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马车,便有人唤住萧婧华。
“姐,你怎么来了?”
陆府门前立着一名少年,高马尾利落俊俏,双眸明亮,带着爽朗笑意向她走来。
“是找我哥的?他不在家。”
萧婧华苍白小脸勉强露出一丝笑,“阿旸。”
陆旸“诶”了一声,“姐,进去等吧,我哥一时半会回不……哎呀!”
他忽然惊叫一声,“姐你手怎么了?”
萧婧华恍惚低头,却见手心一片红,隐隐发肿,在白皙的手上格外刺眼。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箬兰心疼又懊恼,“都怪奴婢粗心。”
箬竹已经在问陆旸府里是否有伤药了。
他们这般如临大敌,当事人却没什么反应,呆愣地盯着手心,目光发怔,神思不属。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硬压着坐在陆府正堂椅子上,由箬竹上药。
陆旸坐在她旁边和她说闲话,“姐,上次的事……我哥没怪你吧?”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眸底流露出小心翼翼。
萧婧华浅笑摇头,“没有。”
他没生气,只是把银钱全部还给她而已。
只是如此……还不如生气。
“那就好。”陆旸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我哥跟猫似的,一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他。也不知他怎么发现的,硬是打了我好几个板子,不等我养好伤就让孟年把我送去了书院,惹得我被同窗笑话了好久。”
“要我说,他就不应在工部待着,该去大理寺才对。”陆旸哼哼两声,“就该让他去断案,一断一个准。”
萧婧华笑笑没说话。
“我哥说了,娘回来之前让我在书院安分待着,不准惹事。这次还是事出有因,才准我回家一趟。”
陆旸拍了下胸膛,传出“砰砰”声响,“我一会儿还得回书院。”
他所在的青山书院位于城外白虹山,院长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院内师长不是名士便是致仕官员,引得学子趋之若鹜,不少世族也将族内子弟送入其中。
从京城到青山书院,骑马约莫要一个半时辰,萧婧华轻声道:“你若着急,便先去吧,我在门口等就是。”
“怎么能把姐你一个人丢在这儿。”陆旸义正词严,“今日无课,晚点回去也没事,我陪你等。”
他瞄了眼日头,又问:“姐你吃饭了吗?”
时值正午,萧婧华并不饿,也没什么胃口,但对上陆旸亮晶晶的眼,慢慢摇了下头。
陆旸起身便要去吩咐嬷嬷做饭,走到门口停住,转过身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姐你想吃什么?”
萧婧华:“随意就好。”
“都这个时候了,去买也来不及。”陆旸道:“那我让嬷嬷有什么做什么,事先说好,姐你不准嫌弃。”
相识这么多年,陆旸对萧婧华娇气挑剔的性子最是清楚不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思忖着得去弄点好的。
萧婧华失笑,“不会,去吧。”
陆旸又笑,摆摆手走了。
等他回来,箬竹箬兰自觉去厨房帮忙。她二人虽厨艺不精,但帮忙打下手还是会的。
陆旸留在厅里陪萧婧华。
少年热情,话虽多,但并不让人觉得厌烦,反而觉他单纯真挚。
他说着书院里的趣事,语气夸张又生动,听得萧婧华蒙在心头的雾霾散了不少,很给面子地笑了。
她一笑,陆旸更来劲,面上笑意越发大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午饭端上来,才依依不舍地住了口。
陆旸胃口大,吃得香,眼角眉梢都挂着满足笑意。见此,萧婧华本来没胃口,也跟着吃了不少。
饭后,陆旸精力旺盛的跟条小狗似的。两人都爱看话本,但不同于萧婧华的缠绵情爱,陆旸更喜欢侠客闯荡江湖快意恩仇。
他挑了两本近来最喜欢的说给萧婧华听。
少年嗓音清亮,明快又活泼,令人不知不觉便入了迷。萧婧华很给面子的全程带笑,箬竹箬兰也听得津津有味。
又说完一个故事,陆旸口干舌燥地拎起茶壶直接往嘴里倒。
萧婧华忙叮嘱他,“慢点,小心呛着。”
见她喝完水,满足地喟叹一声,萧婧华轻笑,“在书院,你莫不是因着看话本,耽误了课业?”
陆旸浑身一僵,尬笑,“哈,哪能啊,我每次都是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才看的。”
他看了眼天色,生硬地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姐,我该回书院了。”
黄昏将至,陆旸再不走,该走夜路了。
萧婧华起身,“好,我送你。”
看出她的意思,陆旸干脆道:“姐,你在屋里等吧。”
“没事,马车里也是一样的。”
萧婧华极轻地笑了下。
主家不在,再怎么熟稔,她也不能反客为主。
这是她多年受到的教养。
她坚持,陆旸便不再说什么,收拾东西出门。
自有记忆起,他家就落败了,因此从小就学会了自力更生。也就是进了书院,他娘才给他配了个书童打杂。
这次他嫌麻烦,没带书童,独自一人骑马而归。
背着行囊翻身上马,陆旸和站在门口的萧婧华告别,“姐,我走了。”
萧婧华唇角含笑,“去吧,路上当心些。”
“知道啦。”
陆旸挥挥手,挥动马鞭。
马蹄哒哒,没多久就出了巷子。
陆旸深深叹气。
也不知道他哥做了什么,惹得婧华姐姐生了这么大的气。
没见着她全程都在强颜欢笑么?
他这么努力地逗她笑,也是希望他哥回来时,婧华姐的怒火能小些。
陆旸忧愁望天。
哥啊,虽然你把我打了一顿,但我心里还是有你的。
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
陆旸走后,萧婧华便回了马车。
陆家在此处住了多年,街里街坊多多少少知道陆家那位与琅华郡主的事,因而这辆豪华马车停在巷中时,无人觉得稀奇,多看两眼便去忙自己的事。
萧婧华心下略有松懈。
她听多了陆埕与白素婉柔情蜜意的传言,此时竟有些畏惧人言。
靠在软枕上,萧婧华将车窗半开,透过缝隙,呆呆地望着陆府大门。
箬竹箬兰大气也不敢出。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这样了?
箬兰给箬竹使了个眼色。
箬竹摇头,看着自家郡主,把叹息声咽了回去。
日落西山,云兴霞蔚。
大片霞光将半边天空笼罩,灿烂绚丽。袅袅炊烟在烟囱上空缭绕,饭菜香气弥漫开来。
箬竹对靠窗发呆的萧婧华道:“郡主,天快黑了,咱们明日再来吧。”
细碎发丝挡住侧脸,最后一缕霞光映在脸上,长睫似孱弱蝶翼轻颤。
她喃喃开口,“你说,他现在在哪儿?”
箬竹斟酌道:“王爷不是说陆大人最近在查案?想来那案子应当极为棘手,将他绊住了。”
“是吗?”她轻声,“真的在查案?”
箬竹坚定道:“是。”
这一声“是”似是打碎了困住萧婧华的枷锁,她泄力一般跌坐回去,车窗“哐”一声阖上。
她阖目。
“回吧,父王该着急了。”
……
第二日,萧婧华照样来陆府等人。
她从东方欲晓等到夕阳西下,仍不见陆埕身影。
萧婧华深深吸气,堵得慌。
从见到白素婉那枚玉佩起,心里生出的疙瘩越来越大,堵得她心慌气短,食难下咽。
尤其陆埕现在还不见人影,她更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出事了?亦或是故意躲着她?
他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喜欢上白素婉了?
越想,萧婧华越是难受。
给瘸腿大爷留了口信,她低低道:“明日不来了。”
“不来了?”箬兰意外?
萧婧华轻轻点头,“明日去工部等。”
若是陆埕在官署忙活,总能见他一面。
即便心里再是焦急,萧婧华依旧谨记不能打扰陆埕办公,安安分分地在官署外等着。
下值的官员陆陆续续离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即将湮灭之际,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萧婧华眸光发亮,迫不及待下了马车,“陆埕!”
那人一怔,向前走来。
面容随着距离缩短逐渐清晰,萧婧华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下官见过郡主,陆兄这几日忙着查案,不在官署。”
眼前之人眉目清明,正气浩然,五官说不上俊朗,却也大气端正,且有几分眼熟,应是陆埕的同僚。
萧婧华追问:“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臣不知。”同僚摇头,“陆兄查的乃是机密要案,前阵子在工部待了几日,向上峰告假后便不知去向,似臣这般寻常官员怎能轻易得知他的行踪。”
萧婧华难掩失望,敷衍道:“好,本郡主知道了。”
同僚向她告辞,负手离去。
萧婧华拂开箬竹来搀扶她的手,一步步走在长街上。
月色已至,清辉拂身。万家灯火骤亮,似银河坠地,繁星熠熠。
她从一家灯铺走过,面容刹那被点亮。
此刻才惊觉,就算她贵为郡主又如何。
陆埕不想让她知晓他的行踪,她竟不知该去何处寻他。
让王府侍卫大张旗鼓地找?说不准会坏了陆埕的事。
去问父王?不说父王知不知晓,便是知道,也不过是让他徒增烦恼。
长风穿街而过,吹得灯光摇曳,吹起素纱长裙,也拨动她繁杂的心。
萧婧华仰头望着夜空明月,霎时一阵茫然。