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第 20 章
尘埃游离于微光, 宁雪卿循着光点仰望，明诺的眼眸泛着清澈的光茫。
明诺的手臂环在宁雪卿后腰，给两人的胸腹留出少许距离。她不是职业演员, 能迅速对上宁雪卿的台词, 但做不到像宁雪卿那般一秒入戏。
仿佛问话的是六年前刚刚从大学毕业进入竹海的薛老师, 而搂住她的是经历了几年蹉跎的戏外人。
她们的信息素都有了暧昧的变化, 成年人明白那是普通的生理反应, 拍戏当中难免碰到，合格的演员能管理好自身的状态。
明诺的经验是保持原样，不要随意动作, 这种时候任何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会影响微妙的氛围。
宁雪卿依旧双手勾着明诺的脖子，她的眼睛亮晶晶, 像一只好奇的小鹿。
“我回市里，你跟我走？”
宁雪卿跳过中间很多剧情，直接问出电影里两个角色初次有了关系后，薛老师躺在叶子身边问的话。
明诺刚刚才在电视里看了这段, 台词记得很深。老实说她很讨厌叶子这个角色, 随心所欲, 而且自私，辜负了薛老师的一片真心。
当年她背台词的时候非常抵触, 也总是代入不进角色，只拍得好在远处安静遥望薛老师的镜头。
导演找明诺沟通, 让宁雪卿和她同吃同住了几天，带她入戏，才拍好几个亲密镜头。
那几天的日子足够明诺在无人的深夜回忆一生。
明诺讨厌叶子, 讨厌叶子的台词，可是演戏必须按照剧本走, 她只能对着宁雪卿的脸说出伤害的话。
“我——”
“你不是叶子。”台词念出之前，宁雪卿忽然对明诺说，“现在，当下，这一刻，如果面对这一幕的是你，你会怎么回答？”
简直是世纪难题。
宁雪卿要明诺面对的这一幕，是以明诺性格的角色身份面对戏里的薛老师，还是以明诺本人的身份面对宁雪卿？
宁雪卿清香的鼻息在明诺颈边催促：“你快说。”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明诺思考，宁雪卿想要的是她内心的触动，而不是思考后的套路答案。
明诺的胸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她抱在宁雪卿软腰的手往上滑动，掌心贴紧后背，隐约发热。
“必须是用说的吗？”
比起话语，明诺更依赖实际的行动。
因为她自认为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宁雪卿眼神迷离：“还能用什么回答……”
话音未落，她看见明诺微微勾起嘴角，温润的眼眸沉了沉，接着把她拦腰抱起，宁雪卿低呼一声，赶忙贴上明诺的身体，把她包紧。
明诺抱着她转身，一步一步上台阶，膝盖抬起的动作缓缓碰到宁雪卿的裙摆，宁雪卿心跳加速，耳朵贴在她的胸口，感官沉浸在alpha酒香的信息素中，晕晕乎乎。
宁雪卿感觉自己像朵待放的花，沾着夜露快要打开了。
怀抱很稳，走路的颠簸还是能传到宁雪卿的身上，她收紧环抱明诺的手臂，耳朵里全是alpha的呼吸和自己心跳声。
被人抱着进卧房，这对宁雪卿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
明诺小心地把她放到床的边缘，宁雪卿后背靠上柔软的床垫，慢慢陷进蓬松的被窝，她平躺在床上，窗外的夜光依稀照亮身上的alpha，明诺略微倾身下来，一只手支在枕头边，精致的眉眼柔情地俯瞰她。
宁雪卿心头颤动，从暗处蔓延出躁动的暖流，席卷全身上下。
她仰视着明诺，动了动唇，用从容的微笑掩饰内里的狼藉：“这样？然后呢？”
明诺看了她一会，也微微一笑，说：“我想的是，用拥抱回答薛老师，因为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更需要实际行动来保护她，给她安全感。”
宁雪卿回过神来，她掉进了明诺的温情里，明诺在和她讲戏。
“你把薛老师抱上床？”
“拥抱薛老师在什么环境都可以，具体情况看导演的要求。抱你上床，是想告诉你……”
说着，明诺把头埋低，鼻尖埋进宁雪卿细软的发丝里：“月亮出* 来了，姐姐晚安。”
宁雪卿微张红唇，潋滟的水眸更湿几分。
脸侧的枕头慢慢回弹，宁雪卿急忙勾住明诺拿走的一根手指，要再和她讲会戏：“以前拍戏的时候我就不明白。”
“不明白？”
“你说……叶子到底喜不喜欢薛老师？”
一声喜欢，问进明诺心里面。
她怎么知道叶子喜不喜欢薛老师。
她搞不懂叶子为什么要对薛老师那样薄情。
叶子真是烂透了。
“我觉得她更喜欢自己吧。”明诺不能回答不知道的，只能回答她能够肯定的答案。
宁雪卿拓展她的答案：“所以她有一点喜欢，但和自身的利益比起来，那点喜欢弱小的可怜？”
明诺：“从剧本来看，我对这个角色的理解是这样。”
宁雪卿活动脖颈，白皙的手指没入凌乱的长发里，眼波流转地凝视明诺：“那你觉得，薛老师喜欢叶子吗？”
明诺噤声，静静看进宁雪卿的眼底。
她美丽的桃花眼里像有一盏灯，燃烧着不可名状的憧憬，飘动希望的火苗，明明灭灭。
明诺越注视她的眼眸，越感觉玄妙，好像要被吸进去。
宁雪卿的问题在她心里自动转换成另一个提问：
那你觉得，宁雪卿喜欢明诺吗？
“喜欢。”明诺微微蜷缩身躯，鼻尖从馨香的发丝滑到宁雪卿的衣领边缘，缓缓地闭上眼睛。
想要你的喜欢。
想要你。
想你。
一只手轻柔地落在明诺头顶，一下一下地用五指梳理她的长发。
“我觉得剧本写得不合理。”宁雪卿也合上了双眼，表情陷在悠远的追忆，“如果我真的是薛老师，爱上我的叶子，即使她不愿意跟我走，我也要为她留在竹海。或许在竹海的生活我过得并不如意，但我想等到爱情的火焰燃尽了再离开。”
“爱情如果是一部写好的悲剧，我想把伤疤的形状烫得更漂亮一些。”
宁雪卿睁开一条线，偏头看向明诺：“我是不是很傻？”
明诺在她的掌心之下摇头：“我倒是觉得剧本后半部分的薛老师写得很好，因为叶子不配姐姐演的角色为她傻。”
明诺不会说出口，她蛐蛐过每一个影视里辜负过宁雪卿的角色。
有时候是和朋友聊天，有时候是跟经纪人或者助理讨论热剧剧情，都会提到。
别人会纳闷：阿诺，你怎么对某某角色那么深仇大恨？
明诺就列出该角色的n宗罪，有理有据。
宁雪卿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明诺的脸颊。
“那我可以为谁犯傻？”
明诺微怔，不自然地把脸别向宁雪卿看不见的那边，嘴里嘟囔：“谁都不要。”
宁雪卿牵唇：“谁都不要？”
“不要。”
“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明诺：“。”
不是。
等会儿。
明诺有点转不过来。
宁雪卿忽然转头看向卧室门，明诺抱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也没有开灯，楼下客厅的微弱光线透了一点上来，照在二楼过道的边缘。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响声，宁雪卿从床上撑起身，明诺感到她的动作，也跟着坐起来。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小小的影子探进门口，檬檬揉着惺忪的睡眼，抱着一只布娃娃：“妈妈。”
孩子稚嫩的声音像铃铛唤醒明诺昏沉的大脑，明诺打了个激灵，连忙从床边站起身。
檬檬看到明诺，眼睛亮了亮，说话的声音也清醒些：“妈妈，你在和诺诺妈咪讲故事吗？”
明诺莫名的心虚，朝宁雪卿投去求助的眼神，宁雪卿看着她笑了笑，转身把檬檬抱上床坐好，揽着她说：“是呀，妈妈在跟诺诺妈咪讲小红帽的故事。”
檬檬举起小手：“哇嗷，大灰狼把你们都吃啦！”
宁雪卿用被子裹住檬檬：“抓住大灰狼。”
檬檬在妈妈怀里笑得东倒西歪。
檬檬睡觉一直很踏实，宁雪卿关心地问她：“宝贝怎么醒了？”
檬檬奶声奶气：“我想嘘嘘，但是小青蛙不亮了。”
下午甜点吃得多，水也喝得多，晚上还喝了汤，难免起夜。
檬檬的房间里有个小青蛙造型的蚊香小夜灯，可以驱蚊，也能给孩子晚上照明。
宁雪卿：“小青蛙不亮了呀，来，妈妈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檬檬眨巴眼睛：“妈妈，你和诺诺妈咪的小红帽讲完了吗？”
明诺背靠墙壁，立在墙边，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宁雪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勾勾嘴唇：“还没有，今天太晚了，要睡觉啦，下次找个机会继续讲完吧。”然后牵着檬檬走去儿童房。
明诺对着空空的卧室长舒一气。
她摸了摸左边的侧脸，刚才宁雪卿抚摸过的温度犹在。
——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是她什么？
明诺睡不着。
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
宁雪卿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又说了很多。
过了一遍六年前的戏，在床上探讨合作过激.情戏的角色，一颦一笑都在牵动明诺悸动的心。
《竹海听涛》拍摄在江南翠微谷，宁雪卿帮明诺入戏那几日，两人朝夕相处，甚至连晚上睡觉都是同寝。
当时同组的几个演员都是宁雪卿的旧识，比明诺和宁雪卿熟络得多，但宁雪卿在生活里诸多方面都不露声色地回避她们，宁雪卿没有明说，明诺细心地观察，分析应该和那些演员都是alpha有关。
早年宁雪卿的粉丝贴吧里就有人提出，宁雪卿有恐a倾向，列出了宁雪卿和不同艺人的社交截图，把她和alpha，beta，omega的同框照片做成对比长图，宁雪卿面对beta和omega时明显比对alpha自然放松，笑容也更多。面对alpha时则总是保持距离，整个人的姿态都比较紧绷。
这个帖子很古早，很多网友评论想太多，omega公众人物在alpha面前保持矜持得体很正常，粉丝们笑一笑了之，这个帖子很快就沉了。
可一直默默关注宁雪卿的明诺知道，这个帖子并不是想太多。
宁雪卿确实在有意排斥alpha。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明诺本身。
从十年前的初识，宁雪卿一直以一个热心大姐姐的身份活跃在明诺的世界，微博互动，分享经验，在任何场合遇见，都会招呼她一起和媒体合影。
直到《竹海听涛》杀青后，明诺体检确认成分化成一级alpha，宁雪卿淡出影视圈，和她越来越疏远。
明诺知道，宁雪卿是排斥她成为了alpha。
不然为什么导演提议她们同吃同住时，宁雪卿挽住她的手说“好的呀，明诺没有分化，我们可以住一起”，后来她分化成alpha了，宁雪卿和她说话都要保持距离……
生理构造让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互相吸引，但人类拥有情感和理性，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alpha和omega都互相喜欢，有的alpha抵触omega，也有omega排斥alpha。
当宁雪卿再也没有转发评论明诺的社交账号后，明诺捂着耳根和后颈，无比厌恶那片皮肤下面的腺体。
要是没有分化成alpha就好了。
要是一辈子分化障碍就好了。
要是成为beta或者omega就好了。
那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最初我们遇见的样子，宁雪卿？
黑夜浓稠。
遮光窗帘拉得很严。
明诺伸手摸到耳后，猛地皱眉，用指甲在那里狠狠掐了一道痕迹。
针刺般的痛觉从体内放射，顺着经络麻痹皮肤。
明诺攥紧枕头，身体像煮熟的虾一样蜷缩，胸口闷得慌，心脏紧绷的难受。
她想到了刚刚叫宁雪卿去看小青蛙夜灯的檬檬。
檬檬今年五岁，加上孕育的时间，往前倒推，宁雪卿怀孕的时间点就在拍摄《竹海听涛》之后。
宁雪卿既然排斥alpha，为什么会和alpha有孩子呢。
而且有的时间还是……
还是……
明诺把脸埋在枕头里，后槽牙咬得很紧，整个身体陷在被褥里轻微战栗。
拍戏同居的那几天里，她帮过宁雪卿发热期失控。那个时候她是未分化，为了尽可能纾解宁雪卿的难受，在默许之下，她用牙咬了。
那个细雨连绵的竹林里，月亮摇晃的夜晚，恍若一枕黄粱。
梦醒，人去楼空。
然后在同一时间段，宁雪卿和某个alpha缠绵，诞下了檬檬。
孩子是那个时候有的。
檬檬的亲生妈咪是谁呢？
明诺用力闭了下眼睛，眼眶湿润，她想象不出什么样的alpha能够吸引宁雪卿，为她孕育爱的结晶。
好难过。
明诺分化成alpha，宁雪卿就疏远她了。而宁雪卿竟然和那个alpha有檬檬这么可爱的女儿。
明诺心乱如麻。
一方面她伤心这些年来宁雪卿对她的疏离，另一方面，她又喜欢檬檬，珍惜和宁雪卿愈渐亲近的日子，对她们的未来充满憧憬。
越是憧憬，明诺越想知道宁雪卿和谁怀的孩子，又为什么和那个人分开，以后还会不会交往。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明诺发现檬檬对亲生妈咪的信息一点都不知道，从记事就没见过。
宁雪卿也从来不曾提及，连宁芷萱都什么也没说。
按照常理，像宁芷萱这样疼爱女儿的母亲，肯定会批判不负责的女媳，可她没有，像是完全不知道女儿和谁好过似的。
联想到宁雪卿排斥alpha这一点，明诺联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性……
宁雪卿可能是被某个alpha欺负了。
明诺不敢再想下去。
光是想到宁雪卿受委屈的神情，明诺就恨不得操上家伙去清理人渣。
宁雪卿对檬檬妈咪的事闭口不谈，也许是因为感情受挫，也许是因为身心创伤，也许是因为不信任别人……不管什么原因，宁雪卿定然有她的苦衷，现在她和檬檬生活得很好，就不要用以前的不愉快打扰她们母女了。
现在这样就好。
明诺逐渐放松身体，做深呼吸。
就让以前的事都过去。
现在的宁雪卿不再疏远，会去听明诺的演唱会，会在夜里守着为她摇扇子，会搂住她的脖子问她喜不喜欢薛老师。
还会说“如果为你犯傻”。
明诺抱住被子，沉吟一声，突然胸口就不闷了。
她想听小红帽的故事。
姐姐什么时候有机会给她讲完呢？
*
天刚亮，明诺的生物钟就醒了。
迷迷糊糊中她还以为在自己家里，下意识摸床头的电子日历，扑了个空，才想起她在宁雪卿家里。
宁雪卿！
明诺猛地从被窝里坐起，快速洗漱，穿衣服，她不能浪费和宁雪卿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轻轻打开门，二楼走廊和楼下客厅的灯亮着，隔壁宁雪卿的房门敞开，开着窗户通风。
客厅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宁芷萱面对花园的落地窗，正在练习瑜伽。
“明诺你起了，早上好。”
“宁阿姨早。”
宁芷萱放下抬起的腿，暂停音乐，笑吟吟地走到楼梯口：“雪卿去公园晨练了，檬檬还在睡觉，你早上习惯吃什么？牛奶堿水结，还是包子豆浆？厨房准备好了。”
明诺走下楼：“噢，都行，谢谢阿姨。”
宁芷萱帮她拉开餐椅：“不客气，坐。”
“对了，明诺，你妈咪妈妈是做什么的？”
“我妈妈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去世了，她是幼师。我妈咪以前在教育机构做招生，后来做了点生意，前两年到了退休年龄就在家休息了。”
“都是做教育的，真好。我准备了一些薄礼，放在玄关，你到时候带回去，红色的那个礼袋是给你妈咪的，里面有宋锦，钧瓷，字画，还有些护肤品和保健品，希望你妈咪能喜欢。”
明诺放下筷子，忙道：“阿姨，太贵重了，您看我又住又吃又拿的，不合适。”
“就是些我平时收着的东西，看着喜人就买了，阿姨的一点心意。这段时间雪卿和檬檬都还要拜托你照顾，我也得向你表示感谢呀。诶，那还有个白色的礼袋是给你的，雪卿给你选的礼物，我也不知道里边有什么。”
“这……真的谢谢你们。”
“你太客气了，阿姨心里面想要你当干女儿呢。”
明诺垂眸，脸上的微笑看在宁芷萱眼里带着少许腼腆。
明诺默念了一遍干女儿的称呼，四舍五入一下就等于女媳了。
明诺想问什么时候能叫干妈。
叫了干妈，天天跟在宁雪卿身后叫姐姐就名正言顺了。
檬檬回国以后还没有进幼儿园，宁雪卿找了家教，在家给檬檬上学前教育，计划下半年送檬檬进小学。
最近两三个月要录节目，回家休息的时间檬檬几乎每天都要上课。
上午九点家教老师就要来了，宁雪卿要陪着孩子学习，明诺不好打搅她们，找不到继续留在宁家的理由，便在檬檬上课后告辞了。
临近晌午，管家买菜回来，询问宁芷萱乳鸽清炖还是酥烤。
宁芷萱和她商量好菜式，转身看到岛台上的一盒雪蛤和首乌，哎呀一声：“糟了，这俩忘记装进去了。”
宁雪卿到厨房拿辅食，问：“什么忘记了？”
宁芷萱把礼盒拿过去：“给明家家母的补品。”
宁雪卿仰头喝水，扫了眼雪蛤和首乌：“明诺家里不缺这些。”
宁芷萱：“笨不死你。”
宁雪卿：？
宁芷萱把礼盒提绳塞进她手里：“檬檬下午的课三个小时，你旁听也是给老师添乱，下午把礼物给明诺送过去。”
宁芷萱说完就去花园修剪绣球了。
宁雪卿看着手里的礼盒，后知后觉地放下杯子。
哦~
宁雪卿笑着低下头。
真是笨不死她。
还得是老妈。
不愧是当年迷倒半个申江市alpha的宁芷萱女士。
今天是个阴天。
早上还有一点太阳，正午过后云越积越厚，没什么风，到处都像蒸桑拿一样闷热。
明诺参加节目前把冰箱里的东西清空了，反正是休息，她不急着回去一栋空荡荡的别墅，到申江的观潮亭吃了一顿午饭，再慢悠悠地回去。
她不是很喜欢住别墅，一个人住要不了那么大的空间，买这套房子是出于对职业隐私的考虑，因为别墅区的安保措施做得更好。
房里没怎么装修，除了明诺的卧室，其他都是开发商的原始精装，家具都没怎么放，雷雨天几道闪电劈下来，这里亮，那里闪，总感觉某个角落藏了什么似的。
明诺结束一段时间的工作，或者有东西需要存放，就会回家闷头睡两天大觉，然后找国内外感兴趣的景点去住酒店，一来能感受人间的烟火气，二来省得明燕三天两头地带七大姑八大姨来“看望”她。
明诺喜欢自然风，午后的滨江道上没什么人，她没开空调，敞着车窗一路开回家。
从地库坐电梯上楼，刚到入户花园，听到客厅里传出大声的电视声，明诺吓了一跳。
“妈咪？”
没有回应，只有宫斗剧里贵妃处罚女主角的辱骂声。
“……”
明诺把两袋礼物提进门，明燕坐在沙发上假寐，听到门口的动静，眼珠在眼皮底下动了动，没有睁开。
明诺把白色袋子放进壁柜，把给明燕的红色礼袋拿给她：“妈咪，这是我朋友家给你的礼物。”
“夜不归宿，昨天一天一夜去哪了？”
“朋友邀请我去做客。”
“朋友。”明燕睁开眼，目光如炬，“你哪个朋友留你在家过夜？星彩？她是有老婆孩子的。岑虹？她有家室。还有哪个跟你关系要好的能留你过夜？啊？”
“……”
“明诺，你是不是在外面乱搞了？”
明诺：？
“妈咪，你怎么能用乱搞来说我？”
“我叫你回家你不回家，发那一长串不尊重的话伤害你妈咪，跑去不知道什么人家里睡觉，你不怕那人不干净，染上什么病啊？”
明诺肚子里生起无名火：“你别胡咧咧！”
明燕的话也带上火气：“明诺，你是我亲生的。你妈妈走了，现在你只有我一个最亲的人，哪天我也走了，你看谁还掏心掏肝地操心你。”
明燕往茶几上扔了一包东西，包装袋是透明的，里面是几大包纸包的经方。
“在布里斯班的时候你不是说嗓子不舒服，想要小时候开的润喉方子，听说以前给你看病的老中医游学回来了，我赶车回老家请的药，天没亮去排队，好不容易请到了，结果请不了你回家。”
明诺看着药包沉默，收起来：“对不起妈咪，谢谢你，昨天我确实有事，这个你叫小茱拿给我就行。”
“哦，小茱拿给你，你会煎药吗？袋液效果根本不好，经方必须现熬，我不亲自教你怎么办。”
“你发消息给我，我看就会了。”
“行吧，知道你不乐意见我。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了，都不顾家，哪像我们那个时候，最喜欢和家人在一起。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只有家人才是最好的。”
明燕翻开茶几上的记事本：“怕你忘，都给你写好了。”
她看到旁边的红色礼袋，打开看，两匹绸子，一套碗具，几张纸卷，还有些看不懂的外文盒子。
“什么东西啊，乱七八糟的。”明燕捏起袋子封口，推开，“送礼真没诚意，知道你是谁吗？你也是，随随便便就往家里拿，又不是搞回收。”
明诺语气无奈：“朋友家送你的，够有诚意了，光那两匹宋锦就很难得，这种好成色的钧瓷碗市场上根本买不到。”
明燕的眼神稍有缓和：“是吗，我是不在意那些，就是觉得款式太老气。”
明诺把药拿进厨房，想快点煎好了，明燕回去，她想看看宁雪卿给她选了什么礼物。
明燕重新看了看红袋子里的礼物，拿手机查了查，悄声扬唇，走到厨房门口，问：“诺诺，你住别人家，又收人家礼物，要感谢别人，知道吗。”
“知道，你放心吧妈咪。”
明燕摸了下脖子上的宝石项链，轻咳一声：“你这个朋友我见过吗，是不是omega？”
“一级omega。”
明燕愣了下，露出喜色：“一级？！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看起来家教不错，是个懂事的孩子，要不明后天请她来家里吃饭？我亲手做。”
明诺没接话。
明燕觉得她的沉默有点奇怪，目光跟着女儿走，蹙眉，觉出不对味。
一级omega实在是太稀少了，普通民众基本上一辈子都没见过，即使上流圈层也很难遇见，基本全是保密范围的顶层世族。
但要说社会上最有名的一级omgea，就是娱乐圈里屈指可数的那几个。
好巧不巧，最近明诺就跟其中之一搭档着拍综艺。
明燕气冲冲地走上去，一把拽住明诺的胳膊：“你是不是睡到柠檬雪家里去了？”
明诺刚把药包拆开，被明燕一拽，药材洒到料理台和地上。
“妈咪，我只是去做客，她家小孩留我陪她玩，我们还要拍节目的，宁阿姨也在家。还有，她叫宁雪卿，你别总叫人奇怪的外号，不尊重人。”
明燕仰头用力吸一口气，脖子上的筋都绷起来了，脸色胀红：“明诺！你是alpha，她是omega！你还是单身啊，你怎么能跑到一个活寡妇家里去！做明星的都知道要爱惜羽毛，你怎么自甘堕落，不听妈咪的劝呢！”
明诺狠狠地皱眉，握住明燕的上臂，严肃道：“妈咪，你不能这样说她，什么活寡妇，太恶毒了！”
“生育是omega的权力，也是女人的权力。我也是女人，女性alpha受孕的几率很小，但不是没有。假设有一天我怀了孩子，一个人带孩子，你也要说我是伤风败俗，活寡妇吗？”
明燕被她一声怒喝定住了，看女儿的眼神变得陌生，眼眶慢慢发红：“明诺，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妈咪讲话？你扪心自问，哪个家庭愿意自家从没谈过恋爱的alpha孩子和一个单亲带娃的omega拉拉扯扯？而且那个omega连小孩是怎么来的都不肯说！你怎么知道宁雪卿是不是还和孩子的妈咪有来往？会不会旧情复燃？”
“你再问问自己，假如你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你全心全意把她抚养成人，她分化成美丽的alpha，很多优秀的单身omega爱慕她，她有很多选择，可是这个时候她说爱上了一个生了小孩的omega，要给一个陌生娃娃当后妈，你舍得吗！”
“明诺！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和你妈妈的宝贝！你要我怎么看着你去当后妈，帮别人养孩子！”
明诺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一口气憋在胸口，她的脑袋又热又痛，近乎无法呼吸。
“妈咪，你多虑了。”
明诺脑子里过了无数的话语，反驳的，解释的，证明的，最后像河底翻起的沙子，在水波里兜兜转转，然后缓慢降落，沉淀回原本的地方。
明诺转身背对明燕，把散落的药材一一拾起，拿碗的手微微颤抖。
“没有哪个omega和你的女儿拉拉扯扯，没有人愿意让你女儿给小孩当后妈。”
“是你女儿不敢见光，躲在角落暗恋人家。”
“宁雪卿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想和我怎样，包括这次综艺，是我打听到她要参加，我才去的。”
“妈咪，是我求而不得，你别再拿刀子戳我心窝了。”
明诺把药材一点点放进碗。
明燕目瞪口呆，张着嘴两秒后才说出话：“你还真喜欢她是吧。以前你说爱看她的电影，我问你是不是对她有好感，你还不承认。”
明诺低着头，不说话。
明燕气血冲头，有点晕，扶着旁边的储物架缓了会，冷脸道：“我看宁雪卿是好的，你是个坏的！”
明燕狠狠用手指戳明燕的脑袋，把她戳歪：“明诺你脑子醒醒吧！”
“这个综艺我看参加的好，趁早把你明明白白拒绝掉，让你死了这条心！”
明诺噎住，这可真是她亲妈咪，不是扎心窝子这头，就是换一头扎，刀刀毙命。
明燕拂袖转身：“开什么润喉药，下次给你开治脑子的得了。”
“妈咪，你要走了？”
“我不走被你气死啊？新房那边交付不达标，我跟业主群里筹办业委会，要去跟开发商谈判。你以为我天天那么闲想管你？还不是——”
“还不是为了我好。”明诺接过她的话。
明燕对她指指点点：“知道就好。”
明诺送明燕到大门，明燕要穿鞋，想起来茶几上的礼物没拿，又倒回去提走红色袋子，边出门边叨叨：“居然看不上我闺女，什么眼神。”
明诺：“啊？”
明燕：“没什么，记住喉咙不舒服就不要唱了，梨子枇杷要煮了吃，每天按时喝药。最后，凡事不要太固执，好不了就顺其自然，不要让自己心堵，都是妈娘生的，都是人疼大的，凭什么啊。”
明诺给她开门：“是是是，我妈咪说得对。”
“妈咪，你耳环缠头发了。”
“不要你管！见你就来气，回去吃药吧你！”
明燕挥了下手，司机把车开过来，她坐进去，不一会便出了明诺的视线。
明诺目送她远去，靠到门边出了会神，关门走进屋里。
她把壁柜里的白色袋子拿出来，轻拿轻放，专门找了把小陶瓷刀拆封。
很大的礼品袋，里面有只大盒子，拆开是小一点的盒子，接着是盒子套盒子……
明诺一头雾水。
宁芷萱说这是宁雪卿给她选的礼物啊。
就是盒子套盒子？
拆到最后，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丝绒盒。
明诺把它拿到有光的窗边，用食指指尖轻轻拨开五金锁扣，翻开盒盖，里面有一颗糖纸泛黄的高粱饴，转动糖果，另一面的糖纸上用圆珠笔画了一个笑脸。
——很贵的啊，还进不到货。
——那你免费给我吃？
——看你吃更甜啊，薛老师。我喜欢你。
这颗高粱饴是她们第二幕戏的道具。
道具组买了一大包老式高粱饴，拍完这场镜头以后就分给剧组人员了。
明诺记得随手把演对手戏用的唯一一颗糖放在了柜台上。
没想到被宁雪卿带走了，收藏到现在。
过期的糖还会甜吗？
会。
而且从生产日期甜满了六年。
明诺找了个密封罐子把高粱饴放进去，再把罐子放在收纳柜最显眼的位置。
她打开手机找到宁雪卿，点击输入谢谢你的礼物。
还没发过去，宁雪卿的消息在对话框刷新。
宁雪卿：抱歉有两件给明阿姨的礼物装漏了。
宁雪卿：我送过来啦。
宁雪卿：[房屋照片]
宁雪卿：是这栋吧？我在花园门口。
明诺立即起身去开门。
宁雪卿：你的花园秃秃的。
宁雪卿：你为什么不照顾好小花宝宝和小草宝宝？
宁雪卿：你在布里斯班说你会养花。
宁雪卿把车停在花园外的公共区域，站在一棵蓝花楹下，单手拿着手机敲字。
她输入，该不会其实是养装蜂蜜牛奶的小瓶子吧。
还没点击发送。
“雪卿。”
宁雪卿抬头，删除文字退出微信，举高胳膊和她招手。
明诺跑过来，眼前是盛夏的鲜花，身后是满院杂草。
为数不多的几棵不知道是什么树半死不活的耷拉着黄叶子。
别墅管家是要帮业主料理花园的，明诺说她很少在家，就不用管绿植了，她也不想把密钥给管家。
明诺接过宁雪卿手里的东西：“你还专门跑一趟。”
宁雪卿弯弯眼睛：“顺手的事。我还没来过呢。”
“你居然记得我家的地址。”明诺笑得像绿化带里的大芍药，红粉的花瓣硕大蓬松，看着就喜庆。
算起来，明诺买这房子有七.八年了。
当时她还找星彩和岑虹借了钱，办乔迁宴请了几个好朋友，可惜宁雪卿拍戏没能来。
“我的sim卡有备份，通讯录都一直存着。这几年你也没换地方嘛。”
“是的。”
“看到礼物了？”
“你居然留着那颗糖啊。”
“很贵的啊，还进不到货。”
“那你免费送给我。”
六年前的对戏的糖，只此唯一，当然进不到货。
宁雪卿转头，明眸皓齿，俏丽的桃花眼看着明诺。
她明亮的视线落在明诺的脸上，明诺的瞳中映满她的容颜，呼吸渐渐放缓。
“看你笑会更甜啊，阿诺老师。”
她们笑了笑，安静地走进玄关。
但是谁都没有忘记下半句台词。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