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鸣躲在门后没有吭声,继续听着门口的话。
林芳反问的声音响起,“人家小孩怎么没有教养了?”
“我刚才给他东西,他都不知道说下谢谢,还有刚才不经过果果的允许,直接就拿果果兜里的东西,不就是没有教养吗?”
林芳懒得和江琴说这些,“你别天天在这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以后人家家长也这样说你果果,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家果果跟他又不一样,路西鸣这样的孩子就是有爹妈生,没爹妈养,你让他天天和星星玩,到时候不一定把星星带成什么样……”
江琴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林芳的声音也渐渐消失,“我们别在这说,你跟我去楼下。”
路西鸣僵在原地,身体内仿佛多了一团沉重的泥土,严严实实地压住了他的心跳,让他无所适从。
尽管江琴已经走远了,可是刚才的话却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他就是没有教养,他没有父母教,也不知道别人递给东西后要说谢谢。
可是那个苹果也不是他主动要的,是江琴主动递给他的。
如果他知道接了这个苹果就要说谢谢,那他肯定不会接。
徐知星给过他许多东西,可是从来就没要求他说过谢谢。
如果是他主动要的,他可以说谢谢,可他明明没有要,那他为什么要说谢谢。
路西鸣不明白,难道就因为他没说谢谢就要被指责没有教养吗?
况且那些饼干本来就是徐知星的,他只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而且徐果拿走那些饼干也没有和徐知星说谢谢,这样推论下来,徐果也没有教养。
有人教也没有教养。
大人没有听到小孩说谢谢,就在背后说小孩坏话更没有教养。
路西鸣脑子飞速运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他没有教养,那徐果和江琴更没有教养。
只是他又想到刚才江琴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教养,但是星星有教养,星星妈妈也有教养。
如果自己没有教养,星星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让星星和他一起玩了?
路西鸣陷入短暂的纠结,他不理解为什么大人可以随意批判一个五岁小孩有没有教养,可是他又担心星星妈妈真的信了江琴的话,不让星星和他玩了。
“路西鸣,你有看到果果哥吗?”就在路西鸣陷入思考时,徐知星突然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透着门缝往外看看,并没有看到徐果的影子。
“果果哥走了啊。”徐知星遗憾说,“我们还没比较谁更高呢?”
路西鸣还在想江琴的话,思绪发愁,徐知星因为他也在遗憾没有比较到身高,牵着他的手说:“算啦算啦,我们下次再比较。”
“等下次果果哥来的时候,我们再比较下谁更高。”
“不过我觉得你更高哦。”徐知星嘴角洋溢着微笑。
病房内的奶奶见到徐知星离开病床了,连忙拦住说:“小朋友不要乱跑哦,等会你妈妈就上来了。”
徐知星乖巧地回答说:“奶奶,我没有乱跑,我只是去找我的朋友了。”
“好啊,真乖,过来,奶奶这里有饼干。”
这是间多人病房,一共住了四个病人,除了徐知星外,还有两位病人,都是患有哮喘的小孩,有不少大人陪在身边。
徐知星是其中年龄最小,也是最受欢迎的,他嘴甜,见到谁都能聊两句,可爱又懂事。
此刻病床对面的那位陪着孙子的奶奶,拿了一大把饼干塞在徐知星手里,“拿着吧,乖乖。”
徐知星双手接过饼干,嘴上还不忘道谢;“谢谢奶奶。”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也朝路西鸣招招手,“这个小朋友也过来。”
路西鸣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接过了饼干,沉默时想起江琴的话,他如果没有教养就不能和星星一起玩了。
于是学着徐知星的样子,双手接过饼干,重复道:“谢谢奶奶。”
老妇人摸了摸徐知星和路西鸣的脑袋,“两个小乖乖。”
路西鸣和徐知星接过饼干,趴在床边,数着饼干的数量。
“这是几个啊,路西鸣?”徐知星数不太清楚,总是要让路西鸣帮忙。
“八个。”
“哦。”徐知星晃着腿,又仔细数了一遍,脸颊的两侧肉一颤一颤,看着特别可爱。
路西鸣手捏着徐知星的脸问:“徐知星。”
“怎么了?”
“你给我东西,我没有和你说谢谢,你会不高兴吗?”
“啊?”徐知星茫然地看向路西鸣,“为什么要不高兴?”
“我给你是我愿意,你说不说谢谢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知星挠挠头,刚才饼干数到几都忘了。
路西鸣凑过来靠近徐知星说:“那我们就是不需要说谢谢的关系,我以后给你什么,你也不需要和我说谢谢。”
“好。”
路西鸣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你刚才数到三了。”
“哦,三个,四个,五个。”徐知星继续埋头数饼干。
路西鸣站在旁边,听见一阵熟悉的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回头就看见一位模样干练,傲气漂亮的女人。
“路西鸣,你出来。”
梁卓站在病床门口朝着路西鸣命令道。
徐知星也被这一声吓住了,紧张地看向林芳,“妈妈……”
“没事,这是梁卓阿姨,路西鸣的妈妈。”林芳向徐知星解释说,同时对着梁卓道:“你对孩子别那么凶。”
路西鸣放下手上的饼干,低垂着头朝自己的妈妈走进,迎接自己的审判。
走廊上,梁卓居高临下地看着路西鸣质问说:“为什么不和任何人说私自来医院?”
“为什么要惹徐知星犯哮喘?”
“为什么要抢别人小孩的东西?”
最后一个问题是刚才梁卓来医院时,正巧碰到了要离开的江琴,江琴添油加醋地描述着刚才的情节。
针对妈妈接二连三的问题,路西鸣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和父母的相处中,路西鸣最先学会的解决方式就是沉默。
沉默地面对父母的争吵,沉默地面对父母的离婚,沉默地和父母相处。
梁卓身后还站着一同赶来的保姆刘菊。
保姆见状开始吐槽道:“老板啊,你家小孩真的很难带。”
“这一言不合就乱跑,我这稍不注意人就没影了,我就算长了八只眼睛我也看不过来啊。”
梁卓一个眼刀,声音带着几分讥讽,“我请你来当保姆,是让你来看小孩的,不是为了听你来找我抱怨的。”
保姆顿时不敢说话,此时林芳也走出来说:“刚才上来不还说好的吗?好好跟孩子说,你这么凶干嘛?”
“行,我好好说,路西鸣你给你爸打电话,让你爸来管你。”梁卓拿起手机,拨通路建峰的电话,塞到路西鸣手里。
“你自己跟你爸说。”
路西鸣不知所措地握着手机,直到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梁卓,你又有什么事?”
“你跟你爸说。”梁卓再次命令道。
林芳在一旁直叹气,懊悔道:“早知道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孩子小也不懂这些,他能说什么?”
“路西鸣,你说话。”
路西鸣抬眼看着自己冷漠的妈妈,幸灾乐祸的保姆,以及在一边担忧但却不好插手的林芳阿姨,听筒里时不时传来爸爸带着怨气的声音。
“路西鸣,你到底又干什么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路西鸣在这一瞬间认同了江琴的话,他确实没有教养。
没有一个人教过他应该怎么去和别人相处,怎么去当一个听话的乖小孩。他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沉默时,徐知星伸手拿过路西鸣的电话,对着听筒认真道:“叔叔,我是徐知星,你不要凶路西鸣,他只是来医院看我了,他没有闯祸,也没有惹麻烦。”
路建峰沉默片刻,反问说:“徐知星?你爸是徐明军?”
“对啊,你认识我爸爸吗?”
“嗯,我和你爸是中学同学。”
“哦,那你不要和路西鸣生气好不好啊?”徐知星对着听筒央求道,他刚才清楚听到了梁卓咄咄逼人的质问,也看到了路西鸣的无措。
他一个人站在大人面前,孤单又无助。
他们都在欺负路西鸣,不可以欺负路西鸣。
尽管徐知星心里已经害怕的快要哭了,可他看见路西鸣一个人站在那里,他还是战胜恐惧,走到了路西鸣旁边。
路建峰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心里再对路西鸣生气不耐烦,也不会对同学的儿子发脾气,用着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语调轻声说:“叔叔没有和路西鸣生气。”
“真的吗?”徐知星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知星你把电话给梁卓阿姨,我有话跟她说。”徐知星迅速把手机递给了梁卓,“阿姨,叔叔找你。”
梁卓接过电话,朝远处走去,不知道在和路建峰说些什么。
徐知星则在一旁安慰路西鸣,“你不要怕,我保护你。”
路西鸣睫毛轻颤,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紧紧牵住徐知星的手。
林芳手搭在两个小孩肩头,“好了好了,快进去吧。”
徐知星握住路西鸣的手,突然想起来什么,“不行,我还要去找梁阿姨。”
“为什么啊?”
徐知星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谨慎地说:“现在不能说,等会要和梁卓阿姨一起说。”
梁卓和路建峰打完电话后,眉梢还带着怒气,此刻看见徐知星还站在原地,一本正经道:“阿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