太子总会明白谁才是对他最忠诚的人。

    正如高敬所预料地那般,东宫中午才发生的事,晚上就被汇报到皇帝哪里。

    二郎听着宫人的汇报,听到儿子抱怨自己没哄到位都不等他睡着就走时,忍不住嘴角含笑。

    又听到儿子说要等他老了,也要处处管着他,不禁长指遮眉忍俊不禁。

    宫人走后,二郎把今日东宫的趣事整理写下,小心的收起来。

    至高无上的权力太容易让人为所欲为,也让人冷酷无情,他要用这些东西时刻提醒自己——

    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权力的奴隶,他是钰哥儿的父亲,也是天下子民的父君。

    第234章 番外四

    登基以后,爹一直为大伯的婚事发愁,大伯已经三十大几的年纪,不能再继续拖下去。

    用爷爷的话来讲,大伯再继续拖下去哪里还有他的用武之地?

    大伯在对待自己的亲事上似乎格外执拗,世家贵女大伯不想娶,说他自己是个粗人,与人家贵女不配,强行拴在一块儿也无甚可聊。

    爹又派人寻那貌美乖巧贤惠善良的小家碧玉给大伯瞧,大伯还是不愿意。

    爹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西北女王,寻思着大伯是不是不喜欢娇软,偏爱那种野性难驯的女人,于是又派人从武将家族里挑选合适人选。

    大伯不堪其扰,冲爹甩出一句:大哥疼了二郎一辈子,二郎可容哥哥自己做回主?”

    爹无言以对,只得做罢。

    爹劝不了大伯,爷爷亦不行。

    爷爷以死相逼,大伯道:“爹,您能让大郎也如二弟般任性一回吗?”

    爷爷也无言以对。

    无人知道大伯到底在想什么,大伯也不肯说。

    我曾悄悄问大伯是为什么,大伯什么也没说,只是慈爱地摸着我的头。

    直到爹登基五年以后,大周朝在爹的治理下,朝局稳定、政通人和,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大伯进宫来找爹深谈了一次,哥儿俩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我过去的时候大伯已经出宫了,我只看见爹伏在龙案上哭得不能自已。

    爹的哭是那种无声无息的,我只能看到他的肩膀颤抖,听不到哭声。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安慰爹,问他发生了何事。

    爹似乎是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不回应我。

    我只好如他安慰我那般,轻轻的抚摸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耐心地等他的情绪慢慢平复。

    我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久到我也跟着沉浸到爹的悲伤里,跟着他一起掉眼泪。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爹慢慢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他,无助的像个孩子。

    半年以后。

    爹下旨封大伯为圣亲王、镇国大将军;赐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赐八爪龙袍蟒服,只比天子的龙袍少一爪之数。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亲王的服制,等同太子。

    不过我这个太子亦与历朝历代以来的太子不同,我的一应用具全部比照天子,龙袍亦是一样,只有大小的区别而已。

    ——我身穿的亦是九爪龙袍。

    几个月后,爹连下两道圣旨,赐婚大伯迎娶西北女王,准其在西北建立藩地。

    大伯与女王的婚礼无比盛大,爹亲自做主婚人,那一日的安京城,大街小巷挂满了了喜庆的红,大伯亦是一身喜庆的红。

    天神般坚毅俊美。

    成亲后,继续在安京城呆了半个多月,大伯就要带着妻子回自己的藩地上任。

    启程那日,正值初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温暖而柔软的晨光里,爹带领全家以及百官亲自送出城外五十里。

    在大伯上马前又亲自为他正冠理服。

    “陛下保重,凤山走了。”

    爹用力拥抱了大伯,我就站在爹的身旁,听见他对大伯说:“大哥常回家看看,二郎会想大哥。”

    大伯来到我面前,抬起手想摸摸我的头,又收了回去,似乎是意识到这是公众场合,而我是尊贵的太子,我的头除了父皇,不是谁都可以摸。

    我像爹一样,主动拥抱了大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悄悄对他说:“大伯,我是钰哥儿亦不是钰哥儿。”

    令我惊诧地是,大伯竟然说:“钰哥儿是个好孩子,不管过去还是现在。”

    我胸口中汹涌着抑制不住的情感,我不是个喜欢高调的人,更不喜欢人前高调,可我还是忍不住高调了一回。

    我很会唱歌,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虽然许多年不唱。

    我用歌声为大伯送行。

    大伯走了。

    以前默默守护着周家,如今又要踏上新征程,除了替大周守护住西北的大门,还带着更长远更深刻的历史使命。

    我不知道大伯是否有过心爱的姑娘,亦不知道那西北女王是否就是他心爱的姑娘。

    但我只知道这都不重要,大伯的爱早已超脱了个人的私欲和狭隘。

    ……

    周大郎离京后,二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午夜梦醒,怀疑自己把周家带上这条路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他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情绪的波动也就是一时,很快就又投身于朝政之中。

    因着周锦钰同他讲过在现代上大学时的一些趣事,他对千年后的学制极为感兴趣,并深受启发,觉得除了科举之外,还应有新的教化方式作为补充,为大周朝输送各种各样的人才。

    他初步的考虑是在保留科举制度的基础上,增加行业教育。

    就比如成立农学院、商学院、工学院等。

    这日,他在养心殿召见了六部的几位大臣共同商议此事,周锦钰坐在他身侧一起参与。

    实际上从儿子十六岁起,他就开始有意识的把儿子带在身边学习各种政务。

    太子性情温和宽厚,一表人才,深得百官爱戴。

    时间久了,众臣都总结出一条规律来,只要太子在的时间,陛下的脾气总是格外好。

    于是众人就都喜欢找太子在的时间同陛下汇报工作,尤其是不太好向陛下交差的工作……

    可这太子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不定,谁也拿不准太子哪天在,哪天不在。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还真有朝臣总结出来了些规律。

    比如,陛下一般都是上午带着太子的时候比较多,原因么?推测应该是太子有午休的习惯,午休起来时间却不固定,有时睡地时间长,有时睡地时间短。

    还有,陛下应该是不想让太子太过老累,基本上太子两次听政的时间间隔不会少于五六天。

    周锦钰陪在父亲身边,一般都是认真听着极少表态,二郎示意他开口时才说上两句,话虽不多,却每每叫人惊叹他的奇思妙想。

    自己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以周锦钰表现出的谦虚是真的谦虚而非伪装,众臣都感叹太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做到了宠辱不惊。

    上午陪父亲召见完朝臣,下午的时间,周锦钰说是想要吃自己亲手包的饺子,要二郎陪他一起包。

    周锦钰倒不是非得馋几个饺子,他是觉的周二郎最近太过劳累,想要他慢下来,多感受生活的美好,而非成为一个工作机器。

    二郎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包什么饺子,不过他最近确实忙于政务,陪儿子的时间比较少,小孩儿兴致勃勃,他亦不忍扫兴。

    御厨将食材给备好,考虑到自己爹的厨艺水平,周锦钰将一众人挥退,厨房里就剩下父子俩人,爹把饺子包成什么样儿,都没外人知道。

    二郎自然是清楚儿子的良苦用心,不由抬手摸了摸鼻尖儿。

    “爹,你先围上这个,防止一会儿弄你一身面粉。”

    周锦钰低头把围裙给二郎往腰上系。

    二郎低头看着儿子忙活,不知不觉间小孩儿都长到他下巴处了,当真是吾家有儿初长成。

    看到儿子的个头儿,他想到了儿子的婚事,孩子今年十七,明年就十八了,太子妃的选取当提上日程了。

    真舍不得把自己幸幸苦苦养大的孩子交给另外一个人,可也就只能再留一年,到了明年十八岁不考虑也不行了。

    儿子必须要有一个圆满的人生,除了自己,太子妃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自己的儿子这般好,便宜哪家的臭丫头都觉得亏得慌。

    太子妃还没影的事儿呢,他就开始对人有意见了。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真正疼姑娘的人家还真不愿意让姑娘给他当儿媳妇,太难了。

    周锦钰不知道他爹在想给他娶媳妇儿的事儿呢,他在外面是太子,在自己爹面前赖得装,就是一小孩儿,这会儿调皮地在手指上蘸了面粉,一个偷袭摸在了二郎的俊脸上。

    “不准胡闹。”

    二郎笑着斥了儿子一句了,却是趁着儿子不注意,又偷袭回去。

    周锦钰不干,非要找补回来,二郎躲了几下,让他得逞。

    周锦钰眉欢眼笑,大眼睛里全是得逞后的小得意。

    二郎故意板着脸训斥,“没大没小,除了你,哪有儿子敢作弄自己老子的。”

    周锦钰理直气壮,“有其父必有其子,爹小时候难道少作弄爷爷了吗?”

    二郎哈哈大笑。

    周锦钰的手极为灵巧,指导着自己爹包饺子的技巧。

    二郎学得极为认真,这是儿子第二次教自己包饺子,第一次自己不想干,敷衍了儿子。

    现在想来,父子能如眼下般亲密相处的时光能有多少,等到儿子到了自己这般年岁,你叫他同你嬉闹,他亦闹不起来了。

    自己现在对儿子小时候那些可爱萌动的瞬间都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还有他软软甜甜的小奶腔也具体不起来,只兰姐儿带着孩子进宫时,能从小团子身上捕捉到一点点影子。

    二郎忍不住说道:“若是有一天,爹也能穿越到钰哥儿的世界,第一件事就是赚钱买一部钰哥儿所说的那手机,竟然能够留住时光,还能回放给人看。”

    周锦钰笑道:“怎么不可以,一切皆有可能,到了我的地盘儿,我带爹混。”

    二郎目光顿了顿,在心里想:不知明熙在那个世界过得怎么样,还会不会怨恨自己这个不合格的父亲,两辈子都对不起他。

    忽听得儿子说道:“我和哥哥一起赚钱养爹,爹只管吃喝玩乐就好。”

    二郎轻笑“有爹在,哪轮的到你们两个小的出头,就算是到了千年以后,爹也养得起自己儿子。”

    第235章 番外五

    娘喜欢做皇后,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喜欢站在人群中被仰望。

    她的那些权谋之术在爹眼里都不能称之为手段,但看得出来娘自己却乐在其中,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这绝无嘲讽之意——

    不止她,包括爹,包括我,我们所有的人难道不都是在自己的认知水平里完成逻辑自洽?

    自己圆满了,世界就圆满。

    所以我身为大周朝皇帝的唯一继承人,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简单的把事情定义成对与错,黑与白。

    尽管爹的许多做法我并不能完全认同,可我明白,我终将会成为他,一个合格的帝王。

    想起大伯的付出,想起禹北天灾时百姓们易子而食的惨烈,想起一块小小的番薯给万千百姓带来的福祉,我知道我有我的使命与责任。

    而我,不再逃避这份责任。

    太初五年,十七岁的周锦钰越来越适应宫中的生活,亦更加适应了自己皇太子的身份。

    这日清晨,周锦钰早早起来洗漱,准备一会儿去养心殿给父亲请安。

    古人以孝治天下,按照规定,太子每日都应向皇帝请安,周锦钰自然也要遵守。

    周二郎心疼儿子每日要早起,把早上的问安时间改成了五日一次,晚上请安时间则仍是睡觉前。

    高敬上前为周锦钰梳发,从十二岁开始蓄发,如今周锦钰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部,头发散开时黑瀑布一样流泄而下,小头发十分顺滑柔亮。

    周锦钰知道自己头发能这么好,全拜自家老爹所赐,尴尬无比的童子头硬生生被逼着留到了十二岁才准他蓄发。

    能被周二郎留在太子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能之辈,俱都接受过严格训练,而高敬作为太子身边的贴身内侍,照顾太子起居,接受的训练只会比旁人更严苛。

    他在梳头房不知道练习了多久,才能有资格动太子的头发,东宫光用于为太子梳发的梳子就有几十把之多,大大小小,各种形状,各种材质,各种疏密。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俱都价值连城,百犀梳、千年黄杨木梳、象牙梳应有尽有。

    享受着最顶级的荣华富贵还要指责自己爹奢侈那就太矫情了,周锦钰没有那么白眼狼,也没那么虚伪,只是觉得自己不做出点儿贡献回报供养,有点儿说不过去。

    “殿下的头发养得真好,缎面儿似的溜光水滑。”

    周锦钰心想能不好吗?

    每次被保养头发简直就是个大工程,抹了洗,洗了抹,抹完又洗,来回折腾,等彻底洗干净了,还要用棉布一点点擦干,擦干还要梳,梳完还要按摩头皮……

    老天,女人都没这么麻烦,爹他自己怕老,愿意这么折腾就折腾,可自己才十七,他才十七呀,年轻就是资本好不好。

    用不着这么麻烦,自己的资本也够豁豁,可有一种需要叫你爹觉得你需要。

    高敬只简单在周锦钰在头顶挽了个高髻,用羊脂白玉簪固定住,因为还不到束发的年纪,后面的头发自然披散下来。

    非正式场合需要,周锦钰不喜欢搞太繁复的发式,他其实更喜欢现代人的利落短发,哪像现在,洗个头发都是个大工程。

    梳完头,高敬又服侍他穿戴整齐,周锦钰这才出了东宫。

    周二郎在养心殿已经等候儿子多时,看到仪表堂堂的太子缓步走来,二郎嘴角含笑。

    他向来是注重仪表之人,自是也会严格要求周锦钰。

    在他看来,注重形象亦是修身养性的一种,举止坐卧皆有仪态,在身体上保持一定的自我约束,会有助于内心的自控力养成。

    世人皆虚伪,表面上无论如何标榜不能以貌取人,实际上以貌取人亘古不变,如今有谁见到太子不赞一声龙姿凤采。

    “儿臣给父皇问安。”

    周锦钰对着二郎微微一礼。

    二郎抬手令他落座,命人传膳,皇帝平日里用膳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站着,侍膳太监摆完饭菜就自发退了下去。

    桌上摆放的都是周锦钰爱吃的粥食小菜,之前永和帝一顿早膳的规制是二十道菜,如今被周二郎减少为六道,他亦不是处处奢靡,最起码在对待粮食上不是。

    “钰哥儿好像是瘦了些,是最近胃口不大好吗?”

    周二郎夹了儿子喜欢吃的芦笋鸡丝,放到周锦钰眼前的小碟子里。

    三十五岁的周二郎气质愈发光华内敛,即便是一个闲适随意的动作,亦透露出君王掌控一切的从容气场。

    周锦钰笑着解释:“爹,我十七岁了,正是蹿个子的时候呢,我不是瘦,我是长高了。”

    “您没发现我现在都到您下巴颏位置了吗?”

    “有吗?”周二郎微微挑眉。

    “当然有,不信咱爷儿俩比比呗。”没有外人在的场合,周锦钰在父亲面前随便了许多,说着话就从座位上站起来,绕到爹身前,要和二郎比个头儿。

    周二郎笑着配合儿子站起来,周锦钰的个子果然都要顶到他的下巴颏了,二郎心里欢喜。

    儿子幼时体弱,比同龄人瘦小许多,如今这几年身体好转,小孩儿就像是田地里喝足了水分的秧苗般,以惊人的速度节节拔高。

    体型上的变化亦对周锦钰的心理产生了正面影响,像所有成长中的少年一样,他对父亲的依赖减少了,而身体里关于自我的部分在觉醒生长。

    父子一起用过早膳,周二郎问了儿子一些功课上的事,周锦钰都对答如流,二郎甚为满意。

    周锦钰见父亲高兴,趁机说道:“爹,您常对钰哥儿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觉得爹说得极是,所以儿臣想要出去游学。”

    “游学?”周二郎微微蹙眉。

    “是的爹,我可以一面学习治国之道,一面体察民情,了解我大周的山川地理和风土人情,亦可以体验人间百态。”

    顿了顿,他又道:“爹,您知道我身上有系统在,我还可以在游历的过程中利用系统的能力了解我大周各地的土壤和作物特点……”

    民以食为天,周锦钰想要协助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大周朝老百姓的吃饭问题。

    具体到如何施政、布政周锦钰不敢胡乱出主意,还得父亲亲自把握,但对于如何提高大周的农业水平,他在现代的很多知识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不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后世的经验再先进也不是拿来就能用,一切还需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儿子目光朗朗,侃侃而谈而又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关键是他能意识到治国理论要联系实际情况,而非处处通用,这就极为难得。

    二郎看着眼前优秀的儿子,内心的自豪和满足感难以言表。

    只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把周锦钰放在视线范围之内才能安心,又如何舍得和放心让儿子出去游历?

    太子,且是大周唯一的继续人,儿子出门的风险比普通人要高得多,倘若真发生什么事,纵然自己身为帝王,亦是鞭长莫及。

    可这毕竟是孩子人生中第一次拿这么大主意,周二郎了解儿子的性格,知道孩子这定是深思熟虑后向自己提出来的,而非简单的头脑一热。

    所以,他不能贸然否定。

    不能贸然否定,可他也没有马上答应儿子,沉吟了一下,道:“钰哥儿的想法很好,不过此事还需慎重,爹需要考虑一下再答复你,好吗?”

    当然不好。

    周锦钰可太了解自己爹什么尿性了,爹若是真想考虑,必会问自己更细节的问题,比如去哪里游历,需要多长时间等等。

    如今什么都不问,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所谓的考虑考虑不过是借口,爹其实就是想拖,拖到最后不了了之完事儿。

    周锦钰不上当,眨了眨眼道:“好啊,爹要考虑多久,三天还是五天?”

    周二郎:“……”

    儿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怎么办?

    几天几夜辗转反侧,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二郎决定支持儿子,只要把保护工作做好,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二郎把重心放在太子出行的安保工作上,首先太子出宫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其次随行保镖,医官、护卫等需要精挑细选,另外锦衣卫的死士要暗中随行保护。

    还有太子所到之地的地方官要做好万全的安排,倘若太子在所辖范围出了事,诛十族!

    做了如此多的准备,周二郎仍旧放不下心,又给周锦钰找了个全能型保镖——萧祐安。

    武艺高强,医术了得又最了解钰哥儿的病情,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关键是儿子倘若遇到什么危险,萧祐安比锦衣卫的死士挡刀都积极。

    选好了出宫的黄道吉日,这日清晨,天气晴好,周锦钰向父亲辞行。

    二郎把自己腕上一直戴着的金刚菩提佛珠摘下来,套到儿子手上,他们父子这种诡异的身世来历,实在是说不清楚,还是信着点儿好。

    萧祐安在旁边儿看得嘴角直抽,周二郎和他爹周老头儿还真是一脉相承不愧是父子——信佛信道两不耽误。

    还带着父亲体温的佛珠戴在自己手上,周锦钰眼圈儿红了,有些哽咽道:“儿臣不在的时候,父皇要保重身体,每日都按时休息,多运动,外公教的太极也要坚持练,不能偷懒。”

    “啰嗦。”周二郎嘴上训斥,声音却是难掩低哑,目光中的担心和不舍是个人都能看得出。

    “父皇保重,儿臣拜别。”

    当着众人,周二郎怕控制不住声音中的哽咽当众失态,只是朝儿子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周二郎站在原地,直等到儿子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这才回了寝殿,屏退左右,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再也收敛不住情绪,眼泪哗哗流。

    他又是骄傲又是心酸。

    骄傲儿子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帝,心酸儿子似乎一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以后会越来越不需要自己这个当爹的。

    更让他伤心的是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很快儿子就会有自己的小家,到时候满心都是他的贤妻麟儿,想的都是他们那一家子的事儿,哪还有自己多少位置可言。

    ……

    周锦钰一行人出了宫,萧祐安同外孙同乘一辆马车方便保护外孙的安全。

    马车表面上看起来极为低调,也就是普通的官家车辆,内里却是周二郎命人特意定制,软榻椅凳一应俱全,确保儿子乘坐时安全舒适。

    之所以伪装成品级不大不小的官家车辆亦是周二郎深思熟虑的结果,商贾地位低下容易被山贼流寇等打劫,虽说造不出成威胁,但却影响儿子出行的心情。

    官家车辆就不同了,自古民不与官斗,正常人都不会想惹上官家落个吃不了兜着走。

    比起周二郎对儿子的担忧,周锦钰却像是被放飞的小鸟儿,跃跃欲试,内心雀跃得不行,至于跟自己爹分离时的那点儿子不舍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

    哪怕手腕上戴着爹给的佛珠,明晃晃的显眼,他大抵也是没有什么心思和时间去想周二郎的。

    他这会儿正兴致勃勃同萧祐安讨论着自己在大周风物志上看到过的各地美食。

    “外公,你有没有吃过香熏麻辣兔头?”

    “怎么,之前你爹逼着你杀只兔子,哭得稀里哗啦,死活不肯下手,现在又敢吃兔头了?”

    周锦钰脸一红,“我自己养大的兔子有感情了,自然不想杀,别人家养的我跟它又不熟,再说它认识我的时候都已经熟了,不吃对不起厨子的辛苦。”

    第236章 番外六

    这次出来游历,虽说目的是为了体察民情调研大周朝的农业现状,可我心里还是存了些游山玩水顺便还能品尝各地美食的美妙想法。

    穿越到这里以后,我的生活轨迹大概就是在周家庄那一两年,后来是周府与翰墨书院的两点一线。

    再后来,十二岁那年父亲登基称帝,之后,我便扎根在皇宫里。

    我与外界的接触实际上极少,所能接触到的也都是能有资格与我站到一起的人,非富即贵。

    虽不至于说是“何不食肉糜。”可我其实与这个世界是脱节的,我不是融入了这个时代,我只是融入了我的生活圈子。

    如今真真切切走入这人间烟火,——我才明白什么是最真实的人世间。

    繁华的南江代表不了大周朝,依山傍水得天独厚的周家庄亦代表不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来自千年以后的我,带着系统的我,从今以后再也无法以围观者的心态做一条混日子的咸鱼。

    我想,我愿意。

    ……

    周锦钰原本的打算是想用至少一年的时间,把南北方几个重要的产粮区都考察一遍。

    只是儿子头一次出远门儿,周二郎怎么可能放心让他出来半年之久。

    给周锦钰半年的时间都已经是二郎能放手的极限。

    所以,周锦钰这次考察的重点是离安京城比较近的北方中原地带。

    周二郎在周锦钰的影响下,认识到贸易的重要性,因此积极扩建通商口岸,鼓励海上贸易。

    海上贸易这几年的迅速发展又带动了船舶业的发展,而船舶业的发达,让大周朝的商队能够到达的地方也越来越远。

    终于在今年初,大周的商队按照周锦钰绘制的图例,从外邦带回来了第一批玉米种子。

    而大周朝的北方地区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易于排水,且光照时间适中,比起南方湿润多雨的气候条件更加适合玉米种植,生长。

    另外,北方地区昼夜温差较大的特点也有利于玉米中淀粉和各种维生素的合成,产出的玉米营养价值会更高。

    说起来,中原地带的良田沃土几百年来之所以得不到发展,一是因为自古中原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二是北方的外族经常入侵,连年战乱的背景下,使得这里的百姓长期得不到休养生息,人口大量流失外迁,大片土地闲置荒废。

    所以,无论是父亲派刘永年在禹北大搞向阳花种植重修丝绸之路,还是大伯与女王联姻,以便为大周守好西北大门的同时促进民族间逐步融合,其目的都是让长期处于战乱的北方地区能够稳定下来,真正实现长治久安,从而南北联动,开创真正的大周盛世。

    周锦钰初步想要协助父亲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提高这个时代的整体农业水平。

    第二、想办法解决北方不能成为大周粮仓的另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黄河长年水患泛滥的问题。

    “外公,咱们就在这家吃点东西吧。”周锦钰指着路边一处窝棚搭成的简陋小吃摊道。

    他们一行人四月份从安京城出发,如今已经是六月份,走走停停两个多月,现在是来到了中原腹部地带,也是黄河之滨,黄河水患多发之地。

    萧祐安本以为外孙所谓的游学其实就是不想在宫里被圈着,想出来玩儿找的借口,哪成想周锦钰竟然来真的。

    这两个多月以来外孙真就走村串乡的坚持了下来。

    为了清楚的了解到大周朝老百姓的真实生活状况,被他爹养得如此娇贵的外孙甚至亲自跑到田间地头,了解百姓们都种植什么,用什么工具耕种,如何施肥,如何灌溉,风调雨顺的年景收成如何,遇上灾荒之之年收成又如何。

    他会把所听到,所见到的都一一整理甚至是绘制下来,无比认真。

    萧祐安想不出历史上有那位太子能如外孙这般实实在在为底层的百姓做事情。

    他想,周二郎能做上皇帝,或许是因为钰哥儿才是天选之人。

    站在眼前的小孩儿黑了,也瘦了,甚至都用不着多么乔装打扮,站在周二郎面前,他爹怕是都不敢上前相认。

    如今的钰哥儿脖颈欣长,身姿挺秀,就像一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白杨,从内到外都透着青春年少的鲜活的气息。

    少年的身体虽然还未曾发育成青壮年的身型,可是他还带着些许稚嫩的肩膀已经让人觉得他可以扛起一些重量了。

    这完全出乎萧祐安的意料。

    一路上奔波劳累,小外孙的身体竟还比在宫中小心翼翼地精心调养着都要强百倍。

    外孙如此辛苦,与在家里相比亦吃不好睡不好的,可外孙的头疾和喘症竟然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这让萧祐安一路上提心吊胆同时,忍不住反复向周锦钰确认:好孩子,你同外公说实话,身体真的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舒服吗?

    若是有的话,你一定要告诉外公,钰哥儿也知道你那不讲理的爹是个什么脾气。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爹定会大开杀戒。

    外公和你手下这帮人的命都在乖孙一念之间啊。

    周锦钰哭笑不得,回他,“外公,我大概是太忙了,所以顾不上生病呢。”

    “……”

    玩笑般的一句话却让萧祐安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亏自己还是修道之人,在别人的事上看得分明,可到了自己的亲人这里却依旧不能免俗。

    人的精神力量可以对身体产生巨大的影响,当初周大郎哑了那么多年,自己心里其实根本没底,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在诓骗他,实打实做了一次神棍。

    可周大郎他信了,信则灵。

    钰哥儿的情况恰恰相反,各种精心调养,各种小心翼翼一旦过了头儿,就成了束缚在孩子身上的道道枷锁——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孩子,你是有病的,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有了这层认知,萧祐安不再拘着周锦钰,而高敬虽然得了周二郎的暗中叮嘱,但他亲眼看到太子殿下的身体确实比在宫里养的好。

    在太子和愚忠之间,他选择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

    高敬心里有预感,回去以后,就算陛下表面上惩罚自己,可陛下心里定然不会真的怪罪他,因为陛下与以前的皇帝不同。

    陛下永远都把父亲的职责摆在第一位,而后才是帝王。

    穷乡僻壤的街边小摊铺,东西自然不能与宫里的御膳房比,先不说食材上的天差地别,就说宫里哪个厨子没有独门绝技?

    没有两把硬刷子怎么可能有资格给皇帝做膳食。

    不过周锦钰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受罪,宫廷里用膳,太子同皇帝都是独自享用,再美味的珍馐佳肴一旦没有人一起分享,亦会感到食之无味儿。

    哪比得上这里,棚中坐满了男女老少,嬉笑喧闹中伴着烟气升腾,香味儿弥漫,热闹、野趣、更接地气。

    一行几人乔装打扮过,只是衣着再普通,通身的气派与眼前这些乡野小民比,仍旧引人注目,一进来,便惹来众人偷偷摸摸的好奇打量。

    高敬快走两步,找到空位,衣袖看似随意轻轻一带,不动声色间擦拭干净椅凳,引着周锦钰落座。

    “几位爷要吃些什么?”生意上门,一个四十来岁,腰间扎着围裙的圆脸妇人紧走几步上前,脸上挂了笑,殷勤询问。

    “那就劳烦老板娘,给我们几人每样都看着来些吧。”周锦钰道。

    “得嘞,您几位稍候片刻,这就给您准备。”

    不多会儿的功夫,老板娘将冒着热气的胡辣汤,身子白胖松软,底部却又焦黄酥脆的水煎包,以及热油饼端了上来。

    小仙镇胡辣汤,祖传的手艺,在周边儿一片很是有些名气,周边十里八庄的乡民来镇上赶集,身上有几个余钱的,都喜欢来这里喝上一碗。

    周锦钰对面儿不远处坐着正喝汤的爷孙俩,爷爷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如品珍馐般小心翼翼又满脸餍足,小孙子却是狼吞虎咽喝得那叫一个欢实,看得周锦钰食欲都起来了。

    那小孩儿喝得太快,眼看一碗胡辣汤就要到底儿,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咂摸出味儿呢。

    他忙又停下来,像他爷爷那般小口小口的喝起来,每次端起碗只敢用舌头舔一舔,咂摸半天,似乎是在细细感受舌尖上的美味,直到小舌头彻底品不出味了,才敢再轻抿一口。

    老头儿看着自家小孙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好笑又心疼的怜爱来,忙把自己的胡辣汤让给小孙子喝。

    “大柱喝饱了。”小孙子毫不犹豫地把爷爷的碗又给推回去。

    周佐见周锦钰目光放在对面儿小孩儿身上,不等他吩咐,把老板娘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

    很快老板娘就把两大碗胡辣汤,以及热气腾腾才刚出炉的水煎包,油饼小菜等一并端到爷孙俩面前。

    老头儿忙道:“错嘞,错嘞,不是俺们,俺们没要。”

    老板娘笑盈盈指了指周锦钰道,“老哥有福气了,贵人请你们爷俩吃哩。”

    老头儿早就看到周锦钰一行人了,得了贵人的恩惠,忙拽起小孙子过来道谢。

    庄稼汉子不太会说话,手里作着揖,语无伦次的,大概意思就是使不得,使不得,不敢让贵人破费。

    周锦钰笑着招呼小孩儿过来,四五岁个小孩儿虎头儿虎脑的,抬头看了眼他爷爷,又偷瞄周锦钰。

    他心里迟疑害怕,又跃跃欲试想要上前,两只小脚丫左脚尖踩完右脚尖,右脚尖又去踩左脚尖,憋得小脸儿通红,还是不敢动。

    小孩儿唯恐自己会做错什么,惹了贵人不喜。

    周锦钰也不强求他,笑着夸赞道:“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占为己有,知道让爷爷喝,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抿了抿唇,他又道:“好孩子理应受到奖励,刚才那些是哥哥送你的,也是你用自己的孝心换来的。”

    “不,不,不是……”小孩儿忽然怯怯地小声开了口。

    “不是什么?”周锦钰温言细语道。

    “不是,不是爷爷……是,是爹。”

    “这……”周锦钰整个一呆住,这爹长得也太着急了点吧。

    想想自己同爹站在一起的时候妥妥哥俩好,莫非人家是老来得子?

    周锦钰正跟这儿瞎猜,就听小孩儿又说话了,第一句话说出口以后,后面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了,小孩儿不问自答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哥哥,俺叫大柱。”

    说着话,他还两只小脚悄悄往前挪了挪,他想离眼前的哥哥近一些。

    这个哥哥跟他以往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萧祐安眸光微动,周佐和高敬却是几乎同时瞳孔紧缩,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这时,小孩儿主动停下脚步来,因为他闻到了哥哥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害怕自己身上的汗味儿把漂亮哥哥给熏臭了。

    周锦钰看着眼前的大柱,忍不住咂舌,这孩子竟然还是家里的老大,老头儿真挺厉害的。

    他温声笑道:“原来你叫大柱,哥哥记住了,是个好名字,以后长大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对面小孩儿黑葡萄一样单纯明亮的眸子里正扑闪着感动、骄傲、欢喜和激动,就听他那老实巴交的爹开口了:“贵人弄错嘞,俺家娃子不叫大柱,叫打住。”

    “不叫大柱叫大柱???”

    “是嘞,叫打住。”

    老头儿又解释道:“俺家婆娘一口气给俺生了十个娃,俺怕她收不住还要生,养不起,老十就给起了个名字叫打住。”

    十、十个娃!!!

    周锦钰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

    我的乖乖呀,一个足球队都生出来了,这守门员再守不好球门,足球队都挡不住了,是得要“打住”

    这老头儿岂止是真厉害,那得是真厉害的平方呀。

    一时之间周锦钰都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趣事儿写信给自己爹分享了。

    老头儿刚才的话方一落地,旁边众人俱都哄笑起来。

    就在旁边一众人的哄笑声中,一道稚嫩的童声压过了所有人——

    “俺不叫打住,俺叫大柱!”

    眼前的小孩儿脖子直梗梗挺着,一脸受伤地看着自己爹,眼泪儿倔强的含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他用力大声重复道:“你们都给俺听好了,俺叫大柱,不叫打住,谁敢再笑,俺就,俺就,俺就咬你们!”

    小孩儿凶巴巴冲众人一呲牙,露出尖利的小牙来。

    众人笑得更是前仰后合。

    周锦钰没有笑,他站起身,走到小孩儿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排行老十,哥哥在家中排行老九呢,我爹虽然没有给哥哥起名叫打住,可他心里也和你爹爹一样的想法,不想再来一个呢。”

    “我爹很疼我,看得出你爹也很疼你,对吗?”周锦钰问。

    小孩儿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那滴倔强的眼泪终于没有控制住,顺着眼角儿流下来,在小黑脸儿上冲出一道水泥印儿。

    他拍了拍小胸脯,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大声道:“俺长大了不光要做俺家里的顶梁柱,俺还要做咱大周朝的顶梁柱。”

    周锦钰动容,一边掏出洁白柔软的天丝云锦棉帕给小孩儿擦眼泪儿,一边儿夸赞他:“好孩子,有志气!不过大柱这个名字还是太普通了点儿,不如哥哥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天赐如何?你才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你是上天赐给你爹的宝贝。”

    闻听此言,小孩儿眼泪流得更欢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像哥哥这样跟他讲话。

    哥哥的话太让他喜欢了,对方要是自己的亲哥哥就好了。

    小孩儿虽然喜欢大哥哥,可他还是极为坚定的摇了摇头。

    “哥哥,俺不想叫天赐,老天爷才不稀罕俺,俺也不想稀罕他。”

    “老天爷把俺二哥饿死了,哥饿死了,四姐饿死了,五姐也饿死了,六哥也饿死了,全都死了,娘也死了。”

    小孩儿就像在说着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伤心,只剩下麻木。

    他说得很平静,亦让周锦钰产生了仿佛在听故事一般的不真实感,太凄惨了,凄惨到让人无动于衷,周锦钰想起自己当初在读历史课本时关于朱重八的那段话,明明知道很凄惨,可奇怪的是心里一片麻木,因为这种痛已经超出了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就听小孩继续道:“就俺的命好,俺有番薯吃,饿不死嘞。”

    “哥哥,俺的命是种出番薯的太子给的,不是老天爷,所以俺不想叫天赐。”

    第237章 番外七

    周锦钰当然知道番薯会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周老百姓的温饱问题。

    但那只是一种抽象的认知,真正具体到了眼前大柱这个小小的个体身上,才让周锦钰更直观的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多么有意义。

    他相信,等到玉米以及马铃薯等高产作物在大周的土地上普及,百姓们会迎来真正的好日子。

    接下来的时间,周锦钰把时间和精力大都用在了视察黄河水道上。

    只是他前世学得并非是什么水利工程专业,哪里懂什么治水治河。

    没关系,他其实只要把这里水道的情况认认真真如实记录下来就可以。我。

    毕竟太子的态度就代表了朝廷的态度,朝廷的态度就是皇帝的态度,皇帝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亲自前来视察河道,太子又将考察工作做的如此细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廷治河的决心,谁要能干成事儿,那必然会入了太子的眼,入了皇帝的眼,升职加薪前途不可限量,甚至于有可能载入史册。

    这就是周二郎教给周锦钰的为君之道,不必事事躬亲,但要懂用人之道。

    七八月份的天气,安京城酷暑难耐,二郎搬至京郊锦钰山庄内避暑。

    如今大哥去了西北,爹娘过不惯皇宫里的生活,非要回周家庄养老。

    老头儿说他老了以后不想住皇陵,想要埋在周家庄,守着他的田,守着他的驴,守着他的鸡和鸭,也守着从小陪伴他的小青河大青山,舒服自在。

    一家人,还陪在自己身边的也就只有儿子,大姐和外甥女儿,而大姐虽然与自己仍旧亲近,却是回不到从前那般了。

    大姐不敢对自己随意,而自己似乎也不适应大姐对自己不敬,姐弟俩能说的话除了客气寒暄,似乎剩下的便再无可说之言。

    兰姐儿那孩子倒是很孝敬,时常来宫里转转,可自己一个当舅舅的总不可能与她一个小姑娘谈心。

    至于好友薛良,就更不敢把自己还当做是以前的朋友了,那是大不敬之罪。

    以往有钰哥儿在身边陪着,批阅奏折之余,同儿子一起说说话,吃个饭,下下棋,偶尔一块儿骑骑马,钓个鱼什么的,倒也没觉出有多孤单。

    现下儿子半年不在身边,这种孤家寡人的感觉格外明显了。

    皇帝身边永远都不缺察言观色之人,就如二郎当初揣摩永和帝的心思,如今他也在被手下人揣摩着。

    大概是他眼中的落寞太过明显,被手下大臣觉察到了,上了一封折子,一番铺垫陈词之后,就开始劝他广纳后宫。

    与云娘分房后,其实二郎很是难受了一阵子,毕竟还年轻,哪里会没有正常的需求,只是后面忙着造反,就把这茬给忘了。

    登基之后他又忙着巩固皇权,忙着收拾永和帝留下来的烂摊子,更是没功夫想这些。

    如今有人提起这茬,二郎就呵呵了。

    不过是巩固皇权的手段而已,皇帝和众嫔妃之间互为工具人,自己已经有儿子了,一个顶一万个,吃饱了撑的纳什么后宫。

    有人劝皇帝广纳后宫的消息,通过朝中某些命妇之口传到云娘耳朵里,云娘不慌不忙,只云淡风轻的一笑,等闲视之。

    呵呵,还广纳三宫六院?

    你看他肯让一个爬上龙床占他的便宜不。

    锦钰山庄的四周群山环绕,隔绝了外界酷热,又有紫玉河穿过,使得空气愈发清新宜人。

    周二郎临水而立,感受到舒爽清凉的风抚过面颊,想到奏报上说儿子冒着酷热考察黄河各处河道,又是心疼又是气儿子倔强。

    儿子的回信说,他并没有很辛苦,都是一早出去,天还没热就回到住处,等到傍晚再出去。并且有人给撑着伞,亦有人给带着水,其实和玩儿也差不多。

    比起真正种地人的辛苦,完全不值一提。

    “陛下,赵修远昨儿个夜里去了。”总管太监魏伦走过来轻声禀报。

    沉默了一会儿,周二郎淡淡开口,“说吧,他有什么临终遗言咒我。”

    魏伦:“……”

    “都是一些胡言乱语的泄愤之言,陛下何故因他而污了耳朵,影响心情。”

    闻言周二郎淡淡一笑,道:“果然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他输给我,并不冤。”

    魏伦道:“是的,陛下。”

    话音一转,周二郎又道:“魏公今年五十有二了吧?”

    魏伦知道周二郎太多事情,见过周二郎最真实的一面。其实胡安也知道周二郎很多事情,见过周二郎阴狠无情的一面,但他却非常安全。

    因为胡安很幸运,看到的都是周二郎强大的一面。

    魏伦则不然,他看到过周二郎被罚跪几个时辰,然后膝行到永和帝面前哭着喊冤,求永和帝给他改错的机会;他也看到过周二郎被永和帝泼了一脸茶水还要陪着笑请罪;他还看到过周二郎同永和帝说话时不为人所觉察的谄媚。

    在外人面前谪仙一般清冷孤傲的人,冷笑着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其实膝盖是弯的。

    这才是周二郎对魏伦动杀心的真正原因。

    之所以一直没有下手,是因为他并非毫无道德底线之人,他能如此快速的登上帝位,魏伦的配合功不可没。

    让人省心的臣子不会让皇帝为难,魏伦已经听出了周二郎的话外音,亦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一天,并不惊讶,也无丝毫畏惧。

    谈不上谁欠谁,他与周二郎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如今双方的目的都达到了,并无遗憾。

    魏伦轻笑道:“陛下记得没错,老奴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他在“知天命”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意思是:陛下您的意思,臣明白了。

    周二郎不语,片刻后,他道:“陪朕喝杯酒吧。”

    “魏伦的荣幸。”从以前的奴婢,到刚才的臣,现在魏伦做回了自己。

    君臣二人行至一处凉亭内,周二郎命人准备了上好的酒菜。

    周二郎亲自为魏伦斟上一杯,道:“此酒名为忘忧,魏公觉得这名字如何?”

    魏伦笑道:“无忧无虑,超脱尘世之苦,忘忧即是忘我,忘我则无我,无我则无忧,好名字。”

    周二郎举起酒杯送到魏伦面前,笑道:“魏公大才,请!”

    魏伦毫不犹豫接过来,仰头一饮而下,动作洒脱,慷慨赴死。

    周二郎看他饮下,却没有动自己眼前的酒杯。

    “果然好酒,魏伦多谢陛下美意。”

    不想死在周二郎面前,魏伦站起身来,朝周二郎拱了拱手,道:“请陛下允许魏伦回去换件衣裳,干干净净与这个世界告别。”

    周二郎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

    辞别周二郎,魏伦独自回到住处,从里到外换了身干静的衣物,合衣躺在床榻上,静静等待着忘忧的发作,只是这一等就是一宿过去了。

    东方亮起鱼肚白,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等到皇帝用膳的时间一过,魏伦便急匆匆朝皇帝寝宫奔来,虽不惧死,可蝼蚁尚且偷生,若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

    魏伦得了宫人通传,整理了一下衣冠,一进到养心殿,便给周二郎跪下了,头深伏在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眼含热泪。

    那还有半点儿昨天的不畏生死。

    周二郎哈哈大笑,道:“魏伦,原来你同朕一样怕死。”

    魏伦道:“是的,陛下,魏伦亦怕死,否则早就与永和帝同归于尽了,何至于一直熬到陛下出现。”

    顿了顿,魏伦老脸一红道:“昨日臣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左右是个死,不若死的有尊严些。”

    叹了口气,周二郎道:“魏伦,今天你还能站在朕的面前,你不用感激我,你要感谢太子。”

    “太子同朕说,真勇士敢于直面人生,有光在的地方就会阴影,总有一天,朕的光辉要普照大周的每一寸土地。”

    周二郎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逆光里君王挺拔的身影威严肃穆,他道:“魏伦,你可愿与朕一同见证?”

    魏伦心潮澎湃,声音里难掩激动和敬仰,他道:“陛下,老臣愿意,老臣亦相信,这盛世必定如陛下所愿。”

    这一刻,魏伦彻底臣服,誓死效忠周二郎,愿为之肝脑涂地。

    从刘永年到冯明恩,再到魏伦,这就是周二郎的魅力所在。

    这也是周二郎逼着周锦钰杀兔子的原因,你可以不杀兔子,但你必须有杀它的勇气和力量来震慑它,否则它就敢骑到你头上去,欺软怕硬,乃人之天性也。

    尤其是身为帝王,杀伐果断以及手腕必须要有。

    一转眼,到了十月分,周二郎催促儿子回京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给周锦钰下了最后通牒,再继续抗旨不遵,就亲自来绑了他回去。

    其实周二郎最生气的不是儿子拖着不回京,出来半年他都允了,晚回些天又能如何,他是气周锦钰出来这么久竟然一点儿都不想家,也不想他。

    每次给他写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儿子一路所见所闻的或悲或喜或茫然或激愤,彷佛是个人就能牵动儿子的情绪,唯有自己这个爹被彻底忘到了脑袋后。

    周锦钰完全意会不到他爹的痛点。

    他从小被二郎带在身边,出来了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想家,不想周二郎,只不过他都十七八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总不能在信里说,爹,我很想你吧。

    这怎么说得出口嘛。

    周锦钰就写信给周二郎说好话,请求过完秋收马上回京。

    周二郎知道儿子有系统,明白孩子要求秋收回来,一定有他的道理,只得应允。

    二郎看着霸道,可一旦父子之间的需求发生冲突,二郎不管自己有多不爽,总归还是优先考虑这件事对儿子是有利还是有弊端。

    倘若有弊端,孩子的情绪重要还是这件事情本身重要。

    十月初,小麦播种上以后,周锦钰终于回信告诉周二郎,他已经启程回京,周二郎激动不已。

    在周锦钰到达安京城这日,二郎亲自率领文武百官以及宫廷仪仗队出城十里迎接太子回京。

    理由是半年来太子微服出行体察民情,没有仪仗,沿途不建行宫,不惊动地方官府,更不惊扰当地百姓,靠一双脚丈量了中原的每一寸土地。

    圣旨上的溢美之词,看得文武百官尴尬不已,知道太子很好很优秀,亦知道陛下爱子如命,可陛下您不觉得有点儿夸张太过了吗。

    谁不知道太子体弱,又是如何被您小心翼翼娇养着长大,出去游山玩水就游山玩水,大伙儿都心知独明,默契不说陪着你唱戏就得了呗,您这简直是□□民意嘛。

    还靠着一双脚丈量了中原的每一寸土地?

    不愧是六元及第出身的爹,真会贴金呀。

    算了,陛下自己都不尴尬,咱们有什么可尴尬的,走起!

    周锦钰忙着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周二郎,但念头一闪就过,如今踏上了征程,当真是归心似箭,他想家了。

    一行人一路上快马加鞭,在官道上疾驰而来。

    萧祐安不无担心道:“钰哥儿,马车跑太快会不会颠得你不舒服。”

    周锦钰笑着摇摇头,“外公,我感觉自己现在非常好,并没有难受。”

    “好孩子,来,喝口水。”萧祐安递了水囊过去,此一行,萧祐安当真对小外孙刮目相看,无论是学识谈吐,还是为人的品行,他不得不承认周二郎把孩子教得很好。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外孙本来就是一块儿难得的璞玉。

    周锦钰正喝着水,忽听驾车的侍卫禀报道:“太子殿下,前面陛下好像正率文武百官迎接您。”

    “什么?!”周锦钰一口水差点儿没喷出来。

    啊啊啊啊啊……

    爹,您都不提前说一声征得我同意。

    没您这么坑儿子的。

    周锦钰一捂脸,他不想现在见人啊,又黑又瘦狼狈死了。

    “外公,外公,你不是最擅长易容吗,你快帮我整精神点儿呗。”

    周锦钰其实以前不怎么在意外貌,如今成功被周二郎带歪,开始在意自己形象了。

    萧祐安却笑道:“世上没有比我外孙更好看的人了,无需折腾。”

    “可是外公,我好像有点儿晒过头儿了,不会恢复不过来了吧。”

    “太子现在知道担心自己捂不回来了,当初怎么不听外公劝。”

    “呜呜呜,外公,我还有救吗?”周锦钰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哀哀地看着萧祐安。

    萧祐安哈哈大笑。

    周锦钰也哈哈大笑,一攥拳头,展示着自己微微有了些硬气线条的胳膊道:“外公,我这叫健康的小麦色,和我大伯一样。”

    周锦钰身上还穿着便服呢,萧祐安取出随身携带的太子礼服,让周锦钰换好,又帮他系好了太子头冠。

    周锦钰虽说黑了瘦了,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生机勃勃的野性灵动,叫人见之忘俗。

    皇帝率众出迎,周锦钰需得提前下马车,一行人下了车,远远地,周锦钰看到父亲一身盛装,骑着高头大马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哇!玄衣白马,大帅哥今天酷啊。

    若是有手机,一定要拍下来发个朋友圈,爹这颜值真没谁了,周锦钰忍不住在心里给大帅哥点了个大大的赞。

    “驾!”

    周二郎看到儿子下车,双腿一夹战马,催动马儿直接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去他的老什子规矩,老子的规矩才是规矩!

    周二郎扬鞭策马飞奔而来。

    “???”周锦钰挠挠头,忙带领众人跪于道路旁,萧祐安没下车,下车他也不会给周二郎下跪,他是前朝的太子。

    哒,哒,哒的马蹄声音越来越近,周二郎纵身下马,周锦钰眼前飘过父亲玄色的衣角,眼角湿润了。

    周二郎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弯腰扶起儿子,待到周锦钰一抬头,爷儿俩四目相对……

    周二郎头一次在人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儿子哭得一蹋糊涂。

    周佐和高敬还是头一次看到猛兽落泪,就,总感觉有点儿冷。

    周锦钰见到周二郎本来也挺激动的,可一看他爹这个激动劲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有点儿想笑。

    他凑近周二郎脑袋,低声打趣道:“爹,您的臣子们都看着你呢,要不咱们把眼泪儿憋一憋,回去没外人的时候咱再哭。”

    周二郎气得想揍熊孩子,知不知道你出去这么多天,你爹的心就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不过他也自知失态,擦掉眼泪,收敛了情绪。

    皇帝都迎出去了,百官们也不敢怠慢,呼啦啦一大片快步而有序的迎上来,跟在皇帝身边的仪仗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走在前面鼓乐奏起来。

    周锦钰感到一阵压迫感迎面扑来,莫名就想到那句小品台词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老有排面儿。

    众臣一起跪倒在地,高呼“臣等恭迎皇太子回宫。”

    周锦钰从容应对,声音朗朗,不疾不徐道:“诸位爱卿快快平身。”

    见到周锦钰,文武百官的表情同周二郎一样难以置信又羞愧得无以复加。

    陛下,陛下他说的竟然是真的,金尊玉贵明珠宝玉般被陛下捧在手掌心的太子殿下竟然是真的去体察民情了,少年瘦削的身体和晒黑的俊秀面孔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前后肤色对比之巨大,让在场的每一位都为之动容不已。

    然而太子真正打脸百官的事情还在后面。

    太初五年十月,太子给皇帝陛下上了第一道奏折,奏折内容如下:规定各省、府、州、县都要编修地方志。

    地方志涵盖到各地方的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文化等几个重要方面。

    你像是这次调查黄河的各河道状况,倘若有县志做了记录,自己就不必如此辛苦,假如一个地方官离职或者是调任,新上任的官员亦能以最快的速度了解本地概况。

    太初五年十二月,太子殿下写了一份《大周朝农业发展战略与规划报告》

    报告将大周朝的农业发展战略分为几个方面。

    第一,根据各地实际情况不同,二十年内全面推进田税的改革,使耕者有其田,还耕于农。

    第二,引起良种,促进更多的良种育苗,大力推广番薯,玉米,马铃薯等高产作物的种植。

    第三,兴修水力,解决水患以及干旱对农业的影响,加大对传统农具的创新,鼓励开荒垦田,谁垦荒,谁耕种。

    第四,发展棉花等经济作物对主要粮食的补充,从而带动纺织业发展,促进手工业发展,促进出口创收,减少农民对土地的过分依赖,实现以农促商,以商促农。

    第五,朝廷设立农社部,主导以上四个方面的发展。

    这份规划报告一出,再次颠覆众臣对自家太子才华的认知,我们陛下与太子殿下都是天选之人,天佑大周呀。

    只不过周锦钰的规划报告里提到了太多众人不能理解的新名词儿,有些词儿甚至连周二郎都迷糊,周锦钰不得不又在宫中办起了“扫盲班”给相关人员授课。

    尤其是新成立的农社部诸位官员。

    ……

    “据史书记载,周凤青、周锦钰父子联手开创出令世人瞩目的大周盛世,大周朝人口众多,幅员辽阔、国力强盛,其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等方面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

    千年以后的历史博物馆里,讲解员正在动情讲解着这段历史。

    语气稍顿,讲解员又道:“值得一提的是,大周的史记中多次提到一个重要人物——周凤青之兄周凤山。”

    “据书中描述,周凤山身高九尺,魁梧奇伟,坐镇大周西北边境,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其率领的西北军更是威名震震。”

    “我们之前提到过大周朝重视对外经济文化交流,除了发展海上贸易,也重视丝绸之路的重建,而在丝绸之路上,这位镇国大将军的威名就是最好的通关文牒。”

    “除此之外,周凤山本人作为皇族,却打破传统娶了苏密女王,且一夫一妻,在他的影响下,边境的大周子民与外族之间亦开始通婚交流……”

    “周家还有一个神秘人物,千百年来一直都是个未解之迷,所有的正史都记载□□周凤青只有周锦钰一子,但是流传下来的一份□□手稿却证明太祖还有一子。”

    “大家来看,就是这份手稿,保存极为完整。”讲解员指着玻璃展览柜中一张浸透岁月痕迹的泛黄纸张道。

    “这份手稿经专家和高科技仪器鉴定却系□□本人笔迹,令人奇怪的是一封写给儿子的家书却加盖了皇帝御章。”

    “这封书信的内容是一封道歉信,写得极为动情,明熙吾儿,见字如面……”

    周明熙站在人群中,目光浸湿眼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