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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第 121 章

    那日她身受重伤还被拖来东辽大营, 路上的颠簸和鞭打永生难忘,纳措满是羊粪味的鞋底踩在她脸上使劲碾压。

    那时她就暗暗发誓,只要她还留有一口气在, 这个仇就一定要报,她要亲手抓住纳措,将自己那日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加倍奉还!

    卷着硝烟的秋风扑在廖姑干红的脸上,她伏低身体抱住战马的脖子,躲开飞来的箭矢,一路横冲直撞杀到近前,拼尽全力抡起长枪瞄准了纳措扔过去。

    这招也是跟师父学的,只是她力气没师父大, 扔的也不如师父准, 但她有自己的连环招,立马拉开弓箭,三箭齐发。

    纳措举刀劈开长枪,三支铁箭却射中他的部下,皆是一箭穿喉。

    他抹掉脸上的血, 被虞归晚刺瞎的那只眼睛疼得他牙齿都在咯咯作响,现如今又被一个黄毛丫头截断退路。

    早知这丫头如此命大, 当日就该立即杀了完事, 都怪王妃听信赵祯那个臭女人的话, 留了这丫头一命, 真是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纳措摸着被布条裹住的伤眼,完整的那只眼睛透出凶狠。

    他让部下取来当日虞归晚射伤刘缕的那支钢箭, 搭上自己的神弓。

    此弓需极强的臂力才能拉开,就是用普通的铁箭也能在三百步之外轻松穿透箭靶, 若是配上神箭,威力无比。

    落日的余晖映在钢箭上还能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是师父的箭,廖姑又岂会认不出。

    她瞳孔微缩,立即勒紧缰绳,战马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她被甩下马,就地滚了三圈,避开东辽兵下刺的长矛,凭借身体的娇小灵活快速在马群中穿梭,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箭矢。

    阎罗娘看着廖姑被万箭追逐猎杀,也急得不行,忙命人放箭掩护廖姑。

    又破口大骂道:“这些傀儡也不听老娘的调遣,就这么点活人够干嘛使的,虞归晚你死哪去了,还不快点给老娘下来,再不来你徒弟可就要被乱箭射死了啊!”

    她的弯月戟滑溜溜的全是血,且还在往下滴,战马疾驰过的地方都有东辽兵的尸体,不是被捅穿咽喉就是扎了胸腔,至今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一个土匪怎么就上阵杀敌了,还如此英勇。

    突然,笛声传来。

    呼!

    原本只顾乱杀的傀儡军呼啦啦朝纳措所在的方向围拢,逐渐形成一个圈,就是困也能将纳措困死在里面。

    “师父!”

    见到虞归晚,廖姑的眼圈立马就红了,眼泪不争气的一个劲往下掉。

    她边哭边抹,将一张小脸弄得跟花猫似的,脏兮兮,上面还有血迹和受刑留下的鞭痕,从左眼尾延到右耳根,都破相了。

    虞归晚弯腰一捞,便将小徒弟抱上马,“谁伤得你,你就去杀谁,在这哭有什么用。”

    廖姑边抽噎边委屈道:“我打不过,刚才差点被射死了,师父,那个东辽的狗王子用你的箭射杀我。”

    “嗯,见着了。”

    “师父……”廖姑抽抽嗒嗒,眼流鼻涕糊一脸。

    虞归晚嘴上嫌她,却也没有将她丢下马,反而低头问道:“都伤哪了?”

    廖姑裹紧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袍子,不肯给看,怕师父见着自己的伤了就会赶自己回去,不让在这了,这怎么能行,她还没有抓到纳措,不能走。

    “师父,我皮糙肉厚,一点事都没有,真的。”

    生怕师父不信,她还捶了两下胸膛,想证明自己非常强壮,还能打,结果不小心捶到受伤的地方,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

    头顶传来一阵低笑,廖姑扬起自己惨兮兮的脸。

    虞归晚难得温和的摸了下她的发顶,道:“幼儿说你伤得很重,你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别逞强,我让人送你回后方,你和幼儿在那等我。”

    廖姑却摇头,不情愿道:“我不走,师父,我要亲手抓纳措,我要报仇,我不能给师父丢脸。师父让我留在县城保护幼儿姐,我没做好,让幼儿姐被东辽细作带走了,还受了伤,我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幼儿姐,你们对我这么好,可我……”

    她十分自责,小脑袋瓜垂到了胸口,声音也小了。

    被关了这些日,吃住还不如东辽人养的牛羊,廖姑的身体已经到极限,没有倒下不过是靠不肯服输的那口气撑着。

    没见着虞归晚还好,见着了就再也忍不得身上的疼,几次想要下马都无力,唇色也渐渐发白,软软靠在虞归晚怀里,被拔了两片指甲的手紧紧揪住虞归晚的衣角。

    虞归晚看着满身伤的小徒弟,冷硬的心再度被击穿一个小口。

    她知道凭廖姑的身手自保完全没问题,之所以会受伤再被掳入敌营,是她交代过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幼儿。

    这虎丫头有时就是一根筋,不知道转弯。

    她拂过小徒弟滚烫的额头,“放心,我只让人将纳措困在这里,等你伤好了再来抓。”

    廖姑依恋她掌心的冰凉,昏睡前还在想别人的手掌都是暖的,为何师父的会如此冰凉。

    看着昏在自己怀里的小徒弟,虞归晚极少见的叹了气。

    阎罗娘策马赶过来,气喘吁吁问道:“追到姓刘那女人没?”

    她用斗篷将小徒弟裹住,往后一扬头,示意阎罗娘朝那看。

    刘卜算的四肢捆在木头上,像一头正要被抬去宰杀的肥猪,任她如何挣扎叫骂,就算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现在也施展不开了。

    阎罗娘先是一愣,随后叉腰哈哈大笑,“虞归晚你这个促狭鬼,居然将东辽的王妃绑成过年要杀的年猪,哈哈哈哈这可真是要笑死老娘了,应该抬到东辽的王都去,让那些天杀的东辽狗看看,他们将咱们的人当成羊奴,咱们就把他们的王妃捆成猪!”

    其实虞归晚没想那么多,纯粹是考虑到刘卜算那身钻地的本事,双脚要是沾地了肯定会跑,就直接给捆着抬起来了,省事又安全。

    笑够了,阎罗娘才问接下去要怎么做。

    纳措被傀儡围困在里面,除非他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否则别想冲出去包围圈。

    傀儡又不需要吃饭睡觉,纳措一个大活人是耗不过他们的。

    就像虞归晚方才说的,她要将纳措困在这里,死是最好的解脱,活着受罪才是折磨,她焉能轻易放过胆敢伤害幼儿和小徒弟的人。

    “带走刘女,将蔑古雄扔下去和纳措一起,我们的人全部撤,留傀儡军在此看守。”

    拢在纳措身边的东辽兵剩不到五千之数,虞归晚的傀儡军可是成千上万,还不断在增多,所以她并不担心纳措能逃出去。

    没有傀儡军,她也还有傀儡兽,曾经的东辽大营俨然成为这些兽类的狩猎场,千军万马狂奔而过,大地都随之轰隆震动。

    而被困在中间的纳措生出前所未有的绝望,蔑古雄比他更绝望,围困自己的傀儡就是自己曾经的部下,身上穿的是东辽服饰,拿的也是弯刀,现在却被虞归晚操控。

    “虞归晚!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偏关的百姓听说东辽大营遭袭,以为是误传,他们也不敢离开家外出探听。

    自从东辽铁骑破关后,他们的日子就水深火热,别说出门,只求那些挨千刀的东辽兵不破门而入抢他们的东西就不错了。

    多少人死在了弯刀下,他们根本不敢去想。

    直到虞归晚带人驻进小镇,将霸占在这的东辽兵全杀了,割下头挂在关口城门上,百姓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朝廷的援军真的来了,还把东辽人给杀了个精光。

    “咱们的苦日子是熬到头了?”被东辽人奴役了几个月的百姓站在破败的街头,恍恍惚惚,喃喃自语。

    也有人麻木道:“别想美事,官兵都是蝗虫,东辽人把咱们当奴隶使唤,现在来的这些也不见得是好东西,等着瞧吧,用不了两天就砸门抢东西了。”

    “可咱们哪还有东西被他们抢啊。”

    东辽破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抢秋粮,没有被抓去当羊奴的百姓就只能靠挖草根充饥,谁家还有东西让人抢。

    幼儿坐在从东辽大营找出来的一辆马车中,偏关深秋风大寒冷,她裹着厚实的狐狸毛披风,掀开帘子往外瞧,看见被烧毁的街坊两边缩着好些个百姓,身上的衣服破旧,有的甚至只用草席裹身,面黄肌瘦,胆怯的看着进镇的队伍。

    虞归晚骑马随在旁边,见她掀帘子,便蹙了眉,道:“风大,仔细吹着了你又头疼。”

    “哪里就金贵到这个地步了,”幼儿失笑道:“等会你让人看看镇上还有多少百姓,记个数出来,咱们将粮食分出一些给他们,东辽占了这里好几个月,百姓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让人去办的。”

    “还有……”

    都未说完就被虞归晚不耐烦打断,“你休要啰嗦了,帘子放下。”

    “岁岁。”幼儿一脸无奈,蛊毒的事终究是没能瞒住,刘卜算已经受了两轮刑还是不肯交出解药,岁岁都气疯了。

    “放下,坐好。”

    “……”

    为了不让她担心,幼儿也只得照做,将帘子放下。

    廖姑也睡在马车里,底下垫了皮毛褥子,很是暖和。

    昨日这虎丫头高热不消,整个人都烧红了,浑身滚烫,又无随军大夫,东辽那几个巫医还不如庶州民间的赤脚大夫,哪里敢让他们治。

    还是虞归晚从背包掏出几片退烧和消炎的药片喂下去,才转危为安,就连幼儿额上的伤也是虞归晚重新处理包扎过的。

    队伍临时落脚的地方是偏关小镇原来的衙门,房屋都还好,就是被东辽人嚯嚯得不伦不类,后院还有一大帮不知从哪弄来的歌女,吓破胆了,见着人就磕头喊饶命。

    虞归晚让人将她们清理出去,再把院子打扫干净。

    “去镇上找找看有没有大夫,若有就请了来给幼儿和廖姑治伤。”她只是会处理些外伤,到底还是要大夫来看过才更稳妥。

    程伯领命,他之前常带商队出关卖雪花盐,对小镇颇熟悉,也晓得医馆在何处,只是现在怕是不好找大夫。

    第122章 第 122 章

    作为连通内外的关口, 镇上的房屋融合得十分有特色,墙体大多都是用黄泥土夯起来的,较为低矮, 屋顶也不是瓦片,而是树皮和毛毡,一层层叠加,经过好几代人的修修补补,所以看上去很厚实。

    当然也有富裕的人家直接用木材做屋顶,再叠几层毛毡,这样就不怕偏关的风沙了,冬季也很保暖。

    队伍临时落脚的衙门也是这样的房屋, 院子是四方或长方的格局, 房门都是拱形的,一应陈设摆件也都透着浓厚的异域风采。

    这跟之前虞归晚带回南柏舍的‘特产’差不多,胡里花哨,色彩鲜明,在这光秃秃的土黄墙矮屋中倒很出众。

    虞归晚来过多次偏关, 对这样的布局已无甚兴趣,只忙着安排人先四处查看有无漏网之鱼, 确保四周安全之后才让幼儿下马车。

    幼儿出生江南, 后随家人迁至盛都, 到北地这两三年也都是在南柏舍, 河渠离偏关虽不十分遥远, 有些风土人情也相似,但河渠境内大部分还是沿袭中原, 房屋院落都是大开大合、几进几出的格局,断没有像偏关小镇这样外头似黄沙掩埋, 里头又色彩明艳的。

    她自幼便有游览天下的志向,无奈困于闺中,家败逃亡的路上也无心欣赏沿途风景,现在有机会能多看,她便绕着院子东瞧西瞧,弯腰敲敲这里,又蹲下捏捏那里,总之见什么都新奇,已经是不顾头上的伤,也不管钻入脑髓的蛊虫了。

    将廖姑抱进去放到铺了皮褥子的炕上,虞归晚扭头没看见幼儿跟进来,就知道她肯定还在外面,便出来寻人。

    跨出拱形的房门,大红色的斗篷随风掀起,艳色夺目,她却皱着眉头看蹲在院子角落的幼儿用小木棍捅躲起来的沙蜥。

    她过去将幼儿* 拉起来,又一脚将沙蜥踢开,道:“起风了,你进屋去,别在外面吹。”

    “呀!”幼儿可惜那条没踢走的沙蜥,她差一点就逮住了,这种四腿虫她只在杂谈游记的书上见过画像,如今见到真的自是好奇。

    虞归晚将她推到屋里,“我已让程伯去找大夫,你老实待在这,哪都不许去。”

    外头正处于战乱,幼儿也知轻重,解了斗篷坐下来,打量起这屋子,问道:“纳措和蔑古雄你就打算留在那边不管了么?”

    照虞归晚的意思,来都来了,岂有就这样回去的道理。

    将东辽铁骑赶出关算不上本事,抢占地盘,杀到对方老家去才是真的胜利。

    她就以偏关小镇为大本营,刀指关外,她要的还不止东辽,还有喀木六族的金矿,愿意归顺倒也罢,可免动干戈,若是不识趣,那就别怪她拳头硬,明抢了。

    幼儿都被她这样的大手笔给惊到了,“你要吞并喀木六族?”

    “我会先派人去劝他们归顺。”

    这下轮到幼儿皱眉了,垂眸沉思了良久才说道:“我听闻喀木六族中的商玄为殷商后裔,迁居关外已近千年,族人也能驭兽,金矿就有毒蝎在守护,只听商玄族人号令,当初东辽抢占金矿就吃了不少亏。喀木六族夹在咱们与东辽之间,冲突倒也起过,只是未见兵刃,咱们冒然起兵攻打,总要有个理由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妙娘已经带人找到厨房并清理干净,点灶烧水,很快就端进来茶水和一些热过的吃食。

    虞归晚拿起一个麦饼咬着吃,边吃边说道:“打就打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东辽南下的时候给理由了?若他们缺粮食过冬所以要来抢也算理由的话,那我就是缺钱,想要金矿发家致富。”

    幼儿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就只抿了两口茶,“看你,又胡说。”

    “没胡说,是你太君子之心了,总想着凡事都要有个正当理由,可这世上百般哪有那么多理由,不过皆为贪心二字,利益二字,所谓理由不过是为了遮掩,我又不在乎这些虚名,遮什么,我就是想要金矿,有了这,老百姓也用不着再挖草根啃窝窝头了,你不就是想让老百姓过好日子么,这不是理由?”

    幼儿放下茶碗,抬手轻轻抚上虞归晚的脸颊,一双秋水眸柔情绵绵,直直望进虞归晚内心的最深处,却也说:“我越发看不透你了。”

    最初先入为主以为她是个面冷心也冷的人,必定视人命如草芥,后来发现她也有柔软的一面,会喜欢那些圆憨滚胖的小玩意儿,会为自己人谋划长远的生存之计。

    从战火烧起至今,南柏舍的村民都未有死伤,她用利益捆绑别人为自己卖命,却也尽力护这些人在羽翼下。

    她看似性子直,不屑于勾心斗角,弯弯绕绕那些,但她又深谙人性复杂,于这些事上也颇通,还万事周全,凭巧心和手段挣下如今这份家业。

    朝夕相处越久,幼儿就越觉得自己跟虞归晚之间隔着一层纱,看不清,摸不透,像元宵节的猜谜。

    虞归晚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摩擦,“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像个人了?其实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什么国之大义,黎民百姓,我就是……就是想要看看正常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样,我以前没见过,就算是一种向往了吧。”

    末世那种情况,想建设家乡都建设不起来,无从下手。

    “你的家乡……”幼儿抿了抿唇,斟酌着用词问道:“都没有人了么?记得你之前同我提起过,你老家有比得了癔症还疯得厉害的人,见人就咬,你身上的疤也是被那些人伤的,可就是像昨日那种傀儡?”

    十几万傀儡军,怎么可能不被人看出异常,幼儿昨日也着实心惊,难怪岁岁对东辽的进犯一点都不着急。

    连日赶路,又担心幼儿性命,这段时间虞归晚也着实累,难得相聚,现下又无事,她便甩掉衣服鞋子,爬上炕钻进幼儿怀里,双手搂着腰,脑袋贴在幼儿的小腹,感受小腹随着呼吸的起伏。

    她闭上眼睛舒服的哼了哼,道:“昨日那些都算不得什么,我老家的比他们凶残多了,也没法控制。其实我也不太想用这招,很冒险,外人看见了也不好解释,会把我当妖怪,但也没辙了,北境军调不动,援军又没有,偏偏你又被绑走了,我着急得很,只能出此下策,你怕吗?”

    这话她昨天就想问了,可廖姑烧着,幼儿的情况也不太好,就没有问。

    幼儿没急着答,只是将她身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就觉着比先前瘦了不少,昨日刚见到她就瞧着是瘦了,只是战情紧急,不是论思念之情的时候,便也没有太表现出来,现在可顾不得许多,心也跟着疼了。

    “怕什么,怕你吃了我?”她抚过虞归晚的肩头,心疼道:“瘦了这许多,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哪里都要顾着,身边也没个人敢劝你好好吃饭,你定是随便对付着吃两口而已。”

    “事情多,又急,也忙着赶路,就没顾得上,只吃了些干粮,现如今到了这落脚,晚些可让人炖些好肉来,你还想吃什么?我让人做。”

    这次不仅围困了纳措,捣了东辽大营,还把东辽的粮草都给抢了,佟汉带羊奴赶粮车落后小半日脚程,这会子怕也快到小镇了。

    说起羊奴,只要破营时他们没有帮着东辽人对付自己人,虞归晚就没有让傀儡军伤他们,过后也放他们离开。

    还知道回家路的磕完头就走了,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虞归晚就征集他们赶粮车,只要老实干活就给饭吃,也不会抽鞭子,他们千恩万谢的又磕头。

    心里压着事,幼儿也没有胃口,隧摇了摇头。

    虞归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说:“你母亲已无事了,若你实在放心不下,等你伤好了,蛊也解了,我就让妙娘先送你回河渠。”

    提起幼儿中的蛊,她脸色就不好,昨日她连审刘卜算,这东辽女人嘴硬得很,用了极刑都不肯说,就想拉着幼儿一块下地狱。

    她坐起来,指尖再触到幼儿额上的伤口,脑子里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幼儿是担心远在河渠的母亲,但听她说无事后也松了口气,她知道岁岁从不会说安慰人的谎话,既说了无事,那便是真的无事。

    见她突然坐起又神色有异,就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虞归晚头次对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亦不敢轻易尝试。

    “我在想在北境军赶到之前能不能先用傀儡军拿下东辽的一块地盘,最好还能让喀木六族也归顺,这样后续的事情也会轻松许多。”

    这也不算转移话题,她确实有在想这件事,赵崇可不是白救的,昨日就已经让人拿着他的亲笔书信赶往府城调兵,他被救出的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也会传遍庶州。

    北境军迟迟不动,坊间关于九王被擒的传闻已经传得很开了,再者东辽也不会让这事压着不发酵,庶州乱了他们才好趁机攻打,所以也把生擒了赵崇的事散播出去。

    赵崇深知哪怕自己被救出,不管来救他的是虞归晚还是其他人,只要不是他的心腹,北境军和庶州就不会再是他的了,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一家老小,他情愿把北境军和庶州给虞归晚。

    起码虞归晚的本事能让他心服口服,北境军在她手里也不会成为一支废军,她亦不会同东辽暗中勾结残害大雍的百姓。

    这些事幼儿昨日也知道了个大概,麒麟城和东辽的勾结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深,现如今雍帝已死,新帝又未定,内乱就已经起了,要是再让东辽占了庶州,天下必定大乱,民不聊生。

    岁岁说的对,东辽要打,打到他们服了怕了为止,喀木六族也必须归顺,绝不能再让这些牧族在关外壮大,成为大雍的又一个威胁。

    “我去。”她突然蹦出两个字。

    虞归晚还在想其他事,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俩字,没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去哪?”

    幼儿挺了挺腰杆,胸中涌着热血,傲气道:“我慕前汉冯嫽之才已久,我父亲和兄长也曾出使各国,为两国和睦不起兵刃立下过功劳,我自幼耳濡目染,不敢说与前人比肩,也不敢说胜出父兄许多,但我有把握能劝得关外这六大部族归顺。”

    听了这半日,可算明白她想干嘛了,虞归晚连犹豫都没有,当即给否了。

    “不行。”

    她知道幼儿口才好,讲起大道理来比尼姑念经还厉害,她也曾被说服过,但关外是什么地方,活人过去,白骨回来。

    想让喀木六族归顺有得是办法,说什么她都不可能让幼儿冒这个险。

    第123章 第 123 章

    这事没得商量, 但虞归晚知道幼儿会列出利弊来说服自己同意,所以她不能待在这。

    “岁岁,你听我说。”幼儿拉住她不让走。

    “不听。”

    她下炕穿鞋, 出去吩咐人到镇上还有多少百姓。

    幼儿跟了出来,左挡又拦堵住她的去路。

    “岁岁,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行不行,这事我心里已有一个粗略的章程,你且听一听,若是行得通倒能省下许多麻烦,名声上也好听,于咱们日后也有益, 三处都得益的办法你怎么反倒不赞成了,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偏关风沙大,尤其是秋冬季节,出门迎面就是一头的沙,许是有阎罗山挡着的缘故,河渠的气候倒比偏关要好上许多, 幼儿才没觉得不适应。

    到了这她总是喉咙发痒,才这会子功夫就撑不住咳起来, 脸色也愈发苍白, 偏她又着急让虞归晚同意这事, 哪怕听上一听也好, 便也顾不得自己。

    看得虞归晚既心疼又气恼, 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都这般病怏怏的了还思虑旁的, 长此以往身体又如何能好。

    若换做之前,少不得要说她几句, 可现在只要一想到她在东辽大营受的罪,到嘴边的责备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幼儿一心为自己,她实不该听也不听就否掉,白辜负幼儿一番苦心。

    “行,我听还不成么,你别着急,看你,一急就咳,偏关的气候又干燥,风沙也大,你哪里受得了,快回屋去,别再出来了。”她扶幼儿进去,所谓关心则乱,也难免会说上两句。

    幼儿握着她干燥的手,感受掌心处的粗糙,低头跨门槛时扬了扬嘴角,她吃准了只要自己略显些病态出来,岁岁就会心软,这招百试百灵。

    进了屋,虞归晚先让她坐回到炕上,才去倒出半碗茶,试了试温度正好才递到她嘴边,一边喂她喝一边拿手在她后背顺着,等她缓过来了才放下心。

    虞归晚搁下茶碗,“你说吧,我倒要听听看你能不能说出花来。”

    幼儿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缓缓道出自己的打算。

    其实想让喀木六族归顺并非难事,单只看交换的条件够不够分量。

    关外缺盐,所有牧民食用的盐都来自大雍的商队,东辽亦如此。

    只因东辽兵力强盛,遂卖给他们的盐在价钱上会比卖给喀木六族的低许多,成色也好,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东辽的狼子野心。

    盐和茶叶都是关外紧缺的东西,商队出关也多会携带大量茶叶跟牧民换牛羊,之前南柏舍的商队也是做这样的生意,自是知道行情,一罐盐、一包茶叶就能换数头肥羊,难道牧民就不觉得亏?可那又如何,没有盐比没有肉吃还可怕,盐再贵都要换。

    但如果他们愿意归顺大雍,成为大雍的子民,就无需再用大批牛羊换盐,这是其一的好处。

    二则虞归晚手中有强军,能击败二十几万东辽铁骑,捣毁东辽大营,活捉纳措和蔑古雄,斩首刘缕,且还有刘卜算这个人质在手,只要将消息放出去,莫说关外的部族,就是东辽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再妄动。

    若虞归晚没有打胜仗,没有这支强悍的傀儡军,幼儿也不会想以此震慑,来个先礼后兵,喀木六族识趣归顺了便罢,若是不愿意,到时再动兵刃也不迟。

    “东辽对关外部族的掠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饶是喀木六族这样的大部族都要吃亏,更别说其他小部族,那日的东辽大营中有多少被抓来充作羊奴的牧民?他们就不恨?自也是恨的,只是部族不强大,他们也不敢反抗,要是有了靠山,他们又岂会不依附,这次拱卫东辽大营的就有数万部族青壮,这些人也是慑于东辽的强悍才不得已随军,打起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谁又会不怕死。他们会依附东辽,也是因为东辽强悍,现在让他们转投于咱们又有何不可。”

    这些夹缝中求生存的部族本就是墙头草,哪边给得起好处他们就倒向哪一边,之所以没有被灭族,是因为不管东辽还是其他强国,人口都是极重要的,留着这些牧民还能饲养牛羊,雇佣他们干活。

    主意虽好,但过于理想化,虞归晚一针见血道:“以利益诱之,和睦相处,合作共赢,却是个好办法,但喀木六族的掌权者不见得就会答应,他们在关外独立生存这么多年,东辽也没从他们身上占到多少便宜,可见是有自保的本事,且不愿依附于别人,更何况他们有金矿,即使盐价抬高他们也换得起,咱们想以此让他们归顺,怕是行不通。”

    “这些我也虑到了,”幼儿笑说,“这样的事哪里就有容易的,都是轮番谈判,尽可能为己方争取更多好处,自也有谈不拢或谈崩了的,战场上兵戎相见。我想的是,咱们大可先不攻打东辽,趁热打铁虽好,但于现在的咱们来说倒不必,想要地盘也可交换,你忘了纳措和蔑古雄还在咱们手上,除非东辽皇族要舍弃了他们,任他们死在偏关,不然定会派使节来同你谈判,到时你想要什么尽可提,答不答应就由东辽自己商量去,咱们也能腾出时间休养生息,也让偏关的老百姓喘口气,撑过这个冬季。”

    虞归晚双眼一亮,是了,她怎么没想到,也真是打红了眼,只想着带人杀到东辽去出了堵在心里的这口恶气,却没想着作为胜方她完全可以跟东辽要钱要地,古往今来皆是败者割地赔款,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她抱着幼儿狠亲一口,高兴道:“还是你聪明,我就没想到。”

    幼儿往廖姑那边看了眼,确定她还熟睡着没醒,才勾住虞归晚的脖子,起身将香唇贴上去回应,直到两人的气息都有些急促了才不舍的分开。

    她将下巴搁在虞归晚肩膀上,手环住对方的腰,浅笑着轻声道:“你哪里是想不到,只是事情太多,一时忘了。”

    虞归晚的手放在幼儿的后脑勺处,和她贴了贴脸颊,道:“那也多亏你提醒了我。”

    纵不是自己提醒的,她也有百般理由往这上头扯,幼儿伏在她肩上只笑不语。

    分离数日,又心焦惦念着彼此,思念之情已如野草疯长,不亲密便罢,只这一下就好似要了命,两人紧紧相贴拥抱,竟是一刻也不想分开。

    虞归晚低头轻啄幼儿的唇,瞧着她的唇色都不如以往娇艳朱红了,就心疼得紧,道:“外头的事略缓缓也使得,反正是咱们打赢了,该着急的也是东辽,就且看看他们有无眼色,知不知道送些好处与我。你也别急着忧心关外部族归顺的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身子养好,等大夫来瞧过,看看怎么说,可有解蛊虫的法子,若大夫也无策,我就是把刘女的皮扒了也要逼她交出解药,否则我踏平东辽,将她家的祖坟都刨了。”

    说到最后她恶狠狠磨牙,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刑法,她都要一一用在刘卜算身上,那女人一日不说,就受折磨一日。

    “我觉着还好,也没有疼,你别担心了,没什么的。”幼儿并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安慰。

    虞归晚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程伯奉命出来寻大夫,先去了之前有医馆的那条街,不出所料都被砸了,地上散落着草药,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柜台和门槛上还有飞溅的血迹,也不知是谁的。

    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找也不知要找到何时,他便站到高处拿出大喇叭喊道:“我们是从河渠来的,东辽大营已经让我们给攻破了,还生擒了东辽的三王子纳措,还有蔑古雄,总之啊,是打胜仗了,东辽铁骑都让我们收拾完了,我们要暂时驻扎在镇上,之后还要往外打咧!打到东辽的老巢去!”

    还活着的百姓躲在破败的屋子里不敢出来,只竖起耳朵听。

    “打败东辽的就是我家主子,姓虞,是庶州府河渠县南柏舍庄人士,之前常往来两地的顺利镖局就是我家主子的产业,商队带过来的草纸、羊脂皂等物也都是我们的,还有那年盗匪猖獗,也是我家主子带人上山杀匪,后来也凭着功劳当了河渠县卫所营的统领,现如今领兵来援偏关,救了先前被东辽擒了的九王爷。那些东辽蛮狗真不是东西,不单擒了九王爷,还让细作将我家主子的妹子从河渠掳到偏关,也是昨日才被救出,受了伤,我家主子很忧心,想寻医者为我家姑娘看伤,不知镇上可还有医者?”

    喊完等了稍许才有百姓小心开门探头出来,问他所说可是真。

    程伯拍着胸膛保证道:“句句属实,还能诓骗你们不成,这镇上可还有残留一东辽人?”

    都已被杀光了,城墙上那一排排挂着的人就是见证。

    百姓依旧半信半疑,不过也好心为程伯指路,告诉他可上后街坊的巷子找找,那里原有位老医者,常给人治疑难杂症的,运气好没被东辽人给抓了去。

    “多谢告知!”程伯冲那人拱手,又拿出一袋麦饼和半袋肉干给那人算作报酬。

    那人起初不敢要,可耐不住肚中饥饿,躲在身后的几个孩子又都舔手指眼巴巴看着程伯手里的麦饼和肉干。

    家里的粮食都让东辽人给抢了,没吃的,又逃不出去,只能到附近的林子挖草根扒树皮充饥,已是许久都没吃过像样的饭食了。

    那人接过东西,拉着孩子们冲程伯磕头,嘴里一个劲说好话道谢。

    程伯看着这些可怜的百姓,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看你胆子比别人大些,不如这样,我派给你个活儿,若做得好,回头也能领赏,给你的孩子多要些吃的。”

    “军爷有事尽管吩咐,小妇人一定办妥。”

    也不是别的什么,主子让统计人数,程伯想着他们到底不如镇上的原住民知底细,怕遗漏错算,倒不如找一两个识数的百姓去办这事。

    他问这妇人可识数,妇人答识得,便将此事交由她,数清楚了就到衙门口禀报,会有人出来同她说明。

    临走前程伯还说道:“你们也不用惊怕,数人头并不为别的,是因昨日我们攻破东辽大营,拿回来你们之前被抢走的粮食,这是要送回到你们手里的,所以你定要细细告诉他人,别漏下了哪家。”

    还有这样的好事?被抢走的粮食还能再要回来?小妇人喜笑颜开,都顾不上去呵斥要抢麦饼吃的孩子,只千恩万谢,又作下保说自己一定办好。

    离得近的几户人家也听到了,等程伯他们离开后就聚集过来。

    妇人将麦饼分出两个给这些邻居。

    之前也是多亏邻居照应,她和孩子们才不至于被饿死,现在自家有粮食了,岂能不感恩。

    将剩下的麦饼和肉干拿回屋藏好,又托邻居帮忙照看孩子,她才和另外几人去街上挨家挨户敲门,将方才程伯说的告知对方。

    有人半信半疑,也有的说什么都不肯开门,更不信有这等好事,还劝告妇人别听信谎话,当心赔上性命。

    这边,程伯已经寻到妇人说的那位老医者,也幸亏来得及时,否则老人家都要饿死在家中了。

    看着被麦饼噎得直抻脖子的老人,程伯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位看着比自己还长十来岁,须发皆白,已饿得两颊凹陷,皮包骨头了。

    他扭开水壶递过去。

    “……多谢。”饱了肚,老人才有力气站起来,冲程伯等人作揖。

    程伯忙伸手扶住,“使不得。”

    因急着赶回去,程伯就让人将老医者背着走,很快就回到了衙门那院子。

    这老大夫常治疑难杂症,于外伤也颇通,先是给廖姑看过,写了药方,却也为难道:“镇上的药铺都让那群东辽人洗劫一空了,这要上哪里抓药去呢,需用到的这几味药材小老儿家中也没有。”

    虞归晚拿过药方细看,又递给阎罗娘,道:“让你的人出关找来,银子好说。”

    阎罗娘也是个讲义气的土匪,这点事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

    虞归晚也没同她客气,又让老医者去为幼儿诊治。

    幼儿额头上的伤已无碍,只等结痂就行,只是蛊虫一毒非常人能解,老医者摇头告罪道束手无策。

    “此等邪术怕也只有出关找巫医方可知晓解毒之法,他们常钻研这些,怕懂得多一些。”

    东辽大营就有巫医,他们若中用,虞归晚也用不着留下刘卜算的命,看着膈应,她巴不得让这女人早点去西天。

    第124章 第 124 章

    入夜, 运粮的队伍抵达小镇。

    亮起的火把宛若游龙,从街坊蜿蜒到衙门口。

    粮车压过夯实的黄泥土路。

    赶车和推车的都是裹着羊皮的奴隶,他们光着脚, 瘦骨嶙峋,蓬头垢面,脸上却带笑容,只因从昨日被征集来赶车,到今日他们已吃了三顿饱饭,簸箕那么大一张的麦饼,每个人能分到半张,还有大碗的肉干野菜汤。

    今日得了消息的百姓见到火光, 还以为是东辽又打来了, 吓得闭门关窗,可听了半日也没有喊打声,也无人来砸门,便也大着胆子扒开门缝往外瞧,见外面过路的都是粮车,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又是自己人,百姓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想起白天妇人说到的事, 还殷殷期盼着天能快些大亮, 这样大家伙就能去衙门口排队领粮。

    这批粮食是东辽人从偏关抢了准备运回王都的, 囤积在大营还未来得及运走, 让虞归晚给截了。

    会留下一部分作为军粮,其余的则分发给当地百姓, 也好让他们有粮食过冬,挺到明年收成季, 不然老百姓都饿死了,没人了,地谁来种?人口是生产发展的根本,这点虞归晚还是知道的。

    粗略点过有多少粮食,镇上的百姓也有了数,程伯和佟汉两人商议过后很快就做了账本送进来给虞归晚看。

    他俩原先在麒麟城经营商铺,算得上是老搭档,也是做账的老手,调理清晰,基本不用虞归晚费什么心,就算有遗漏处也有幼儿帮着指出改正。

    得知这些东辽人竟抢了这么多粮食,幼儿气得狠狠拍了桌,“偏关才多少人口,就是将百姓家中都掏光也没有这个数,定是从别的地方抢了来,就是不知庶州境内还有谁同东辽暗通款曲,助东辽抢掠庶州百姓的过冬粮,简直是连畜生都不如!”

    廖姑已经醒了,正捧着一碗乌黑发苦的药汁在憋气往嘴里灌,冷不丁吓一跳,药汁呛进气管,又从鼻腔喷出,又苦又难受,直把她的三魂七魄都给苦出了窍,滚进虞归晚怀里咳个没完,小脸都咳得通红,还沾了虞归晚一衣袍的药汁,满屋的中药味更浓了。

    “喝个药都能要你的命。”

    确定小徒弟还能生龙活虎之后,虞归晚的嫌弃之情又不加遮掩了,明晃晃挂在脸上,却也没有推开怀里的廖姑,找借口说是怕碰到徒弟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碰裂开了总归是麻烦。

    “嘿嘿,师父,这药苦得很。”廖姑爬起来擦了下嘴,又喝了一大碗茶漱口,都没能将苦味压下去。

    虞归晚则往幼儿身边靠,伸手揽住腰,整个人懒散的贴着幼儿的后背,斜睨小徒弟,道:“良药苦口,喝光去,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药,妙娘亲自在厨房看着煎的,别辜负她一番苦心。”

    桌上还有小半碗药汁没喝完,廖姑本想蒙混过关的,可她这点小伎俩哪里能瞒得过虞归晚的眼睛,只得耷拉下肩膀,苦哈哈再端起药碗,捏着鼻子将剩下的药汁一口气喝光,可真是苦死她了。

    虞归晚拿过幼儿方才看的账本,略翻了翻,道:“是谁都不要紧,只别落在我手里。”

    因大夫对幼儿脑内的蛊虫也无策,她心情正不好,已让人今夜通宵再审讯刘卜算。

    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留一口气在就行,一夜不说就折磨一夜,她倒要看看这个东辽女人能嘴硬到何时,若这个时候再有不知死活的撞在她的刀口上,正好给她磨刀用了。

    幼儿转身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用手帮她轻轻揉捏额角。

    低头四目相对,轻笑声落耳。

    “明早就让人将粮食分下去吧。”

    她听妙娘说衙门口已经有百姓在等了,这种节骨眼,怕也是饿得不行了才会这样冒险。

    东辽占据偏关的这几个月,镇上的百姓可是受尽了苦楚,幸而还未入冬,附近还有些草根野菜能挖,入了冬大雪覆盖,还不知道会饿死冻死多少人。

    才摁了几下虞归晚就握住她的手不让继续了,“嗯,这事程伯他们会去办。”

    “纳措和蔑古雄,你打算何时将他们押到关口来?总不能一直困在那边,这快马来回也需小半日,万一他们设法逃了,咱们还未必抓得着。”她知岁岁本事大,那边又有十几万傀儡军,可夜长梦多,难保不出意外。

    “跑不了,再困些时日,等他们战败的消息传回东辽。”

    “纳措和蔑古雄在东辽皇族中皆有好战之名,尤其是蔑古雄,此人是东辽第一勇士,你将他生擒,东辽皇族必不会善罢甘休,历来也没听说东辽同谁和谈过,都是直接派铁骑攻打,野蛮的名声早已传遍关外草原,就是先帝在时,朝中武力强盛,东辽也未曾低过头,只是同意不起兵乱,却也时常骚扰边境。”

    虞归晚都还没说,喝完药的廖姑就嚷起来,她现在最听不得东辽二字,恨声道:“打就打!我还不想同他们善罢甘休呢!师父,那日你说等我伤好就可回去生擒纳措,我如今好了,明日就去将那狗王子扒皮抽筋!”

    知道她在东辽大营受了罪,幼儿也满是心疼,将她搂过来,抚着她的发顶,眼圈不禁红了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

    廖姑主动往她掌心蹭,道:“幼儿姐,我没事,身体已好了,明日就能上马杀敌。”

    才说完,后腰那块就被虞归晚用脚趾头戳了两下,顿时疼得她只抽气,哎哟哎哟起来。

    虞归晚哼了一声,鄙夷道:“就这?还明日就能上马杀敌,听话些在这好好养着,再逞强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父!”怎么能用脚丫子戳她的伤口,真是坏透了。

    虞归晚才懒得理她这哭哭啼啼的样,抬脚赶人道:“去,到隔壁睡,妙娘已将隔壁屋收拾出来了,你同她住一屋,也安全些,等过几日其他人到了再另作安排。”

    这次她从河渠带过来的人员有限,傀儡军那缺胳膊少腿肠子外露的样也不好直接往镇上带,再说他们还穿着东辽士兵的衣服,让百姓看到了很容易引起麻烦。

    所以昨日也只是挑了不到两万肢体完整的傀儡让他们换了衣饰充作北境军,现如今就守在关口没进来,百姓也不出去看,不会发现他们其实是‘死人’。

    河渠之事已定,余下的事皆可交由蒙灰和曹知县,南柏舍的盐矿和作坊商铺这些则命陈妇代为监管,也另外安排了人照顾在县城养伤的杜氏。

    但她跟幼儿要在偏关留一些时日,归期未定,或许还要在这边过冬,她日子过得粗糙,怎样都无妨,可幼儿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喜鹊死了,金方还受着伤,肯定来不了,只能从村子里再挑人。

    幼儿体内的蛊虫也是她最忧心的,将廖姑赶到隔壁后,她拿出短笛把玩,几次都放到嘴边了却不敢吹响。

    对笛声是否能操控蛊虫,她心里也没底,蛊虫这东西她从未接触过,若是无法操控反而惊动了它,岂不是会将幼儿置于危* 险之中。

    幼儿靠到她怀里,拿过短笛举到光亮处细看,奇道:“这是用什么做的?竟如此精巧,还有你之前赠予我的那只飞奴,好似也是这般光滑冰凉,似银似铁,又非银非铁,着实奇妙。”

    不知如何解释,她就没说话。

    幼儿也只是一时好奇,见她不说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也知她此刻在想什么,笛声既然能驭兽和操控傀儡,或许也能控制蛊虫。

    “试试看。”幼儿将短笛放回她手中。

    她反手拢入掌心,收起,实话道:“我没把握。”

    蛊虫已入了幼儿的脑髓,这是极脆弱要命的中枢,稍有不慎都可能死。

    刘卜算在受刑时还猖狂诅咒要让幼儿日夜遭受蛊虫噬咬的痛苦,她担心了两日,没见发作。

    幼儿也觉得奇怪,认为跟那个人皮鼓浪鼓有关。

    但她觉得不是,鼓声或许只是让蛊虫更加活跃而已,就像末世的丧尸,会有一段时间进入休眠期,但某种特定的因素会让它们苏醒过来,蛊虫应该也是这个原理。

    窗户没有关紧,夜风吹进来,烛火摇曳。

    虞归晚摊开掌心,盯着上面交错的纹路看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幼儿。”

    “嗯?”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突然窜入鼻腔,幼儿立马蹙眉,目光一扫就锁定在虞归晚不知何时被化开一道口子的左掌,鲜红的血涌出来。

    “你做什么!”她急了,立马卷起衣袖想要压住伤口。

    虞归晚却避开她的动作,反将她拉入怀中,冰凉的手掌靠近她额头的伤口,却没有让血沾上去。

    一滴,两滴……

    越来越多,汇成血线往下落,在银红的衣摆晕开。

    幼儿挣扎,却被她摁住,脸颊贴着耳畔,低声道:“你别动,别让血沾到你,一会就好了,信我,一会就能好,别动,千万别动……”

    她现在也有软肋了,拿捏在谁手里,谁就能轻易要她的命。

    这是很危险的,但她控制不了,心已倒向幼儿,就再也拿不回来。

    幼儿若愿意将她的心一直捧在手里,那她就能一直好,若有朝一日遭遗弃,丢在了路边,她或许会愤怒,或许会杀了幼儿,但被丢掉的心也永远无法再按回原处。

    最后一具傀儡,或许是她自己。

    第125章 第 125 章

    虞归晚的声音和语气都不同于平常, 幼儿就真的听话不再动,只是垂眸盯着晕开在银红衣摆上的血迹,心口一阵阵闷痛。

    突然, 脑袋就像被人伸棍子进去搅了那般,疼得她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又紧咬住下唇,终还是受不住噬髓的痛楚发出了一声闷哼。

    “唔!”

    虞归晚箍在她腰上的手也随之一紧,恨不能让自己替她受了这份罪,但还是狠心没将放在她额头上的手移开,用自己的血将蛊虫唤醒再引出来。

    蛊虫在幼儿脑髓里就如同定时炸/弹, 今日不发作, 难保明日不要命,刘卜算就是捏准了这点,也料定自己现在不会杀她就更加肆无忌惮,死活不肯说出解毒之法。

    她不能这样干等着,将幼儿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让人反过来拿捏自己, 幼儿是她的软肋,但她也不允许像刘卜算这种不配为她对手的货色以此来要挟她, 逼她为其效力。

    这个办法她一开始就想到了, 只是没把握, 遂迟迟不敢尝试。

    疼痛已让幼儿额前的碎发被浸湿, 脸白得像一张纸, 靠在虞归晚怀里疼得直发抖。

    虞归晚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揉成了一团,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让幼儿少些痛苦, 眼底少见的闪过恐慌,怕她的血引不出蛊虫, 让幼儿白遭了这份痛。

    她神色紧绷,全神贯注盯着伤口未愈合处,如银线般的蛊虫开始冒头,并试探性往外接触,然后攀上她的指尖。

    她瞅准时机将其拽出,掐住举到烛光旁想要一烧了事,末了又顿住,拿过一个茶碗将其丢进去,并滴入一滴血。

    闻到味儿的蛊虫立刻将自己泡进血里,扭动细小的身躯张牙舞爪,躯体也从银色变为血红,彻底跟碗底的血液融为一体。

    她冷眼瞥了下,才用帕子将划伤的掌心一卷,抱起已经痛得晕过去的幼儿轻轻放平到炕上,拉过被子盖好,再细细检查过额上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又在边上陪着。

    直到幼儿的呼吸变得平缓绵长,已从痛苦中缓过来,她才低头在那逐渐恢复血色的唇上留了个印。

    随后起身下炕,卷走桌上的茶碗开门出去。

    守在门外的妙娘立即迎上去,“主子。”

    底下人对她的称呼已从原先的‘虞姑娘’变成了如今的‘主子’,她没有要求过,都是他们自发这样叫的。

    “这就是那东辽女人放进幼儿脑内的蛊虫?”妙娘接过茶碗,借着光亮看了看。

    她眼尖,能瞧见碗底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像蛆,怪恶心人的,也就蛮化不教的东辽人会钻研这种歪门邪道,还拿来祸害人。

    “嗯。”

    妙娘一握拳,解气道:“这下好了,看那女人还拿什么要挟主子,她这也算是活到头了,我这就让人动手。”

    刘卜算就关在原先囚困赵崇和赵祯的铁笼中,两日滴水未进,又被虞归晚狠狠收拾了一番,也就只剩下一口气在。

    偏这个女人就凭这口气撑到现在都不肯死,见虞归晚这个时辰还过来,就以为是幼儿的蛊毒发作,虞归晚是来问她要解药的,顿时阴毒的畅笑起来。

    “呵呵呵!随望京要被折磨死了吧,才两日,呵呵!等生出虫卵,到时她全身就都是蛊虫!就会被万虫啃咬而死!从里面一点点、慢慢地被吃干净,最后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头架子,虞归晚,你不是在乎她吗,不是不愿意为我效力吗,呵呵呵!那就等着看她死吧!”

    被拔掉指盖的手皮肉翻飞,鲜血淋漓,已是惨不忍睹,却还是紧紧握住铁笼的杆子,支撑起烂抹布一样的身体,盯着来到笼外的虞归晚,眼里都是怨毒,就像潜藏在草原沼泽里的毒蛇,扭曲着自己发臭发烂的躯体也得咬人一口。

    啪!

    妙娘听不得这样的话,扬起手中的马鞭直接往刘卜算的脸上抽,交错的鞭伤又新增一道。

    “啊!”刘卜算滚到一边惨叫。

    虞归晚单脚踏在笼子上,将茶碗搁进去,冷道:“物归原主。”

    还在打滚叫喊的刘卜算像只突然被掐住脖子提到半空的鸭子,嘎一下没了声,瞪着那双三角蛇眼手脚并爬过来拿起茶碗,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反复都是‘不可能’这三个字,她的蛊毒在东辽和草原部族中都屡试不爽,从未失败过。

    怎么会?怎么会?!

    “不可能!”刘卜算一把掀翻茶碗,尖叫怒吼,“不可能!这不是我的虫,你休想从我这里骗到解药!我告诉你虞归晚,蛊毒根本就没有解药!我想让谁死就能让谁死!不过在死法可以选择痛苦多一点还是少一点!随望京是不是快撑不住了?所以你才用这招!”

    虞归晚的眼神陡然变狠戾,上前薅住刘卜算的头发硬将人扯起来。

    “没解药?”

    她用力到要将刘卜算的头皮都扯下,也不听刘卜算如何怒骂诅咒,打开笼门把人从里拖出,飞起一脚踹到墙角,又捡起被打翻的蛊虫,想也不想就过去掰开刘卜算满是血的嘴,硬是将已经变异的蛊虫塞入,再摁住刘卜算的喉口顺下去。

    她脸部的肌肉抽动着,显然是咬紧了牙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你们不该动我的人。”

    一松开手,刘卜算就趴在地上狠抠自己的喉咙,想要把蛊虫抠吐出来。

    虞归晚站起身退后两步,讥讽道:“原来你也会怕自己养出来的这些小玩意。”

    变异的蛊虫比原先还要凶猛邪性百倍,已经迅速混入血液中窜去刘卜算的心脏,将那里当成繁衍的温室,不出三日虫卵就会结满心房,该受万虫啃咬而死的人应是刘卜算,这就叫以彼之道,还至彼身。

    “啊啊啊!”刘卜算已疼得在地上乱翻,两手胡乱撕扯,抓下一道道血痕。

    虞归晚无动于衷,这样的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也并未觉得残忍,人命在她眼里确实连草芥都不如,更别说是这种货色的命。

    她不会让刘卜算就这样轻易死掉的,死是最好的解脱,咽了气就没什么价值了,她都还没有跟东辽开条件,纳措和蔑古雄,再加上一个刘卜算,怎么也够敲东辽一笔了,不答应就发兵关外,杀到东辽王都去。

    马上就要进入冬季,冰天雪地,大雪封路,并不是交战的好时机,且麒麟城那边这么久都没动静,连杀手都不派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比起现在战败,已不再是她对手的东辽,还是麒麟城的阴谋诡计更该提防。

    她对幼儿提的计策是赞成的,却不会真的让幼儿去涉险,且想要同喀木六族谈判,还需掌握更多对方的消息,等河渠那边的人一到,她会着手安排一队人马乔装出关,不仅是喀木六族,其他部族的消息也要打探。

    衙门这院子也不大,刘卜算在靠大门的地方鬼哭狼嚎,除了昏睡中的幼儿听不到,其他人都被吵醒,尤其阎罗娘,已是在屋顶看了好半天热闹。

    她从屋顶跳下去,拍拍手上的灰,道:“我这边出关的人已经选好了,你的人什么时候到?要我说其实也不用等,更不用谈,直接杀过去得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那些也不是活人。”

    果真是土匪作风。

    虞归晚嫌恶的看了眼地上的刘卜算,挥手道:“将人吊到门口去,在偏关耀武扬威几个月,老百姓都恨死她,正好给他们出出气。”

    妙娘领命,立即招来几个人将刘卜算捆了吊起来,像冬天农家晾晒的腊肠,风一吹就在房梁下摇晃。

    连日受刑,刘卜算元气大伤,已经是使不动钻地的功夫了,况且虞归晚的人又将她看守得铁桶一般,就是给她按一双翅膀也飞不走。

    阎罗娘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虞归晚也有自己的考量,天冷,傀儡的动作会迟缓,送上战场也是被人当麻瓜一样砍。

    “我留这几个活口又不是为了好玩,打是要打的,谈也是要谈的,不动手就能得地盘和银子,好事。”

    “就怕东辽不愿意给。”阎罗娘跟他们打交道多,很了解东辽的禀性,一场恶战肯定是免不了。

    虞归晚往回走,“不给那就打,就算不用傀儡军也照样能把他们打趴下。”

    她救了赵崇一条命,北境军她是要定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衙门口就聚集着百来个百姓,多为老人妇孺,没几个男丁,听说东辽破关的时候最先被抓走的就是成年男丁和年轻姑娘。

    原先百姓看到门口吊着个女人,都吓得半死,不敢靠近,里头出来的人说这是东辽的那个劳什子三王妃,众人一听就炸开了锅,捡起石头往女人身上砸。

    “杀千刀的东辽狗!”

    偏关有多少无辜人死在这个女人的刀下,又被抓走多少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老百姓都恨死了,好几个失去儿女的老人跪在地上哭嚎。

    程伯他们没管,只让人抬出成袋的麦子,按人头分,若是一家子的,像昨日帮点人数的妇人,家中有好几个人,那就能分一袋,若只剩下自己的,就少分些。

    里头院子,幼儿起来得晚,头还隐隐作痛,脸色也不太好,早饭也未吃得下去,没看见虞归晚在屋里,就问她上哪去了。

    “主子去见九王爷了。”

    今日比昨日还冷,风也大,妙娘点了炉子,屋里能暖和些。

    “六花!”

    屋外传来廖姑的一声惊叫,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第126章 第 126 章

    六花比虞归晚还早到偏关, 一直在东辽大营附近溜达,将几个山头的豺狼虎豹都给撵走,占了人家的地盘当老大, 每日鬼哭狼嚎吓唬人,但傀儡军攻破大营那日它没露面,虞归晚也顾不上叫它,过后也没有寻,它就自己跑出关到草原疯了两日,今日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从城墙的狗洞钻进来,避开衙门口领粮的队伍,夹着尾巴溜到幼儿住的院子, 在门口碰上廖姑, 一个激动,嗷呜一声撒开四爪飞起将人扑倒,伸出舌头狂舔,兴奋得直哈气。

    伤口被压到,廖姑嗷地一声痛呼, 扭脸奋力躲开六花湿漉漉的大舌头,崩溃叫道:“啊啊啊!我才洗了脸你又弄我一脸口水, 呸呸呸!虞六花你吃什么了, 嘴巴怎么这么臭, 起开起开!嗷——痛痛痛啊!师父——幼儿姐——救命啊啊——”

    出来解救虎丫头的妙娘像驱赶小鸡似的挥手赶开兴奋中的虞六花, 轻呵道:“去去去, 别在屋门口闹,幼儿不舒服正头疼, 你们还不肯老实些,当心主子回来挨个揪你们耳朵。六花, 这几日你都干嘛去了?也不见你的影子,害我们好辛苦找,以为你被人套了去,剥皮卖了呢。”

    雪狼的皮毛很值钱,偏关有许多专门套狼的猎户,像六花这样油光水滑的,只要剥下来完整的一张皮,价钱还会更高,就算不被猎户逮到,保不齐也会遇上外出抢粮的东辽兵,六花再矫健也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

    六花跑过来绕着妙娘的腿转圈蹭,耳朵压下去,尖尖的狼脸满是谄媚,真是鬼迷日眼的没法看,更别说快入冬了,它也会换毛,新长的绒毛很厚实,能帮它抵御北地雪天的严寒,现在就整一个毛绒绒,抖一下就绒毛满天飞。

    妙娘的衣裙跟着沾了一层,拍都拍不掉。

    “不许进去!”眼疾手快拖住要跑进屋的六花,妙娘急喊道,“你这一身的毛,又不知从哪鬼混回来的,又碰了什么、吃了什么,可不能带进屋。”

    六花就只能趴下将硕大的狼头搁在门槛上,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学村里的大黄狗嘴筒子发出嘤嘤声,越看它就嘤得越厉害,尾巴也不摇了,按理说狼的尾巴偏硬,尾毛又粗糙,像炸开的大扫帚,应不会像狗那般摇尾巴的,偏六花就会,也不知它这摇尾乞怜的做派跟谁学来的。

    伤口被撞裂的廖姑扶着腰一瘸一拐进屋找幼儿,也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甩开鞋爬上炕,撩开衣服让幼儿看渗血的药布,抽噎着要往她怀里钻。

    “过了年你就十一了,还像小孩?”妙娘将她抓过来,扒开衣服重新上药,还不忘取笑道,“在家时也不见你这般矫情,怎的到了这就生出这许多娇气来,晚上睡觉都要人哄,抓着我的衣角,害得我连夜都起不得,生生憋到今早上。”

    廖姑红了脸,昨夜她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脸上的鞭伤很严重,昨日请来的老大夫说好了也会留疤,妙娘本还想再打趣她两句,可瞧着她这破了相的脸就联想到她在东辽大营遭的罪,到嘴边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她险些将命丢在那,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宠着些也是应该的。

    “可疼?”妙娘极小心的给她上药。

    廖姑抽了下鼻子,“不疼。”

    幼儿摸着她的脑袋瓜,“麒麟城有位医术十分了得的老太医,会制一方消疤去痕的药膏,日后请他为你诊治。”

    哪知廖姑不走寻常路,并未觉得伤疤在脸上影响容貌,“我不治,留着疤才好,让人一看就知道我不好惹,凶神恶煞,不用出手就能吓死对方,待回了南柏舍,我还想央求陶翁帮做一个铜眼罩,以后我戴着眼罩,再披上红斗篷,骑在马上多威风!”

    阎罗娘手底下有一女土匪就是个独眼龙,戴个黑色的眼罩,平时沉默寡言,身手却十分了得,听说在河渠她一人就斩了数十东辽兵,还擒了两个副将,功劳可不小,待平定偏关,回去论功行赏,此人定是头一波的功臣。

    廖姑年岁小,平时就喜欢这种耍起来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人,当然,师父永远是她心目中最厉害的存在,谁也越不过去。

    幼儿撑着额头,笑得很无奈,“好端端的,为何要戴眼罩。”

    还要铜的,她实是赏不来廖姑的审美。

    廖姑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就爱那些金灿灿银闪闪的东西,觉得这样的才亮眼好看。

    “谁要戴眼罩?”虞归晚跨门进来。

    趴在门口的六花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确定屋里的人都不赶它之后才蹑手蹑脚贴着墙根溜进来,小心卧在炕下,长长的嘴巴吧唧一下枕在幼儿那双绣花鞋上,舒服叹一口气,才美滋滋闭上眼打盹儿,在草原溜达两日,它可没怎么睡觉。

    虞归晚低头看脚边这雪白的大狼头,弯腰弹了弹它竖起的尖耳朵,六花怕痒的抖两下,睁开一只眼往上斜,像翻白眼似的,接收到主人眼底的冷意,它又识趣继续瞌睡。

    幼儿往里让出个位置给她,又朝廖姑那边努努嘴,轻笑道:“还能有谁,自是咱们家这位古灵精怪的小主子,脸上的疤也不去了,要留着吓唬人呢。”

    虞归晚坐下,把手掌往廖姑头上拍,“以后照镜子被自己丑哭了可别后悔。”

    早已习惯师父铁砂掌的廖姑不服气道:“师父怎么也以貌取人啊,这可不对。”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虞归晚懒得搭理她,转头跟幼儿说话,见摆在桌上的早饭未曾动多少,便问:“不合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我再让程伯去请昨日那大夫来给你瞧瞧。”

    昨夜她处理完刘卜算就回了屋,也没睡,一直守在旁边,直到天明确定幼儿无事了才出门。

    她伸手试了下幼儿额头的温度,也不烫,没发热。

    幼儿也是醒来了才从妙娘这得知蛊虫已被取出,她就记得昨夜岁岁划破了掌心,流了许多血,又叫她不要动,之后她就觉得头痛欲裂,十分难捱,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醒来时觉着头有些不适,现下已好多了,”见虞归晚手上缠着布,幼儿心口又痛,轻轻握过去,问道,“伤口深不深?”

    其实已经愈合了,是为了不让她看出来缠布的,解释起来麻烦,虞归晚也不知要如何说,她对自己身体的秘密也没有答案,不是人也未可知。

    “就是划了一下,没大碍的。”她将桌上的麦仁粥拿过来,还温着。

    幼儿是真的没有胃口,喝不下,便拿手挡下她递过来的粥勺,反将粥碗端过来喂她。

    “张嘴。”

    她就乖乖张嘴把麦仁粥喝了,又在幼儿的投喂下吃完一整张卷了炙羊肉的麦饼。

    幼儿的蛊毒解了,虞归晚也能放下心去做别的事。

    那么多傀儡军,放着不用也可惜。

    短短几天功夫,入关的东辽兵就已全部被清剿杀死,就连最先被攻占的十八屯寨都让虞归晚给拿了回来。

    原本因为战乱而萧条破败的偏关小镇重新开市,阎罗娘的人又改头换面变成商人,大批货物运进来,关外的草原商人闻风而动,驼队摇着铃铛入关,为边民带来成群的牛羊。

    虞归晚也没少让自己的人从南柏舍运货到偏关,车队走得慢,要晚两天到,但其他人已携带仆从和箱笼赶来了。

    当天就手脚麻利的将衙门院子布置舒适妥帖,幼儿日常穿的衣裙、佩戴的首饰也一应俱全,怕是将南柏舍虞宅的东西搬来了一大半。

    “你这是打仗还是游玩,让人带这么多东西来。”阎罗娘靠在门边啃烤羊排,瞅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妇人倒抽气。

    虞归晚蹲麻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又抻了抻腰,视线往后瞥,道:“总要等这边的事全定下来了我才能回河渠,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也说不准,经过上次的事,我是不放心让幼儿一个人回去的,她留在我身边最安全。”

    “所以你就把家给搬来了?”

    “有何不可?”

    阎罗娘语塞,嘀咕了两句‘你未免也太宠了些’就继续啃羊排了,又不是自己的事,管那么多做甚。

    她现在就只需跟着虞归晚杀杀人,赚赚钱,其他的也管不着,更不该管,要是一不小心触到虞归晚的逆鳞,下场未必比今日才被放下来的刘卜算好。

    听说虞归晚让黑鹰衔了数张写满‘东辽战败,主将被擒’字样的纸飞往东辽王都。

    这会子怕是已撒得满大街都是,东辽皇族肯定鼻子都气歪了,到底是派人和谈赎回纳措三人,还是直接增兵要再跟虞归晚死拼,都难说。

    镇上的街坊已热闹起来,衙门口也人来人往,主要是周边村庄的边民无米下锅,快饿死了,又没钱买粮,听说镇上的虞家军分粮食,这些边民就想来碰碰运气。

    虞家军这个称号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虞归晚又没有反驳,就逐渐叫开了。

    分粮并非长久之计,虞归晚也非善人,幼儿就提议雇百姓修缮镇上被烧毁的房屋,将已无人口在世的房产田地重新登记造册,再传信回河渠,多引些商队来偏关做生意,尽快将小镇盘活,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起来。

    河渠有蒙灰和曹知县坐镇,城内也就混乱了一两日就稳定下来,城外的残尸血迹被铲走,街上的商铺也重新开门做生意。

    那场战乱仿佛只是众人的一场噩梦,睡醒就没事了。

    接到偏关的来信,陈妇立刻让人装了几十车货物出发。

    县城内的商贾也紧随其后。

    东辽占了关口那么久,商队不能出关,关外的牧民想换货也没路子,马上就要入冬了,正是什么都缺的时候,牛羊也要尽快卖掉,否则入了冬没有草料喂养,牛羊会饿死冻死,损失很大,所以牧民都会在冬季来临前卖掉家里的牛羊,换成盐、茶叶和糖,或者其他能囤起来过冬的货物。

    这对关内的商旅来说绝对是挣钱的好时机,不抓住就是傻子。

    当然也有惜命的不敢去。

    这时就会有人说:“怕什么,没听说东辽人都被咱们自己人给打得屁滚尿流,再不是以前跪着挨打的时候了,我可见南柏舍的商队出去了两三批,咱们跟着他们肯定没事,别墨迹了,再拖下去好处都让别人捞了去,咱们就得喝西北风。”

    第127章 第 127 章

    秋去冬来, 寒风扑面。

    天还未亮,镇上的集市就已有炊烟飘出。

    早起摆摊的边民裹着粗陋的皮毛袄子,头戴护耳皮帽, 脚踩破棉靴,口鼻哈出团团白气,手揣在袖子里冷得直跺脚,饶是如此,也还是将摊子支起来,等待过往的商客来照顾生意。

    驼铃一响,没等来商客,倒是从关口挤进来许多部族牧民。

    他们或赶牛羊, 或背成捆的毛毡, 顶着张被寒风吹得干裂通红的脸左顾右盼,找寻能买自己货物的商人。

    闻着街边食摊上飘出的香气,他们也饿得肚子咕咕叫,脸上出现犹豫,最终还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 走向正在吆喝招揽食客的小摊子。

    边民顾不得寒冷,堆起诚恳和气的笑容招呼道:“客人要吃点什么?小摊有蒸麦饼、烤包子、馒头和窝窝头, 还有早起刚炖出来的羊汤, 价钱实惠, 分量足够, 客人可要来些?天寒地冻的, 昨日远道的商客们还在客栈熟睡,怕是早来不了, 客人与其站在寒风中苦等,不如先来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 小摊有位子可坐,客人可边吃边等,两不耽误,岂不好?”

    镇上的边民做起生意来体贴周到,并不因对方是关外牧民就区别对待。

    别看这些牧民穿得脏兮兮,长相粗旷好似不好惹,其实同他们打交道只要诚恳,不偷奸耍滑将他们当傻子那样戏弄,存心坑骗他们的钱,他们也还是好说话的,买卖交易都痛快,极少同人扯皮讲价。

    “来五张麦饼,一碗羊汤,多放些胡椒。”牧民瓮声瓮气道。

    关内和关外只隔着一道城墙,饮食却是天差地别,关外的牧民虽也模仿关内百姓垒灶做饭,但做出来的东西依旧不如关内的好吃,肉类也只知道整块炖煮或干烤,缺少调味料。

    关内用以炖菜的香料,如胡椒等物,在关外是部族中有身份地位的长老才能享用,也大部分都是被商人带入关买卖,牧民极少会用到。

    也可能是因为缺少生产工具,譬如关内百姓知道造农具等物辅助开垦播种,收粮之后还有石磨用以脱壳磨粉。

    尤其这两年从南柏舍传出来的各种改良过的农具,轻便好用。

    这些都是关外没有的,牧民也不种粟麦,战前他们都是入关采买,或从出关的商人手中购入,交易不用银子,大部分牧民是拿自家的牛羊换取,只有喀木六族的人才有黄金。

    原先牧民还能拿羊牛奶跟商人换盐,可自从东辽占据偏关之后,他们就蛮横的截断所有商道,牧民只能同东辽商人交易。

    但东辽商人十分奸诈,总是想用很少的货物换走牧民大批的牛羊,牧民也不傻,自是不肯换,双方关系也因此恶劣,牧民的牛羊换不出去,之前换的盐巴也都吃完了。

    现在东辽战败,大雍与关外重新通商,关外的牧民急着卖掉牛羊,价钱比平时还要低几成。

    此消息一出,许多商贩慕名而来,镇上的商坊和集市比战前还热闹,到处都是买卖交易的人。

    附近来找活干的边民也多,虽然工钱不高,但管一顿饭,这对已经饥寒交迫的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牧民坐下喝羊汤,没多久就看到昨日从河渠赶来的商旅拉着几大车的雪花盐、茶叶和糖来集市交易。

    三两口喝完羊汤,牧民抓起麦饼塞入嘴,急急忙忙拿上自己的货跑过去要换盐,他家的羊毛成色还不错,要是以前能换到一小捧盐,今日却不行,商人说别的可以换,盐巴和糖不能换。

    “为什么?!”牧民急了,他今日就是专门来换盐的。

    商人笑眯眯道:“上头不让换,我们也没办法。”

    不算阎罗娘的人,第一批进镇的商队是南柏舍来的,不仅带来了雪花盐,还有很多别的货物,在集市专门划出一块地方摆放,围上来的牧民里三层外三层,竟是比战前还热闹。

    街坊中有些房屋还在修缮,缺人干活,附近村庄手脚能动的边民都来了也不够。

    关口重开之后,关外的牧民也有进来找活的,他们白天来,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关回家,不要工钱,只想要换盐巴。

    负责监工的是阎罗娘,虞归晚真是将她当牛马一样用,哪里需要就赶去哪里,绝不让她闲着,这人一闲就四处勾搭汉子,白日宣淫,着实脏眼。

    阎罗娘也精,不自作主张,屁大点的事都让人去回虞归晚。

    譬如牧民食量大,一顿要吃掉七八张麦饼,边民就有意见,同样干活,凭什么他们多吃,以后统一人两张饼一碗汤,多了没有,牧民对此不服,认为他们人壮力气大,干活又快又好,理应比别人多吃,盐巴也该比别人多分些。

    双方都不服气,就闹到了阎罗娘面前,她这几日正为□□得不到发泄而咬牙切齿,背地里狠扎虞归晚的小人,又因妙娘几次不搭理自己使得心情更差,对这些闹上门叽叽喳喳的人自是没好脸色,再说她本就土匪被迫‘上岸从良’,没手起刀落砍人就不错了,休想让她做包青天断案。

    她在炕上烦躁翻了个身,骂道:“吵个屁!老娘管这摊闲事都够烦的了,让他们滚去跟虞归晚说!”

    女阎罗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手下人也不敢进去,只隔着窗欲哭无泪,“寨主,我们见不着虞统领啊。”

    阎罗娘更气,一个翻身坐起来,手捞到什么就直接往窗上砸,“她住在天上啊,你们还见不着,老娘一世英名怎么收了你们这种脑子不开窍的玩意儿,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如街上倒夜来香的!见不到不会动脑子想法子?找能见到她的人啊,滚滚滚……看见你们就气不顺!”

    手下人抱头蹲在墙角不敢吭声。

    奉命过来找人的妙娘还没跨过门槛就听到这中气十足的怒骂,脚步一顿,十分想掉头走人。

    她实是不想同匪类深交,偏阎罗娘就盯上了她,举止放浪,男女不忌,竟要将她往床上拉,被她一脚踹开,再不想搭理。

    她没同主子提及,主子身边缺人手,阎罗娘在关外又十分吃得开,许多消息都需靠她打探,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进言让主子不用阎罗娘。

    她深吸一口气,提脚跨门而入,“阎萝,主子要带幼儿出关去喀木六族,* 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同去,若去就快些,主子已出门了。”

    阎罗娘的本名叫阎萝,真假不得知,是她自己说的,许是胡诌。

    眨眼间阎罗娘就出现在屋门口,倚着门框,一只脚踩着门槛,身上的衣服也不肯好好穿,这么冷的天她竟只在肚兜外面披了件桃红的缎面夹袄,露出胸口的大片雪白,发髻松散,天然卷翘的额发落在颊边,转着她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撩人的眼神像小钩子似的往妙娘身上扑,掩嘴娇笑不止,若是让登徒浪子听见,怕是连骨头都要酥掉。

    “哟,小美人儿来了呀,真是稀客,平时三请五请都不愿意登我这的门,今是吹了什么风,竟愿意来了,奴家正睡觉呢,衣裳都没穿,瞧我这身段怎么样?”

    她转了个圈,夹袄落到脚边,细腰盈盈一握,双臂似无骨,游蛇那般攀上妙娘的双肩,胸口的雪白贴着妙娘的后背,幽香窜入鼻腔,让人晕乎乎,不知身在何方。

    妙娘无动于衷,冷着脸将她的手扯下来甩到一边,“那你慢慢睡,我回主子说你不去,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连眼神都没给阎罗娘。

    阎罗娘被她甩到一边也不生气,见她真要走就一个箭步跨上来伸臂拦住,还故意将胸脯挺起来紧贴着,笑得比刚才还风骚。

    “干嘛这么凶,真是白瞎了你这张漂亮的脸,我何时说不去,只不过嘛……”她将妙娘步步紧逼到屋里,往后一挥手将门关上,“你得给我些好处,你主子白指使我干活,又不给我工钱,我吃亏呐。”

    妙娘被她逼到墙角,像年画似的贴在墙上,使劲撇脸避开阎罗娘越凑越近的朱唇,气道:“这话好没理,可别忘了若不是主子好心收留你们,你们早被清剿了,哪里还能站在这讨价还价。主子不曾许你好处?你的商队出关所贩货物是谁提供的?才多久的功夫就让你们赚了这许多真金白银,还敢说主子白指使你,这样没良心的话再让我听到第二遍,我必杀你!”

    她们这些从南柏舍出来的人,皆对主子忠心耿耿,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若不是看在阎罗娘在三场大战中都出力不小的份上,今日她必将她教训一番。

    她像只在猛兽面前竭尽全力张牙舞爪的小兽,虽凶巴巴的,但没任何威慑力,猛兽的大爪子一拍下来,她就动弹不得了。

    “杀我?用你这手?”阎罗娘抓住她的双手举到头顶,看着她那十根修长的手指,饱满娇艳的唇贴在她耳边,“行呀,你来杀呀,最好用力些,力道太轻我感受不到的,我那里很深,要顶到底可不容易,不过嘛,你这双手可以,要不要现在跟我试试呀?”

    说的都是些什么!妙娘俏脸爆红,抬起膝盖就往阎罗娘的小腹撞去,“你这个浪□□人!好不知羞!调戏汉子也就罢了,还寻上我来了,我看你就是活腻了,好,我今日就送你去阎罗殿,好让你在地下当阎罗!”

    阎罗娘一个躬身避开,紧接着手掌压住妙娘的膝头往下一掼,再捞起一条腿往上一抬。

    妙娘就被摔到炕上,她双肘撑住翻身就要起,阎罗娘整个人扑上来,抓住她的手分开压到两边,她抬腿绞上阎罗娘的腰,用力翻过来将人压在身下,手腕一扭,瞬间挣脱,捞起炕桌上的茶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阎罗娘的脸上砸。

    眼见茶壶就要招呼到自己脸上,阎罗娘也不发骚了,果断掀翻人。

    啪!

    茶壶砸到炕上,连茶叶带水洒了一炕。

    阎罗娘气得大骂:“你太奶奶!真下狠手啊!”

    气性上来的妙娘抓起碎片,唰地一下抵上她的喉咙,咬牙恶狠道:“你以为我同你开玩笑的?是,你身手好,就连主子也这般说,但我告诉你,若你再来惹我,我跟你拼命!”

    “有种你现在就动手,看你回去怎么跟虞归晚交代!”阎罗娘也不怕,还主动将脖子往碎片上撞,尖锐的边沿已经刺破她的皮肤,渗出殷红的血珠。

    因两人刚才的激烈搏斗,阎罗娘身上那件本就系得不牢的肚兜此刻就如秋风扫落叶,飘到妙娘脚边,银色的细带落在鞋面。

    妙娘的视线就跟着飘落的肚兜一路往下,定了片刻,又惊疑不定的慢慢上移,入眼就是能晃花双眼的雪白和两点朱红。

    “啊!”她立马捂住眼睛转身,惊叫道,“你穿上衣服行不行!”

    阎罗娘弯腰大笑,胸脯也跟着颤抖,“哈哈哈,怕什么,我有的你也有,还没见过么?”

    “谁、谁要见你的,”妙娘说话都结巴,捡起肚兜闭眼扔过去,“快穿上,我不想长针眼!”

    阎罗娘抓下罩在脑袋上的肚兜,瞧着她这羞耻正经的小模样,玩味一笑,故作委屈道:“奴家都让你看光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说着说着还掩面装模作样哭起来,好似妙娘占了她的便宜,她又是个良家妇女,贞操比命重要,这样被看光光,她是要被浸猪笼一样。

    被她这种人纠缠上,妙娘真想拎刀砍人,转头怒道:“看光你的人又何止我一个,你成日里不是勾搭这个,就是缠着那个,现在倒装起贞洁烈女来了,简直厚颜无耻!我不同你废话,反正主子已带幼儿出门了,你爱去不去!”

    再在这屋里待下去,谁知道这浪货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还是赶紧离开,从此以后离这□□远远的。

    妙娘双脚生翅似的逃出门,身后是阎罗娘肆意的嘲笑声,还不要脸的邀她晚上再来,两人共浴,行些肌肤之亲。

    “你闭嘴!”妙娘捂住耳朵,实是不想听这种污言秽语。

    阎罗娘的手下人追出来,将边民和牧民因吃多吃少而闹矛盾的事说了,又陪笑脸道:“劳烦姑奶奶在虞统领跟前提一嘴。”

    “这也算事?你们寨主是废了不成,这样的事也要禀给我家主子。”刚在里头受了气,此时妙娘也没好脸,尤其对阎罗娘的人。

    那人苦道:“我们寨主说将有意见的都拉出去剁了。”

    “……”

    果真土匪作风!

    妙娘平复下心情,想了想,说道:“不必为这点子事劳烦我家主子。从今日起,凡到镇上找活干的牧民,无论力大力小,每日都只能换二两雪花盐,多了不给,饭食也要比边民少一半,若他们不服,就让人将他们赶出去,再不许入关。”

    主子已同幼儿商定以雪花盐为突破口游说喀木六族归顺,对出关的雪花盐要严格把控,就算牧民有肥美的牛羊,也不许多换,糖和茶叶也是如此。

    集市上的商队虽然带了这些货物,但并不是换给牧民,大部分都是以极低的价钱卖给边民。

    尤其雪花盐,价钱都低得让边民以为商队全是傻子,而牧民就算磨破嘴皮子,将家中最肥美的牛羊、最金贵的宝石拿出来,也很难换到能撑过一个冬季的盐巴。

    这比战前还控制得严,一根筋的牧民同商队的人理论,嗓门奇大,还将自己的羊抱起来怼到人面前,叫嚷道:“我家的羊很好很肥,凭什么不能换盐巴?昨日我兄弟带他家的牛来都能换,现在不换给我是什么意思。”

    一股羊臊味直冲进商人的鼻子,熏得连连往后退,“你跟我说不着啊,官府出了告示,每日只允许那么多盐巴出关,若是超了数量,就是我们犯了法,那可是要吃牢饭的啊,我们可不干,你也别来同我纠缠,不换就是不换,你再闹,我就喊人了啊。”

    牛能换盐巴是因为商队要将牛贩到江南去,那边的富人爱吃牛肉,尤其到了冬季,肉价上涨,像牛肉这种平日就贵且稀缺的,价钱要翻好几倍,商队来回一趟就能赚许多。

    商人说喊人,喊的就是镇上的巡逻,几日前刚到的,才安排下去。

    接到赵崇亲笔书信的贾用已带府城军营过半的北境军赶来偏关,现在镇上的防卫巡逻都是北境军。

    虞归晚的傀儡军占了东辽大营,营门重新修缮过,竖起了‘虞家军’的旗号,傀儡不出营,远远看着那就像一座座坟茔,死气沉沉,一点人声都没有。

    虞归晚让贾用去见了赵崇,后者蛊毒发作,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贾用哭了好半天,求虞归晚想办法救赵崇,他连关押刘卜算的铁笼都去过了。

    赵崇已无力掌控北境军,自愿也好,被迫也罢,都必须将兵权交到虞归晚手中,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贾用到的第二日,他趁自己还清醒就下令军将听令于虞归晚。

    “我时日无多,庶州不能落在东辽人手里,麒麟城那边也不是省事的,现在忍着不发,必是在密谋要如何夹击我,北境军在我手也无用。虞归晚是个杀神,东辽和麒麟城想要从她这里占便宜,不会容易的。”

    “王爷……”贾用淌眼抹泪。

    赵崇抬起枯瘦的手,摆了摆,道:“不必再说,照我的意思办,你们这些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腹,也别同虞归晚犟,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是为了大雍,为了庶州,谁领军都行,虞归晚……她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你们跟着她或许也是条出路。”

    赵崇深知麒麟城不会放过他,迟早都会打,这些跟着他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他答应虞归晚的条件,同时也要求她保住这些人,保住北境军,更要保住庶州的百姓,不让东辽铁骑再踏入偏关一步。

    想起那日赵崇同自己说的这些话,虞归晚心情略有些复杂。

    休养了半月有余,幼儿的身体已好得七七八八,碰巧今日天还算好,有暖阳,虞归晚又无事,就带她来逛逛,再出关往喀木六族的地界转一圈,趁机打听牧民对部族掌权的几个长老是什么态度,有无从他们内部游说瓦解的可能。

    小山似的骆驼晃悠悠从街坊走过去,脖子上悬挂的铃铛发出悦耳声响。

    幼儿第一次骑骆驼,十分小心,适应之后也骑得很稳当。

    集市的热闹让她感到新奇,左顾右盼,还停下听了牧民和商人的争论。

    她掩在面纱下的嘴往上翘起一个弧度,行至僻静人少处才和虞归晚说道:“塞外茫茫,胡人民俗奇景,我以前也只听父亲提过,或从游记上看来,今日身临其境还觉着不真实。”

    “胡人?关外的也算不得是,要深入草原再到戈壁滩那边的才是真正的胡人,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瞧瞧,现在去不了,冬季严寒,路途遥远,不安全。”虞归晚说。

    为了不让人怀疑,她们乔装成商队,马车上都是货物,还带了数十名护卫。

    关口方圆十几里地都被她派人清扫过,莫说劫匪,就是草原狼都找不到。

    路上同她们一样装满货物的商队也不少,还有来去匆匆的牧民,镇上的百姓现在是不出关的,让东辽打怕了。

    草原一望无际,驼铃随风而响。

    幼儿都快看不过来了,恨不得多生一双眼睛。

    对虞归晚提到的草原深处的戈壁滩,她也向往,若将来无事一身轻了,她身体也好些了,定要和岁岁一起去看看。

    虞归晚骑马护在旁边,跟她说之前出关时在哪里哪里遇到过劫匪,看过去的那片草原又属于哪个部族。

    幼儿听得津津有味,骑在骆驼背上眺望远方,又问:“东辽可是在北边?”

    “那里,”虞归晚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原来是喀木六族的地盘,被东辽占了去,现在也算是他们的了,破关的铁骑原先就驻扎在那,现在就剩下两千多边防兵,我派人去叫阵,他们只缩着不敢出来。”

    她哼了一声,极不屑。

    第128章 第 128 章

    出关行了数里才看见延绵的毛毡帐篷, 几个穿皮裙子的部族女人从很远的地方挑水回来。

    见到虞归晚她们这支庞大的商队,高兴的立马放下水桶就往帐篷里面跑,挥舞双臂用关外话大喊有大商队来了。

    骆驼背上的幼儿掩住面纱, 看向旁边的虞归晚,不解道:“咱们又不是第一支出关的商队,怎么这些人如此激动?”

    虞归晚用马鞭顶了顶帽沿,“他们想换盐。”

    牧民的孩子胆大,跑过来围着商队,用流利的大雍话问她们马车上都有什么。

    这些孩子体格壮实,皮肤晒得黝黑,不管男孩女孩都在耳朵上扎好几个耳洞, 戴着用动物骨头或牙齿磨出来的耳饰, 有些也会串几块绿松石和玛瑙,身上穿的袍子是羊毛的,袖子和前襟都很脏,覆着黑黑一层污垢,手里攥着皮制的牧羊鞭。

    有个个头比较高的女孩仰起头, 黑曜石似的眼睛对骆驼背上的幼儿放光,用清脆的声音欢快道:“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你们关内人真奇怪, 为什么都要在脸上蒙一块布, 你看我们草原的儿女就不用, 风沙大我们也不怕。”

    女孩颇为自豪, 脑袋仰得高高的, 鹅蛋脸上有两坨红,却一点都不难看。

    她穿的袍子也比其他孩子要干净, 颈上挂一串宝石珠子项链,底下缀着一块金子捶打出来的扁牌, 上面刻的应该是她部族的图腾。

    玄鸟纹,商玄。

    幼儿了然,商玄有金矿,也是六族中实力最强的一支,族人佩戴金饰也合理,不过能戴得起这么大一块金牌,应该也不是普通牧民的孩子。

    “从中原来,不习惯关外的寒风天,戴着挡挡风,你叫什么名字?”幼儿弯起一双眼睛笑眯眯的问女孩。

    女孩很喜欢幼儿穿的衣裙,有漂亮的绣纹,比她身上这件袍子好看多了,很想靠近摸一摸。

    冷不丁被虞归晚瞪了眼,女孩打了个哆嗦,自觉离骑马的这人远些,然后才跟幼儿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阿依。”

    “阿依。”幼儿重复了一遍女孩的名字,然后转头跟虞归晚对视。

    两人皆不动声色。

    虞归晚下令商队就此停下,揭开马车上的油布,准备同牧民交易。

    牧民的孩子被拦在外面不允许靠近马车,那个叫阿依的女孩则被伤好也跟着出来的廖姑邀到一边,给她看自己珍藏的宝贝——师父送她的玻璃珠。

    她们年纪相仿,廖姑不拉弓射人的时候看着也就是个无任何威胁的小姑娘,阿依对她没有防备,又着实喜欢她的玻璃珠,拿在手里就舍不得还回去,提出用金子跟廖姑换玻璃珠。

    廖姑天人交战一番,才不情不愿数出两颗给阿依,嘟囔道:“这可是师父送我的宝贝,我是把你当朋友才送你两颗,你要好生收着,可不能丢了,这珠子比你的黄金还贵,黄金有价,我这珠子可是无价之宝。”

    阿依得了两颗玻璃珠,正喜滋滋,哪里会听她念叨。

    将珠子捧在手心看了又看,想着一会回帐篷了就送给阿母,串在项链上肯定好看。

    “你们多久离开?能换盐巴吗?”收好珠子,阿依才问道。

    她听阿父说草原已经很久没有大商队来了,很多族人的盐巴都已经吃完了,关内大雍的商人又不愿意换盐巴,就算换又只能换很少一点,根本不够吃,已经有族人在喝生血了,阿父说这样下去族人会生病,这种病是连长老的神药都不管用的。

    廖姑蹲在地上百般无聊的抠土,“没有盐。”

    盐本来就是明令禁止民间私卖的,之前也没有商队敢公然带盐出关,牧民能买到的都是私盐,数量少。

    有雪花盐之后,牧民就发现能换到的盐巴变多了,可偏偏东辽要跟大雍打仗,又截了商道,以至于换盐就变得十分困难,好不容易这半月恢复通商了,牧民还是换不到盐,这样饥一顿饱一顿,闹得牧民十分不安。

    阿依也跟着蹲下,学大人的样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我阿父说换不到足够过冬的盐巴,族人都开始闹了,没盐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长老也顶不住,我阿父天天都被叫去想办法。还有从东辽那边传过来的怪病,会让牛羊生病,长老和巫医都看过,治不好,已经死了很多牛羊了,族人都想尽快将没得病的牛羊卖掉换盐,可这几天过来的商队都没有盐,现在连你们这么多人的商队也没有,唉!我阿父肯定又要发愁了。”

    “你们这么缺盐啊?”廖姑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

    阿依比她还天真,点点头。

    廖姑继续装傻,“为什么不自己制盐啊?你们没有盐矿啊?”

    “什么是盐矿?”

    廖姑心想傻成这样我都不忍心继续套她的话了,可师父交代的任务又不能不完成。

    “盐矿能产盐,就像你们的金矿能挖出金子一样。你们是不是没有盐矿啊?难怪会缺盐,你看我们就不缺啊,我家那边有一座很大的盐矿,我们那的人都不缺盐,天天用盐来腌咸鸭蛋,几文钱就能买一大罐,家里的盐都多到吃不完。”

    这不是她为了套话吹牛的,村里头确实不缺盐,家家户户都有吃不完的盐,村民买盐也都是极低的价。

    阿依一脸的惊奇和羡慕,突然又很失落的低下头,“我们草原没有……”

    “你们真难啊。”廖姑很是同情。

    阿依又傻乎乎点头,还跟她说了这几个月部族的内乱。

    “我阿父说这些事不能告诉外人,但我们是朋友,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我保证不随便乱说。”廖姑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然后阿依就说了部族中人口最少的胡奴部,他们的牛羊得病死得最多,之前又因跟东辽起过冲突,胡奴的成年男子大多战死了,为此胡奴首领很气愤,跟长老顶了好几次嘴。

    “顶嘴又怎么了,我也老跟师父顶嘴。”廖姑不以为然。

    阿依跺脚道:“哎呀!你们大雍人不懂我们草原部族的规矩,长老是神灵的耳朵眼睛,不能得罪。”

    “得罪了又怎的?”廖姑撇嘴,狗屁神灵,都没师父厉害。

    阿依又叹气,“得罪长老就是得罪神灵,会降灾的,听我阿父说以前有部族就因为惹怒了神灵,结果被灭族了。”

    她不想胡奴被灭族,她想嫁的汉子就是胡奴部的,被灭了她还怎么嫁人。

    廖姑:“……”

    虞归晚一面警惕着四周有无危险,一面竖起耳朵听小徒弟是如何瞎胡诌套话的。

    南柏舍有盐矿在庶州已不是秘密,她也没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凭她现在的实力,谁敢觊觎她的东西?

    官府也不行,麒麟城兵变,各州府分成了好几个派别,各自站队,明争暗斗,都没空理这些事。

    也就庶州因为战乱,文武官都忙着自保,无暇顾及其他才在这场乱局中拼得一方安宁,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赵崇提前做了布置,只要东辽没有跨过河渠,府城就乱不了。

    现在她掌控北境军,旁人服气也好,不服也罢,这道命令是赵崇亲自下的,谁也不敢违令。

    大败东辽、生擒主将的消息又传遍庶州,她在百姓中的威望抵得过十个赵崇,战功也不是别人不服气就能掩盖过去的。

    民间都道只要虞归晚坐镇偏关,东辽就休想踏入一步。

    她名下的商铺也没有因为战乱就关门歇业,建在南柏舍的作坊除了刘缕领铁骑杀过来的那两日没开工,其他时间都是正常运作。

    现在更是连夜赶工,大批货物装车运来偏关,阎罗娘的商队已再次出关深入草原,会赶在降雪之前回来。

    拿雪花盐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她也没有全数装进自己的口袋,那些被东辽掠夺过的村庄,在查实之后村民都得了一笔赈银、两头羊和三袋面。

    这些可都是从她的钱库里出,河渠的百姓对她感恩戴德,不少村子还组织村民为她建功德碑。

    偏关的边民更不用说,他们不会忘是谁领军来把东辽人杀了,救他们于水火,又是谁给他们分粮,免他们饿死,麒麟城谁做皇帝跟他们无关,太远了,皇帝顾着披龙袍,哪里会管他们这些边境百姓日子过得如何,当官的也不是好东西,就知道征税,逼得他们走投无路,闹饥荒时家中的老人都饿死了。

    论民心,谈实力,都没人能争过她。

    她在偏关的这些时日,跟河渠的传信就没有端过,这些消息都是陈妇收集了来告诉她的。

    她也计划待偏关的事了结后,留人在南柏舍替她打理家业,她则带幼儿去府城,已经去信着人在府城买院子,先收拾齐备,到时直接住进去。

    闲话少叙,先说眼下。

    知道有大商队,牧民们都围了过来,拿出宝石金子要换盐。

    在虞归晚说没盐可换之后,他们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盐没有,有一些糖、茶叶和干菜。”她让人掀开最后两辆马车的油布,拿下成袋的货,当着牧民的面打开。

    这些都是从南柏舍运过来的,糖有许多种类,还有好几大桶蜂蜜,盖子一揭开,甜腻的蜜糖味就散开窜入牧民的鼻子。

    蜂蜜在庶州都是稀罕物,牧民哪里见过,两眼都放光,直接将手里的宝石塞到虞归晚手里,要换走一桶蜂蜜。

    她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冷酷无情道:“你这些宝石最多能换一小罐。”

    第129章 第 129 章

    商队带的货物较为零散, 在帐篷群的外围摆开来了就像一个小型集市,牧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糖和茶叶是最快卖没的, 堆积起来的珠玉宝石已是要用麻袋装了,牛羊的咩哞声也淹没在人声中,远处的残阳即将隐入地平线,牧民还不肯散去,商队被堵在中间出不得,余下的货物也只能在这里卖,不能再深入草原了。

    幼儿第一次出关,于这些事上也不太懂, 便将虞归晚拉到一边悄声问:“天马上就要黑了, 不回去么?”

    虞归晚看了眼那边跟廖姑玩得正好的阿依,询问幼儿意见,“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就在这边多留几日?喀木六族的地盘还挺大的,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周边还有许多小部族,你不是对这些感兴趣么, 回头我骑马带你四处转转。”

    之前在南柏舍, 因幼儿不想给她添麻烦就极少出门, 难得的几次还是她带着到村外骑马, 小半日就回去了, 连县城都没去。现在有机会,又不用顾忌身份, 正好多走走看看,老是闷在院子里, 时间长了也觉无趣。

    这里离东辽太近,又是关外,幼儿担心会碰上,但转念一想,除非东辽想吞了喀木六族,否则不会派兵到这,再说喀木六族也不是好惹的,岂会容忍东辽跑到家门口来撒野,如此一来,她们留宿几日也并无不安全,便点头同意。

    虞归晚立即就让人去安排——商队要留宿在部族的地盘需征得族中首领或长老的同意才能在附近扎帐篷,也可以租牧民的帐篷,租帐篷相对来说稳妥些,扎实保暖,防风防雨,亦不用担心半夜会被风吹塌。

    若是她自己带商队出来,倒也不必考虑得如此周全,马车上有简易帐篷,找个合适的地方搭起来就能睡觉,但幼儿身娇体弱,过于粗陋的地方多半是睡不惯,虽然幼儿说过自己也在荒郊野岭破庙破村等地方露宿过,并未觉得有什么,但她还是坚持要租几顶舒适的大帐篷,权当富商大贾携美人儿出游了。

    原本挺正经的一件事到她嘴里就与吃喝玩乐、风流韵事挂了钩。

    幼儿哭笑不得,在她手臂上轻拧两下,嗔道:“你啊,正经不了两日就原形毕露了,好歹也是掌军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仔细让人听了去,回头笑话你。”

    “笑话我?”她满不在乎的哼一声,“我不笑话别人就不错了,谁敢笑话我。”

    “是,你最厉害。”幼儿也服她。

    她嘴角不自觉往上翘,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那是自然。”

    天色渐暮,卷来的风愈发凌厉,刀子似的,吹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幼儿裹着面纱还好些,虞归晚只戴了顶大毡帽,连斗篷都没披,窄袖的上衣将她的英姿飒爽展现的淋漓尽致,只是那双眼尾上挑的狭长眸子依旧冷漠,沉沉如死水,也就在看到熟悉且信任的人时才会流露出些许不同。

    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帽带,又捋顺带上的宝石珠串,幼儿说道:“天冷风大,你也该披着斗篷了。”

    “我不冷。”

    “手都凉了还说不冷。”握在掌中跟冰块似的。

    她怕幼儿又念叨个没完,就立马说道:“我一会就拿来披上。”

    那边程伯办事也快,他之前常出关贩货,跟这里的牧民也熟,喀木六族的几个长老和首领也都见过他,对能给自己部族带来好处和过冬货物的大雍人是极热情欢迎的,尤其是今年这个节骨眼,东辽的猖狂已让草原许多部族无法生存下去,要么归顺成为东辽的附庸,为其卖命,要么被灭族或迁徙去别处。

    虞归晚也曾见过喀木六族的长老,只是未交谈过,此时见他们过来,她就将幼儿挡在身后,低声道:“他们之前有路子买到私盐,这会怕是路断了,想找新的,一会你先别说话,先听听看他们要唱什么戏。”

    幼儿也并没有要冒然开口的打算,若是一不小心暴露身份,她自己如何倒不要紧,只别连累了岁岁,现在岁岁的凶名可是传到了关外,都知她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东辽对她恨之入骨,其他部族态度不明,若是让人知道岁岁出关到了这,身边又没带多少人,还不杀过来。

    长老对虞归晚也还有印象,热情邀请她到里面喝酥油茶。

    虞归晚指指那边还在进行的交易,表示自己还抽不开身。

    “见谅。”

    在别人的地盘上,又是来做生意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万事好商量,别人没惹到她,她也不会没事找事非要显摆自己,姿态稍微放低点也不会少块肉。

    穿好几层羊毛袍子的长老臃肿得像一只长毛羊,拄一根玄鸟头的权杖,佝偻着背脊,满头白发编成细小的鞭子,缠着各种宝石和贻贝珍珠,苍老沟壑的脸皱巴巴,唯有那双眼睛还亮堂,却也是精明算计藏于眼后,早已被权势浸染透了的。

    他对虞归晚说道:“你的人跟扎巴说要租帐篷过夜,就是不急着走嘛,今天卖不完,就留到明天,反正你们又不走,我们喀木的牧民还有很多在外放羊没有回来,等他们回来了你还能换更多牛羊和宝石。”

    都说出关一趟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这话不假,别看这些草原牧民住帐篷,茅房都没有,生活习惯粗鄙不堪,看似很穷,但在牧民手中毫无用处的石头到了中原就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他们也知道大雍的商人想要这些,所以族中会有人专门深入草原去挖采,也有的部族领地原就占着许多这样的石头,拿来垒灶都行。

    对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虞归晚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很不识趣,她当然也可以一拳头揍在对方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然后吹笛召傀儡军出关将这里屠杀干净,可就像幼儿之前说的,把人都杀了,干留一块地有什么用,开荒都需要人手,更别说这么大一片草原。

    草原牧民有他们自己的傲骨,也很一根筋,绝对忠诚于自己的部族,让他们背叛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只要他们不死,就会反抗到底,这也就是为什么强悍如东辽,都需要刘卜算用巫蛊之术才能让那些部族青壮为自己出战。

    虞归晚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喀木六族同她并无仇怨,也没有帮东辽侵占偏关,反而在东辽封锁商道那阵还让阎罗娘的商队从他们的地盘悄悄过去,当然,他们也贪,要走了一成的雪花盐。

    她同妙娘交代了几句,又把廖姑叫回来,带上幼儿跟在后面绕过牧民居住的帐篷群,才来到长老住的地方,也是帐篷,不过比牧民的帐篷要大很多,也华丽,里面的空间很大,地面铺着厚厚的毛毡毯,摆放了雕刻精美的矮桌,没有凳子,只堆了几个彩线织的坐垫。

    喀木六族的每一支都有自己的长老,但商玄的才是大长老,地位超然,其他五支的长老和首领都要听他的,权力几乎就集中在他* 一人手里。

    他让虞归晚坐,后者依言,坐到了他的左手边。

    而在他右手边的则是其他五支部族的长老和首领,另有一体格健壮高大的汉子站在他后面,看发饰和颈上戴的项链,还有腰上挎的那把形状怪异的刀,身份应该也不普通。

    坐在后面的程伯微微倾身往前,趁没人注意,小声告诉道:“那人叫扎巴,是商玄的首领。”

    虞归晚了然,难怪。

    酥油茶在河渠也有,还是虞归晚带的头,不过大多数都是做过往商旅的生意,本地百姓还是有些喝不惯,他们更爱喝放了炒米的咸奶茶。

    之前在家做过,她知道幼儿也不爱喝这个,就借着端碗送到嘴边的动作,“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们知道关内来的人喝不太惯,为了能继续交易,也不会强迫客人硬喝。”

    “嗯。”

    幼儿了解过一些草原部族的风俗,有些待客之道很别样,客人若是不按他们的规矩来,他们就会不高兴,认为是客人不喜这里,对他们有敌意云云。

    落座之后幼儿就揭下了面纱,她的容貌符合中原审美,却不是草原认为的美人。

    肤色偏深,深目高鼻,强壮到能扛起大石头,能拎起大斧头哐哐砍的才是草原部族认为的美人,这样的女人在部族中才受欢迎,是草原汉子争着要娶回家的。

    而像幼儿这样病恹恹,弱不禁风的,在草原牧民眼中就是没什么用,就算添上再多嫁妆也很难嫁得出去,所以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只是见她眼生,也不像是常跟商队奔跑的,就多看了两眼,很快就不看了,转过头同虞归晚谈起今天的交易,问她多久会来一趟,又打听关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说你们的皇帝死了,现在还没有新的,”对方一点不委婉也不客气,仿佛这事很平常,同时还表示,“你们要尽快选一个合适的人当皇帝才行,不然会乱,东辽又要打,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都换不到盐了。”

    如此直白的话不会出自那位大长老之口,是虞归晚对面那个大胡子说的。

    程伯又倾身上来耳语,“他是胡奴的首领。”

    第130章 第 130 章

    “咳!”大长老出声打断了说话不过脑子的胡奴首领, 转而对虞归晚歉意道,“我们草原人说话很直接,还请贵客不要介意。”

    虞归晚支起一条腿, 坐姿悠闲随性,手肘搁在膝头,漫不经心转着手上装酥油茶的玛瑙碗。

    那双狭长的眸子透出些许友好的笑意,脸部也不再是冷硬绷紧的表情,而是多了些商人的和气,看上去似是很好说话,却又透着商人的精明,很高深莫测, 让人很难猜测她的真实想法。

    但其实她此刻就只觉得喀木六族财大气粗, 像这样整块的玛瑙,别人得着一块都要当宝贝供起来,他们却凿成碗用来待客,如此张扬,也难怪东辽会惦记他们的金矿。

    她久不出声, 身边跟着的人又都装作没听见各自闲聊,大长老一时拿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 遂敛了神色, 耷拉下眼皮, 显得面容更加苍老, 整个人矮墩墩缩在羊毛袍子里, 更像一只垂垂老矣的长毛羊了。

    她放下玛瑙碗,突地一笑, 道:“哪里哪里,这位好汉说的也没错, 其实我们自己也慌,东辽铁骑都踏过阎罗山了,吓死个人,路上都是逃难的百姓,像我们这种天南地北四处跑着讨生活的更是不敢往这边来,都怕死啊,听说被东辽抓了的人都很惨,我们从中原一路过来,在阎罗山附近就看到好几座人骨山,堆得老高,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臭气熏天,差点把我的人给吓死。”

    她说起路上的所见所闻,将东辽造下的孽描绘成十八层地狱。

    说的也是实情,没有要存心吓唬对方的意思,也用不着夸大事实,之前喀木六族跟东辽起过冲突,部族中有死伤,也有被抓走的族人。

    东辽可不止在偏关垒‘筑京观’,在同喀木六族交界的地方同样有,这对人死后必须天葬以回归神灵怀抱的草原部族来说,‘筑京观’是对神灵的亵渎,更是对死去族人的一种禁锢和诅咒。

    大长老用枯瘦的手抚着权杖上的玄鸟头,显然,虞归晚的话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族人,同时也让他对东辽的恨意更深了。

    其他几个长老脸色也不好,尤其是胡奴的长老和首领。

    无他,只因胡奴群居的地方离东辽最近,胡奴部死伤惨重,且被抓走的皆是族中年轻的男女,小孩更是直接被屠杀,就剩下老人,今年病死的牛羊又多,也没有商队能换盐,胡奴部能不能撑过草原漫长的冬季都难说。

    而商玄作为六族中最强盛的一支,不仅有金矿,还有渠道弄到盐巴,所以族人并不如其他五□□样缺盐,而且就算有牛羊病死,他们也还是有大批牛羊可以同商队换取过冬的货物,这让其他五支十分嫉妒,内部已是有些分化了,不如先前团结。

    这些信息并非虞归晚提前获知,也就是刚才在外面廖姑从阿依嘴里套出来的。

    这个天真的草原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被套话了,她只是蹲在地上跟自己新认识的朋友诉苦,说她阿父最近在忧愁的事。

    虞归晚就从这些话里分析得出的以上结果。

    “东辽越来越猖狂了,”玄鸟头的权杖被重重往地面一嗑,砸着厚重的毛毡毯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截了商道,想逼我们和他们的商队交易,可他们的商队带来的货物远不如你们大雍人的好,价钱又高,我们的族人不愿意交换,他们也没有我们想要的货。”

    残阳隐入地平线,天骤然黑下来。

    帐篷外点起了篝火堆,商队的人被热情好客的牧民拉到中间手挽手跳舞,还给他们分烤全羊、手扒肉吃。

    商队也将从关内带出来的干粮等物拿出来同牧民共享,这些不属于交易的货物,牧民也从未见过,吃完了还知道拿东西去跟商队换。

    “这个不交易。”

    妙娘再次拒绝了一个想要拿大牛角跟她换糖饼吃的牧民,见牧民腿边挨着个三头身的圆脸小女孩,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扑闪扑闪的,含着手指头上的糖渍看她,见她看过来了又羞涩的低下头躲在大人身后,从腿缝偷偷露出半张红扑扑的脸蛋,笑得很腼腆。

    她从随身的荷包掏出几粒夹心的软糖,这是村里作坊新出的新货,光是供给村民都不够,还没有往外卖过,几日前家里边又送来一批货,这些夹心软糖是陈妇让人特意带过来的,主子不爱吃,嫌它又甜又粘牙。

    “过来,”她朝躲起来偷看的小女孩招招手,等小女孩被大人从腿后面拽出来了,她就半蹲下将软糖放到女孩的手心,“拿去吃吧,我家那边的孩子都爱吃这个糖。”

    小女孩的母亲还是把大牛角塞给她,见她还是不要,还着急的用关外话咭咭呱呱一通说,然后将大牛角放到她脚边就跑了。

    噗——

    不知何时出关并混入商队的阎罗娘抱着从牧民那里诓来的马奶酒,脸上促狭的笑还没有收回去,见妙娘捡起脚边的大牛角,她还笑得更欢,就差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

    “噗哈哈哈哈……”

    妙娘对着草原的满天星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种人,提着大牛角转身就要走。

    “喂,”阎罗娘叫住她,在她不耐烦的瞪视下还一脸的幸灾乐祸,“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大牛角你最好现在就给人家还回去,否则啊……”故意停在这,吊足了胃口。

    妙娘皱眉,直觉这个大牛角是个烫手山芋,“怎?”

    阎罗娘啧啧两声,“你好歹也带队出关那么多次,也该知道些的啊,怎么这种东西也敢要,不怕被扣在这里回不去啊。”

    “你废什么话。”妙娘真想照着那张欠揍的脸扇过去。

    “哟——”

    不会留下供这种人消遣的妙娘这次非常果断转身,大步离开。

    阎罗娘仰头喝了口马奶嘴,一抹嘴,看着妙娘离开的窈窕背影舔唇,笑得更加玩味。

    在喀木六族的习俗里,牛角是聘礼,收下了就代表要做嫁给别人做媳妇。

    在帐篷里的虞归晚还不知道自己的人在外边又招了什么事,有人往她这桌端来了一大盆手扒肉和半只烤羊,还有一些稞麦做的薄饼,坐她对面的老家伙都在用嵌了宝石的匕首割烤羊吃。

    她也抽出一柄短刀,铜制的,样式精巧,只有一指宽、三四寸长,随身携带专为吃肉用。

    她细细割下最嫩那块肉放到稞麦饼上卷好递给旁边的幼儿,又转头吩咐程伯出去拿些酱料进来。

    这些也是今天交易的货物之一,光是辣味酱就有十几种,麻辣、香辣、酸辣、咸辣等等,密封在黑色的坛子里,做为样货的那坛早已被围上来的牧民瓜分干净。

    因他们发现这种辣到人肚子着火的酱也有咸味,商队的人告诉他们这里面确实加了盐,所以要换酱料的牧民尤其多,仅剩两三坛,是留着商队自己吃的。

    同辣酱一起带进来的还有大碗的羊汤,是妙娘她们架锅熬煮的,幼儿喝不惯酥油茶,也不怎么吃辣酱,奶白的羊汤专为她准备。

    廖姑也跟着蹭了一碗,还笑嘻嘻跑出去将阿依拽进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两个小姑娘坐在角落一边吃一边叽叽咕咕说草原上的趣事。

    几个长老往这边瞥了好几眼,站在大长老后面的扎巴更是几次想过来,却被大长老拦住,摇了摇头。

    这老家伙已经表示想跟虞归晚做私盐交易,只要她能给喀木六族提供足够的盐巴,珠玉宝石金子都可以论车换取,并且她的商队想要深入草原做生意,喀木六族还会派人护送。

    这样的好事换以前她或许会考虑,但是现在,“据我所知,你们有渠道可以换盐,东辽之前是占了偏关,又截了商道,但仍有商队会从别的地方出关。”

    大长老微讪,没料到她还能知道这事。

    胡奴首领几次想开口,都被胡奴长老瞪下去。

    虞归晚一边割烤羊肉一边观察对面几人,脸色各异,而愤怒和不甘尤为明显的就是胡奴首领,他一刀一刀用力划拉烤羊肉,骨头连肉扒下来放嘴里狠劲嚼,鼻孔重重喷气表达着不满。

    幼儿往她这边靠,当着人家的面小声道:“怎么会选这样的人当首领,太沉不住气了。”

    虞归晚又卷好了一个饼给她,才用小刀挑了块肉蘸上辣酱放入自己嘴中,同样小声道:“你看他那个块头,部族首领靠强壮和蛮力胜任,长老才是一族的智囊。”

    “难怪,”幼儿捧着饼小口咬,“可以让咱们的人跟他多接触接触。”

    “嗯。”

    过了会,幼儿吃完最后一口饼,拿起帕子擦手。

    “饱了?”虞归晚又割下一块肉,“才吃两张饼,在家你都能吃五张。”

    幼儿斜睨她,“水土不服,吃不下了。”

    从来没有吃过五张饼,这人尽胡扯,跟别人胡扯瞎忽悠也就罢,还侃起她来了,真是皮痒欠打。

    虞归晚低头笑了下。

    第131章 第 131 章

    酒足饭饱, 虞归晚也拒绝了商玄长老的提议,表示自己只是普通的商人,并没有通天的本事能弄到盐, 贩卖私盐可是大罪,她上有老下有小,实是不敢做这样的买卖。

    同时她也希望今夜的谈话别传出这帐篷,人多眼杂,保不齐就会传到别人耳朵里,那她可就麻烦了。

    她如此谨小慎微,倒让商玄大长老不好再继续下去。

    其实最近出关的商队,只要经过喀木六族, 长老们都会请进来问一问有没有能弄到盐巴的, 虞归晚的商队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等虞归晚带人离开了帐篷,身后一直没说话的扎巴才愁眉苦脸道:“已经问过不少于十支商队,都不愿意换盐给我们,他们明明就有盐, 族人入关在镇上都看见了,比之前还多, 放在商铺的斗柜里, 价钱又低, 就是不肯卖给我们, 这些大雍人太狡诈了。”

    说到最后扎巴也变得气愤起来, 垂在身侧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本来能从那支神秘商队换到足够族人冬季所需的雪花盐,可东辽跟大雍打得激烈时那支商队就消失了几个月, 再没有出现。

    不久前才露面,却也是不肯再换盐给他们, 因为东辽被打败了,还败得灰溜溜,商道被大雍夺回,商队能正常出关做买卖。

    大长老满是岁月沟壑的脸上闪过忧思,他拄着权杖慢慢起身,耷拉的眼皮下,目光扫过矮桌上仅剩一点底的辣酱。

    对方不仅没有同意换盐,连这种口味辛辣过瘾的酱也不肯多换,只有这一批,下次再来就不知是什么货物了。

    长叹一声,大长老问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纳措战败,东辽王都那边有没有消息?”

    “现在还没有,但听说大雍要用纳措和蔑古雄跟东辽谈判,镇守在偏关的大雍军队也增多了,就是原来东辽大营那块地方没法靠近,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长老,我们打听大雍和东辽的事干什么,跟我们又没关系。”

    “我们部族夹在他们中间,怎么没关系?东辽要是胜了,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输了,对我们也未必就是好事,偏关要还是赵崇镇守,倒也不怕,现在换成之前听都没听到过的虞家军,掌军的人是什么来历我们都不知道,她要跟东辽谈判,肯定会先解决了我们部族,现在不给我们换盐就是下马威。”

    扎巴似懂非懂,大长老也没有再多说,只是佝偻着背脊走到账篷外,看围着篝火堆载歌载舞的牧民,目光触到商队借宿的那几个帐篷,又是一叹。

    这边,虞归晚将今晚住的帐篷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又让人从马车搬下毯子和睡袋,将草原部族中独有的矮床整得十分暖和舒适。

    幼儿坐在角落的胡椅上,支着下巴看她忙进忙出,不是她懒得动不帮忙,是岁岁不让她做。

    “弄好了,”铺完床,虞归晚直起腰拍拍手,回头冲幼儿招手,“过来睡觉,骑了半日的骆驼,骨头架子都给你颠散了。”

    “哪有你说的这般,我又不是纸糊的。”幼儿起身解披风。

    外头还热闹着,方才过来时就瞧见那篝火堆了,夜空又挂着满天繁星,幼儿将解了一半的披风又理回去,跟虞归晚说想出去走走。

    虞归晚先是掀开账篷的门帘探头四下看了看,夜里有些风,却也无碍,只是,“现在外头比白天还冷,你多加件衣裳再出去。”

    她自己就还是夹层棉的窄袖衣裤,并不觉得冷,但出去前幼儿还是给她披了狐狸毛的斗篷。

    作为客人,她们并不能随便走,只是活动在篝火堆附近,远远站着看牧民拍鼓跳舞,几个年老的牧民还拉马头琴。

    一派祥和。

    不管关内的百姓还是关外的牧民,他们都只是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有粮食能填饱肚子,无需受谁的奴役,这样朴实无华的愿望不该被战乱毁掉。

    听着琴声,虞归晚仰头看璀璨的星河。

    也只有在这样的旷野之上才能看到如银色瀑布那般延伸至天际的繁星,而在她所熟悉的末世,活人根本不知道星星长什么样,浓重的灰雾压下来,视线所及全是灰色的冰冷,地基修建在地底,天黑之后地面上就只有丧尸的怒吼和无尽的黑暗,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根本不敢踏出基地一步。

    繁星对末世的人来说是奢侈的。

    她想要一个跟末世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她的刀极少会在这个时代刺入得彻底,像刘卜算这种货色,要是放在末世,她半点都不会犹豫,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杀了对方,就算要交换利益,她也会提着刘卜算的人头去换。

    喀木六族也可以用武力让他们归顺,可在考虑过后还是采纳了幼儿的建议,先礼后兵,并不是她怕起冲突,她只是不想破坏了普通人的宁静祥和,这些牧民终究无辜,不该惨死在刀下。

    不该?

    没想到这两个字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虞归晚低头笑得有些讽刺。

    幼儿将她晾在外的手拉过去握住,替她暖一暖,“怎么了?”

    她觉得这几日岁岁的情绪有些不对。

    “没,”虞归晚不耐烦天天想这些事,宰幼儿蹙眉疑惑时她勾起唇角,凑到耳边低语,“我只是在可惜出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夏季,我们可以到外面没人的地方……”

    后面半句话让幼儿的两只玉耳红如鸽血。

    细算来她们也有很长时间没有亲近了,一是幼儿受伤又中蛊毒,身体没养好,虞归晚也不敢引她做那些事,二是自己也忙,天天往外跑,半夜三更才回来,幼儿都睡下了,总不好再将人摇醒。

    幼儿拧了她两下,“在别人的地盘上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我日日都想,又不是来了这才想。”她大方表达自己的需求,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食髓知味,一旦开了荤,这就是极美妙的事,她不觉得有何不能提,有何羞耻,不过幼儿脸皮薄,以前在家都是一边红着脸一边取悦她,那模样光看着也能让她兴奋。

    她在幼儿掌心抠了一下,“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帐篷。”

    篝火的光亮映衬下,她直勾勾看着幼儿,眼底的欲望一点都没含蓄,幼儿那颗早已填满了她的心被缠绕着,只能由着她牵引,生死都在她手。

    密不透风的帐篷内,铺了软厚毯子的矮床,虞归晚一条肌理分明又有力的小腿搭在外面,脚趾藏进火红的狐狸毛中。

    她的手肘撑着床,半起身追着幼儿的朱唇索吻,又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敞开的衣领下,发梢躺进锁骨的凹陷处,很快就被一双青葱似的手扫开。

    “嗯——”拖长的鼻音回荡在四周,她看着帐顶,眼神涣散的喘息,还不忘提醒幼儿,“别咬破,流血……对你不好……”

    幼儿的动作一顿,想起之前她划破掌心滴血为自己解蛊毒,有一晚她趁岁岁睡着,偷偷拆开手掌缠着的药想看伤口深不深,可那里完好如初,连道疤痕都没有。

    再往前,岁岁缠着她要时,不管下手是轻还是重,岁岁都会在她要咬时万分紧张的说不要咬破,不要流血。

    她以为是岁岁怕痛,当时只顾着疼惜,哪里能细想那么多,现在想来,分明是岁岁的身体有蹊跷,又不想让她知道,又怕伤害到她。

    正是紧要关头,突然停下来了让虞归晚拢了下眉头,抬腿蹭着幼儿的腰,催促她快点。

    幼儿收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猜测,专心取悦身下的人。

    灯影投在毛毡上的影子颠颠倒倒,很快下面那个影子就起来翻了身,跪着趴下,那双能一下拧断别人脖子的手将毛毯抓出一道道褶子,扣在耳上的宝石叮叮当当全掉地上。

    账外的喧闹让幼儿格外紧张,总担心会有人突然掀开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她扯过一件外衣挡住虞归晚露出的腰腿。

    虞归晚嫌累赘,挥开。

    “会冷,岁岁听话。”幼儿极有耐心的柔声哄着。

    帐内有暖炉,却也是有些冷的。

    虞归晚先摸了摸她的手臂,皱眉,随后双腿勾住幼儿的腰将人带倒,柔软的毛毯把她俩都裹在里面,挡住了所有寒冷和光亮。

    昏暗中,两人呼吸愈发清晰急促。

    灼热的气息一浪高过一浪,已经尽兴过两次的虞归晚却没有着急要第三次,而是抓着幼儿的手指凑到嘴边,挨个咬过那粉嫩圆润的指头。

    幼儿脸颊发烧,手指动了动,“你真是愈发像六花了,抓到什么都要啃两口。”

    她这双手刚才做了什么,岁岁不知道?偏要这样折腾她才甘心,促狭鬼。

    虞归晚摸索过去亲她,“要像也是它像我。”

    这样说好像也不对,她又不是狼。

    扑哧——

    幼儿没忍住笑出声,收回手将掌心贴在她的胸口,道:“今夜到这就睡了吧?明日还得早起,又是在关外,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砰砰跳,七上八下的。”

    第132章 第 132 章

    虞归晚紧紧贴住她,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被欲/望侵蚀的身体已是滚烫,灵巧的舌游走在幼儿的颈侧和耳后, 木着脸,但语气中夹带一丝受挫后的委屈,道:“你的心不是因为我七上八下?我这样在你身下你都没有感觉,还想着其他?你是厌倦我了?”

    她如此示弱且委屈巴巴的样子实是不多见,冷不丁这样,倒把幼儿惊着了,美眸睁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只是虞归晚看不见, 还在等着幼儿回答。

    方才幼儿确是有些心不在焉,但绝不是她口中的厌倦,立刻就急道:“这话怎说?天地良心,我何时厌倦了你,我……”平日里断不会出口的话此时在嘴边囫囵转了两圈才顶着双颊的红霞倾倒出来哄人, “我一心都扑在你身上了,为你的一句话我都能立即去死, 没了这一世, 下一世, 再下一世我还要与你心意相通, 我都恨不得将你绑在身边, 哪里都去不成,你还说这样没有良心的话, 就是存心怄我。”

    虞归晚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实是说不过她, 就算知道她方才有些出神,现下也不知如何反驳,她郁闷的翻了翻眼睛,转过身抱住双肩自己生气去了。

    毛毯下一片漆黑,幼儿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伸手过去摸她。

    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蜷缩成一团,背对自己生闷气,让她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疼,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细语唤着,“岁岁?都是我不好,不该这种时候不专心,没让你尽兴,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岁岁……”

    她摇了摇虞归晚故意缩起来的肩膀,又将自己贴上去,柔软的触感和温暖让虞归晚禁不住颤抖,呼吸也难以维持平稳,她倏地转过身,一头埋进去,使劲蹭了蹭才找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窝在幼儿怀里。

    “哄我。”

    她观察过村里的一些年轻夫妻,一方惹另一方生气后就会紧挨着去哄,她也哄过幼儿,只是方式略有不同,她喜欢直接点的,床、浴桶、暖炕、后花园没人的墙角都是很好的哄人场所,幼儿每次都红着脸被她拉过去,又红着脸万分紧张的要她。

    虞归晚是会直接表达自己需求的一个人,从不藏着掖着,想要幼儿哄自己,那就是要哄,不哄今夜就过不去。

    幼儿瞧着她这般小孩子的动作,哭笑不得。

    还能怎么着?到底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今夜若是不哄好,也不知这个难得会将委屈表露如此明显的人会不会接连几天都闷声不吭,再不理自己,那自己岂不是罪孽深重,竟将岁岁伤到这个地步。

    “我知错了,勾出了你的火又不让你尽兴,”就算是岁岁先挑衅的这个时候也千万不能说,幼儿深谙此道,遂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对错与否都是自己的错,万不能去争辩,“又不专心,惹你伤心了,还要你说了才知道错,才知道哄,我真是蠢笨。可我并非有意,只是头次出关,又是在喀木六族的地盘上,又有东辽虎视眈眈,总担心会有人识破你的身份,若你陷入危险,我……我……我看不得你受一点半点的伤,那次你划破手掌替我解蛊毒,看着你的手流血,我这心就像被捅了一刀,疼得很,这样的情急之下,我又如何能摒除忧心只与你做肌肤之亲,那我岂不成了色欲熏心之徒,置你的安危不顾,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你。”

    她这一番情深意切,眼圈都红了,声音哽咽。

    虞归晚最见不得她哭,只要她一流泪,自己也跟着难受,此时她已是将方才那丁点委屈抛到脑后,在幼儿怀中抬头,“我逗你玩的,怎的就哭了,我又没说你有错,是我错了行不行,你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在黑暗中伸手往幼儿脸上摸索,指尖触到的地方都是干燥的,没有湿意,她略松了口气,还好没流下泪,否则罪该万死的就是自己。

    “不生气了?”幼儿抱紧她。

    这人在外面要忙多少棘手的事,现在肩上又担着整个庶州的安危,这本不是她的责任,却也阴差阳错走到了这一步。

    虞家军的名号经由商队的传播,已传遍庶州,百姓都称赞,她现在是水涨船高,想撂挑子不干都难,庶州的百姓,还有她手底下的人,总不能说扔下就扔下。

    别看现在东辽败退了,但谁也不知道东辽会不会再卷土重来,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偏关事了,也还有麒麟城,就算不帮赵祯,景宁侯一党也不会甘心庶州落在她手里,赵崇不再掌军,这把火势必会烧到她身上,到时又是一场硬仗。

    这么多事压在她一个人肩上,自己能帮的又有限,现在哪里又舍得让她自责。

    论拿捏,到底还是幼儿棋高一招。

    虞归晚于这些事上不太通,倒不是她迟钝,而是过往的生存经验养成的习惯,她习惯了直来直去,靠拳头说话。

    谁的拳头硬谁就横,软招没有用,丧尸又不会因为谁温柔体贴,足智多谋就不下嘴去咬,病毒也不会因为谁布局得当就不侵入身体,不让这个人变异。

    她倒也没有真生气,说那话实则也是跟幼儿逗趣的,但貌似适得其反?

    百年难得一见的反思了下,自己好像真不适合跟人开玩笑。

    她在幼儿温暖的怀抱中叹了口气,颇为惆怅道:“本来还想让你哄我,现在反过来了。”

    幼儿抿唇笑,声音悦耳动听,“好,我哄你。”

    “无缘无故的,哄我做什么,显得我矫情。”她生平最讨厌矫情。

    幼儿听不得她这样说自己,立刻道:“我做了错事,扰了你的兴致,理应哄你,何来你矫情一说?”

    虞归晚想了想,实诚道:“也没有扰我兴致,我也尽兴了的。”

    身体最真实的反应骗不了人,且在这样四处都充满危机的紧张氛围下,她更有兴致,那丝丝缕缕从尾椎骨攀附上来的酥麻,在方才就险些要了她的命,失神时她还在想,自己有一天真会死在幼儿身下,但幼儿每次都会软趴趴倒在她怀里,喘息着娇声说: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到底谁要谁的命?

    她翘起嘴角,心情颇好。

    两人朝夕相伴这么久,幼儿能清楚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这时就知她心情确实好了,自己又想弥补过错,便主动寻着那处隐秘。

    虞归晚本来还在想别的事,也没防着幼儿竟然会主动,就忍不住颤抖起来,毛毯闷住她突然起来的叫声,没让这样令人遐想的声音传到账篷外。

    两人在里头缠绕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毯子就被虞归晚挥手掀开。

    帐篷中间烧着炭炉,关外没有炭,草原部族一般都用晒干的牛粪引火,这炭连炉子都是商队带出来的,也会同牧民交易,尤其到了冬季,炭的需求量更大,之前有商队专门从运木炭到关外贩卖,价钱比在关内贵好些,也照样不够卖。

    烧了炭,帐内并不会很冷。

    但到了深夜,外头也开始寒风呼啸,吓人起来。

    火红的披风盖在虞归晚腰上,尾部拖拽到地面,柔软的狐狸毛随之晃动摇摆,颤颤颠颠,过了很久才踏下来,软软趴着,即使再动也是极细微的。

    幼儿的主动让虞归晚兴致大起,发出连她自己都觉得十分陌生的声音,都顾不得是否会被传出去,即使传了也无妨,周边几个帐篷住的都是她的人,听到了也不会乱说,她跟幼儿的关系在这些心腹面前也不是秘密。

    她抱着幼儿,由她将脑袋枕在自己肩上,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幼儿柔顺的长发。

    本该由幼儿问她的话,现在反过来是她问:“还行么?”

    她执起幼儿的手腕,用指腹轻轻揉摁腕关节。

    幼儿双唇红如血,侧头吻着她耳后的温润,声音细得像猫儿叫,“嗯……无妨的,可让你尽兴了?”

    天冷,衣服穿得多,倒也不用担心留在脖颈的痕迹被人看了去,虽然虞归晚从未在意过这些,但幼儿事事为她考虑周全,平日都不* 会让这些痕迹留在显眼处,别人怕她,不敢当面议论,背后指不定怎么编排,幼儿就是听不得别人拿那些污言秽语说她。

    虞归晚低头同她咬耳朵,“方才那一刻,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嗯?”她也为之失神了许久,哪里还顾得上猜测其他。

    虞归晚在幼儿的耳朵上使坏,叼住那枚珍珠耳饰不肯松口,含糊道:“我想的竟是,即使你现在要杀我,我也不忍还手了。”

    幼儿哪里受得了她这般挑逗,轻嘤出声,眉间拢起淡淡的情/色。

    “岁岁……”这人怕是不知,自己才是甘愿死在她身上的那个,无需任何扮媚勾引,只是最情动最真切的表现就足以让她失去理智,“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勾人,我都……”

    最后几个字以极低的暧昧声落入虞归晚的耳朵。

    第133章 第 133 章

    另一个帐篷, 妙娘也没有睡。

    她爷爷和佟叔奉主子的命拿了几坛辣酱去找胡奴首领,其他人也各有任务,主子没给她下指令, 她就在帐篷里守着今日还没有交易完的货物,还有从牧民那里换来的金玉宝石,成箱成袋堆放在角落。

    没跟商队一块走的六花不知从哪溜进来,这会正趴在那箱金子上呼呼大睡,被惊吓到的羊群还在外头咩咩叫。

    灯火摇曳,她抬头看见进来的是廖姑,才将举起对准帐帘的弓箭放下,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而打盹的六花只抖了两下耳朵, 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廖姑使坏冲它的脸吹两口气, 扰得六花烦躁的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挡住脸,将头埋进里面继续呼呼大睡。

    廖姑又揪它耳朵,玩够了才跑过去挨着妙娘坐下,拿起她刚才用小石头磨利的铁箭摆弄着看,百般无聊道:“阿依硬拉我到她家的帐篷去, 她娘又煮酥油茶给我喝,我现在一肚子酥油茶, 撑得慌, 哪睡得着, 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都有事出去了。”妙娘改为擦拭弯弓。

    这是主子特意请了厉害的匠人专做的弓, 与常见的弓不同, 这是主子自己画的图纸,匠人照做出来的, 弓胎用的是上等好木,贴了牛角, 弓弦也比寻常的要耐用,箭羽用的是鹰羽,箭簇是精铁,共配了二十支。

    她、廖姑和陈妇各有一把,平日里极爱惜,河渠卫所营那些军汉见了都羡慕得眼红,厚着脸皮求到主子那里,怂恿蒙副统领跟主子要弓箭图纸,要是要到了,就是没钱请匠人赶制,拨到南柏舍的两千人吃喝拉撒还都是主子自掏腰包,朝廷压根没有往庶州发饷银,更别说制那等精良的弓箭了。

    要没有主子,河渠早落入东辽手里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太平。

    陈妇来信说现在很多人想迁居南柏舍,不让进去就在村子周边搭屋子,好在这些人都老实,只是想求得安稳,也都是勤勤恳恳做事过日子的,每日早早就来到村口排队等着里头管事的出来招干活的短工,工钱和饭食都管,谁不想在这个世道有一份这样的活计能养活一家老小。

    想远了,妙娘放下弓,道:“主子只让你套话,可没让你真同那个草原姑娘处交情,咱们在这待两日就走了的,日后再见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但总归是他们为下,主子为上,你可别因为她现在同你交好,就偏帮她。”

    她这苦口婆心的讲大道理让廖姑笑得倒在床上抱着肚子打滚,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有这般想法,觉得我会帮外人去坏师父的大事,我跟阿依才认识多久,怎么可能会有交情,我傻了么,平白无故帮外人。”

    笑够了她才坐起来,盘腿撑腮等着妙娘的下文。

    妙娘伸出手指往她光溜溜的脑门上一点,直把她点得像不倒翁似的摇摆才罢休,道:“还不是因为你将长阴公主从东辽大营救出来,你可知主子并不想救她,是想让她和九王爷一同埋在敌营的,后来救了九王爷是因为主子另有打算,可长阴公主这样的烫手山芋,主子是万万不想再接手的,偏你这个小不点将人救出来,不是心软是什么?你虽跟着主子学武,但年岁终究小,我就怕你耳根子软,经不住别人装装可怜,今日那个阿依,她可曾同你说过草原缺盐,想让你跟主子求求情,换些盐给她的族人?”

    廖姑倒也实诚,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是了,”妙娘警惕着外边有无人偷听,压低声音继续道,“主子为何不同他们换盐,这可是关乎今后是否动兵的紧要。”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也真是,太低瞧了人,难不成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蠢的?好赖都分不清?我也是独自带商队出过关的,没你想的那么笨,我那也不是救赵祯,是为了还她的情,就算师父想留下她,我还不同意呢,赵祯这个心眼子多,成天想着怎么算计师父和幼儿姐,我不喜欢她,不过是让阎罗娘找个地方给她养伤,养好了她爱去哪就去哪,我才不管,师父更不会管,反正只别出现在师父跟前,否则不等师父动手,我先杀了她。”

    说到最后廖姑还咬牙狠狠握拳,跟了师父这么长时间,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拿弹弓打盗匪的小姑娘了。

    赵祯还是被带回偏关小镇养伤了,不过并未安置在衙门院子,而是另寻了一处地方,又托阎罗娘找了两个人照顾,伤好了就会让她离开,就连幼儿都不知道这事。

    妙娘知道归知道,却也没有多言,这事主子必定是知情的,没管,应该是默许了廖姑这样做,她倒也不是说廖姑这样做不对,只是好意提醒,毕竟像赵祯那样的人,杀了麻烦,留着更麻烦。

    “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她话锋一转,“只是阎罗娘那种人,你以后离她远点,别让她带坏了你。”

    想起这些日自己莫名其妙的遭遇,妙娘就恨得咬牙切齿,若阎罗娘在眼前,必定要被她一箭射穿。

    听出她话语的嫌弃,廖姑好奇问道:“这是为何?她这人虽是山匪,但也算讲义气,身手又好,对关外的事情又熟悉,手底下又有人马,能帮师父不少忙的。”

    她列举的这些都是事实,妙娘也没有要否掉的意思,只是蹙眉恼道:“她为人不正派,成天勾男引女,专做勾栏姿态,你跟她走近能学什么好,以后还是离她那种人远点。”

    廖姑想了想,确实,阎罗娘那个人是有些浪/荡,当然,这个词是师父说的,师父气不顺时阎罗娘总撞刀口上,师父就会骂她浪/荡,什么难听说什么,阎罗娘也不生气,反倒乐呵呵让师父多骂几句,看着确实像个脑子有病的。

    “可前两日她还答应教我练枪戟,师父也同意她教我。”

    “……让主子另外给你找个会使长枪长戟的高手。”

    “没有了啊,师父习惯用短刀,练的也是杀招,师父说正统的功夫她教不了我,让我找阎罗娘学。”

    “那娘儿们的武功也不见得多正派。”妙娘气哼哼道。

    灯火又摇曳,阎罗娘人还没进来,银铃似的话声倒是先传进来了。

    “哟!谁在背后说老娘坏话。”

    门帘一掀,她钻进来,解下斗篷后露出曼妙的身姿。

    这样大冷的天,她里面竟然就只穿了一件桃红的单衣,也不知干什么去了,乌黑的长发还带着水汽,披在脑后,瀑布似的垂下去。

    她足下生风,三两下就窜到两人中间,一屁股坐下去,极轻佻的用手指抬起廖姑的下巴,往她脸上吹气,媚笑道:“小丫头片子,皮肤就是滑嫩,经得住这关外草原的冷风,啧啧啧……”

    廖姑受不了,抖下一身的鸡皮疙瘩,挥开她的手,起身挑开有两丈远,一边嫌弃的搓手臂一边说道:“你真真吓死个人,师父骂你浪/荡都是轻的,你有胆子也冲师父伸手,去摸师父的脸。”

    白天杀人,晚上睡人的阎罗娘是个拥有两幅面孔的奇女子,她故意往妙娘身上靠,使巧劲儿招数困住妙娘不让走,娇笑连连。

    怕死她这种笑声的廖姑又抖了抖。

    阎罗娘笑得更欢,指着廖姑说道:“你这个心眼子多的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让我去惹虞归晚,想让我死啊。小没良心的,那日在东辽大营门口是谁帮的你,才过去多久你就忘恩负义,要引我去跳坑,我才不上当。”

    挣扎了半天的妙娘终于将她这个狗皮膏药给撕下来丢地上,立马站起来跳开,气得破口大骂:“阎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拿你那个脏手碰我!你碰过多少野男人了!谁知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以后不要随便碰我!再乱动手动脚,我杀了你!”

    对这些事还很懵懂的廖姑目瞪口呆,目光在她俩之间来回转。

    “你们……”

    廖姑的脑袋瓜总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师父和幼儿姐,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之前她问葛大娘,葛大娘说她年纪还小,不该知道这些事,等她长大了自会明白。

    被廖姑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妙娘莫名心虚,撇开脸。

    阎罗娘趴在那笑得不行,还不忘冲妙娘抛媚眼,道:“你看老娘这副样子,还不知道刚才干什么去了?明知故问。”

    妙娘跑过去捂住廖姑的耳朵,怕她听到那些污言秽语,又冲阎罗娘气道:“你这个人还要不要脸,廖姑才多大,你就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东西,你出去,别在这惹人厌,出了这地方,你想怎么浪就怎么浪,主子不管你,我更不会多余管,只求你别来带坏了廖姑。”

    她一通说下来,显然是被阎罗娘气狠了。

    阎罗娘敛了那不正经,站起身来,冷笑道:“我哪里惹到妙姑奶奶了,让你这么大火气,竟是连一句好话都没有。”

    第134章 第 134 章

    这番冷声质问堵得妙娘哑口无言。

    阎罗娘床上床下两副面孔又不是今天才见, 在南柏舍时就知道了,那些但凡经不住勾搭的哪个没被阎罗娘拉上过床,就连村里的好些个守寡的妇人都被她上手调戏过, 闹得太过了有人告到幼儿那里。

    为此主子还警告过她,让她收敛些,别那么没皮没脸将那不正经的风气在村里乱传,她倒也真收敛过一阵,也就是那阵没事了才频繁骚扰妙娘,骑墙头、趴窗户、揭瓦片偷看,俨然一个下流胚子,惹得妙娘拿大扫帚赶了她好几里地。

    不过就是个脸皮厚又不正经的人, 自己为何会被激怒?

    妙娘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又不想这个时候露怯,让阎罗娘逮住把柄,以后更加肆无忌惮, 便挺直腰背,强装镇定, 一言不发, 逐客的意图明显。

    气得阎罗娘狠狠将斗篷扯下来掷到地上, 只留那身单薄的桃红衣裙, “今夜不把话说清楚, 老娘就不走了,打老娘到南柏舍的第一日起你就瞧不顺眼, 横眉冷对的,什么意思!我百般跟你示好, 你却避如蛇蝎,要嫌我不干净,你早说啊!那夜又为何缠着我,现在翻脸不认人,论狠心,你是第一!”

    廖姑扒开妙娘的手,瞪圆了双眼,拔高了声喊:“你们背着我师父都干了什么?!”

    这虎丫头,不说装没听见,还大声嚷嚷,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么!

    妙娘干脆连她的嘴也一并捂住,随后怒瞪阎罗娘,心急慌乱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缠过你!”

    她从未对阎罗娘有过那样的心思,又何来缠人一说,她这辈子就是剃头当姑子去,也不会同这样的人沾惹上关系,阎罗娘分明就是蓄意污蔑。

    “没有么?”阎罗娘又是一声冷笑,随即伸手进衣服里,从胸口的地方掏出一根红线绳,一枚质地不算好的平安扣被她握在掌心,“那你看这是什么?不就是那夜你圈在我脚腕上的?我跟得了宝贝似的贴身戴着,今日在我房里还想让你看见,好歹记起来,可你倒好,一句不听就嚷着要杀我,说我调戏你,咱们俩到底谁调戏谁!你当老娘喜欢女的?还不是被你带的!你现在倒不承认了!”

    看到那枚平安扣,妙娘就下意识摸想向自己的颈,可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双双离世,只给她留了这枚平安扣,她从小戴着随爷爷走南闯北,未曾丢过。

    几月前村里事多,主子分/身乏术,她也跟着忙得脚打后脑勺,等回过神了才发现一直戴着的平安扣不见了,她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以为是出门时在路上丢了,怕是被人捡了去,找不回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阎罗娘这里。

    “我的平安扣怎么会在你手上?!”她伸手就要夺。

    阎罗娘一收手,闪身到旁边,哼了声,“妙姑奶奶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与我有过的一夜风流,又将此物留下做为定情之物,我巴巴的戴着,哪知道您翻脸无情。”

    越说越不像话,妙娘将还想留在帐内听的廖姑推到外边,催促道:“夜深了,你赶紧回去睡觉,不要再出来了。”

    廖姑不太情愿,扭头求道:“别啊别啊,我还想再听听你们到底什么事啊。”

    “你个小孩听这些做什么,快回去睡觉,不听话我可告诉主子去。”妙娘搬出虞归晚来吓唬她。

    廖姑这个小滑头,也就虞归晚能镇得住她。

    她果然耷拉下双肩,垂头丧气,带着十分的不甘心频频回头,“真不能再听一会子?我保证不乱说,你就让我再听一下呗?要不你告诉我也成,你跟阎罗娘到底怎么回事,明日师父要问起,我也好替你遮掩啊。”

    “胡说,主子好端端的怎会问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别耍心眼子,回去睡觉。”

    廖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妙娘站在帐篷前看着她进了隔壁那个帐篷,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去,却不知刚进去的廖姑立马探出小脑袋瓜,嘿嘿一笑,踮着脚又溜回来,躲在账外偷听。

    已经被吵醒的六花再也睡不下去,搭着两只大爪子趴在上面,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眼珠子转到账篷门的方向,再抽动两下鼻子就知道躲在账外偷听的是谁,它也不出声提醒妙娘,依旧趴着唉声叹气。

    妙娘冷静下来,回想从阎罗娘来到南柏舍以来的细枝末节,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的平安扣为何会落在她手里,方才她说是自己给的?怎么会,这是父母留给她的遗物,从不离身,又怎么给这样一个跟自己不对付的人。

    “还我。”

    她很快断定这是阎罗娘捡的或者趁她不备时偷走的,现在又故意这样说,她不想同这样的人废话,伸手想要回平安扣。

    阎罗娘得意,“你既然已经给了我,就休想再要回去。”

    “无耻!”

    妙娘再不想废话,直接出手就要夺回。

    她一掌劈向阎罗娘,后者稳步倒退,勾着平安扣的红线绳逗妙娘,一边闪身躲着她的攻击,也不还手,只是左闪右闪,不让她打到自己,嘴上还继续犯贱,将‘那夜风流’重现。

    话还有从几个月前虞归晚当上卫所营统领开始说起,月底村里办了场蹴鞠赛,拔得头筹的是廖姑她们,当晚众人齐聚在虞宅热热闹闹的吃酒庆贺,妙娘被陈妇等人拉着死灌,醉的那叫一个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走路踉跄。

    她没让虞宅的仆从送自己回家,自己东倒西歪的不知走去了哪里,迷迷瞪瞪的就进了阎罗娘的屋子。

    她是真喝醉了,根本不知道那是谁,闻着满屋的脂粉香就更晕,一头扎进阎罗娘怀里,抱着人使劲蹭,直把阎罗娘那对柔软蹭得发热发烫。

    阎罗娘本来也喝了酒,酒意上头正想找乐子,碰巧妙娘就送上门来,她还没有跟女人做过,平日里调戏也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真。

    那晚头脑发热,就拉着人双双倒到床上,一夜颠鸾倒凤,酣畅淋漓,把所有招数技巧都用上了,两人都累得直接睡过去。

    第二日阎罗娘醒得早,往旁边一看以为是睡了村里的哪个寡妇,她撑着额头苦恼,又发现不对劲,扒开头发看到是妙娘,她更想死了,这可是虞归晚的人!

    她也想过就这样将事情捂下来,反正没人知道,但她拿走了妙娘解下挂在她脚腕的平安扣,之后也老实了几天。

    发现妙娘一点没察觉,她又不甘心,尤其当妙娘老是嫌她浪,不正经,她就更气,有事没事就撩拨两下,招猫逗狗似的,直接就把妙娘惹恼了。

    醉酒后被遗忘的记忆在阎罗娘的提醒下终于被唤醒,那夜的疯狂缠绵就像画似的来回在妙娘脑子里闪过去。

    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整张脸爆红,头顶冒烟,出招的速度更快,真是恨不得将阎罗娘捂死在这。

    “那夜也不知是谁食髓知味,缠着我不让走,那小声音叫得不知道多浪。”阎罗娘还想怒火烧得不够旺,一个劲往上浇油。

    妙娘险些气昏,鞋面照着阎罗娘的脸就踹过来,“闭嘴!别再说了!”

    她今夜是真的想杀了阎罗娘灭口!

    阎罗娘的拳脚功夫是跟虞归晚不相上下的,妙娘又怎会打得过她,且她到现在都没有还手,只是躲,更是让妙娘恼怒,招式破绽贼多,若阎罗娘存心想要她的命,这会子怕已是血溅三尺,一命呜呼了。

    廖姑撅屁股在外鬼鬼祟祟,眼见她们打起来,又听了这么个惊天秘密,整个人都凌乱在草原深夜的寒风中。

    突然屁股被人踹了一脚,她回头刚要骂,发现是师父,到嘴边的粗话吓得咽了回去,捂着被踹疼的屁股老老实实喊人。

    “师父。”真疼啊,她揉了两下,呲牙咧嘴的。

    虞归晚用斗篷将自己裹严实,黑发垂落在肩上,发丝见掺着精细的珠线。

    比以往都红的唇动了动,眼睛上下扫过廖姑,又往里瞧了瞧,道:“你撅着个屁股瞧什么,鬼鬼祟祟,猥猥琐琐,做贼?”

    “我没有啊师父。”

    虞归晚抬脚要进去,徒弟却胆大将她拉到一边,手指竖在唇中,“嘘!她们在打架,师父别进去。”

    虞归晚给了她后脑勺一下,“她们要是不打架,我也不用过来。”

    “师父你真不能进去,这个事吧,是这样的……”廖姑踮起脚在虞归晚耳边嘀嘀咕咕一通说,直接把妙娘和阎罗娘卖了个干净。

    虞归晚听完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屁大点事,也值得她们在别人地盘闹成这样。”

    她撇开廖姑,掀了门帘进去,看都不看,直接飞了两枚簪子擦着上蹿下跳的阎罗娘的面庞过去,又冷眼一扫,光是用眼神就吓退了还要继续扑过去打的妙娘。

    六花从箱子跳下来,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跑过来。

    她正心烦,对六花也没好脸色,“一边去。”

    第135章 第 135 章

    虞归晚坐在刚才六花趴卧的那个装满黄金的大木箱子上。

    长腿架起, 露出斗篷下银红的裤裙,脚腕上的铃铛镯此时才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脆响。

    六花竖起的小尖耳朵敏锐的抖了抖,这个声响它很熟悉, 在家时半夜就常听到,刚才也捕捉了几声,只是草原的寒风刮起来没完没了,呼啸声影响了它的耳力,以至于听得不太真切,它现在就十分疑惑的歪脑袋,盯着主人那双一抬起就能将人踹进墙里的腿。

    劳累了半宿,本该抱着幼儿睡觉了的, 却被这边的动静弄得心烦, 虞归晚此刻的心情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

    她木着脸,狭长的眸子带着冰冷和威慑扫过妙娘,再转到终于老实下来的阎罗娘,最后定格在那枚平安扣上。

    上眼皮轻轻一撩,出口的声音略带嘶哑, “连我手底下的人你都敢随便睡,有能耐了。”

    阎罗娘哂笑。

    平日里玩笑归玩笑, 虞归晚要是真狠起来, 她也是有点怵的, 再说阎罗寨都没了, 她暂时没地去, 现在算是靠虞归晚的庇护。

    俗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又‘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还是拎得清的,所以在南柏舍那阵子她也就闲着没事撩两下那些军汉, 虞归晚手底下的人她就算再馋都没有朝其伸手。

    又不是她存心招惹妙娘,分明是妙娘醉酒认不清人,缠着她胡来,她阎罗娘一世匪名,让人闻风丧胆,结果被一个比自己弱的女人吃干抹净,她回味了下还觉得很享受。

    但不管怎么说,人不是她主动招惹,细算起来也很冤,虞归晚要是以此来算账,她也不服。

    “你怎么不问问她,那晚到底是谁先主动的,怎么现在反倒全成我的不是了。”她一指妙娘。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反正不能让虞归晚把这宗罪全摁她头上,否则以虞归晚那护犊子的劲头,她的下场肯定会很惨,现在就算死她也要将妙娘拉下来给自己垫背,有账到了地府阎罗殿再慢慢算。

    妙娘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很是精彩。

    方才打了一架,她已记起来部分那晚的事,确是她的罪责更大。

    “主子,妙娘有错,愿领罚。”她没有为自己辩解,直接跪下,膝盖磕着地面发出砰地一声,听着就疼。

    阎罗娘的小心肝都跟着一颤,下意识迈腿要过去扶她起来。

    被虞归晚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妙娘更是恶狠狠瞪她,“不用你多管闲事!”

    一句话就把聚在心头的关心给打散了,阎罗娘气得连连发笑,“好好好,老娘就不该犯贱,关心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由着你被打死才好。”

    咚!

    话音刚落就被虞归晚随手拿起一块金子给砸中了脑袋,并说道:“你闭嘴。”

    阎罗娘摸着被砸痛的地方,敢怒不敢言。

    两个都老实不闹腾了,虞归晚才用脚后跟磕两下木箱子,先是让妙娘起来,才道:“这是你的私事,不该我管,只是不该在这里闹成这个德行,像什么样,你要有本事打死她,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偏偏又打不过,闹得鸡飞狗跳,让其他人看见了你以后还怎么服众,你爷爷知道了也会跟着担心,他就你一个孙女。”

    程伯是她手底下最得用的人之一,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出岔子。

    妙娘愧疚的低下了头,自己方才确实是被阎罗娘气昏了头,居然在喀木六族的地盘就打起来,要是让人听到怀疑起身份,主子和幼儿都会有麻烦。

    “主子……”

    虞归晚抬手制止她接下去要说的,“行了,下不为例。”

    她如此好说话,连阎罗娘都瞪了眼,不信道:“你该不是被草原的寒风吹傻了吧,这都不罚?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也会有宽容的时候,少见少见。”

    咚!

    又砸过来一块金子,不过这次阎罗娘没站着挨砸,闪身躲过了,还反手抓住了那块金子。

    “我要是罚她,可是你来替她受这个罪?”虞归晚反问。

    阎罗娘将金子抛上抛下,冷哼道:“只怕某些人不领情,不解我这番苦心。”

    “你在主子面前还这般胡说!”妙娘又气得不行。

    “喏,你看她,说不上两句就要跳起来跟我打,我冤枉呐。”阎罗娘恶人先告状。

    虞归晚手上不知何时又多了枚簪子,正在修长的手指中来回颠倒转动。

    “冤?”

    以阎罗娘的身手,若她真想反抗,妙娘根本就不是她对手。

    阎罗娘摸摸刚才被簪子擦过去的脸颊,心有余悸,她知道那是虞归晚不想要她命,故意射偏了的,不然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可就毁了。

    事到如今,她再装无辜也没用,瞒不过,只好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一副泼妇随时撒泼打滚状,无赖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想让我怎么办吧,我可以负责的啊,可妙姑奶奶不稀罕,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妙娘被她这话气得头发昏,转头怒道:“用不着!你不来招惹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看你看……”阎罗娘一边撇嘴角一边不忘跟虞归晚告状,“你看看她这副嘴脸,能好好说么,我又没要怎么样。”

    “你!”妙娘已经被气倒仰了,自己怎么就惹到了这个女阎王!

    虞归晚停止转动簪子,不理两人的争执,下巴只朝那枚平安扣点了点,道:“把东西还给妙娘,想打回去再打,谁不老实我可不客气了,现在都回去收拾收拾,等程伯他们回来之后阎罗娘和廖姑跟我出去探探金矿的位置,妙娘留下保护幼儿。”

    这次出关,除了探听喀木六族内部的情况,她还想知道那几座一直都没有被东辽抢走的金矿到底在哪,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有毒蝎子在守护,若能掌握金矿的位置,也不为是谈判的筹码。

    马上就要进入北境最严寒的时节,到时大雪封路,很多事做起来就不如现在方便,必须赶在大雪来之前拿下喀木六族,再派兵驻守在与东辽的边境线,切断所有商路,一粒盐、一块糖、一张饼都不许贩进东辽。

    引以为傲的铁骑?她倒要看看没了大雍和部族的商队,东辽要靠什么撑过这个本来就要断粮的冬季,贵族不担心受冻挨饿,那底下的平民百姓呢?这些人若是吃不饱肚子,闹出的动静可比战乱还可怕。

    真以为活捉了刘卜算三人,这事就算完?她可没有这般好说话,割地赔款和内乱一个都不能少,让东辽从草原消失的决心她可是从未停过。

    一提到正事,还在互怼的两人立马敛了火气。

    阎罗娘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道:“你还别说,我刚创立阎罗寨那会就眼馋这些金矿,派了好几次人出关探查,奶奶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商玄那几个老家伙将消息捂得相当严实,其他五支的长老都未必知道所有位置,每年选出去挖矿的牧民都没见回来,我猜吧,不是挖完了矿死在那,就是被困在那,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这让虞归晚想起早之前幼儿同她提过的盐民,为了防止干活的人偷偷将盐偷出去,官府会在盐场附近圈一个地方当作盐村,盐民世世代代生活在那,不得离开。

    也难怪当初南柏舍的村民都反对将盐矿上交官府,若交了,南柏舍也将变成盐村,村民将永远失去自由,沦为挖盐的奴隶,并且是世世代代的。

    自从南柏舍的盐矿公开之后,扩充的盐田需要大量人手,陈妇就从县城雇了许多工人晒盐,工钱按月领取,每天包两顿饭,工人买盐还能低价,也有工人将工钱折算成雪花盐。

    因为跟东辽打仗,萧条了好些日子的埠头现如今可是热闹,往来从船只将河道堵得水泄不通,村里村外的流动人口比县城都多,蒙灰和曹知县不得不合计着多派些人手过来维持秩序。

    南柏舍是虞归晚的地盘,现在谁不知道她的厉害,东辽几十万铁骑被她困死在偏关,又押着三个重要的人质等着东辽主动上门谈判,听说偏关小镇在极短时间内就恢复了通商,热闹繁荣一点不输战前,她这等功绩岂是别人说两句闲话就不作数了的。

    所以现在要往南柏舍派人,派多少人也得仔细斟酌。

    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虞归晚本来也想将幼儿送回南柏舍,偏关太冷,过阵子那个寒风刺骨得很,幼儿身体不好,未必受得了,可又不放心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对幼儿被掳走这件事耿耿于怀,都恨不得将人拴在裤腰带上,去哪都带着。

    跟阎罗娘敲定一些细节,虞归晚就先回了自己的帐篷。

    幼儿还没有睡着,披着衣服坐起来,脸带忧色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闹起来,没人发觉吧?”

    虞归晚脱下斗篷,先暖了手,去去身上的寒气,才敢坐过来,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讲明,又道:“她们还算有分寸,打起来也没有闹太大动静,那四周都是咱们的人,牧民离得远,听不见的。”

    “她们……”幼儿抿唇,柳眉笼着愁云。

    虞归晚知道她想说什么,摁着她躺下,“我一会要出去,天亮前回来,我让妙娘留下陪你,你有话就直接问她,她应该也愿意同你说。”

    幼儿的心立* 马又提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小心些。”

    “嗯,知道了。”

    第136章 第 136 章

    “呼——呼——”

    强劲的寒风吹得像地府群鬼乱叫, 枯木投下的影子张牙舞爪,撕碎了被风化的牛羊骨架。

    枝头扎堆的黑鸦在暗色中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被惊扰后又扑腾翅膀嘎嘎叫着往其他方向逃命。

    永远吃不饱肚子专盯着腐肉的秃鹫跟在黑鸦后面横冲直撞, 仿佛只要稍微慢一点自己就会成为傀儡的盘中餐。

    猎鹰带头领着成群结队的傀儡猛禽扑向试图逃命的黑鸦和秃鹫,将它们逼停在背风的一处乱石山,它们的身体紧挨着,从远到近的笛声让它们瑟瑟发抖,主动趴下对傀儡俯首称臣,后者却只是僵立在原处,如同雕像,静静等待笛声主人的到来。

    “噍!”

    完成任务的猎鹰煽动翅膀, 邀功似的俯冲下去停在虞归晚抬起的右臂, 爪子牢牢抓在那块皮革上,停稳后才蓬松胸羽,核桃大小的脑袋靠到虞归晚颈下亲昵的蹭了蹭。

    虞归晚给了它两段新鲜蛇肉,这是刚才过来在水源附近抓到的草原蝰,剁成了三四段, 连蛇皮都剥了,猎鹰很爱吃。

    正在高处眺望四周的阎罗娘从石头上落到地面, 拍掉手上的灰尘, 走过来说道:“奶奶的, 这帮老家伙还真有点能耐, 把帐篷扎在金矿上面, 入口却离帐篷群十万八千里,还弄了这么个乱七八糟七拐右拐的石头阵, 要没有你的傀儡截住这些黑鸦问路,还真找不到, 娘的,东辽想破脑袋估计也想不到最大那座金矿就在眼前。”

    喀木六族迁徙到关外已近千年,商玄部族更是延续了几十代,但这里的金矿仍然没有被挖采空,这个部族远比想象中还要富裕,底下这座金矿也比虞归晚预想中的还要大,说不准是占了大半个草原,金脉四通八达,只是深埋地底,无人引路就找不到。

    廖姑举着望远镜到处看,怪道:“不是说金矿有毒蝎守着,怎么一只都没看到。”

    能确定入口在这,是因为老巢在附近的黑鸦时常看见有牧民被套着脑袋送到这里,拐进乱石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它们对人类的事情不感兴趣,还能凭记忆带路到这实属不易,虞归晚也没有太让傀儡为难它们,恐吓两下就将它们放走了。

    “嘎嘎!嘎——”逃得飞快,一刻不多待。

    就还剩几只秃鹫还磨磨蹭蹭,它们都是被饥饿支配脑袋的东西,这里常有腐肉可以吃,所以它们才会在附近安营扎寨,又见这个可怕的人类没有要它们命的意思,它们也就不想放弃这块风水宝地,还主动带虞归晚去它们能吃到腐肉的地方。

    咔嚓——

    虞归晚抬起脚,举着火折子往下一照,被她踩断的是一截人腿骨,死了很长时间,都风化得差不多了,一踩就碎。

    “师父你看!”

    廖姑站远些,照亮了三人脚下的地方,从近到远,累累白骨。

    秃鹫停在石块上,丑陋的样貌让人看了就倒胃口,但它们毫无自知之明,仍旧仰着没有毛的丑脑袋发出难听的叫声,以此吸引虞归晚的注意。

    虞归晚横一眼过去,叫声戛然而止。

    秃鹫吓得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待在石头上把风。

    “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骨。”阎罗娘对死者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将骨头踢得哗啦作响,还往两边扒拉,清扫出一条小路。

    三人前后走到白骨的尽头,警惕性稍弱的廖姑险些踩空。

    虞归晚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往后拎,看着近在咫尺只差一步就踏进去的深渊,皱眉道:“看路。”

    哗啦啦——

    碎石顺着廖姑刚才站的地方落进深渊。

    那下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寒风在半空打转。

    廖姑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她差点就掉下去了。

    “这么深,”阎罗娘小心探出半边身看了看,“老娘在偏关打家劫舍这么多年,关外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回,从不知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看着比阎罗山还险,人摔下去了还能找得着骨头?不摔成肉酱了么。”

    她这话说的,廖姑脸都绿了。

    虞归晚拍拍小徒弟的脑袋瓜权当安慰。

    “入口应该就是这,”她走了一圈,左看右看才确定道,“只是不知道他们靠什么将人送下去,又怎么把采出的金子送上来。”

    悬崖边并没有人走过的痕迹,也可能之前有,现在被风沙盖住了,抑或故意遮掩不想留下痕迹让人发觉。

    她蹲下/身扒开上面的层层人骨,捡出好些细碎的金粒,悬崖旁边也有,看样子是一路往下延伸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廖姑又咽口水,但这回不是害怕,是震惊,颤声道:“师父,这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该不会是挖金子挖出来的吧?要真这样,这哪里是金矿,分明是金山!”

    “我下去看看。”

    虞归晚掏出抓钩钉牢在石头后面,为以防万一还让廖姑和阎罗娘合力拽紧绳索。

    原本僵立在乱石山当雕像的傀儡也在猎鹰的带领下盘旋在深渊半空,形成一团灰黑的云,牢牢在下方随时准备接住虞归晚。

    她也没有下去很深,只是用刺刀划着峭壁一点点往下探,点火折子看清壁上的是否有残存的金矿石。

    乱刮的寒风将她吹得有些攀不稳,摇摇欲坠。

    廖姑在上面看得着急,还胡言乱语上了,“师父,你慢点啊,别摔了啊,你要摔了我回去怎么跟幼儿姐交代,这地方这么深,我们也下不去找你的尸骨啊。”

    听得旁边的阎罗娘真想给她一下,“你可真是她的好徒弟,吉利话不会说,光下诅咒。”

    风太大了,下面的虞归晚没听清小徒弟在乱嚷嚷什么,且她正在全神贯注捕捉从深底传上来的动静,除了狂风怒吼,似乎还有一阵窸窸窣窣。

    极细微,好似是什么东西在沿着峭壁攀爬。

    她脸色一变,想到了传说的毒蝎。

    来不及多思考,她手腕一用力,抓着刺刀的柄就倒飞上来,头朝下,借着火折子看清了已出洞的毒蝎,密密麻麻,全是巴掌大的。

    这东西居然还能躲过猎鹰和傀儡的眼睛,倒让虞归晚不敢大意了,将刺刀拔出,往下一挥,瞬间斩落十几只毒蝎。

    腰上的绳子一紧,阎罗娘和廖姑将她拉了上去。

    “怎么回事?”

    发现不对劲阎罗娘就先拉了绳子,看到虞归晚都动了刀,刀锋闪着幽蓝的光,这一看就是有毒的,当即询问。

    虞归晚将挂在刀尖的蝎钳举到她眼前,又往刚才的地方抬了抬下巴。

    “是毒蝎?”阎罗娘皱了眉。

    “嗯。”虞归晚淡淡应了声,才不慌不忙将蝎钳抖落,又掏出刚才从峭壁刮下来的金矿石,“廖姑猜的没错,这个深渊多半就是喀木六族世代挖采金矿给挖出来的,壁上都是金矿石,也有开凿的痕迹。”

    她们已经离开悬崖边一段距离,猎鹰和傀儡正在飞上飞下跟毒蝎缠斗,那玩意儿只敢在边上冒头,数量却也多。

    阎罗娘找了块石头爬上去蹲着,依旧被这个消息震得魂飞天外,猜测是一回事,被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奶奶的……”金山啊!金山!

    瞧这阵仗,这座金山还不知多大多深,也不知喀木六族是只守着这一座,还是其他地方还有,若是后者,那要说整个关外草原都是黄金也不为过了。

    廖姑也呆傻了,愣愣道:“师父,咱们是不是发财了?”

    虽然师父开商铺也挣了不少钱,也算是从一贫如洗到发家致富,家里库房的金银也堆得小山那般,但眼前这座可是金山,比不了的。

    她们就是发财了。

    虞归晚还没有被金山冲昏头脑,她知道喀木六族,尤其是商玄,既能世代占据这座金山,必是有过人的本领,否则怎么可能守得住,还没有被虎视眈眈的东辽找到具体位置。

    且下面的毒蝎也诡异,有些像刘卜算弄的蛊虫,以及乱石山的迷阵,若不是黑鸦带路,她也有些在迷乱中辨别方位的本事,恐怕也难找到这里。

    她回到最先踏进来的入口,想从白骨堆中找一些线索。

    “这些毒蝎被训得既有本事,我的傀儡竟然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它们,若不是我身手快,现在已经被咬了,发了财也要留着命才能花,喀木六族不一定比东辽好对付,还有这些白骨,应该是挖金的矿工,只是不知为何会死在这,还这么多,喀木六族人口有限,他们从哪弄来这么多牧民,失踪了难道就没有人找?”

    她现在想的是,若不能在桌上谈判让其归顺,那就用傀儡军,总之不能再让喀木六族独立在关外,这个部族远比想象中危险。

    他们之前不动,老老实实夹在大雍和东辽之间求生存,或许也是韬光养晦,等待取而代之的机会。

    她用刀尖挑起一块破掉的皮毛衣。

    “是东辽的衣饰。”草原上东辽以及每个部族的衣饰和图腾都有明显特点,也独一无二,廖姑被关在东辽大营好些天,一眼就认出来了。

    东辽?

    虞归晚垂眸沉思,将近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串联起来想,很快就有了个惊人的猜测。

    第137章 第 137 章

    深渊边上, 傀儡和毒蝎的缠斗让人头皮发麻。

    阎罗娘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从石头跳下来帮着翻找,拎起半块黑毛羊皮的烂袄, 啧了一声,道:“这是胡奴部的,”四周看着有不少这样的皮袄,她挑了下眉,继续说,“胡奴崇黑,衣饰多用黑羊皮,也会在袍领做本部的图腾。难怪呢, 听人说喀木六族刚迁徙到关外时, 六部的人口都差不多,商玄虽自诩是殷商后裔,但也不至于完全压制其他五部,胡奴的人口应当跟商玄差不多,部族传承也完整, 后来才渐渐没落的,从跟商玄齐名落到末尾, 还以为是本部人丁不兴导致, 现在看来, 人丁之所以不兴, 怕是被抓来挖矿了吧。”

    附近的白骨新旧堆叠, 有些已经跟泥土山石混为一体,扯都扯不出来。

    虞归晚用刺刀往下扒拉, 发现越是底层的,黑毛皮就越多, 虽然破破烂烂了,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的图腾,也可大致推断这些人的死亡时间。

    她想起今日在长老帐篷里极力压制怒火的胡奴首领,还有那个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按住胡奴首领不让他冲动行事的胡奴长老,这两人对金山矿工的事是否知情?

    她站了起来,单腿踏在一块石头上,手指敲着额头,长叹一声,道:“这些破事盘根错节,复杂得很,我本意是不想掺和,现在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喀木六族是不可能老实归顺的,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廖姑和阎罗娘的脸上都闪过一抹兴奋,异口同声的问:“要怎么做?”

    若这里真是一座金山,就算是搭天梯上九重天这么难她们也会做。

    本来就是要打东辽的,只是具体计划还没有制定完成,加之麒麟城那边很不老实,已经在派人四处游说,想让其他州府镇守联合起来对庶州进行围攻,逼赵崇交出北境军,现在北境军又虞归晚掌着了,麒麟城必定会有新的动作。

    喀木六族要是不肯归顺,非要动武,就凭关内的傀儡军就够他们喝一壶。

    只不过虞归晚现在轻易不出动傀儡军,而北境军的战斗力又远不如这些傀儡,且会伤亡,到时反成拖累,这当然也是虞归晚的原话,在北境军重新进驻偏关接替她的人防守时,她就对当时领军的几个副将这样说,对方暴燥如雷,险些挥拳砸她脸上,自然也是没砸到,被贾用拦下了,几番见识到虞归晚的厉害之后现在也老实了。

    在虞归晚眼里,北境军的战斗力还不如村里的小孩队,就算练兵也不是短期就能速成的,从赵崇手中将他们要来不过就是遮人耳目,不然让百姓看到营地的傀儡还不乱套了,她也不能让傀儡军守城门,这不成鬼城了么,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总要为活人考虑一二,虽然按以她的性格也不是很想考虑这种事,但幼儿总担心她锋芒太露会招人恨,她在此的根基不深,民心是至关重要的。

    往深渊那片能吃人的黑暗看了看。

    噌!

    刺刀回鞘。

    “也快天亮了,把位置记下来,回去再说。”

    “这就回了?”阎罗娘不死心,“咱不下去看看?”见虞归晚抬手,她立马往旁边躲,生怕那一巴掌下来,自己没掉半条命,“真不下去探探虚实啊,虽说找了半天,基本确定这里就是入口,但也没有看到路,你刚不是也说了,人怎么下去,挖出来的金子怎么送上来。”

    “毒蝎。”

    “啊?”

    廖姑忍不了阎罗娘这蠢样,鄙夷道:“哎呀,师父的意思是人和金子都是靠毒蝎运送的,这都想不明白,你忒笨了,难怪妙娘看不上。”

    “放你娘的屁。”一提些事阎罗娘就跳脚。

    廖姑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

    虞归晚压根就懒得管她们斗嘴,掏出短笛吹响,尝试之后发现自己还真不能号令那些毒蝎。

    阎罗娘也顾不上斗嘴了,问:“不管用啊?”

    她知道虞归晚这支短笛有多厉害,之前妙娘带着,跟东辽开战之后就一直在虞归晚手上。

    “当年粗制滥造的玩意,总有失灵的时候,”虞归晚没有太在意,擦了擦就收进衣袋。

    短笛并不是百试百灵,她在末世时就知道,有可能是材质和程序出了问题导致,也可能笛声对一些既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的东西没有作用。

    “当年?”阎罗娘对她的来处和过往实在好奇。

    “嗯。”然后就没了,很理直气壮。

    阎罗娘被她噎得好像抓起地上的白骨啃两口泄愤,“不说就不说,老娘还不想知道,一个个的,都跟我过不去。”

    “别啰嗦,走。”

    傀儡已经在往这边撤退,她们也不可再逗留,她当即挥手闪人。

    毒蝎出动,她们今晚已经算是打草惊蛇,底下情况不明,要真下去也是一桩麻烦,她能应付,小徒弟和土匪头子却未必,还是稳妥些,回去了点一些傀儡军乔装摸进来,先把这里占了再跟喀木六族谈判。

    天空露出鱼肚白。

    从虞归晚换衣出去之后,幼儿就没有再合眼,为了不让人怀疑,她和妙娘连蜡烛都没有点,提着心等人回来,却一直不见人影。

    眼看天就要大亮,外面已经有牧民将牛羊放出去啃藏在泥土的草根,也有人早早去隔壁帐篷问今天她们还换不换货。

    若是让人发现她们当中少了三个人,且虞归晚又是领队,昨天跟长老还有首领都见过,今天却莫名不见踪影,很难解释得清,这些关外人也不好糊弄。

    “实在不行,就说主子昨夜染了风寒,今日有些不适,不见人。”妙娘给出了个主意。

    幼儿撩开账篷帘子往外看,又放下,摇头道:“怕是行不通,你瞧外面那几个牧民,来回附近转圈,看似是在干活,实则是在监视。”

    “那……”妙娘也皱了眉,“之前都没有,怎的突然就警惕起来了,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幼儿拢了笼身上的披风,沉思道:“岁岁走时有嘱咐,若天亮前她还没有回来,这边又不对劲,就让我们先撤。这样,你先出去跟你爷爷他们说,让他们将东西先装车,别人要是问起就说货物已经换得差不多了,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去下一个部族,总之别让人怀疑,离了这里再说。”

    她担心岁岁的安危,却也知道岁岁有自保的本事,现在重要的是不能让商队留在这当靶子,或成为喀木六族的人质。

    第138章 第 138 章

    几个长老和首领似早有察觉, 在程伯等人往外搬东西时就让高大健壮的牧民将商队拦下来,假意问他们要货,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让他们将东西装车。

    还有二三十个赤面粗眉的大汉站桩似的堵住他们的去路, 看样子是来者不善,态度跟昨日天差地别。

    程伯卸下和善的商人笑容,双手揣在衣袖里,看着带人来堵的商玄首领,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将我们截在这杀人灭口不成,不是小老儿恐吓你们,若今日我们在你们的地界上有个好歹, 呵呵, 我们主子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劝你们想清楚了再行动,有事好商量,何必闹得这般不愉快,昨夜我们还一块喝酒吃肉, 今早就动刀子,有些说不过去吧, 往后哪支商队还敢来你们喀木六族做生意。”

    现在牧民正缺盐, 要是没有商队往这边来, 草原漫长的冬季能将人折磨疯, 扎巴非常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将商队拦截下来是大长老的命令。

    大长老怀疑这支商队进入部族的目的不纯,后半夜矿山那边又有动静, 毒蝎示警有外来者闯入,大长老怀疑是商队的人, 今早就让人在附近监视,发现昨日跟阿依套近乎的小姑娘不见踪影,领队似乎也不在帐篷内,又看到商队急急忙忙装东西要走,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那座巨大的金矿山对喀木六族非常重要,是部族的命脉,千年来都由部族长老合力请蝎王降灵守护,除长老和监管挖金矿工的族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座金山,只以为部族的黄金都是另外几座小金矿挖出来的。

    强悍如东辽也如此认为,所以金山入口的位置很隐蔽,没有大长老的密令,谁都不可能通过得了迷阵。

    可就在昨天半夜,大长老帐中的蝎王珠突然震动,便立马派人持密令去金山查看,数以万计的毒蝎尸体散在深渊口,附近的白骨山也有被翻找的痕迹,却没有发现闯入者,只有几只秃鹫在枯树上乱叫。

    “请不要误会,尊贵的商人朋友,我们喀木六族是草原上最热情友善的部族,”扎巴抬起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嘴上客气恭敬着,却一点没叫那些人让开,“只是昨夜部族中丢失了贵重的物品,长老下令今早所有离开的人和车马行李都要拦截查看,还请客人见谅。”

    程伯瞪眼怒道:“你这意思,我们还偷你们的东西了?!笑话!我们主子家财万贯,出关做生意也不是为的钱,不过是想借此领略关外风光罢了,会看得上你们部族的什么东西!可别扯淡了,速速放我们离开!”

    程伯态度非常强硬,话音落下就已叫人装车,压根没将扎巴放在眼里。

    也是,商队中光带刀背箭的护卫就有上百,无论男女,个个都是身姿矫健强壮的,双眼炯炯有神,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这也是扎巴只敢叫人围着,没有立马下令动手的原因。

    若真打起来,凭这支商队的精良刀箭,他的人未必能拦住。

    “你们不能离开。”

    商玄长老终于路面,面容看着比昨夜还苍老,佝偻着背脊,权杖的玄鸟头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只是过了一夜时间,就这样判若两人。

    对这个探不出深浅的老头,程伯还是有些忌惮的,往后退了两步,低声吩咐手边的人,“这里我们能应付,打起来我们也能自保,你们全部去姑娘那边,记住,任何情况下都要护住姑娘,哪怕赔上你们的命。”

    “我们晓得。”

    几人趁对面不备,便从后边悄悄溜走。

    转到幼儿和妙娘所在的帐篷,掀帘子进去道:“姑娘,咱们的商队被拦下来了,程伯正在跟他们周旋,就让我们过来护着姑娘。外头那几个牧民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这就去宰了,姑娘跟着我们离开,主子安排了一队人马在这附近,我们一出去就会来接应的。”

    幼儿在帐内来回踱步,摇头道:“既然怀疑了我们,就不可能只派这几个人,且再等等,若程伯那边也动了手,我们再动手也来得及。”

    现在还不知道喀木六族到底怀疑她们什么,如她们先出手,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可是让姑娘留在这怕会有危险。”

    幼儿拍了拍腿边六花的大狼头,“有它在呢。”

    喀木六族只将商队围起来不让走,而不是直接动手,就证明他们也不想做得毫无回旋的余地,必定是怀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在等。

    她现在待着不动反而安全,若是杀了外头监视的牧民,事情反倒麻烦,极有可能会直接激怒喀木六族,他们人多势众,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想要离开也不会容易。

    被拍了脑袋的六花使劲摇尾巴,耳朵压下去,鬼迷日眼,一脸谄媚。

    幼儿低头看它,没忍住笑出了声。

    “它愈发像村里的大黄狗了。”谁也没发现虞归晚是何时进的帐篷,等她背手走到近前出了声,众人才惊得猛看过去。

    “岁岁?!”

    “主子?!”

    异口同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虞归晚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并没有任何不对劲,就连账外的牧民也没有发现她。

    她带幼儿出帐篷,随行的人在昨晚点篝火的地方生火做饭,一切照旧,倒让监视她们的牧民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继续留在这,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虞归晚用刀挑起一块炖烂的羊肉,冲那几人招呼道:“辛苦几位专门为我们守夜,过来一块吃点?”

    她难得对外人如此和颜悦色。

    坐她旁边捧着碗喝汤吃饼的幼儿抿唇,笑而不语,就看那几个牧民如何变脸色,灰溜溜走开。

    噌!

    刺刀扎进还在燃烧的大木头,虞归晚沉下脸。

    幼儿挨近她,低声问道:“找到了么?”

    “嗯。”

    虞归晚跟她说了金矿山的事。

    跟廖姑她们的反应一样,幼儿也惊到了,倒抽好几口冷气,碗里的汤都顾不上喝,满脑子都是虞归晚提到的金山。

    第139章 第 139 章

    幼儿还待问, 看见大长老和扎巴跟在程伯身后往这边来——

    “找事的来了。”她坐回去,低头小口喝汤。

    虞归晚拿过一张烤热的麦饼撕成拇指大小的块放进她碗里,注意力都在她这, 压根就没往那边看,来不来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对这些草原部族就是不能太好脸色,否则容易让对方蹬鼻子上脸,今早她若是不回来,抑或回来得再晚些,后果不知怎样。

    她觊觎金矿山又怎么了,谁说喀木六族占了这里上千年就一定是他们的, 只不过是他们运气好, 发现得早,要是让她早发现,金矿山还是她的呢,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她才不管, 反正她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她的观念是在末世形成的, 末世的生存法则就是谁强大就谁说了算, 今天你打我, 明天我打你, 抢你的地盘, 占到了就是我的,不服气就再打。

    夜探金矿这种事她做起来一定不亏心, 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因此引来喀木六族的怀疑, 想要扣下她的人和车马货物,也是正常的,若换了她,也根本不需要废话,直接动手,宁错杀不放过。

    她可以这样对别人,因为她是强者,别人若是这样对她,除非打得过她,否则别想太岁头上动土,骑在她脖子上耀武扬威。

    “若不是你说杀孽过重非好事,我又不想你成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费神和忧心,我早让傀儡军把这里踏平了,哪用得着领你来这里涉险。”她侧身替幼儿挡寒风,嘴上却这样说。

    幼儿吃着她掰碎的饼,烤过的麦饼掰开泡到羊汤里很好吃,偏关的本地百姓都是这样的吃法,方便省事,不过百姓极少能吃纯白面做的麦饼,一般都是掺了荞麦的,偏关很多地方都种荞麦。

    “是,我心慈手软,让原本可以简单的事变复杂了,”她用勺子往虞归晚嘴里喂了一勺汤,不在意对方将这些牢骚发在自己身上,只好脾气的照单全收,一句不中听的都不会说,“我的好岁岁呀,也不舍得怪我,一边听话照做收拾烂摊子,一边还要分心护着我,也不嫌我没本事,手无缚鸡之力是累赘,这样好的人,打着灯笼都不知道上哪找去呢,我可算是捡到宝了。”

    虞归晚张嘴喝了汤,舔舔嘴唇,觉得今早这个羊汤格外鲜美,回味无穷。

    她没忍住翘了翘嘴角,挂着得意之色,哼了声:“分明是我捡的你,在树林子里,你躲在雪堆后面,险些被我一箭射穿,当时若不是觉得你气息微弱,没威胁,那一箭可真会要你的命,我从不射偏的,我箭术很好,很有准头,一射一个准。”

    这是事实,她说的极认真。

    她又何止是箭术了得,杀人的手法也是快准狠,幼儿当然知道那时岁岁是手下留了情。

    “嗯,你厉害着呢。”

    “那是自然。”她一抬下巴,又哼了声。

    大长老和扎巴已来到近前,再装没看见也不合适,幼儿就用手肘捣了捣她。

    她也没有回头,只是用余光往后瞥了眼。

    “主子。”

    程伯可没想带身后那几个人过来,是他们自己厚脸皮非要跟着,赶都赶不走,现在又不能动手,他过来是要问虞归晚可要按原定的行程继续去其他部族。

    闹了这样的不愉快,就算长老和首领当面来道歉,声称这是一场误会,虞归晚的气性也大得很,连正眼都不瞧,只吩咐程伯将货物和昨日的金玉彩宝装车,待手下人吃完了饭就离开,以后再不踏入喀木六族的地盘。

    “也免了让人怀疑我们是贼。”她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也不管大长老和扎巴的脸色有多色彩缤纷。

    那声重重的冷哼更是像战鼓敲在扎巴的心头,让他生出一股恐惧。

    大长老垂老耷拉的眼皮也是一跳,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再次致歉,以求虞归晚不计较,以后商队还能来喀木六族交换牛羊和彩宝。

    部族需要商队。

    “这都是误会,还请贵客勿怪,”不愧是大长老,面对虞归晚的冷脸也还能笑眯眯的,还让牧民牵过来十头肥羊,外加五头骆驼,“一点小小的心意,就当我们向贵客致歉的礼物,贵客收下吧。”

    白送的东西,虞归晚自是不会拒绝,很爽快的就让人将肥羊和骆驼牵到马车后面,跟昨日交换来的牛羊一起,由专门的放牧好手看管着。

    几条草原狼充当牧羊犬趴在旁边,谨防有牛羊不听话乱跑。

    大长老看着这些草原狼,眼神闪了闪。

    东西收了,虞归晚却还是冷着个脸,不过她好歹出了声:“平白无故的就诬赖我的人偷你们部族的东西,若不是我及时出来,你们是想动手不成?这笔账要怎么算,几头羊就把我给打发了?那我以后在关外还怎么做生意。”

    她半点面子不给,惹怒了后面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先大长老一步站出来,嗓门大得像打雷。

    “你们没偷东西,但昨天半夜往胡奴那边送了辣酱,还在帐篷里待了好长时间,几个人叽叽咕咕的,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这个事本不该说出来,偏这个人极蠢。

    胡奴首领立马瞪起虎目,两个铁拳揪住说话那人的皮毛袍子,怒气冲冲质问:“你们怎么知道!”

    扎巴暗道一声要坏事,过去扯开两人,呵斥道:“不要让外人看笑话!”

    被压制这么多年,眼看族人都不剩几个,胡奴首领早就不满了,连扎巴的面子也不给,怒得是脸红脖子粗,咆哮如雷:“你们派人监视我!”

    在胡奴首领有所动作前,虞归晚就往后退了几步,还将幼儿也拉走,将她护在怀里捂住耳朵,两人站着看戏。

    昨夜程伯等人过去找胡奴首领,凭他们往日隐匿行踪的本事,想要不被人发现很容易,是故意让人看到的,就是为了让胡奴首领和其他五支部族相互猜忌,最好是内乱,这样谈判也容易了。

    第140章 第 140 章

    “只是有族人看见了才来禀报大长老!”扎巴低吼, 企图让胡奴首领冷静下来。

    两个人都是部族首领,力气不相上下,甚至胡奴首领还要比扎巴强壮一些,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怒火再也压不住,当场就抓住扎巴的袍领给对方来了个过肩摔,随后又跨步上去将扎巴压在地上,抡起铁拳照着扎巴的脸就狠狠砸下去。

    砰!*

    扎巴被砸了一拳,也压不住火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扎巴还是商玄的首领,受族人尊敬, 胡奴首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他压着揍, 他若是不反抗,往后在部族中还如何立威,如何让族人拥戴自己,他的颜面将扫地,被草原的寒风吹得到处都是, 到处都会有人议论他,看他的笑话。

    “啊!”他抬起腿用力将胡奴首领掀翻。

    两人位置颠倒那瞬间, 扎巴的拳头也抡了起来, 就照着刚才胡奴首领砸他的那一拳给对方还回去了。

    胡奴首领怒骂不止, 关外话、大雍话以及族人都快忘了的胡奴语轮番冒出来。

    大长老已经阴沉下脸色, 其他几位长老也同样如此。

    唯有胡奴长老面露担心和紧张, 试图上前将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分开,却因为自己年迈体弱, 反倒被打红眼的胡奴首领一把推开,整个人往后倒, 险些摔进方才虞归晚用来热羊汤和烤饼的火堆。

    让他摔了也成,不过看他着实有些可怜,且今后有些事还需利用胡奴部的份上,还不能让他就这么废了,于是虞归晚伸脚拦了一下。

    “都给我住手!”大长老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玄鸟头权杖狠狠拄向地面。

    嗡!

    一股无形的气荡开,掀起强劲的风浪。

    虞归晚眼神一冷,护着幼儿避开这道气浪。

    待危险过去,她先是低头确认幼儿有无大碍,再转头去看已经被震灭的那个火堆,才将视线移到商玄大长老那张苍老的脸上,玩味的掀了掀薄唇,狭长的眸子闪过幽暗的光。

    部族的两个首领在外人面前打成这样,简直是让人看了场不用花钱的笑话,大长老已无暇去深究虞归晚那个眼神有什么含义,他现在只想将两个丢人现眼的首领捆起来扔进金矿山,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就在里面挖金矿挖到死!

    啪!啪!

    几个力大的牧民好不容易将扭打成团的两个首领分开,还没等他们说什么,脸就挨了大长老的两记耳光。

    两人这才从怒火中找回理智,涨红了脸垂手站着挨训,在佝偻着背脊的大长老面前,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也不知刚才哪来的勇气打架。

    没热闹可看的虞归晚也不打算掺和人家的家务事,虽然这事是她让人惹出来的,但那又如何,若他们内部没有矛盾,她就是做再多也没用。

    “套车,我们走。”她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带了幼儿就转身离开。

    程伯匆匆向几位长老和首领点了点头,就脚步飞快的跑去招呼底下人加快速度,将还没有装车的货物赶紧搬上马车,盖好油布,又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过才叫车夫扬鞭。

    车轱辘压着冬季枯败的牧草晃晃悠悠离开喀木六族的帐篷群,后边是放牧人和草原狼合力驱赶的成群的牛羊,还有好些骆驼和马匹。

    昨晚将帐篷租住给商队的几个牧民得到了几罐盐和辣酱,他们喜不自禁,抱着盐罐就跑回去藏起来。

    阿依站在路边,双眼通红的跟廖姑话别,又问:“你还会再来吗?”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她始终认为廖姑是自己的朋友。

    廖姑挺苦恼的,一面又觉得对不住这个傻乎乎的草原姑娘,就挠挠头,道:“这可说不准,要看我师父的意思,你也知道晨起你们还怀疑我们偷东西,场面闹得可不好看,我师父很生气,也放话说以后都不来你们部族做生意,师父不来,那我当然也来不了,不过你可以入关找我玩啊,啊,不行,我要回家了,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算了算了,日后江湖再见。”

    她可不能让阿依来镇上找自己,要露馅的。

    不过等师父拿下了喀木六族,若阿依还想跟自己做朋友,倒也行,正好她也没有年岁相仿的朋友。

    之前在村里还能和佟潼她们几个玩玩,现在她在偏关,也不知几时能回去,且她听妙娘说佟潼她们现在做事愈发稳重老成,前几日又去了府城帮师父打理商铺的买卖,也许还要继续南下,往中原和江南去,再见面也不知是何光景了。

    怀念以前在南柏舍的日子,也着实想家了,回去的路上廖姑骑在马上,耷拉着小脑袋瓜,再不似来时那般叽叽喳喳,斗志昂扬说着关外的风光。

    她现在就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苦着张小脸唉声叹气,也不知她在愁什么。

    幼儿看了好几眼,不解,“廖姑这是怎么了,谁给她委屈受了不成,你又教训她了?”

    第一想到的就是虎丫头又干了什么,惹着她师父,被训斥了。

    虞归晚正将短笛放在嘴边,试图吹一些寻常的调子,好衬些许关外草原的壮阔。

    无奈她实无这方面的天赋,短笛也不是这样的作用,遂吹出来的都是不能入耳的噪音,难听到让人面呈菜色,十分想下马呕吐,再捂上耳朵不受这魔音的折腾,以求多活几年。

    也就幼儿情人眼里出西施,瞧她做什么都是好的,一路笑眯眯听着,时不时指点两句,虽然比刚开始那穿透力极强的狂躁好了些,但也没有到悦耳天籁的地步。

    阎罗娘原本是跟着队伍的,被虞归晚这笛声给折磨得中途掉队,抄小道一溜烟跑没影。

    虞归晚并不觉得自己吹笛难听,只是看其他人都用面巾将自己的头耳都裹得死死的,有的甚至从棉衣里扣出两团棉花将耳朵堵住,这两样都没有的就只能举起手认命塞住双耳,一脸再听就活下去的表情继续赶路。

    也就这会子虞归晚对自己笛声的难听才有了实质性的觉悟,有些要面子的她就不吹了,将笛子擦了擦,收回去。

    听幼儿这样问,她抬头看了眼没事找事的小徒弟,很想飞一脚过去。

    “谁知道她又抽什么风。”

    “廖姑都这么大了,手底下也管着不少人,她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让这些人信服的,你就是想要训她两句,也避着些人,别太下她的面子。”幼儿苦口婆心劝道。

    虞归晚的手摸向刀鞘,咬着后槽牙瞪了浑然不知的廖姑几眼,道:“我才懒得训她。”

    “那是我误会你了,”幼儿从骆驼背上探过身摸了下她用力攥缰绳的手,哄道,“是我错了,别生气。”

    “我没生气。”

    “我错了。”

    “哼!”

    “不生气了,岁岁?”

    “我是她师父,一日为师……算了,那我还不能训她了?她要做得对、做得好,我也不会训,她老那么不争气,我看着就来气,训几句也不行?你是不知道我以前怎么训练人的,你看过就知道我对廖姑已经很宽容了,她做得不好我也只是说两句,又没怎么。”

    在末世基地,那些不肯好好训练,或者训练不出彩的人,她可不会废话,上去就是一顿抽,直抽到皮开肉绽为止,求饶和辩解都是不管用的。

    本事不强在末世就是原罪,会成为基地的拖累,当丧失攻来时,这些弱者也是最先被淘汰的。

    末世不同情弱者。

    在对廖姑的培养上,她花了心思,也下了功夫,但她同样知道末世那套非死即伤的训练规则不太适合这个时代,所以她改进了些许,对廖姑该严就严,该松也是松的,但幼儿把廖姑当亲妹妹看待,又顾念她重伤才愈,总是要宽和一些,纵容一些。

    虞归晚也知道自己跟幼儿在许多事上,观念是不一致的。

    她够狠,不惧任何代价,什么事都讲个你死我活。

    幼儿却是想以理服人,且不牵连无辜之人,即使这些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所以即使感情极好,极亲密,很多时候她们也会因为观念和行事的不同发生分歧。

    吵架倒也不会,幼儿脾气好,说话又向来温柔,她跟这样的人发不起火,更吵不起来,只是有时也难免要生些气,不是气幼儿说她做事霸道,是气两人亲密至此了,幼儿都还是不了解她。

    虞归晚抠着马鞍,心里有些委屈。

    幼儿何时见过她这般,一颗心顿时就疼得要化开了,歉是倒了又倒,好话软语说尽,才将人哄好,哼了好几声才勉勉强强表示原谅她,不跟她计较了。

    “我没训廖姑。”被哄好的虞归晚再次强调,不是她做的事一定要说明,她可不替人背锅。

    幼儿哭笑不得,没法子,只能让着,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不然要是真跟这人计较起来,还不知这人要怎么钻牛角尖,哄到明年怕是也哄不好,岁岁的气性大着呢。

    她也知岁岁对廖姑寄予厚望,要求严些,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廖姑现在还不到十二,已经是极厉害的了,只身如敌营,斩杀敌军生擒将领都不在话下,但在岁岁眼里也就是勉勉强强的水准,算不得厉害。

    可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如岁岁这般厉害,幼儿也是担心她心急,才时不时劝道两句,她听自然是好,不听也不妨碍什么。

    队伍在几个小部族临时停了下来,跟牧民再换一些健康的牛羊,直至黄昏才出现在关口的土路上。

    在喀木六族被藏起来的那面‘虞’字旗此刻在风中霸气狂舞,守城的北境军看见了就立即下令——

    “将军回来了!开城门!”

    虞归晚这个将军的头衔是赵崇亲自授予的,麒麟城那边还没有认,不过新帝未定,认不认的也不重要了。

    成群的鸟兽从四面八方现身,黑压压一大片,护在商队四周。

    “噍!”

    “嗷呜——”

    猎鹰的嘶鸣和雪狼的嚎叫非但没让小镇的百姓感觉到害怕,他们还很高兴,守着生意很不错的摊子跺跺冷得发僵的脚,揣着手跟对面的摊主唠嗑。

    “听这动静,肯定是虞将军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