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
萧婧华猛然回神。
箬兰抱着桃花,歪头疑惑,“您在想什么呢?”
想到那抹温润触感,萧婧华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眼中羞涩,“没什么。”
箬兰并未探究,将怀中桃花一枝枝插/入瓶中。
恭亲王府有片桃林,正值三月桃花开,箬兰每日都会折几枝来。
萧婧华闲来无事,上去帮忙。
刚从箬兰怀中取来一枝,低头瞧着粉色花瓣,被她刻意忽略的那一幕再次浮现。指尖抚弄湿润微凉的桃花,萧婧华怔怔出神。
“郡主。”
箬竹从珠帘外走来,轻声道:“旸少爷来了。”
“阿旸?”萧婧华讶异,“他来做什么?”
随手将桃花枝搁在绘蝶戏牡丹白瓷花瓶中,她理了两下衣衫,信步迈出闺房。
正堂里坐了个少年,瞧着与萧婧华差不多大的年纪,绸缎般的黑发被红色发带高高绑起。面容与陆埕有四五分相似,但不同于陆埕的拒人千里,他的气质要温和许多,双眼明亮和煦。
许是正处在苦恼之中,眸色有些许暗淡,眉头锁着,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地,长发顺着动作滑落肩头。
低眉丧眼的,活像只被抛弃的狗狗。
萧婧华好笑,“阿旸。”
陆旸抬头,眼睛发亮,仿佛一只饿了许久的小猫骤然见到鱼骨头,眼里的热烈令萧婧华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姐!”
陆旸猛地蹿起,三两步来到萧婧华面前,拉着她的袖子哀嚎,“只有你能救我了姐!”
这少年虽然只比萧婧华小几个月,但却比她高了一个头,这般作态倒叫人好笑。
箬竹低下头,掩去唇边笑意。
萧婧华乐了,在铁力木椅上落座,饶有兴致道:“你闯了什么祸?”
陆旸长长叹气,哭丧着脸,“姐,我是倒霉的遭了无妄之灾。”
他道:“两日前,书院里两名同窗起了争执,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我和另外两名同窗去劝架,没成想他们怒气上头,直接和我们动了手。”
陆旸险些哭出来,“白白挨了两拳就算了,反正我皮糙肉厚的。但不甚把别人的砚台打碎了,还正好被苦主撞见。”
“据说,那砚台是用玉做的,价值一千两!”陆旸瞪着眼,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那可是一千两啊!”
“因不知是何人打碎了那砚台,夫子只好让我们五人赔偿,一人二百两。”
陆旸生无可恋,“我把这些年攒的银子数了个遍,也只有五十两。”
他眼冒泪花,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婧华,“姐,你能借我一百五十两吗?”
萧婧华还以为是什么事,掩唇小声与箬竹低语,后者点头,提裙出去。
她又问陆旸,“这事家里知道吗?”
“我哪敢让他们知道啊。”陆埕叹气,“虽然是被迫,但我也实实在在与人动了手,被我娘和我哥知道了,免不了被家法伺候。”
他抓着萧婧华手臂,“姐,你可不能告诉我哥啊!”
“放心,不会。”萧婧华保证。
很快,箬竹抱着个紫檀木雕花木匣回来。
萧婧华扬着下巴。
箬竹将木匣打开,里头装了个砚台,玉制光滑莹润,刻以四君子,名贵又不失雅致。
“你将这砚台拿去,赔给那名同窗。”
陆旸心动,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语气极为小心,“姐,这砚台很贵吧?”
他瞧着比云慕起那个贵多了。
“没几个钱。”
一个砚台而已,萧婧华还不放在心上。
这种砚台,她私库里起码有十几个。
“给你就拿着。”
陆旸心动。
踯躅半晌,一咬牙将那木匣抱在怀里,信誓旦旦道:“姐,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凑足银子。”
萧婧华好笑,“银子就算了。”
“那怎么能行?”陆旸道:“被我哥知道了,非得抽我一顿不可。”
他转头问箬竹,“有纸笔吗?我写张欠条。”
“欠条就不必了。”萧婧华忙道:“你还能赖我的不成?”
陆旸思虑片刻,“也是。”
看他那副模样,萧婧华在心里长叹一声,这俩兄弟当真是像极了。
也罢,到时候她不收陆旸的银子便是。
陆旸乐滋滋地抱着木匣,“姐,你可真是我亲姐。”
萧婧华瞪了他一眼,“谁是你亲姐?”
她若是陆旸亲姐,那她和陆埕成什么了?
陆旸很快反应过来,在嘴上打了两下,凑近萧婧华,贼兮兮道:“不是亲姐,是亲嫂子。”
萧婧华脸上爬满了红晕,含羞带怒地嗔了陆旸一眼,却没反驳他的话。
略坐了片刻,陆旸便告辞了,萧婧华让箬竹送他出去,独自回了屋。
……
陆埕也不知在忙什么,春日宴会频繁,等她参加完好几场赏花宴,已有十日未见陆埕身影。
写的信也没个回音。
之前的羞赧已然褪去,甚至逐渐演变为怨气。
又等了两日,仍是没有回信,萧婧华一拍桌,“箬竹,我们去官署。”
恭亲王府的马车大大咧咧地停在工部门口,来往官员瞧见了,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位小祖宗又来等陆郎中了。
萧婧华还算有分寸,并未鲁莽地冲进工部。
陆埕一向以公事为重,若是打扰了他办公,指不定又得一个月不理她。
因而,她乖乖地坐在马车里,听着箬竹为她念书。
好不容易捱到下值,工部官员们纷纷离开,萧婧华悄悄将车窗推开一个小缝,一眼不错地盯着每一个从工部大门出来的官员。
没有陆埕。
萧婧华略显失落,嘴角微微下耷。
直到官员们纷纷离去,工部大门一片沉寂,仍然没有陆埕的身影。
箬竹跳下马车,询问门口守卫。
片刻后,她立在车窗前,掩唇低声道:“郡主,陆大人未曾离去。”
萧婧华微微打起精神,“那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夕阳沉落,天色一点点暗沉。
她熟悉的影子终于出现。
萧婧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手伸出洞开的窗门,使劲摇晃,“陆埕!”
陆埕抬眼望过来,眸光微动,似是惊讶。
他快步上前,“郡主怎的在此?”
萧婧华捧着脸,笑眯眯道:“等你啊。”
“你不给我回信,我只好来找你啦。”
陆埕骨节分明的长指捏了下眉心,“最近忙。”
萧婧华笑意微敛,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仍问出了口,“很忙吗?那下次休沐你……”
“大人。”
孟年疾步而来,在陆埕耳边小声开口。
陆埕面色微变,“臣有要事,郡主且回吧。”
话音还未落,他人已随孟年而去,尾音散在空中,徒留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
萧婧华就这么倚着窗静静看着他。
箬竹没忍住抱怨,“何事这么忙,连与郡主说会儿话的时间都没有。”
萧婧华善解人意道:“他一心想着光耀门楣,自然是以公事为重,我该体谅他才是。”
话虽如此说,可萧婧华心里却空落落的,委屈的情绪如蛇般缠绕着她,逼得她难受不已。
连半盏茶都不到,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她努力压下失落。
箬竹还想再说什么,萧婧华若无其事地吩咐马车夫,“好了,回府吧。”
……
陆埕带着孟年大步流星,余光里有道身影捶着背,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遽然停驻。
“怎么了?”
孟年急忙刹住脚。
陆埕看着那道身影钻入巷中消失不见,语气莫名,“阿旸在哪儿?”
孟年不假思索,“除了书院,他还能去哪儿?”
陆埕不置可否,重新提步。
走了几步,他冷不丁开口,“查查。”
孟年虽不解陆埕好好的查陆旸做什么,但仍应了。
……
乖女儿抑郁难消,恭亲王自然察觉到了。
父女俩感情深厚,一日里至少有一顿饭是一块用的。
搁下玉著,恭亲王用帕子擦着嘴,随口道:“陆埕一个工部郎中,也不知你皇伯父让他查什么案子。”
萧婧华本捏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盘子里的菜,闻言遽然抬头,“查案?查什么案?”
“不知。”
萧婧华“哦”了声,没再追问。
她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能认清哪位大人在何处任职便不错了。
恭亲王觑了眼乖女儿耷拉着的眼皮,试探道:“不如,父王去和你皇伯父说,让他歇几日?”
萧婧华眼睛一亮,旋即暗淡下去,有气无力道:“算了,他会不高兴的。”
恭亲王眉头一跳,有怒意渐生。
他的宝贝女儿金枝玉叶,贵为一朝郡主,竟然战战兢兢低声下气地围着一黄毛小子转悠,生怕惹他厌烦。
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啊!
这么喜欢,直接抢回来成亲不行?
恭亲王当真是又气又心疼。
瞧着乖女儿白嫩的脸蛋,他有心想说她几句,但又舍不得。
哒哒的脚步声渐进,箬兰的身影在门口晃悠。
恭亲王眼尖,没好气道:“何事?”
箬兰偷偷觑了他一眼。
恭亲王气极,“说。”
箬兰清嗓子,福身施礼,小心谨慎道:“王爷,郡主,陆大人求见。”
恭亲王尚未表态,萧婧华已扔下玉著,提着裙子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箬兰紧忙跟在她身后。
恭亲王气了个仰倒,愤愤倒了盏茶,一口气饮完,心酸不已。
女大不中留啊。
……
萧婧华一口气跑到了前院待客厅。
男子站在院前石阶上,置身于满园翠柳中,素袍翻飞,长身玉立,仅一个背影,便令她欢欣不已。
她理着衣衫发饰,欢快迈步,嗓音如三月黄鹂清脆动听。
“陆埕。”
陆埕回身,眉目如画,凤眸冷淡。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音色泛冷,“陆旸不懂事,白取郡主之物,已被臣责罚。”
“这砚台的银钱,还请郡主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